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這世間萬物相生相克,火屬性能量本就克製他們植物類妖族,除卻個彆那些能夠免疫火屬性傷害的植物之外,剩下那些無論修為等級如何,都不例外。最多便是修為強的,火焰免疫力高些;修為越低,火焰免疫力自然也就越低。可無論如何,帝蘭都不會在“個彆”之列,蘭花蘭草一族,無一例外,都是懼火的。
可他的真身、元神,都不懼怕火焰,在火靈之體釋放出的火焰中也沒有任何不適。這火焰對他來說,仿佛空氣一樣,造不成丁點兒傷害。
蘭則安心裡納悶,卻也曉得輕重。他緊皺著眉,表現出一副深受其害的隱忍模樣,把全部力量注入青霄劍中,用力揮出這一劍。
水鏡之下。
何所以淡定點評:“比我想象中,要慢了些。”
“嗬!你這做師父的!弟子輸了,還有心情在這說風涼話。” 鐘恒嗆了他一句。
何所以慢悠悠地搖著折扇,輕描淡寫道:“這比試結果,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嘛。”
“確實,自然是我弟子要厲害些。”褚漫川理所當然地開腔,“這初選賽還沒結束,他就晉級了。雖說尚未不能算是個合格的劍修,但這實力,勉強還算湊合吧,以後拎出來也不丟人。”
“行了吧你,得了便宜還賣乖。”柳照雪鄙夷地剜了他一眼。
褚漫川微微一笑,側眸看向何所以,道:“對了,師兄,我之前答應過你,若是這次比試是則安贏了,就讓他準備一份厚禮奉上,現在這份禮物就在我這裡。”
他手一揚,一個黃梨花木盒筆直飛向何所以。
何所以盯著木盒看了兩下,挑了挑眉,看上去明顯不信:“這究竟是你那弟子準備的?還是你準備的?”
“我可沒有那個閒心給你挑東西。”褚漫川輕嗤了聲,連敷衍都懶得敷衍。
何所以打開木盒,隻消第一眼他就斷定:“看出來了,你確實沒這個閒心給我專程挑選這麼多,因為你都是隨便拿的。”
話音落下,他抬手把木盒裡的東西全部揮出,一溜懸浮在半空中,十幾本情愛話本,書名一個比一個難以啟齒,其中最含蓄的一本是……
《全宗門上下把我捧在手心》
鐘恒渾身一哆嗦,咬牙彆開臉,惡寒到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除了那本書之外,其餘儘是些讓人看一眼就知道是什麼醃臢東西的虎狼之書。
段至死死閉著眼睛,眼皮都在顫抖,他氣得已經完全說不出話、發不出聲音了。
褚漫川倒是無所謂,表情一點也沒變:“師兄看看喜歡哪種,以後我還讓則安給你送去。”
何所以失笑,無奈道:“我說師弟啊,這麼多年,你還是一點也不肯吃虧啊。”
“不說偌大的仙域,便是咱們宗門,師兄見過誰是喜歡吃虧的?”褚漫川麵上帶著一絲輕蔑的笑意,那雙深邃眼眸中,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神秘感。
何所以低笑一聲,垂下眼簾,什麼也沒再說。
此時的十七號擂台下,就像一滴水掉進了滾油鍋裡,鬨哄哄的。
“他竟然贏了!竟然贏了沈師兄!”
“不是都說他不是劍修嗎?但我瞧他……劍用得挺像模像樣的。”
“是啊,就是還沒契約本命劍。”
“但這青霄劍果真不凡,聽聞昔日那楚崖師兄參加宗門大比時,拿的就是青霄劍,一場都沒輸過。”
蘭則安垂眸看向手裡的青霄劍,自動屏蔽掉擂台下那些閒言碎語,指尖慢慢攥緊劍柄,不發一言。
這次,他沒輸。
沒有輸給楚崖師兄。
“我便再次恭喜蘭師弟了。”沈知節眼瞳明亮,臉上掛著真心實意的笑容。
他表哥說得沒錯,謠言不可儘信,在這宗門裡聽多了蘭則安實力低微這種流言蜚語,他還就真的相信了。
許久未能突破的瓶頸隱隱有了鬆動的跡象,沈知節微抬下巴,周身陡然爆發出一道猛烈的火光,金紅色的火焰噴薄而出,把擂台占了個完完全全。
蘭則安等這陣仙力波動平息後,拱手道:“如此,師弟也恭喜沈師兄了。”
“師弟,我看時候還早,要不要一起去山下吃酒?”沈知節不慌不忙,踱著步子走到蘭則安麵前。
他走過來時,說不清楚是什麼緣故,蘭則安無端感受到了一陣詭異的陰風。
奇怪?這是怎麼了?
蘭則安的意識跟著恍惚了一下,本能往後退了半步。
“師弟?”沈知節敏銳察覺出不對來,“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我倒是略通些醫術,你要是放心,我給你瞧瞧?”
蘭則安勉強一笑,道:“我這不是什麼大事,隻是可惜今日不能跟師兄一道去吃酒了。”
“這倒無妨,總歸是離得不遠,咱們改日再約。”沈知節看出他離開心切,就沒再拉著他說廢話。
褚漫川定定望著水鏡中那道似乎有些脫力的身影,耳邊忽而傳來師鶴語的聲音:“鬆風,你抽空去給他看看吧,帝蘭縱是身子要弱一些,也不該如此羸弱。”
“不勞師兄費心了。”褚漫川徑直打斷,眼底閃過一絲深色。
解鬆風素來冷然的臉上沒有一絲情緒,聲音也跟往日一樣冷淡:“宗主,金仙修為,即便不是醫修,也是能看出哪裡不對的。”
褚漫川笑了:“解峰主所言極是,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解鬆風卻是突然叫住他,第一次主動同褚漫川講話:“仙尊,我同你一起。”
第 27 章
頓時, 千秋山正殿裡坐著的所有人都齊刷刷看向了解鬆風。
也不怪他們會這樣,實在是此人平日裡太過安靜,安靜到從來不會主動跟人說話, 包括宗主師鶴語。
解鬆風的本體是一棵鬆柏, 玄仙修為時才加入的萬世仙宗,比不得這裡其他人之間幾千年的情分。不過他生性涼薄淡漠,也從不結交任何人,常年在醫聖峰閉門不出, 除了他非到不可的場合,醫聖峰的大小瑣事多是另外一位長老處理決斷。
兩人一同走出正殿, 褚漫川琢磨不透他的心思:“解峰主找我所為何事?”
