第031章 常覺虧欠
周良晏進門的時候, 衣琚就還是保持著沉思的狀態,連周良晏敲門的聲音也沒有聽見。
“衣老師,我把人帶來了, ”周良晏溫聲走到衣琚麵前。
衣琚頭轉了過來, 雙方介紹了一下, 衣琚便客氣地把電腦交給周良晏身後的精致女士,“麻煩了。”
“客氣了衣老師, ”馮顏帶著淡淡笑意坐回角落裡,背著的大包裡拿出許多設備。
衣琚好奇地看了好幾眼, 但怕有什麼忌諱,就逼著自己直視麵前的周良晏。
周良晏有些沉默,衣琚也就隻好先開口, 半開玩笑,“晏哥幫著想想,我是來楓城張揚過了,又得罪了誰麼。”
“還是要看馮顏的結果,”周良晏搖了搖頭,言語坦率, “就怕是因為我們酬智,給衣老師引來了禍。”
周良晏來的路上腦海裡閃過很多,從衣琚的幾個對家, 那日洗手間來者不善的混混, 到文娛城的項目鑄程一直反常毫無動作
他和衣琚都心裡門清, 今天的事就差不離因酬智而起。
衣琚和周良晏兩兩無言,屋子裡隻有馮顏一直不斷敲鍵盤擺弄設備的聲音, 時不時樓下傳來幾聲動靜。
衣琚心裡想著事,注意力慢慢也就從麵前這兩人身上移開。
等到周良晏要被衣琚續上第三杯茶水時, 周良晏總算有些忍不住了,右手及時握住茶杯口,輕笑了聲,“衣老師,再倒就趕客了。”
衣琚回過神來,煞有其事地擱下了茶壺,“我這不看晏哥你也喝得沒停啊。”
“衣老師,周哥,”角落裡的馮顏抬起來了頭,順了下耳邊的大波浪秀發,被一堆設備纏著,她也脫不開身,隻能讓衣琚他們過來。
馮顏看著走到麵前的兩個人,直接說出結論,“沒有被病毒侵入過的痕跡。”
衣琚有些意外,周良晏更是直接眉頭緊蹙。
“你們要是不放心,我帶回去細致排查下,不過結果基本不可能有變化,”馮顏把選擇權交給衣琚二人。
“那拜托了,”衣琚也乾脆,儘管事情和他們預想的不一樣,但他還是有預感今天的事情關竅就在這電腦上。
周良晏和馮顏交代兩句,馮顏頷首,收拾好自己的設備,便優雅離開了。
“或許,也可能這隻是鑄程給的下馬威,”衣琚思索很久勉強想出來的一個合理解釋。
“他們沉寂這麼久我不認為隻為了嚇唬嚇唬人,”周良晏思索很多,終溫和開口,“既然衣老師你的電腦被馮顏拿了回去,我會再裝上新安全平台,這款產品涉密單位也在用,算亡羊補牢吧。”
衣琚欣然接受,討著乖巧,“那晏哥能不能給我家裡筆記本也裝一個?”
“當然,”周良晏挑了挑眉,“不收費,我給你維護。”
“這感情好,”衣琚笑了下,又指了指自己的右上方監控攝像頭,“那晏哥知不知道哪裡有那種斷電也能用的攝像頭,要不是停電了,估計也就不能有這麼回事兒。”
周良晏順著衣琚的手看了過去,監控攝像頭正對著兩人,紅點一閃一閃的,這會兒倒好使了。
周良晏怔住一刹,又回頭看著衣琚,點了點頭,“成,到時候我給你一起帶來。”
周良晏想了想,認真說道,“我最近學校的事情也比較多,可能不太能顧上你這邊,衣老師有事一定要說。”
“好,一定麻煩晏哥,”衣琚眼裡閃過笑意,點了點頭。
“如果今天的事情真是鑄程所為,那我們要早做打算,”周良晏頓了頓,“接下來可以衣老師又要忙起來了。”
“嗯,我有計較,晏哥放心。”
周良晏一件事一件事囑咐,衣琚也一件一件應了下來。
最後兩人相視一笑,又各自自然的移開了視線。
*
周良晏忙完衣琚這邊的事,就趕回公司,下午聽他說還要再去學校實驗室一趟,組裡科研項目也要跟。
公司新產品在測試,組裡項目也在吃勁階段,前兩天聽登哥講,周良晏每天都從早忙到晚,還有時間複校論文。
衣琚不免覺得對方真的是可敬可畏,常年三邊倒居然還遊刃有餘,有時間精力聚餐跳傘什麼的。
本來衣琚是心裡愛走事的人,有什麼事要先轉三分,思量出個解決方案才能安心。
結果算是深受周良晏鼓舞,衣琚一整個下午也沒再多思多慮在“失竊又沒失成”的事情上,高效的把昨天遺留的工作收了尾,今天的工作也按時核對完了。
衣琚抻著懶腰走下了樓,其餘幾個小孩也還沒走,一個個不愛說話的還不愛說話隻是眉間快夾死蒼蠅了,皮實活潑的更是老老實實又蔫答答的,可能都還在擔心疑似失竊的事。
衣琚腦袋一轉,一衝動就放棄了回家睡大覺的想法,他得把這一個個小苗捋直,衣琚揚聲緩緩說著,請他們下館子去。
果然,聽到有飯吃,都精神了,嘰嘰喳喳的,一個拽一個,衣琚就領著這麼一群小雞崽,在外麵鬼混好久。
等到衣琚坐著地鐵往家回的時候,已經十點整了,衣琚直覺腦袋嗡嗡,深刻意識到人不能同情心太過泛濫,小孩還是悶著好。
月色漾在樹梢,昏黃的路燈,人影單隻,衣琚呼吸著較白日微涼的空氣,陡然寧靜清幽的世界,讓衣琚不免有些不適應,衣琚搖頭失笑,繼續緩緩往自家樓走去。
嗡嗡——
衣琚摸出了手機,一看是孟晃那家夥,接了起來,酒足飯飽後整個人骨子裡溢出些倦意,有些懶散起來,“喂?”
