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崖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眉眼間帶著褚漫川熟悉的柔情。靜悄悄的屋裡一時間隻剩下兩人的心跳,砰砰砰,砰砰砰,一聲蓋過一聲。
呼吸間終於不再是上古神域裡被鮮血浸透的鐵鏽味,也不再是被火焰不斷灼燒的焦土味道,七百年啊,好在都過去了。
楚崖低頭,在褚漫川額上印下蜻蜓點水的一吻,繼而道:“我知道,蘭則安是我。當年是我分出那二魂六魄,附著於婆娑古境的一株帝蘭之上。為了讓師尊相信那株帝蘭是我,七百年前上古神域關閉之時,我特意從中分了絲殘魂出來。”
褚漫川眯了眯眼,冷然道:“你算準了我會去找虞修,也算準了他會教我用養魂玉。這麼好的謀算,那你有沒有算出我現在打算怎麼辦呢?”
“無論如何,七百年前我都不該在那個時候離開,我知道師尊惱我,要打要罵任憑處置。隻是師尊,弟子修的不是無情道,從始至終都不是。這一點,我敢肯定確定以及一定!”楚崖慢慢鬆開手,認認真真地說著。
“打罵都是輕的,先說清楚七百年前到底是怎麼回事。”褚漫川走向屋裡那張四四方方的木桌前,很快就泡了一盞茶。他沒用桌上的茶葉,而是萬世仙宗多年來喝慣了的拂春薄雪,還是一芽一葉的那款。
花蜜般的茶香慢慢傳來,熟悉的香味刺激著楚崖,他恍惚了片刻,才走到褚漫川對麵坐下。
“七百年前,因著靈魄符有了反應,我就去了上古神域。剛到那裡,我就感到魂魄傳來一陣分裂般的痛苦,以我為中心出現了一個移魂陣,黎修凡昏倒在陣法旁邊。”楚崖冷靜地回憶著,“四周沒有人,但我能感受出有人在遠程操縱那個陣法。他的目的應該就是為了奪舍我的身體,獲得某支上古神族、不清楚具體是哪一脈——我也不知道的傳承。”
褚漫川嘴角一揚,眉目間噙著古怪的笑意:“繼續說,讓我好好聽聽我這唯一的弟子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師尊!我也是那一天才知道的!七百年前我去上古神域那一天才知道我、還有楚溟是上古神族的後裔。”楚崖急忙道,“啊對了!還是我渡過雷劫、進階金仙之後才有的記憶!”
褚漫川卻不信他,漸漸收斂起麵上淡淡的笑,逼問道:“那你和楚溟是如何得知無情道的修煉方法?”
聞言,楚崖眼底浮起一陣茫然之色,遲疑著說:“師尊,我和楚溟我們倆同時渡劫,又同時進階上仙。從走上修仙之路的那一天,我們腦海中就有了無情道的修煉方法。我們打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誰,當時就以為是家族傳承,也沒想太多,而且此法我和她都仔細研究過,覺得沒有問題。”
“一魂一魄入劍,你之前可有做過?”
“沒有,我是因為進入上古神域之後,隻有一魂一魄入望淵戟,重新進階金仙,我才能離開上古神域。”
“為什麼?”
“望淵戟隻能融合我的一魂一魄。”楚崖聲音沉穩有力,“師尊是我的道心,蘭則安隻有見到師尊,像我一樣喜歡師尊,我才能真正意義上進階金仙,恢複實力,從上古神域離開。”
褚漫川心思動了一下,但他沒表露出來,仍舊淡漠地問道:“現在你的魂魄融合完沒有?”