問話時,他特意設下結界。
解鬆風虛攏著左手,食指指尖輕輕點了下結界內壁, 聲音像輕風一樣送進褚漫川耳中:“仙尊魂魄受損,是為了你那弟子吧。”
褚漫川心神一震,心底猛然掀起了驚天駭浪。
他魂魄受損一事除了知道內情的虞修,絕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而虞修也絕對不可能會把這件事說與旁人聽。解鬆風隻是玄仙修為,兩人這些日子也僅僅見過三麵而已, 他究竟是如何看出來的?
“我倒不是看出來的, 是你那弟子方才的反應, 讓我確定了他魂魄不全。”解鬆風眼神平靜無波,也沒有要跟褚漫川兜圈子的想法, 開門見山, “你知道沈知節的父親是誰嗎?”
褚漫川瞧著他, 眼底有少見的鋒銳之氣:“還請解峰主明示。”
他知道沈知節是火靈之體這件事,還是段至告訴他的, 此人是在楚崖隕落之後才加入的萬世仙宗,今日以前,他從未見過何所以的這位新弟子。
“他跟你也算是頗有些淵源。”解鬆風篤定地看著他,“他父親是赤火鬼尊,沈煞。”
聞言,褚漫川愣了下,算算時間,隻覺得恍如隔世:“便是不修鬼道,修仙道,專精陣法符咒,也該去縱雲間才是,為何會來萬世仙宗呢?”
縱雲間,仙域法修第一宗門,宗門上下皆是仙道法修。傳承多年,底蘊深厚,此一道萬世仙宗是比不上縱雲間的。
沈知節的母親藺隨月是縱雲間的內門長老,少宗主百裡雲起是他的表哥,也是楚崖的至交好友。難怪解鬆風會說沈知節和他有些淵源,如此說來,他是見過這孩子小時候的。隻是隔了太久,太久沒有提起百裡雲起的名字,自然也就忘記這個孩子了。
解鬆風嘴唇微微動了一下,到底是沒有明說,隻隱晦地點了他一下:“今日我在來千秋山的路上湊巧遇見了他,他身上應該是有引魂幡。”
“鬼道法修?!”褚漫川失聲道。
難怪沈知節沒加入縱雲間。
也難怪蘭則安會是那個反應。
沈知節賽後成功進階,與蘭則安同為上仙三層,加之蘭則安少了一魂一魄,那引魂幡自然就起了作用。
這也難怪解鬆風會看出蘭則安魂魄不全,隻是他這反應,顯然還知道……
“我想,這蘭則安就是楚崖吧?”解鬆風坦然道。
聽他這麼說,褚漫川反倒鎮定下來,內心隻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見他默不作聲、也沒有任何回應,解鬆風就明白了,繼續道:“先前你突然回來,去滄淨山收下一個與楚崖長相相似的弟子,便是我也有所耳聞。隻是我留心的點在於,這位新弟子的本體是帝蘭。”
褚漫川思忖片刻,奇道:“莫不是這帝蘭還有什麼特殊之處?”
“帝蘭……”解鬆風遙遙看向千秋山的東邊,那裡雲霧繚繞,看什麼都是朦朦朧朧的,“世人皆知帝蘭元神力量要強於其他妖族,卻不知他們最厲害之處在於,即便是不全的魂魄,也能凝聚出完好無損的元神。”
“那剩下的魂魄呢?”褚漫川急道,“可有法子能夠聚齊?”
解鬆風眼底閃爍了一下,慢慢道:“這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不過我覺得,你那弟子是知道帝蘭不同之處的。”
褚漫川眸光微滯,但很快恢複如常:“今日之事,就多謝解峰主了。”
“仙尊所求之事我幫不上什麼,但仙尊受損的魂魄,我還是有辦法的。”解鬆風遞去一枚蒼綠色的琥珀,“以此物為陣心,施展養靈陣即可。”
褚漫川接過感受了一刹,瞬間了然:“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好,我記下了。”解鬆風沒跟他客氣,他會叫住褚漫川告知這些,本就是為了這個。
蘭則安離開沈知節之後,才走到千秋山半山腰,就覺得自己又好了,剛才那種涼颼颼的感覺像是做夢一般。
藍義隻當是他這一戰消耗太大,身體虧空所致:“師弟?你現在感覺如何?”
“啊?”蘭則安猝然清醒過來,“我沒事,師兄,就是剛剛那一戰太耗費心神了。”
藍義也是這麼想的:“正常,那沈知節可不是省油的燈,況且他還是克製你的火屬性,你當然會覺得疲倦。”
蘭則安順著他的話應道:“師兄說的不錯,沈師兄確實厲害。”
“厲不厲害都先放一邊,反正這場比試是你贏了,初選賽能獲得兩分就可以入圍挑戰賽,對了,師弟你知道挑戰賽的規則嗎?”藍義的棕眸透出濃濃的興趣。
蘭則安搖頭,道:“我還沒問師尊呢。”
“得,那我跟你詳細說說,也免得你為這種小事去叨擾仙尊了。”藍義興致勃勃,“這挑戰賽是各峰內部的比賽,在各自主峰舉行,像咱們器合峰,就是在千重山舉行。挑戰賽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選出各個階層最強的那個人。上仙、靈仙加一塊是十八人,最後四峰一共七十二人晉級風雲賽。”
“這樣到最後,靈仙修為的弟子豈不是——”
“你是不是想說,肯定是他們贏?”藍義突兀打斷他,似笑非笑,“他們贏麵固然大,但咱們宗門曆屆也不缺以上仙修為贏靈仙修為的弟子。”
蘭則安眨眨眼,有些出神:“這樣啊,看來還是我見識淺薄,想當然了。”
“我說彆人你多半也不認識,就說你那師兄楚崖,他在上仙四層時,就拿著青霄劍勝過了靈仙二層的武道峰弟子。”藍義一雙眼眸亮得驚人,“而這……隻是他第一次參加宗門大比的戰績。”
靈仙二層,武道峰。
蘭則安第一場比試是跟武道峰上仙二層的白翀,但他輸了。
他沒接話,藍義似乎也陷入了某種回憶中難以自拔,半天才出聲道:“好了,不說彆人了,說回咱們的挑戰賽。咱們接下來這比賽要是輸了,便是真的輸了,就再也沒有登台的機會了。”
蘭則安追問道 :“那這挑戰賽,也是抽簽決定對手嗎?一天比幾場呢?”
“一天五場,到時候各山都會有醫聖峰弟子過來。不管是受傷了,還是仙力消耗完了,有醫修在,總歸是有辦法的。”藍義道。
另一邊,褚漫川回到藏月山,第一時間就找上了虞修。他沒有要寒暄客套的意思,上來就問:“若是魂魄不全之人,遇見引魂幡,要如何做?”