“傘兒出了點事。”
衣琚眼底懶洋洋的愉悅消失殆儘,肅然,“怎麼回事。”
晚風忽至,搖曳著樹影,也吹動著駐足在路燈下神色不明的男人衣擺。
“現在沒什麼事,你彆擔心,留院察看,”孟晃聲音有些疲憊,“有人在家旁邊倒了一大灘油,傘兒的車撞了牆。”
“誰做的。”衣琚沉聲問。
“還不知道,但有懷疑方向了。”
“楚家。”
孟晃沉默了一瞬,“大概率是,隻是沒證據。”
“是我連累你們了。”衣琚輕聲說著,眼底閃過一絲寒意。
“琚子你都提前打好招呼了,是我沒能耐,照看不住她娘兩,”孟晃苦笑。
“渾說什麼呢,”衣琚皺眉。
“傘兒被她家裡人接走了,”孟晃語氣平靜地不能再平靜。
衣琚薄唇微顫,剛要說什麼,那邊便又傳來聲音。
“接走了也好,孫家派了那麼多人給我,我都照顧不好她,確實不配照顧她,”孟晃笑了聲。
“小傘同意了?”衣琚聲音更加嚴肅。
“小傘沒醒。”
“等小傘醒了,見不到你她該多傷心,”衣琚輕聲說道,“晃,你彆鑽牛角尖。”
“我會找她,你不用擔心,”孟晃頓了頓,帶著些自嘲,“哪怕知道她和我在一起沒有好,我也離不開她。”
“說實話啊,琚哥,”孟晃那邊有些苦惱,停頓了很久,才開口,“接到醫院電話的時候,我害怕極了,去醫院的路上,我一邊怕一邊想,心裡也想到是楚灘那一家子煞筆做的,我,”
孟晃咬咬牙還是說了,“那個時候,我是怪你的。”
衣琚聽到這兒,輕聲回著,“應該的,小傘因為我出了事,我自己也不會放過自己。”
“你知道我這人愛計較還愛裝灑脫,就是一個陰暗的衰貨,小傘能看上我是她眼神不好,你們願意和我交朋友,也是你們大氣。”孟晃說到這兒抽著鼻子,聲音悶悶的,像是自己埋在臂膀裡。
“我就一普通人沒本事沒能力,不是富二代也成不了富一代,遇到事兒就慌,連自己女朋友都護不住,到頭來隻敢怨自家兄弟,是不是挺可笑的”
“傘兒爹也嫌我,不願意把小傘嫁給我這衰貨,我慫我自卑我跑了,是孫傘追著火車甩我兩巴掌,和家裡斷了乾淨,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姑娘和我一起租房吃外賣還房貸車貸”
孟晃聲音越發悶沉,有些哽咽。
“戶口本被她爹握著,連婚都結不了,琚哥你說孫傘她圖什麼,圖吃苦受累麼”
“我怎麼這麼沒用”
衣琚靜靜地往家走去,聽著自家兄弟驚惶自責地哽咽,他說不了什麼,隻能做一個沉默的聆聽者。
孟晃人好,也優秀,這是毋庸置疑的。
但這些不是衣琚嘴上說說孟晃就能不再妄自菲薄了。
有些坎兒,看著小,但卻不是有彆人的安慰就能鼓起勇氣大步邁過去的。
“對不住啊琚子”孟晃情緒平靜了不少,深呼了一口氣,“我是真嚇著了”
“沒想和你說這些沒用的,”孟晃有些懊惱,“本來是想告訴你一聲,讓你也小心點兒,不知道會不會再衝你去。”
“曉得了。”
“你彆太緊繃了,影響小傘情緒,”衣琚叮嚀著,“等回去陪你喝點兒。”
孟晃應了兩聲,兩人又聊了會兒輕鬆的,最後凝重的氣氛好了不少。
回到了家裡,衣琚按了兩下燈開關,還是漆黑一片,小區電路老化,也是常事了,衣琚也沒脾氣了,打著手機手電筒摸了進屋裡,他不太喜歡點蠟燭,一般都是晚上停電,睡一覺電就來了。
衣琚往臥室走去,過了客廳感覺有風吹進來。
窗戶沒關麼
衣琚手舉起手機掃了掃窗戶,半個窗戶都支離破碎翻著蜘蛛網似的碎紋,還有個網球呆愣愣地混在一地碎玻璃中。
衣琚將手機手電筒的光對著被砸壞顫顫巍巍掛著碎玻璃的窗戶,站在不遠處看了很久。
衣琚也沉默很久,移開了手機,扭過頭裝作沒看見。
洗漱睡覺。
第032章 不強求
六月天, 除了這兩年衣琚沒去江城,往年都要去江城慶鎮住一段時間,慶鎮是老師的家鄉, 從小暑期寒假衣琚就被老師帶著回去看看。
慶鎮偏遠不起眼, 人們住在鄉裡倒也能吃飽肚子, 自給自足,但隨著衣琚長大, 年輕人外出務工的越發多,慶鎮就更陳舊的仿佛上個世紀一般。
鎮裡沒幾個孩子, 老師那會兒還在的初高中也倒了,隻剩下小初高合並的一所學校還在硬撐。
語數外老師倒是有,其他小科就幾乎都是一人三四科的分了去, 更彆提美術音樂這種市裡都不怎麼能認真給上的科目了。
老師一直在往慶鎮學校投錢,假期也領著家裡人去“支教”,說是支教其實也就是各門課都囫圇講講,沒幾個願意學的,混個初高中文憑就想著跟爹娘一起去打工貼補家裡了。
零星一年出那麼一兩個想讀大學的,家裡也不一定願意, 衣琚和老師能做的就是儘量把這種孩子送出鎮,去和彆的孩子一起享受正常的師資資源。
可慶鎮的孩子底子都薄,進了市裡學校不少受打擊呆了一個學期就回去了。也有強撐的, 但學習也不是坐到時間就會好的, 最後也不太好看。
最後兩年能走出去一個大學生, 已經是很不錯的結果。
上次疑似失竊的事情,馮顏把電腦帶回去檢查了還是相同的結果, 其實衣琚後來和周良晏聊過,大致也有了懷疑的方向, 可對方沒有彆的動作,未免打草驚蛇,衣琚也隻能暫且擱置。
最近狀態不是很好,衣琚又回到了年初的感覺,就想著不如回慶鎮住一段時間。
酬智的項目他不需要時刻跟著,趙登也回來幫他看顧工作室,衣琚現在沒有什麼拴著,可以說來去自由。
還有就是感謝zoom,感謝某訊會議,感謝網絡力量。
疫情給辦公人員養成了線上溝通的習慣,有什麼事情網上都能說清楚,衣琚乾脆就和周良晏打了招呼,申請了線上辦公,然後定了火車臥鋪票直接去了慶鎮。