虞修席地而坐,背靠著一棵桃花樹,身邊全是喝空了的酒壺。
他的雙頰有些泛紅,眼神略顯迷離,聽見褚漫川的聲音,恍惚了一會,才道:“是你那弟子楚崖吧?怎麼?他魂魄不全嗎?”
“你先跟我說,如何做才是上上策。”褚漫川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沒少喝。
虞修含糊地回答了一聲,本能問道:“什麼品階的引魂幡?”
褚漫川也不知道,但這並不妨礙他給出答案:“你知道的最高品階。”
“最高品階?”虞修漸漸回過神來,“沈煞的東西?”
“嗯。”
虞修挑唇一笑,眼尾處淡淡的紅暈像桃花一樣,透出一種攝人心魄的美。
“奇怪,你在仙域,據我所知沈煞近些日子可沒有離開過鬼域。”
褚漫川也不瞞他:“是他和藺隨月的那個兒子,隨身帶著引魂幡,大概是想以法修入鬼道。”
虞修擺擺手,實話實說:“那就沒法了,照他那個寵兒子的勁兒,八成給的是上品仙器。”
見褚漫川微蹙眉頭,很是為這樁小事煩心的模樣,他嗤笑一聲,道:“我說你就是想得太多,就算他們知道你那新弟子是楚崖又能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像你這樣一直給他遮掩,未必就是什麼好事。”
褚漫川緩緩搖了搖頭,沉聲道:“不行,七百年前的事還沒弄明白,我也拿不準幕後黑手究竟在不在萬世仙宗。”
“那就隻有一個辦法了,讓楚崖的修為一直保持在那小子之上,這引魂幡自然就起不了作用了。”
褚漫川卻還是搖頭,定定地看著他,詰問道:“若是品階再高一級,神器……什麼神器可以壓製引魂幡?”
虞修一言難儘地盯著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褚漫川!你真是瘋了吧你?還是說你實力恢複了?”
“你告訴我便是。”褚漫川避而不答,眼神堅持。
虞修緘默良久,歎息著說:“最有用的,當屬縱雲間傳宗之寶歸海神珠,不過這個你也不用想,其次就是那魔界九獄塔中鎖著的天獄鏡。”
“九獄塔乃魔界禁地,隻有魔族王室才能進入,就沒有其他的嗎?”褚漫川無可奈何道。
虞修卻是莫名笑出聲來:“這不是正好嗎?你去找楚崖他妹妹就是。”
褚漫川不假思索道:“你是說楚溟?她雖然是魔修,但是——”
“但是什麼但是?她與那魔族二皇子殿下感情甚篤,況且你隻是借用一下,又不需要把那天獄鏡一直帶在身上。”虞修一副十拿九穩的架勢。
“感情甚篤?”褚漫川呢喃著,不敢置信,“虞修,你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樣啊。”虞修聳聳肩,提醒他,“我聽說好像都快到談婚論嫁那一步了吧,你也可以著手準備賀禮了。”
褚漫川聽了隻覺得很不真實,困惑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以前我怎麼從來沒聽楚崖提過?”
“我想想啊。”虞修認真思索了好一陣子,才確定地回他:“起碼得有一千年了吧,當時她跟那魔族二皇子來鬼域尋一處秘境,恰巧被我遇見了,我瞧那二皇子對楚溟很是上心呢。”
“可為何我之前連一絲風聲都沒有聽說呢?”褚漫川總覺得這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奇怪。
“大概是因為楚溟不想張揚吧。”虞修也是忽然記起,“當年在鬼域的時候,我看那二皇子就想跟楚溟結成道侶,隻是楚溟說,等修成金仙以後才會考慮這件事。”
褚漫川記得,他最後一次見到楚溟也是在七百年前。
那時,她也是玄仙巔峰。
第 28 章
蘭則安叩響房門, 恭敬道:“師尊,弟子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師尊。”
門向兩邊敞開, 褚漫川猜出他的來意:“可是想問今日遇見的那個沈知節?”
“回稟師尊, 方才大比結束之後,他接近弟子時,弟子感覺……”蘭則安眉心微皺,斟酌著用詞, “感覺元神似乎受到了一種陰冷力量的牽扯。”
“那是引魂幡。”褚漫川打算讓他心裡多少有個底兒,“你的魂魄有些缺失, 而那沈知節賽後進階,引魂幡對你就起了作用。”
“弟子魂魄缺失?”蘭則安呢喃著,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沒有成仙前的記憶了。
褚漫川聞言道:“你暫且安心大比, 此事為師會想辦法。”
“弟子多謝師尊,隻是師尊,弟子有一事不明。”蘭則安覺得怪異,“仙門弟子也可以使用鬼界法器嗎?”
“不說使用鬼界法器,若你有那個機緣,便是修鬼道也是允許的, 隻是仙域到底比不上鬼域適合鬼修。”褚漫川細細給他解釋, “事實上, 仙魔妖鬼四域互通有無,除卻極個彆守舊的宗門, 當下多數宗門弟子在修道上都是沒有限製的。”
“原來如此。”蘭則安若有所思, 忽又記起, “對了師尊,還有一事也有些蹊蹺, 也同那沈知節有關。”
褚漫川看向他,道:“你說。”
“沈知節是火靈之體,按理來說他的火焰會尤其克製弟子,但方才在擂台之上對戰時,弟子卻沒有任何感覺,那火對弟子似乎沒有作用。”蘭則安困惑道。
“這一點,為師懷疑應該是與你魂魄不全有關。”褚漫川的眼神頗具深意,蘭則安與他對視時,竟無端感到一陣心虛,“近幾日為師要閉關,你就待在這裡,哪也不許去。若是有人過來,隨便找個由頭應付過去便是。”
蘭則安按捺住那種莫名的心思,鄭重應聲:“師尊放心,弟子定會寸步不離,守好藏月山。”
離開正屋,他習慣性來了書房,照舊坐在窗邊,凝神思索著師尊剛剛說過的那些話。
“可我怎麼會魂魄缺失呢?我帝蘭一族元神力量很強,魂魄……也該是正常的。”蘭則安低頭,恍惚看著自己的掌心,努力回憶以前的事,但越想越覺得迷茫,什麼也想不起來,就連一絲一毫的記憶碎片都找不到。
或許,他真的需要去一趟婆娑古境,看看能不能在那裡發現些什麼。他跟藍義、白翀約好了時間,等這次宗門大比結束,他們就一道前往婆娑古境。
蘭則安從書櫃底部的格子抽屜裡拿出自己的那本無名書,執筆在新的一頁刷刷寫了一堆心得感悟。
[師尊曾言:因何學劍,此為劍心;為何執劍,此為劍意]
[學劍是師尊教我的,我的劍心即為師尊;至於我的劍意,我想我就是為了贏,為了不輸給楚崖師兄]
[歸根結底,是師尊帶我走上劍修之路的,那我為師尊握劍也是理所應當]
寫到這裡,他停下來盯著看了兩秒,眼皮不受控製地狠狠一跳,想劃掉最後這句話,總瞧著這措辭好像不太恰當。
蒼天可鑒,日月可表,他對師尊可是純粹的孺慕之情,跟楚崖那個忤逆囂張的狂徒可不一樣!
蘭則安把筆尖落在‘歸根結底’四個字上,濃稠的黑墨在宣紙上渲染開,他手腕一頓,心道這樣似乎更為不妥。
這麼做,豈不是顯得他很心虛?怎麼看都像是欲蓋彌彰,有意隱瞞遮掩。
不行,他蘭則安修的可是君子劍!
行事光明磊落,問心無愧之事皆可坦坦蕩蕩!
[師尊不喜歡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句話,但在我心裡,師尊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會一直把師尊放在心底,做一個稱職的弟子,儘心儘責,絕不會像師兄一樣犯上作亂!]
蘭則安最後添了兩句話,覺得這樣就明白多了。這樣寫就是本分的師徒之情了,關係一清二楚、一目了然。
他在心裡讀了一遍,滿意點點頭,把這本書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整整三日,藏月山的正屋都沒有一點動靜。
蘭則安一步都沒有離開小院,平日裡不是練劍就是看書,空閒時間就是坐在院裡那棵楓樹下,泡上一杯茶,期待著屋裡傳來師尊叫他的聲音。
這天傍晚,飄了場細細的小雨,雨絲綿密不斷,潮濕的水汽夾雜著林木淺淺的清香,蘭則安站在正屋房簷下,看向遠方輕煙般的山霧。
就在他出神之際,屋裡突然傳來一道劇烈的轟鳴之聲。
“師尊?!”蘭則安心神一震,猛地推開門,想也沒想就衝了進去。
還是在那扇白玉屏風後,他看見了褚漫川。
褚漫川身體四周有一道道紫色光幕,其上遍布著密密麻麻的銀色符文,還隔著段距離,他就感受到了那陣法上深厚的仙力波動。
蘭則安認不出這是什麼法陣,不過此處仙力並不暴虐,也沒有什麼壓迫感,他猜想大概率是療傷蘊養一類的陣法。他細細打量過褚漫川的臉色,見他眉宇舒展、神情平靜自若,不像是有什麼不適的樣子,這才慢慢放下心來。
屋外吹進一陣風,送來絲絲涼意。
蘭則安睫羽輕輕顫了顫,轉身去合上房門,卻沒有離開。
陣法上傳來的仙力波動逐漸平息,銀紫色的光芒一點點變得黯淡。褚漫川睜開眼,魂魄重新歸位,他的意識還有些模糊。屋裡光線昏暗,當他瞥見那道熟悉的身影時,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喚出了那聲叫了無數遍、也叫了許多年的名字:“楚崖。”
他的視線完全落在了蘭則安的臉上,聲音也有些沙啞,細聽還有些許難以察覺的顫抖。
蘭則安愣了愣,呆怔望著褚漫川。
他的耳邊驟然響起了嗡鳴聲,這兩個輕飄飄的字從耳朵落進心裡卻仿佛有千斤重,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褚漫川腦子越來越重,好半天沒聽見他的回應,以為是他沒聽見,於是又叫了他一次:“楚崖?”
蘭則安深吸一口氣,扯出一個慘淡的笑,擲地有聲:“師尊,你看清楚,我、不、是、楚、崖。”
“不是楚崖?”褚漫川意識開始昏沉,下意識回他,“那你是誰呢?”
那你是誰?你是誰?!
蘭則安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難看。
那句話幾乎是瞬間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因為你長得很像本尊死了七百年的弟子。”
他喉間一哽,什麼話也說不出,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原來這麼些時日的陪伴……終究還是比不上一個死人嗎?
空氣中好像彌散著一種苦澀的味道,蘭則安每一次呼吸,心頭的苦澀感都會隨之再重上一分。
“師尊,楚師兄——”蘭則安咽了下喉嚨,到底是還有分理智尚存,他硬生生把那句停在嘴邊的‘已經死了’咽回心底,改口道:“我是蘭則安,隻是蘭則安。”
“嗯?”褚漫川迷茫地看著他,眼神似乎失去了焦點,像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一樣。
蘭則安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心臟酸澀難言,慢慢感受到了一陣悶悶的鈍痛。雙手在不知不覺中收緊,他的指尖掐著掌心,好半天才壓下心底那股強烈翻湧的情緒,抬腳緩慢朝褚漫川走過去。
“師尊。”蘭則安停住,聲音清冷,卻又暗藏著一絲薄怒。他在盤坐著的褚漫川身前蹲下身子,仰望著他,好讓他能看清自己的臉,“你看看,我到底是誰?”
褚漫川眼睛連連眨了好幾下,像是支撐不住了一樣,聲音也透出一股濃濃的倦意:“你……”
“我是誰?”蘭則安步步緊逼。
說話時,兩人距離不過三寸,但話音落下,蘭則安卻連呼吸都屏住了。
兩人目光相撞,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停止了一樣。男人近在咫尺,就是模樣有些變了,褚漫川可惜地凝注著他,清淡的眉目間緩緩出現了一抹柔情,整個人瞬間溫柔起來,平素冷漠疏離的氣場在頃刻間蕩然無存。
他抬手輕輕撫摸上蘭則安的臉頰,指尖微動,微熱的指腹有意無意劃過他的皮膚。
蘭則安目光頓住,俊臉上倏地露出一抹不可思議:“師、師尊……”
褚漫川的眼中噙著明晃晃的笑意,那雙漆黑漂亮的眼睛像漩渦一樣,無聲誘惑著他往前一步。
“師尊。”兩人鼻尖輕抵,蘭則安腦中那根繃著的弦徹底斷開,什麼也沒想,幾乎是完全順從心意,把褚漫川的手拉下,讓他環住自己肩膀,欺身含住了褚漫川的雙唇。
熟悉的情潮轟然淹沒了理智,蘭則安腦中什麼都不再剩下,壓著褚漫川長驅直入,唇舌交纏,無師自通般一手按住他的後腦,一手按住他的腰身,把褚漫川整個人都圈在自己懷裡,以一種絕對占有的姿勢禁錮著他,不許他離開分毫。
同樣覺得熟悉的人還有褚漫川。
他本來意識就不太清醒,這會兒被蘭則安抱著深吻,更是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錯亂感。
褚漫川承受著這人愈漸粗野的動作,一種酥麻的刺激蔓延至全身,他低喘著,睜眼去看對麵的男人,雙臂在不自覺間緩緩收緊。
蘭則安閉上雙眼,手指慢慢插入他的發絲中,吻得越來越熾熱,越來越激烈,卻也越來越不滿足。他腦子一片空白,憑借本能反應,用按在褚漫川腰上的手拽開了腰封。
褚漫川的右臂卻在這時下滑,右手掌心撐在蘭則安胸膛上,力道很輕很輕,輕到蘭則安甚至沒有絲毫反應。他在換氣的間隙往後仰了些,黑眸迷離濕潤,溫聲道:“楚崖?”