從楓城往外走,一次次轉乘,從高鐵到特快到最後老綠皮,身邊的人也從支著筆記本專注辦公的出差人士,到大箱小包熱情好說的老人家。
衣琚背著超大背包,手裡拎著大蛇皮袋,乘大巴咣呦四五個小時,又搭了其他鎮上大叔的卡車,終於再次踏上這片土地。
他不免有些心潮湧動,這裡不是他的故鄉,卻也是他靈魂棲息的夢鄉。
衣琚一走過鎮前的石橋,早在鎮門前等待的李娃子就跑過來背扛著衣琚手裡的蛇皮袋,靦腆悶聲地問了句好,就領著衣琚回了李家。
李家在鄭家村,鄭家村在鎮裡位置比較好,依著鎮口的慶河,往外走就是大公路,做什麼算是比較方便。
蛇皮袋裡裝的大多都是零食玩具,不沉,衣琚就由著這十歲出頭的小子去了。
不像城裡小孩吃不到好吃的零嘴,玩不上新奇玩具就會哭鬨,他們都清楚自家不該興這個,也清楚村裡雜貨店就老幾樣,除了洨琚哥的蛇皮袋,那些有樣式的就隻能往鎮裡去買,家裡看管的老一輩哪有力氣折騰,逢年過節去順回來幾個就不錯了。
好在小孩們乖巧,家裡教得好不討要,吃得到就寶貝著吃,吃不到就想想就好了,磨人的也被其他大小孩教育,慢慢也就一個個攀比“懂事”了。
故而,村裡饞嘴的小孩都盼著他們的洨琚哥每年拎來的蛇皮袋子,一人分幾樣,吃個新鮮,也算跟上電視裡那些潮流了。
這兩年,衣琚人沒去,也讓王誌前羅深他們輪流幫他走一趟,怎麼也不想辜負孩子每年的這一點兒期待。
等衣琚到了李家,李家太姥姥已經悶好了饅頭,又做了好幾個菜,不知道什麼時候買的大箱成罐的雪碧也劃開掏出了幾個,擺在架好的桌子上。
衣琚的房子就在李家隔壁,李家知道衣琚要回來,幫忙收拾乾淨了,但總要敞一敞曬曬被子除除蟲什麼的,所以一般來的前兩天衣琚都會住在李家。
李家人丁旺,除了李家太姥姥和王嬸子,還有一個上了大學的李歡歡,和李得盛李娃子。
李家爺爺去年過身了,兒子李旺一直在鄉裡拉大車,回來的次數不多但和去外地打工的人家比,還是勤的。
李家是村裡數一數二過得好的。
“洨琚,嬸子給你做了豬皮凍,你自己去倒點兒醬油醋,”王英在圍裙上擦著手,看見衣琚進了門,笑著安排著。
“李叔今天回來不,”衣琚擱置好東西,洗了洗手,把凍子切了端了上去。
“晚上回來一趟,你有什麼想要的讓他給你買,”王英想了想又補充道,“鎮裡開了家書店,你用的筆啊紙啊都有,你李叔說的。”
其實衣琚大概也能想到鎮上書店什麼樣子,不是城市裡大商場裡那種什麼都賣的精致書店,就大差不離是那種雜貨鋪,擺著兩個架子放幾本書雜誌買買本子筆之類的。
“成,等會兒我讓李叔給我帶點報紙,”衣琚回著,又想了想,“嬸子,前兩年我用的那畫板子擱在我那西屋裡了,你瞅見了麼。”
“不能用了,木板子哪能往西屋放,潮得發黴了,”王英嗔怪地瞪了衣琚一眼,“你自己再去木頭間兒做一個吧,彆劃到手,不行讓娃子給你做。”
衣琚笑著剛要回哪能。
李得盛就抱著剛給衣琚晾曬好的被褥在門口回著,“我來洨琚哥,你不會使新家夥。”
衣琚隻得作罷。
吃完了飯,陪太姥姥出去溜達了一圈,這一條街上的人都知道衣琚回來了,一遇上就笑嗬嗬地問衣琚累不累結婚沒有,最後再來一句洨琚又俊了。
夕陽餘暉灑在街路上,幾年前的土路也變成現在鋪好的水泥路,每家門口也都鋪好了磚塊,很是乾淨。
雖然說慶鎮沒有搭上外麵日新月異的發展車,但生活還是潛移默化地在變好。
“嬸子,你放著我來就成,”洨琚剛回李家,進門看見在給自己鋪床褥的王英,連忙拉住對方的手,無奈笑道,“我都多大了,不用這麼照顧我啦。”
“這不看你們沒回來,”王英也真的不管了,把被罩往衣琚手裡一塞,就去找李家太姥姥了,“熱水燒好了,你要洗澡就帶好東西再進去,忘了什麼沒人能聽見給你拿。”
自從近些年鄉村五通後,在衣琚的慫恿下,李家也按了太陽能的熱水器,隻是不常用罷了,夏天還是喜歡在太陽曬得暖和和的時候在慶河水淺的地方洗個野澡,冬天不臟就燒點兒開水接桶裡擦擦身,很少動用大件。
自來水也是,家裡有水井,還是井水好喝,但刷洗東西方便了很多,不用走一圈去慶河乾了。
母親河,母親河,一代又一代的人真的就是在依附著慶河活著。
李旺叔還沒回來,衣琚就先去洗澡間收拾收拾自己,不過省著點熱水用,剩了熱水李叔也能用上。
這一路身上汗黏了一層土,他是有些受不了了。
已經入夏了,這個時候衝涼也沒什麼問題,衣琚便沒怎麼用熱水,等衣琚擦著頭出來,還和王嬸知會了聲。
“嬸子,熱水還有不少,你們誰要用就直接去吧,”衣琚朝東屋裡喚到。
那邊應了聲,衣琚就回自己的小屋了。
小屋本來是李娃子住的,現在衣琚過來住,李娃子就去他姐姐屋子了。
衣琚躺在舒服的炕床上,摸起了手機,夜裡不涼,窗微掩著,時不時送進來微風,很是愜意,衣琚在回著朋友的消息中,睡意卷來,沉入夢鄉。
清晨公雞打鳴聲將衣琚叫了起來,身上蓋著的小薄毯也被衣琚蹬掉了,衣琚迷迷瞪瞪揉著眼,疊著毯子下了地。
“洨琚起來了?不再睡會兒?”太姥姥躺在院子的搖椅上眯著眼看著站在門口的衣琚。
“不睡了,太姥姥想吃什麼,我給你做,”衣琚望了眼空蕩蕩的廚房,沒有王嬸的身影,接了盆水在太姥姥身邊,邊洗漱邊和太姥姥搭話。
太姥姥耳朵背了,口舌也含糊,兩個人都是半聽半猜地知道對方說些什麼,有的時候一個人問吃什麼一個說行可以,一個人問睡得好不好,一個人答天氣是挺好,倒也其樂融融。
太姥姥說,昨晚李叔十點多回來,許久不見,和王嬸李娃子多聊了會兒,今天這才都起得晚了些。衣琚倒是睡得早,連李叔麵都沒見到。
估摸著人該起了,衣琚去廚房煮了點兒小米粥,炒了兩盤土豆絲,從鹹菜缸裡掏了兩筷子鹹菜,等碗筷擺好了,果然王嬸也出來了,扶著太姥姥坐過來,吃上了飯。
“洨琚現在還單著麼,”王嬸沒管自家男人的眼神,吃著吃著飯,給衣琚夾了一筷子她男人剛切好端上來的醬牛肉,直截了當問了出來。
誰叫自家大丫頭喜歡又不敢說,隻能她老娘來開這個口。
衣琚噎了一下,乖順夾起牛肉吃了,“單著,沒精力談不好耽誤彆人。”
“那就是有喜歡的了,”王嬸瞅著衣琚眼底閃過黯淡,心裡歎了口氣,也不管閨女了,緩緩說道,“你就是顧及多,自小就這樣,明明就是在嬸子家吃個橘子,就想撕白絲好不好,皮扔在哪裡,要不要把橘子給妹妹。”
“一樁樁一件件都得解決了,才能安安穩穩送自己嘴裡,一件不對就不吃了,”王嬸無奈笑嗔著。
“沒招啊嬸子,”衣琚聽著跟著樂了樂,知道王嬸說得是這個理,但他也改不了性子了。
衣琚掛著一絲笑意,低頭喝了口粥,“這麼多年了就這樣了,身邊親朋好友能安安穩穩的就可以了,其他的,不強求。”
第033章 軍令狀
“你自己看看。”
馮梁也闖進了周良晏的辦公室, 將平板重重擱置在周良晏桌子上。
對於對方的焦躁,周良晏倒沒什麼情緒,手指推開平板, “不用了, 我看見了。”
“馮顏不是說沒什麼問題麼, ”馮梁也皺眉,思酌片刻還是開口, “是不是”
周良晏抬頭看向對方,馮梁也要說的話咽回了肚子裡。
周良晏開口, “衣琚不可能,也沒必要配合著刻意演那麼出戲。”
“也是,沒人比藝術家更愛惜自己羽毛了, 得罪酬智對他沒有好處,”馮梁也勉強打消疑念。
“用人不疑,”周良晏深深看了眼馮梁也,將這大半個月衣琚在外做的設計概念圖遞給對方。
“得,又給衣老師打包票了唄,”馮梁也笑著搖了搖頭, 這人聽不到彆人說他衣老師一點兒不好。
馮梁也接過對方的文件夾,剛一落睛就不免為對方的巧思驚豔到,“專業的就是專業的, 淵源背景交代得一清二楚。”
馮梁也看完佩服歸佩服, 但問題還是一籮筐, 絲毫沒有解決。
“你給我看這個我知道是在安我心,是, 衣琚牛逼,按他的想法繼續做未必不能翻盤, 但咱們公司不是我做主啊好哥哥,”馮梁也歎息一聲,有些幽怨,“董事那邊不會給我們時間了。”
“鑄程不是被你拖住了,”周良晏手指敲了敲桌,讓對方正經說話。
“這次又不是鑄程,”馮梁也嘖了聲,眼睛瞪大,“你到底看沒看!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都要騎著酬智耍了!”
“怎麼不是,”周良晏翻出這一個月鑄程的預熱,放到馮梁也麵前,“鑄程新係列風格就是在像衣琚前年的水墨秀靠攏,不就是想讓我們去懷疑衣琚到底和他們合作與否麼。”
“一旦你棄用衣琚,我們VR水墨係列起碼耽擱兩周。”
“我用了衣琚,這一個月沒少防鑄程,防的他們新係列拖了半個月才上市,但有用麼哥?結果更糟糕了吧?”
馮梁也歎氣,他明白對方的意思,但現在形勢不等人,那邊老頭恨不得他自戕謝罪。他要急死了。
“那個穀安,是鑄程借的刀,結果把雙刃刀,”周良晏安撫按了對方肩膀一下,“梁也,有第三方漁翁得利,我承認我沒想到。”
穀安水墨概念和鑄程VR古畫第一期撞車不說,預熱風格更是用了衣琚慣用代表性行業風格。現在看,當初衣琚工作室疑似失竊的前兩字可以去掉了。
但風格這種東西上哪裡揪版權、定原創。就算官司硬打,也得兩三年之後了,風口過了,投資沒了,還有什麼用,酬智隻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裡咽。
至於為什麼說和鑄程有關,那就是對頭久了,知曉對方什麼德行了,當初李晚的事情網上發酵起來,就是對方暗中作怪。
鑄程老牌公司,表麵上自然做不了偷雞摸狗的事,選了穀安這個小公司當冤大頭,估計條件談得很是誘惑,讓對方去偷稿圖訓練AI和酬智硬碰,而鑄程自己這邊依舊冰清玉潔,坐收漁翁之利。
可穀安也沒鑄程想得那麼傻那麼乖,和酬智唱對台,還擔了壞名聲,最後給鑄程做嫁衣,誰能甘心。
同樣競標文娛城,難道穀安就隻能跟在彆人屁股後麵喝湯麼。
穀安就故意偷稿的時候留了破綻,讓酬智提防上了老對家,現在穀安撞上酬智,酬智大部分怒火指向的還是鑄程,穀安變成了漁翁。
“他們水墨概念和我們撞車,還搶先上市,是我的失職,董事會上你往我身上推就好了,”周良晏平靜看著對方。
“你在放什麼屁,”馮梁也聽到這兒臉上一沉,第一次對周良晏爆了粗。
“我和你,必須有一個留在高層,這個人選你更合適,”周良晏態度不容置喙。
“你放心,”周良晏認真看著自己的兄弟,往老板椅上一靠,手指交叉,遊刃有餘的樣子。
“棋局未完呢。”
*
偌大的會議室坐滿了人,此時卻寂靜得掉一根針都能聽見,百葉簾遮掩著落地窗,依稀可以看到會議室外人來人往快節奏忙碌著。
“良晏,梁也,你們需要給個解釋,”一運動裝彌勒佛似的老人溫和開口。
“他們還能說什麼,胡總,哪裡有時間給他們狡辯?”另一枯瘦老頭吹胡子瞪眼的,“事實就是項目砸他們手裡了!”