轟的一下,蘭則安瞬間僵住。
意識漸漸回籠,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褚漫川,腦中浮現出剛才做過的那些事,就像晴天霹靂、當頭一棒,隻剩一顆心在胸膛劇烈震顫著。
怎麼會這樣?他在想什麼?他為什麼會這麼做?
褚漫川盯著他,眼睫微垂。他似乎是累極了,歪倒在蘭則安身上後,眨眼功夫就睡著了。
蘭則安像石化了般枯坐許久,好長時間才回過神,給褚漫川理了理淩亂的衣衫。
這時,外麵的雨聲終於傳進屋裡,傳進了他的耳朵裡。
他踉蹌著走出去才發現,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雨下大了。
狂風吹卷著紅色楓葉,豆大的雨滴劈裡啪啦地打在蘭則安臉上、身上,很快洇濕了他的衣袍。
他嘴皮嗡動,喃喃出聲:“我真是個畜生、畜生……”
第 29 章
蘭則安在雨中站了一宿。
褚漫川在屋裡實打實睡了一宿。
翌日, 將近辰時末,正屋房門才從裡麵打開。
聽見門開的吱呀聲,蘭則安身體一僵, 從喉嚨裡艱澀擠出聲音:“師、師尊。”
他的嗓音很沙啞, 像是被砂紙磨過一樣粗糲,也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硬生生憋出這聲本該是尊敬的稱呼。
是的,本該是尊敬的稱呼……
可昨天晚上,他卻做下那種罪孽深重之事。
他無顏麵對師尊, 也無顏麵對自己所說的君子道,更無言麵對手裡的青霄劍。
褚漫川卻似毫無所覺, 在屋簷下站定,瞧著他好奇問道:“則安,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弟子……”蘭則安嘴唇微顫, 幾次話到嘴邊說不出口。
褚漫川偏不給他解圍,就等著他回話。
“弟子有罪,還請師尊責罰。”蘭則安終於下定決心,一撩衣袍,乾脆跪了下來。
他沒臉看褚漫川的反應,也不敢抬頭, 視線落在了身前掉落的一片紅楓葉上, 默不作聲等待著褚漫川的審判。
但褚漫川並沒第一時間搭腔, 眼角餘光一掃而過,輕輕揚唇一笑:“你倒是詳細說說, 你有何罪?”
蘭則安記起昨夜親密的火熱纏綿, 喉結上下滾動, 心跳也跟著不受控製起來,極端心虛的感覺讓他難以自持。
“怎麼不說話?”褚漫川懶散的聲音似笑非笑。
蘭則安心如亂麻, 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詳細說說,也不知道褚漫川這個意思究竟是要做什麼。
他收緊了下巴,垂眸遮掩了所有情緒,低聲道:“弟子昨夜未經師尊傳喚,私自進了正屋。”
“啊,就這事啊。”褚漫川輕飄飄接過他的話,語氣帶著點戲謔,“我還當是什麼事呢。”
蘭則安心裡咯噔一下,猛然抬眸,直勾勾看向褚漫川。
師尊這話……聽著倒像是不記得昨夜發生過的事一般。
他跪在原地,脊背挺直,眼珠一動不動。神色雖略顯困惑,但更多的還是不可思議。
倘若師尊是真的不記得,那他到底還要不要說呢?
蘭則安思緒起伏不定,眼神閃爍,錯開與褚漫川對視的眼睛,方才輕輕嗯了一聲。
褚漫川眯了眯眼,意味深長地笑了:“還有什麼其他事嗎?”
“……沒有了。”蘭則安低下頭,聲音繃得緊巴巴的。
“哦,那話說回來,你一直站在這裡做什麼?”褚漫川往前走了一步,目光深沉,讓人捉摸不透。
蘭則安的視線中出現了褚漫川的衣角,特彆打眼的紫色,讓他一下就把目光從那片鮮豔的紅楓上挪了過去。
“回稟師尊,弟子心中有愧,故此在這裡等候師尊。”蘭則安底氣不足,說話聲音越來越小。
褚漫川靜靜注視著他,眉宇間透出一股不易察覺的冰冷氣息。被他盯著的蘭則安就像被定住了一樣,一點也不敢輕舉妄動,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再說些什麼。等了好半晌,褚漫川才端著漫不經心的調子,隨意道:“行了,就這麼點事,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若是這時候有人上山拜訪,瞧見你這副可憐樣子,還以為我這個做師尊的對你做了些什麼呢?”
蘭則安淋了一整夜的雨,此刻低頭不吭聲,麵容蒼白,長及腰部的墨發半濕半乾,乍一看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仿佛一個遭到丟棄、無家可歸的孩童。
真是一貫會裝可憐,這家夥!
蘭則安也好,楚崖也罷,每次做錯事都是一副先低頭的委屈樣子,好像天生就懂得該怎樣表現自己,好叫人去心疼他。
褚漫川清楚記得,當年楚崖第一次親吻他,也是這般。
那時兩人是在妖域,楚崖進了幻陣,混淆了現實與夢境,也同昨日一樣與他耳鬢廝磨,極儘親密之事。但清醒了以後,就跟蘭則安現在反應如出一轍,第一時間低頭認錯,隻是那時楚崖還直接表示他對自己起了彆心。
“弟子惶恐。”蘭則安假惺惺地回答他,避而不談其中內情。
果然本質上沒差,君子道也就是修給他自個兒看!褚漫川眼底閃過一抹深意,緩慢道:“為師出去一趟,你好好待在藏月山,哪兒也不準去。”
“師尊。”蘭則安下意識叫住他,在對上他眼睛時,眼神飄忽了一瞬,“那、那您什麼時候回來?”