“好了陳總,現在要想的就是這個事情怎麼解決,不是歸責的時候,”中年地中海男人苦笑地看了不作聲的周、馮兩人。
胡萬山沉吟片刻,看向會議桌末席的青年男人,眼底透出一絲銳利,緩緩開口,“齊生,你不說有補救措施了麼,彆藏著掖著了。”
陳鋒看向胡萬山泰然自若的樣子,似乎明白了什麼,臉上的胡子又抖了抖,哼了一聲。
齊生歉意地看了眼周良晏和馮梁也站了起來,“如今穀安搶走水墨概念首發,但熱度還不高,我們的概念設計其實也做的差不多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重新改稿定稿是不太現實的,也是不劃算的。”
馮梁也垂著的眼流露出些許詫異,本來在桌子底下手互相掐著,生怕自己聽到對方吐出什麼犬吠,忍不住巴掌上去,結果對方居然向著他們說話。
奇了怪了。
怕是給“但是”大蓄勢呢吧。
果然——齊生停頓了很久,正了下領帶,清嗓繼續說道,“我們公司主攻AI技術,其實概念設計不妨利用上我們行業本事。”
齊生定定看向投來目光的周良晏,嘴角揚起微不可見的笑意,“不如接下未完成的部分,我們也采用一定AI手段,從而節省時間,在穀安熱度還未起來時,及時搶占市場蛋糕。”
“衣琚老師泄露稿圖在先,不過是再向衣琚老師討要他已經泄露的稿圖訓練我們的AI,肥水不流外人田,想必會答應我們這個不情之請的補救方案的。”
“周總,您能幫忙對接好這件事麼?”
齊生與周良晏隔著半個會議室對視,雙人都絲毫不讓,同作為酬智年輕一代的領頭人,表麵上向來有意無意的互相避讓,免得公司過於爾虞我詐。
這次,是齊生第一次公然挑釁周、馮一派。
“周總還能不同意,爛攤子彆人都收拾好了,總不能連這點小事還讓彆人做吧,那可太廢物了,”另一中年男人笑著對自己右邊的同事說著,也不知道說給誰聽。
被拉著的骨乾員工甲,甚是尷尬。
“我負責的項目自然不需要他人來插手,”周良晏在男人餘音繞梁的嗤笑聲中開口。
“如今穀安的動作在可控範圍之內,諸位董事未免有些反應過度了,”周良晏溫和笑道。
“我還以為什麼事,臨時開個緊急會議,大家是沒的忙了非要替我和周總分擔分擔業務是麼?”馮梁也接過話,打斷要開口的齊生,掃視了一圈諷刺道。
“事情大小不是你們兩個就能定的,嘴硬沒有什麼好處,彆耍小孩子脾氣,”胡萬山很無奈的樣子。
“估計等酬智倒閉了,兩位總也能輕飄飄說句多大點兒事吧。”
“可不就沒事,人家搞技術的,去哪不都是公司頂梁柱”
不知哪裡傳來不大不小的對話聲,恰巧全場都能聽個分明。
“這裡是公司會議,不是你們說小話的茶水間,”陳鋒聽到這兒也不陰陽怪氣周良晏了,筆擲到桌上,一臉冷意,他也是搞技術的,輪到這群人在這裡又酸又嫌了?
場上的牛鬼蛇神總算靜了下來,周良晏也終於再次開口,“我說了,我的項目,我擔責。”
“周總,這責任你擔不起,”齊生搖了搖頭,好心勸解。
周良晏不給對方一點眼色,繼續對著全場董事說道,“穀安那種手段狗尾續貂,與我們項目理念不符。”
“我們做的是AI還原古畫項目,走的就是純粹嚴謹的古文化路線。”
“若是概念片采用拙劣、推敲不得的AI縫合品,又有誰會相信我們的產品真的能複現古畫,而不是AI製造出來唬人的偽造品?”
周良晏緩緩續言,“風吹草動而已,諸位不要因小失大。”
在場說得上話的大董事各懷心思,一時間無人回話,齊生見此隻能繼續衝鋒陷陣,“周總你不用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穀安搶發概念是事實,您避而不談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小齊說得有理,良晏,穀安搶發,我們要麼斷臂止損,要麼緊跟其後,總要有個解決方案,”胡萬山開口定音。
“解決方案就是繼續按我們的節奏推進流程,”馮梁也強硬道,“退而求次的事情,我們不會做。”
胡萬山臉色不明,剛要開口,周良晏打斷,“我會為這個項目負責到底,期間我將不再負責公司其他任何項目。”
在座的人麵色各異,齊生更是死死盯著周良晏。
周良晏意味不明地輕笑聲,頗覺無趣,“文娛城拿不下,我引咎辭職,附贈我手下三份科技產權。”
“良晏你不必如此,”胡萬山看了低頭不語的馮梁也,很微妙地說道,“連梁也都穩得住,你怎麼這麼由著性子。”
“意氣用事,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陳鋒硬邦邦地警告式看了周良晏一眼,遞了個台階。
“看來大家並無異議,”周良晏不理睬那兩個老頭,安撫地看了一眼要忍不住的馮梁也,緩緩站了起來,手上的文件夾輕擲到了桌上。
“散會。”
第034章 十七張肖像
馬上要到了春小麥豐收的時節, 田裡的沉甸甸的金黃麥穗看著就讓人歡喜。
衣琚坐在草堆上,腿上架著畫板,頭上戴著大簷的草帽, 身邊不知不覺堆了好些張風景畫, 不難看出衣琚在這裡從早做到了晚。
隻是夾雜的幾張人像畫——正臉、側臉、回頭各個角度都有, 看著也不像寫生隨手畫的,遠遠看過去被壓著的人像畫也看不出是誰。
“知道了晏哥, ”衣琚頭肩夾著手機,手上還是一下下地勾勒著筆下之人的眼睛, 輕聲回到。
“你放心就是了,不怕他們有動作,就怕他們最後關頭才冒出頭, ”衣琚笑著答到,語氣很是自信輕鬆,“我離開楓城,不就是為了等今天麼。”
早在衣琚還未來慶鎮的時候,周良晏就曾和衣琚打過一通淩晨的電話。
兩人刻意壓下當初失竊的事情,為的就是引著暗中覬覦之人出招。
果不其然, 對方看著衣琚下了鄉近一個月不曾回來,以為衣琚他們不曾懷疑什麼,趁此良機, 未免夜長夢多, 就直接交了大。
“不過晏哥, ”衣琚將筆擱在一旁,笑著往草堆上一倒, 遮著太陽的手指被光透過顯得粉紅得透明。
“就這麼信我能後來者居上,同概念也能翻盤麼?”
對麵好像說了什麼, 衣琚悶聲笑了兩聲,“好,自然不會讓你們失望。”
掛了電話後,衣琚依舊躺在被太陽曬得暖熱的草堆上,手上捏著自己剛剛畫的肖像畫,懶洋洋地看著。
這是他畫的十七張中最好的一張。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也許今天的天氣分外的好,也許今天的紙筆更順手。
也或許聽著對方的聲音,更能想象到他的神色表情。
畫像中的男人帶著慣掛在臉上的漫不經心,回首朝著衣琚淺淺笑著。
衣琚嘴角也不自覺勾了勾。
基於革命友情的作畫,果然畫得很好。
適才周良晏的電話之前,趙登同誌也和他打了個無敵長的電話。
講真,作為一個不愛接電話人士,這樣一個接一個的打來,真的讓人很是不適。
衣琚最初還未被社會毒打過的歲月裡更是非必要,一個電話也不接,大多都是電話打來微信回。
不為什麼,單純打電話完全沒話說,他也不算社恐,但卻會在電話接響後腦袋空空。
衣琚思考過很久自己這樣的原因是什麼,還真得讓他想出來了——
電話是看不到對方的神色的,加上電話會讓語氣失真,衣琚根本無法判斷對方說話的狀態,從而無法做出相應的處理。
如同沒給夠條件參數的命令,就無法妥善執行。
不過這麼多年,不得不接的電話太多了,表麵上衣琚慢慢也就扳掉了孟晃他們口中這個“怪癖”。
當然了,要是一天電話打得太多了,他裡子還是會很不適,就現在。
不過不適歸不適,衣琚還是懷著一顆虔誠的感恩之心接掛掉趙登電話的,無他——對方幫著他把小偷抓住了。
整件事原委,就要從衣琚來慶鎮開始說起了。
衣琚來慶鎮誠然是每年的習慣,但今年這次出行也是順水推舟,引蛇出洞。
當初疑似失竊的事情,在馮顏給出第二次結果的時候,周良晏和衣琚其實就差不多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他和周良晏堅信稿圖早已失竊,那麼完全沒有被黑過的電腦,就意味著小偷很可能知道他的電腦密碼。
那麼,偷竊之人是內鬼的可能性就大了許多。
甚至應該這麼說,隻有內鬼這個推論,才可以很好地解釋門鎖為什麼是被撬的。
嚇唬嚇唬人,給衣琚等人一個“愛”的警告,讓他們提防鑄程是其一。
其二,更是為了迷惑衣琚,來的人是外來人,沒有門鎖密碼。
因此,衣琚讓趙登故意明顯動作,把整合好的舊稿當著所有人麵存在了電腦裡,還說什麼新安全平台,暖暖的很放心。
果不其然,貪心不足蛇吞象,小偷再次下手了。
小偷終於暴露在趙登等人的眼前。
是大劉——
每天會和工作室的眾人講冷笑話的清潔大叔,和工作室眾人關係都很好,家裡很可愛的小女兒時不時還來工作室給衣琚他們送糖吃。
衣琚讓人查過對方現在的境況,試圖找到一個對方違法犯罪的苦難言之隱,但大劉可以說是無病無災,兒女雙全,家庭美滿,一派祥和。
所以在一切水落石出的時候,衣琚沒讓趙登問對方偷竊的原因,算是全了彼此最後的體麵吧。
趙登說,大劉被拷走的時候,工作室的人都很沉默,大劉也一句話沒說。
衣琚想,是該這樣,早在對方打開了他的電腦那一刻起,他與第三十二街的所有人就無話可說了。
其實,衣琚是動過放他一馬的念頭的,衣琚也想過的,隻要他不再動手,這個賬衣琚隻會找穀安鑄程算。
但事實非人意可改,他的爛好心毫無用武之地。
終,按法依規,無從指摘。
至於對方怎麼知道他的密碼的,這個還是周良晏猜到的。
衣琚辦公室的監控攝像頭對著衣琚的辦公桌,工作室棚頂夠高,是足夠看到衣琚輸入密碼時手的走向的,多觀察多角度地多看幾天,自然就能知曉了。
而還巧不巧的是,監控屏就安在清潔間的對麵,給了大劉充分的準備空間。
事情大致就是這樣,每每回想起來,都會讓衣琚總是想起一個笑話:
也是兩個公司競爭,甲公司總是會被乙公司以某種手段按時按點的斷網,甲公司聘了很多網安程序員去揪出這個厲害的黑客,結果還是不能阻止公司斷網的事情,最後還是上廁所的時候甲公司小員工發現,是清潔大嬸偷偷拔掉他們的網線。