“莫要管為師的事。”褚漫川冷哼出聲,衣袖一甩,轉身就走了。
他走後,蘭則安慢慢站起身。
一滴水珠從頭頂的葉尖滴落下來,順著他的眉骨蜿蜒向下,蘭則安沒忍住閉上了眼。
他現在,已經沒有資格說楚崖師兄了,他變得跟楚崖師兄一樣混賬,甚至,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砰砰砰——”心臟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抽痛,像被刀絞似的。蘭則安用力捂住胸口,指尖狠狠掐住不放,全身血液都好像湧上了大腦,帶來陣陣鑽心的疼。
他熬過這陣疼痛,強撐著走到旁邊書房裡坐下,道心不穩,體內仙力也開始紊亂起來。
而這混亂源頭……蘭則安額頭冷汗涔涔,慘白著一張臉,腦海中浮現出那襲熟悉的紫衣、還有那張熟悉的麵龐。
不行!這樣不可以!
師尊就是師尊,師尊也隻能是師尊。
蘭則安長眸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眉宇間透出一種下定決心後的凜然之氣。
他重新拿出自己的無名書,研墨揮毫,隻是這次落筆卻比昨天猶豫許多。
[我有罪,其一,不知何時有了妄念,其二,我說了謊]
[我對師尊說了謊話,我騙了師尊,我瞞了師尊]
寫到這,蘭則安默默在心裡歎了口氣,思索片刻,選擇停了筆,沒再往下繼續寫。
既然沒有說出口,那就理應將它徹底埋藏在內心最深處,不表露出一絲一毫,也不給彆人任何發現的機會。
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像楚崖一樣厲害……
才有資格說那些事吧。
等褚漫川從醫聖峰回來,第一眼就瞧見了坐在楓樹下、閉目養神的蘭則安。
他換了身青色衣衫,像兩人第一次相見時那樣,把頭發都用青色發帶係在腦後,清俊之餘,還有種說不出的隨性。
聽見聲響,蘭則安睜開眼,眼底滿是歡喜,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起身迎道:“師尊。”
褚漫川視線掠過他,往正屋走的腳步沒停,不鹹不淡地問他:“道心不穩?”
“回師尊,弟子會儘快調整過來的。”蘭則安眼睫低垂,輕聲說道。
褚漫川生生停下,轉頭看了他一眼,冷笑出聲:“我等著。”
第 30 章
挑戰賽正式開始的這一天, 褚漫川是與蘭則安一起上的千重山。
自萬世仙宗創立之初,千重山就是器合峰的主峰,也位於器合峰的正中心。從偏僻程度上看, 藏月山在整個器合峰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存在了。這座山最初並不是褚漫川的山脈, 而是楚崖位列玄仙時,自己挑選的山脈。後來他在上古神域隕落,褚漫川把器合峰峰主之位傳給了段至,特選藏月山作為他的山脈, 這才有了如今‘蘭則安,乃藏月山藏霄仙尊座下弟子’的名號。
“等你今天比試完, 為師要帶你去一個地方。”褚漫川站在山腳下,雙手負在身後,衣袂飄逸, 仿若雲中仙。
蘭則安愣了下,答應道:“是。”
他明白師尊的意思,也知道師尊為什麼會這麼說。如果說初選賽第一場,他不知道自己的劍意,使得寶劍蒙塵,輸掉了與白翀的對戰, 那接下來這一場……誠如藍義所說, 輸了便是真的輸了。但偏偏他現在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幾日紊亂的仙力都沒有恢複正常,道心也才堪堪平定, 隻怕多半是要又一次委屈青霄劍了。
段至連麵也沒露, 參賽的一眾弟子被指引著去千重山上的光影石上找自己的名字。蘭則安第一場的對手恰好出自重劍山, 名字叫赤焱。
與初選賽在千秋山上時一樣,也是十七號擂台。他到的時候, 赤焱也剛好趕到。
人如其名,赤焱的長相同他名字一樣,叫人一看就跟火焰脫不了乾係。火紅色的短發、火紅色的眼睛,就連眉毛都有點接近紅色。身上肌肉賁張,很是惹眼,手裡提著的那把巨劍快有他身子那麼高,劍麵又長又寬,單看氣勢就知威力不俗。
雙方互相行過禮後,比賽正式開始。
赤焱怒喝一聲,巨劍劍身上燃燒起了橘紅色的火焰,身影連帶著劍光,朝蘭則安迅疾的直撲而來。蘭則安揮劍格擋,兩道光芒交錯出絢麗的青紅兩色。那剛猛的劍氣化作一把把匕首,在蘭則安身邊呼呼作響。
重劍山的重劍一詞,蘭則安在此刻有了深刻認識。
渾若雷霆之勢、重如泰山壓頂,整個擂台都被這股分外強勁的力量所震顫。
赤焱那雙紅眸中除了絕對的戰意,沒有其他任何。他的劍心和劍道都很純粹,耀眼的劍光直衝天際。蘭則安掠身而過,按捺住胸口逐漸蔓延開的疼痛,長劍急轉,劍光在空中劃出一條優雅的弧線,劍尖直接對準了赤焱咽喉。
但赤焱卻早有準備,仙力傾瀉而出,擋在身前,攔住了青霄劍的同時,手裡巨劍也學著蘭則安這般,重重劈向蘭則安脖頸。
隻是這蘭則安居然比他手裡的重劍更快一步,身形快到出現殘影,幾乎是憑借本能反應,就向後躲避開了這提前設計好的一擊!
不過這樣做,蘭則安也被逼到了擂台之下。
“你!”赤焱猛一收劍,額頭浮著一層細汗,炯炯有神的雙目睜得大大的,似乎是不敢相信會是這個結果。
這不該啊,怎麼說都是劍尊的弟子,不至於被他一劍逼到這個份上吧?
同為重劍山弟子,藍義是跟他提起過蘭則安的。
“則安技不如人,便在此恭喜師兄了。”蘭則安一點也不意外這個結果,寒暄幾句後就離開了千重山。
此時的千重山正殿,屋裡隻坐著褚漫川和段至。
一盞茶的功夫,擂台上的兩人正好打完。褚漫川放下茶盞,慢悠悠地說:“你是故意給他安排的赤焱吧。”
段至不屑地橫了他一眼,道:“想多了,同階修為早晚都會遇上的,我可不是卞見山那麼無聊的人。”
“是嘛?”褚漫川從容一笑,不置可否,“不管怎麼說,都多謝師兄了。”
段至沒去看他,點到為止:“哼,我可不想趟這趟渾水,但宗主已經注意上了你這新弟子,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褚漫川嗯了一聲,站起身的刹那,如風一般從正殿裡消失。
山腳下,蘭則安修長挺拔的身影像青鬆一樣筆直,看見褚漫川的刹那間,他眼睛一亮,溫聲喚道:“師尊要帶我去何處?”