衣琚想,這或許就是魔幻照進現實,藝術源於生活。
其實這件事現在看起來簡單,但隻有當局者才清楚調查清楚這一整件事的工作量是有多大多雜。
前前後後都是趙登在看顧,周良晏在暗中幫忙,衣琚隻負責在慶鎮休養生息。
真的。
感謝登哥。
衣琚在心裡給趙登鼓了兩巴掌。
還有晏哥。
衣琚心裡的小人狂拍手。
咳。
不過話說回來,整件事,有一點出乎衣琚和周良晏的意料的就是,鑄程沒拿好穀安這把刀,導致對方對著沒有守門員的球門射門。
現在的形勢棘手起來,尤其周良晏那邊,他們公司一向派係複雜,不知道他會如何和高層董事交代
衣琚想到這兒就開始愁。
本來衣琚知道穀安成功搶發後,是想收拾行李趕回去幫忙的,但周良晏和趙登推三阻四,怎麼說都不讓他回去。
甚至放話,他回來這活就不歸他乾了,讓他安心在慶鎮找靈感。
衣琚很是無奈,右手無意識觸碰著畫像上的人,陽光透過,讓畫紙也有了溫度,像是真的碰到了對方一樣。
衣琚很想問問這個畫裡的人,他在這兒能安哪門子的心。
可畫裡的人隻會笑,什麼也不會說。
或許周良晏另有安排吧,隻是不能和他說,而已。
衣琚腦袋裡這樣無情地想著。
日頭越來越足,衣琚看著手裡的畫像也越發不順眼。
衣琚猛的坐了起來,嘴上嘟囔,“毫無革命友誼,用完就扔。”
畫上的人還是那樣平靜溫和。
他都待不住了,對方還悠然自在的。
琚哥不喜歡這幅畫了,抖了抖紙張,將畫像折巴折巴,折成紙飛機。
衣琚瞄著太陽,將紙飛機對準頭頂的太陽飛了出去。
“走你!”
紙飛機向著太陽飛啊飛,但可能對方也怕熱,沒飛多高,就打著圈打算回程了。
衣琚好心極了,伸手去接,結果一隻大手突然伸了出來,在衣琚上方半路攔機。
衣琚頭往後仰了仰,試圖看到這個偷他飛機的人,結果就看到對方似笑非笑地拿著紙飛機,低頭注視著他。
完球,機長從飛機上下來了。
衣琚下意識伸手去搶對方手裡的紙飛機,手拄著草堆,臀部微離開地麵,然而對方近一米九的個子顯然不是白長的,在衣琚即將碰到他手裡的“罪證”時,瞬間抬高到與耳朵齊平的位置。
周良晏似乎總算有興趣看看手裡讓衣琚這麼緊張的東西是什麼了,正要拆開紙飛機,衣琚瞬間炸開了毛,站了起來一把搶過。
衣琚坐了很久猛地站起有些不適應,語氣有些急促,“晏哥,你怎麼來了。”
衣琚背過手藏住了手裡的東西,腳上還不忘遮掩住地上的其他畫像。
周良晏任由對方搶走,看著對方一通動作,聞言挑了挑眉,“怎麼聽起來衣老師不太歡迎?”
“哪有,”衣琚嘴張了張,擺手,又犯了緊張就說不出話的毛病。
周良晏也不在意對方訥言寡語,注視著衣琚有些茫然的雙眼,笑著回答了對方的問題,“來找你。”
風舞動田間的麥穗,吹起地上一張張被人遮掩的畫像,悄然訴說著一些欲蓋彌彰的心意。
有人因為動心所以選擇止步,但也有人因為動了心所以追了上來。
畫像被風卷跑,但卻無人在意了。
在田野間佇立的二人隻是這樣站著看著對方,他們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很多從前似是而非的東西。
也看清了此情此景對方眼眸中自己的模樣。
曾經成年人之間的心照不宣,讓彼此退回朋友位置,體體麵麵,大氣灑脫。
可情感卻不能收回,狼狽的在每個空閒的縫隙思起念及,無聲酸澀地滋長。
難自禁一次次筆下描繪對方的模樣。
奔赴幾百公裡隻為站到那個人的身旁。
怕拘住清風,怕打碎月亮。
但此刻,月光從湖麵跑走,追上了風拂過的山崗。
皎月清風映此間。
不要體麵,隻要可能。
第035章 慢慢走
“晏哥, 你怎麼找過來的,”衣琚手裡捏著自己的畫,忍不住回頭問到。
田野間的小路不寬, 周良晏跟在衣琚身後往村裡走去。
周良晏不得不把“坐車來的”展開講講, “問了趙哥大致怎麼走, 倒了幾次車,到了這裡讓我找王嬸, 王嬸又”
衣琚還是懵的,周良晏在旁邊這個事實有些過於不真實, 對方的聲音就像是背景音一樣。對方這麼突然的一下子從二維到了三維,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就像是兩個人說好了一起吃餅,對方有一天突然跑去城西那條街買了一整條街的美食堆在你的麵前請你吃。
你是會很想知道對方是不是發大財了, 還是怎麼了,才做出如此舉動來。
衣琚手上不自覺的捏了捏畫紙,愣愣怔怔地點著頭,不經心地回應著對方。
周良晏忽得停下了腳步,抓住對方手裡的畫,借此拉住對方, 無奈的看著眼前人。
“衣老師,是不是走錯路了,”周良晏再次問了一遍問題。
衣琚訕然停下腳, 看了下自己的前方有些陌生的景色。
得, 真錯了。
“這邊兒, 晏哥,不錯了。”
衣琚拉了拉手中的畫, 換了個方向,繼續往前走, 但對方依舊在原地不動。
衣琚疑惑地看向對方,周良晏也不說話,知道對方轉過身,才悠悠開口,“衣老師在想什麼,都不理人了。”
“沒”衣琚剛要隨口敷衍過去,卻感覺對方握的更緊他的畫了,靈光一閃改了口,如實說道,“想你呢。”
在周良晏還沒做出任何神情變換前,衣琚絲滑及時地補充,“想著晏哥來找我做什麼。”
“那衣老師認為呢,”周良晏耐心溫聲說道,手鬆開了對方的畫。
“或許是來看看小鎮風土人情,或者來避楓城那邊鋒芒,”衣琚踢了下路上的小石子,頓了頓,很是正經道,“也可能來監工我工作。”
周良晏依舊耐心地等待著對方一一列舉那些不太可能的可能。
衣琚抬眼看向對方,眼眸彎了彎,“但無論因為什麼,我都很高興在這兒看見晏哥。”
周良晏側耳傾聽對方的話,聽到最後,眼底流淌出笑意,“不是為了這些。”
“隻是想來陪陪你。”
衣琚的腦袋再次乾燒,手指不自然地扣了扣褲兜。
好了,他明確地曉得了,對方是來和他討賬的。
感情賬。
可衣琚看著對方的眼睛,透澈溫真,他突然無法說出上次那些違心的話來。
衣琚心裡的老鹿都快撞垮了鐵圍欄。
不要拖泥帶水,不要再招惹他
——他說是來找我的。
不要再拉扯著一副欲拒還迎的樣子
——他說他想來陪陪我。
午後的熱風緩緩在兩個人中間流過,腳下的土地傳來炙熱感,一切都落實在這片土地上。
衣琚無意識咬著唇,想著什麼,垂著頭沒有作聲。
周良晏正了正對方歪了的草帽,字字清楚。
“我們順著路慢慢走,其他的,不急。”
*
等衣琚帶著周良晏走回了家,本來還想去隔壁王嬸那取他的行李,結果周良晏告訴他,他的東西都放在他家裡了已經。
“王嬸給的晏哥你鑰匙?”衣琚開門的手頓了頓。
周良晏眼底閃過一絲笑,“我也奇怪,王嬸好像認得我一樣,衣老師知道怎麼回事麼?”
電閃火花間,衣琚想了起來自己被王嬸一乾鄰裡拽著拉家常時胡謅的那個苦苦單戀深情癡許,追求被拒黯然退場的人設。
天可憐見!他隻是拿晏哥擋擋鄰裡拉媒的熱情!一不小心被忽悠的給他們看了看他單相思的對象照片時,用了晏哥的帥照頂了頂。
誰成想,周良晏會到這裡來。
襄王有意神女無情的戲碼,瞬間變得曖昧糾纏,雙向奔赴了
“晏哥你就住西屋吧,等會兒我給你收拾收拾,你先去看看。”
衣琚果斷回避掉周良晏的問題,推著對方進了門。
周良晏點了點頭,打量了西屋兩眼,“這屋東西不多,我的東西也少,衣老師你不用再收拾了。”
周良晏看到桌上的黑袋子,想起來什麼,和衣琚淺淺笑道,“王嬸還送了我一袋子的榛蘑,衣老師晚上想吃麼,做個小雞燉蘑菇?”
王嬸都是自己山上采榛蘑,平時舍不得給任何人的,衣琚走過去拎了拎重,有些酸羨,“王嬸也就去年給我郵了一袋子,這回是蹭晏哥光了。”
“王嬸問我做飯怎麼樣,我說了,王嬸就給了我一袋子,讓我做給衣老師吃,”周良晏輕笑了聲,“說是衣老師最近總是睹物思人,都瘦了。”
衣琚臉上臊得慌,孟晃他們總說他臉皮薄,他還不信。但感覺從認識周良晏起,衣琚總是會有抹不開臉的情緒在,甚至成為了常態。
衣琚聽到這兒隻能依舊裝沒聽見,雖然對方明顯已經知道了怎麼回事,但他不接話,周良晏自然也就不再打趣他了。
按理說衣琚該帶周良晏參觀一下屋子,可衣琚畫畫那間還放著一些對方的畫像沒收拾起來,他可不想真坐實了“睹物相思”的名聲,就又推了周良晏兩把,試圖囫圇地把對方塞進屋子裡。
周良晏眼底閃過一絲無奈的笑意,隻得順著衣琚進了西屋,眼看著門都要被衣琚貼心的關上了,眼疾手快把住門和衣琚商量。
“衣老師,我想洗個澡成麼。”
“那我幫你燒上,晏哥你收拾完去就行。”
隻要你乖乖彆動,怎麼都行。
衣琚爽快應道,看著周良晏還想說什麼,連忙又補充了句,“快去收拾吧。”
周良晏也不抓著衣琚說話了,衣琚這人一說什麼是什麼,隻得聽話進了屋收拾東西,早收拾完也能早些洗澡。
衣琚望著西屋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箱的男人,總算舒口氣,給對方拿了些洗浴用的東西放在了門口,便直奔畫畫的屋子,拽下了畫板上的半成品,連帶今天在外畫的一起塞到了桌子最底下的櫃子裡。
衣琚滿意的拍掉手上的灰,這才不緊不慢地去洗浴間幫周良晏熱水器加熱,自己還趁著之前剩著的水先衝了個澡。
在田野間曬了好些時候,衣琚就感覺身上土汗一混很是難受,反正周良晏也還要收拾好一會兒,不如他先爽快爽快。
花灑澆下來的水溫溫的,衣琚按了把洗發露先把頭發洗了,洗發露不太夠用了,但想著晏哥被他安排的,一身汗還蹲在西屋收拾行李——兩相比較下心裡產生了一絲絲內疚感,也不計較了。
快洗完,給晏哥切個西瓜吧。
衣琚正想著等會兒怎麼補償對方受傷的心靈,就聽見屋子的門似乎被推開了,衣琚遲疑了一下,推開淋浴間的門探頭看了一眼,“晏哥?”
已經進來的周良晏正脫著T恤,聞聲回頭下意識看向聲音發出的地方,結果看見了探頭探腦的衣琚,周良晏不免有些愕然,還掛在胳膊上的衣服連忙套了回去。
衣琚剛要開口說兩句緩和一些氣氛,順便讓對方帶進來一瓶洗發露,結果對方極快退了出去,衣琚一個字還沒說出口。
衣琚最後聽著倉庫門關上的聲音,收回了爾康手,和花灑來了個沉默對視。
這跑得太快了。
洗澡間衣琚設在空倉房最裡麵了,可能周良晏進倉房的時候敲門他這邊沒有聽見
衣琚把最後一點沐浴露衝完,想著想著笑出了聲——
身材真不錯
衣琚洗完了就擦著頭去周良晏的屋子看了看。
結果屋子是收拾好了,人卻不見了。
衣琚挑了下眉,不會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