“魔域。”褚漫川手一揮,一張黑金色的傳送符在蘭則安眼前出現,不等他看清楚上麵印著的紋理,就被那道強光刺激得合上了眼。等他覺得眼前光芒黯淡下來,再睜眼,身前就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
蘭則安感受了一下四周的仙力,這裡與萬世仙宗給他的感覺並不相同,但他確定這裡一定還是仙域。
“此地乃仙魔兩域交界處,十萬年前,仙魔妖鬼四域簽訂和平協議,互相開通了通往彼此的空間傳送陣法。我們仙域的陣法由四大宗門守護,也就是萬世仙宗、縱雲間、蓬萊島還有焚天殿。”褚漫川告訴他,“界域間的傳送大陣是所有傳送陣法中需要能量最多的陣法,故此,這個陣法每七天才會開啟一次。”
說話間,褚漫川帶他往前走了幾步,原來的山峰就像鏡花水月一樣破碎開,取而代之出現在蘭則安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金色法陣。法陣有小半座山峰那麼大,地麵上刻著玄奧的符文,一層蓋著一層,讓人根本分辨不清最初的本相。
“藏霄仙尊!許久不見啊!”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響起,蘭則安側身望去,就見一個穿著玄色勁裝的男人遠遠走來。
“原來今日是遊道友守陣,自上次暮蒼山一彆,也有一千年沒見了。”褚漫川神情溫和,客氣回應。
“可不是,不知不覺這一千年眨眼就過去了,隻是沒想過會在這裡再會仙尊。”遊來雨停在兩人麵前,視線投向他身邊的蘭則安,目光閃爍不定,“不知這位是?”
“我的弟子,蘭則安。”褚漫川轉向蘭則安,又給他介紹,“這位是焚天殿十八殿之一,槍殿殿主遊來雨。則安,你應喚他遊長老。”
蘭則安上前半步,微微躬身,禮貌道:“則安在此,見過遊長老。”
遊來雨全身沒有一件配飾,就連束發的發冠都是純黑色,尤其簡練利落。他靜靜站在那裡,挺拔的身體就像一杆標槍,儘顯颯爽英姿。聽見蘭則安的聲音,他微微挑起眉頭,眼底劃過一抹驚訝:“小兄弟不必多禮,隻是我見你的模樣……倒跟我的一位故人長得很像。”
聞言,蘭則安看了眼褚漫川,見他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便直接道:“遊長老說的可是我的師兄?”
遊來雨略一頷首,望著他笑笑,也沒有避諱的意思,自顧自道:“正是楚崖,這仔細看過後,我瞧著你跟他起碼有七八分相似。若不是這姓氏不對,我還以為你是他親弟弟呢。”
蘭則安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語氣仍沒有絲毫變化:“遊長老說笑了。”
遊來雨眸光動了動,沒再跟他多說什麼,側眸看向似乎渾不在意的褚漫川,若有所思地問道:“仙尊可是為了楚溟和胥蒼梧的婚事而來?”
褚漫川眸子深邃,重複問了一遍:“遊道友,敢問這樁婚事是什麼時候的事?”
怎麼每個人都這樣說?難道這件事真的流傳開了?
遊來雨心頭有些疑慮,但麵上不顯,隻輕笑著打趣他:“很早以前就聽說這二人好事將近,不想卻一直拖了這麼多年。仙尊之前是萬世仙宗一峰之主,忙於宗門內務鮮少外出,怕是不曾留心此事。隻是你那大弟子卻是知道這件事的,之前我還在魔域見過他與楚溟、胥蒼梧一起,親近得像是一家人似的,難道他沒同你說起過嗎?”
褚漫川輕歎著說:“先前我從來不跟他談論這些,眼下也隻是被告知有這樁事,內情如何卻是不甚清楚了。”
遊來雨一邊聽,一邊輕輕點了點頭,附和道:“也是,說到底還是楚溟和胥蒼梧他們倆的私事,隻是兩人在一起太多年,眼下楚溟即將進階金仙,所以這婚事也就順其自然提上日程了。”
褚漫川的目光驟然變得幽深起來,不緊不慢道:“正是這個理兒呢。”
“馬上戌時,仙尊還請移位。”玉碎般的長鳴聲響起,陣法上的金色符文亮起了耀眼的光芒,遊來雨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次陣法的傳送時間明顯比剛才要長上一些,等蘭則安睜開眼時,立時就察覺出了不同。
不光是周圍景色的變化,空氣中的靈力也跟仙域截然不同。這裡的靈力充斥著陰森暴戾的氣息,空氣中似乎也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蘭則安回想剛才聽到的那些消息,雖然不情願,但還是硬著頭皮問了出來:“師尊,我們此行真的是要參加婚禮嗎?”
“你覺得呢?”褚漫川回眸看他,眼中似有深意。
距離有些過於近了,他、他還要……保持距離!
蘭則安的臉唰的一下變紅,不動聲色後退了半步,才故作鎮定道:“回師尊,弟子覺得,不是。”
方才聽師尊的意思,像是剛剛得知那件婚事,不過楚溟這個人,還有金仙一事……
“那你可就猜錯了,這次為師帶你過來,確是要去見楚溟。”褚漫川轉過身走在蘭則安前麵,慵懶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撩撥。
蘭則安老老實實跟在他的斜後方,腦子裡無端閃過一幕幕兩人親吻的畫麵。那種強烈的、令人血液沸騰的感覺迅速占據他的頭腦,一呼一吸間似乎還嗅見了師尊身上清冷的氣息,那種——砰!!!
蘭則安一頭撞上褚漫川,意識回籠的刹那間,他瞳孔一縮,呼吸都下意識屏住了。
“我聽你呼吸微亂,明顯是受了這迷霧森林的影響,在想什麼?”褚漫川有意提醒他,“隻有在你心裡足夠重要的、或是能夠直接影響你道心的人或事,才會讓你在這裡亂了心神。”
那雙漆黑的眼眸緊緊盯著他,蘭則安在他眼底清楚看見了自己,而且隻有自己。他臉一熱,慌亂移開了視線,心如鼓擂,什麼也沒想就說:“弟、弟子沒想什麼,隻是道心不穩才會如此。”
話一出口,他先是一愣,隨後懊惱地垂下腦袋。真是要了命了!師尊分明都跟他說清楚緣由了!但他這個解釋卻連他自己都沒法昧著良心說相信!
蘭則安嘴唇動了動,硬邦邦地重新開口解釋:“回師尊,弟子隻是在想——”
轟隆一記雷鳴從北方天際炸響,兩人同時抬頭看去,就見滾滾黑雲鋪了滿天,一道道金色閃電像遊龍一樣在雲層中不停翻滾,好像要把蒼穹撕裂開似的,帶著無儘威勢,讓人遠遠看著都覺得有種窒息感。
“這是……進階金仙的九轉天雷。”褚漫川目光明明滅滅,心中有了決斷,“你在這裡等我,記住,不要出這個陣法。”
話音落下,蘭則安身前多了枚小小的銀色符紙,腳下隨即出現了一個小型隱匿法陣。看事態緊急,他沒多問,隻道:“弟子遵命,還請師尊萬事小心。”
金仙階層的事情不是他能夠參與的,沒實力、也沒那個資格,跟著師尊過去了隻會給他添麻煩。蘭則安很有自知之明,在原地盤腿坐下,繼續遙遙看著遠方那僅剩黑金兩色的天空。
雷聲一聲響過一聲,漸漸的,那金色閃電像是徹底穿透了雲層,把整個北方的天都染成了令人矚目的燦金色。“轟隆”一下,一道粗壯的雷電直直劈下,金仙雷劫正式開始。
蘭則安胸口莫名升起一種很奇妙的震顫感,就好像雷落下來的時候,也劈到了他身上似的。他低頭看著自己左胸膛,半晌不禁莞爾。
他這是瘋了吧?他一個小小的上仙三層,距離金仙還有十萬八千裡呢!像生了癔病一樣,擱這兒異想天開起來了。
蘭則安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知道該說自己什麼好。大抵是這場麵實在罕見,也或許是因為金仙是每一個修道者向往的層級,每每落下一道天雷,他的心臟就跟著狠狠一顫。
第九道天雷時,褚漫川終於到達雷劫邊緣。他在這裡看見了許多熟悉的身影,魔域的魔王魔後,三位皇子,以及魔域唯一的公主都在這裡。除此之外,還有幾位熟悉的魔域城主。
楚溟的雷劫到了最關鍵的時候,褚漫川也沒想著在這個時候去跟他們寒暄,找了處相對偏僻的地方安靜等著。
九轉天雷的最後一道尤其凶險,威力比前一道至少翻了一倍。楚溟是劍修,不過修的卻是魔道,褚漫川見過她的劍,殺氣十足,像是永遠也不會後退,一招一式都帶著無窮無儘的戰意。
第九道雷擊的時間格外漫長,金色雷電把楚溟一整個包裹在裡麵,外人根本窺不見一絲一毫她的模樣。隻是隱隱聽見,有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楚溟!”褚漫川尋著聲音望去,說話的正是傳言中的胥蒼梧,那位魔族二皇子殿下。
魔族三位皇子中,屬胥蒼梧的修煉天賦最高,武法雙修,九百年前成功度過九轉天雷雷劫後位列金仙。在褚漫川僅有的記憶中,這位二皇子殿下品行端正、懷瑾握瑜,與他那全身上下起碼八百個心眼子的大哥,還有成天不乾正事、素愛尋花問柳的四弟完全不同。此刻他雙眼直直望著那道刺眼的雷電,一動不動,全部心神和注意都放在了楚溟身上,那份情意不像是摻了假。
“放心吧,我那二弟,對你那楚溟可是情真意切,癡心多年,隻怕此生都要被玩弄在股掌間了。”胥蒼辰環抱著雙臂,不疾不徐走到褚漫川身邊,立體的五官像雕塑般英俊,眉眼鼻唇完全長在了臉上最合適的位置,整張臉像是造物神精心創作出來的一樣,叫人見上一眼就很難移開目光。
隻可惜褚漫川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依舊看向雷劫之下的光影,淡聲道:“現在好像不是說話的時候吧?”
“區區雷劫,對楚溟來說易如反掌,哪兒值得我等一眾人在這苦哈哈等著?”胥蒼辰聳聳肩,覺得沒趣。
褚漫川奚落道:“那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胥蒼辰心情很好地笑出聲來,悠悠然道:“自然是等著看雷劫之後會發生的好玩之事,仙尊要不要猜猜看,會是什麼事呢?”
褚漫川沒搭他話,仔細聆聽著光影之中的破裂聲。凡器修者,渡九轉天雷雷劫時,本命仙器都會破碎重組,無論仙魔妖鬼哪一道,這都是必須經曆的一遭。成就金仙,哪有容易的呢?
胥蒼辰耳朵輕微動了一下,雙眸一亮,看熱鬨的興致生生提高了三分:“仙尊不說話,那我就友情提示一下,接下來的事跟你那心尖上的人也有關。”
褚漫川眸光頓寒,聲線微沉:“什麼意思?”
胥蒼辰沒有正麵回答,而是笑吟吟地補充了句:“當然,跟迷霧森林裡的那具新身體,也有乾係。”
褚漫川沉默片晌,忽而嗤笑出聲:“大皇子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有時候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你看我那個傻二弟,心滿意足了幾千年。”胥蒼辰稍稍湊近了些,在他耳邊低語,“其實仙尊又何嘗不是呢?眼看這天下又要不太平了,而仙尊境界跌落,若是一會兒再受了刺激……那就是本殿之過了。”
對上那雙含著壞笑的紫眸,褚漫川不適地眯了眯眼。
“對了,有一件事,我猜楚崖一定沒告訴你。仙尊可知,楚崖和楚溟是一對龍鳳胎?”
“龍鳳胎又如何?”褚漫川眼中的冷色幾乎要化為實質。
胥蒼辰眉梢一揚,好整以暇道:“如何不如何?仙尊一會兒就知道了。”
褚漫川眉心微蹙,心跳沒來由得漏了一拍。胥蒼辰的話是一方麵,這人雖然喜歡看熱鬨,性子也惡劣,卻從來不說假話。他說的‘不知道比知道要好’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還有,這所謂的天下不太平……
琅琅劍鳴聲響徹雲霄,一把黑金色的長劍衝天而起。那把劍的正下方,楚溟身姿筆挺,雙目輕合,一頭青絲隨風飄揚。
褚漫川凝神感受片刻,心神一震。
楚溟……楚溟竟然也缺少了一魂一魄!
怎麼會這樣?楚崖之前魂魄元神皆正常,是變成蘭則安以後才缺少一魂一魄的,而楚溟好端端的,怎麼也會缺少一魂一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