楚崖搖搖頭,道:“我隻是記憶恢複了,但魂魄還是分散的,我能想起來以前的事,是因為望淵戟融合了蘭則安的魂魄。神器是不會說謊的,魂魄融合的過程讓我最終確定蘭則安的確是我的一部分,這些日子我時常沉睡,也正是因為記憶在逐漸清晰。”
“你說聚魂燈有問題,那照你的說法,就是賀遙和那個穿著黑色鬥篷的鬼修相識,可有證據?”褚漫川指尖輕點著桌麵。
“……沒有,隻是那燈火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褚漫川了然地點點頭,目光看向楚崖,問他:“你還有什麼想說的沒有?”
楚崖隻當他還在問七百年前上古神域一事,當即不假思索道:“當時為了破移魂陣,為了引九轉天雷雷劫,我就按腦子裡多出來的記憶,照法子打開了上古神域的禁製,吸收了部分力量到我的身體裡。”
“等等!所以七百年前,上古神域的禁製是你打開的?!”
“是。”楚崖弱弱地回道,“不過我也知道禁製不能開啟,所以在破了移魂陣之後,我就用全部力量關閉了禁製。又在神域關閉之前,將二魂六魄分離去了婆娑古境。”
褚漫川陷入沉思。
那個鬼修顯然早就知曉楚崖是神族後裔一事,那他是從何得知?如何得知的?
針對楚崖用移魂陣,還特意在上古神域,是因為金仙境界才會有傳承的相關記憶。那個人專門選在楚崖玄仙巔峰的時候行事,卻又不知道楚崖能打開上古神域的禁製,還能引其中力量為己所用。
一次失手之後,時隔七百年,他換了法子,接連拿到了歸海神族和龍珠,目標直指天魔珠和幽冥珠。若說當年是為了獲得神族傳承,那現在呢?現在也是嗎?
褚漫川總覺得還有哪些地方沒想明白。山雨欲來風滿樓,那個人既然知道楚崖神族後裔的身份,眼下又知道楚崖活著從上古神域回來了,若說沒有半點兒反應,他是決計不相信的。
“師尊?該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你看是不是能……”楚崖壓著嗓子,小心翼翼地問著。
褚漫川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茶盞外壁,頭也不抬地說了句:“你先把茶喝了。”
楚崖不著痕跡地打量過褚漫川的神色,慢吞吞地端起茶盞,小口小口抿著,什麼味道也沒嘗出來,味同嚼蠟地拖延著時間。他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麼,卻又不是很清楚。
褚漫川也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隻是一口,他就放下茶盞。
一直注意他動作的楚崖也跟著放下茶盞,動作很輕很輕,愣是沒發出聲兒。
“楚崖。”褚漫川平靜地告訴他,“我們到此為止。”
第 56 章
“楚崖, 我們到此為止。”
褚漫川說出這句話後,楚崖腦子空白了一瞬,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師、師尊?”楚崖無措地看著他, 心臟鈍鈍得疼, 但這種疼痛,卻像是間隔了好長好長時間才傳遞到他的大腦中。
他呼吸一窒,整個人都亂了:“你不要我了嗎?”
“慌什麼?”褚漫川輕飄飄地說著,“我的意思是結束我們之間不該有的關係。”
“不行!”楚崖毫不猶豫, 完全是下意識的回答,“你想都彆想!”
褚漫川麵不改色道:“以後我們隻是師徒關係, 彆的什麼都不是。”
“不可能,我不答應。”楚崖臉色十分難看。
“修真界有一句話,叫‘一日為師, 終身為父’,楚崖,你可曾聽說過?”
“沒有。”楚崖不假思索道。
“咦?這話可是蘭則安同我說的,你不是都有他的記憶了嗎?怎麼還會不知道?”褚漫川略一挑眉,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的眼睛。
楚崖頓了好一會兒,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師尊, 那些是我沒有一點記憶時說的渾話, 都是胡亂扯的, 做不得一點真!”
褚漫川微微一笑,道:“可是我當真了, 我覺得你說的沒錯, 很有道理。”
“我……”楚崖思忖著, 試探地問褚漫川,“我知道我是蘭則安的時候, 在你麵前說了些亂七八糟、不中聽的話,可是我最後還是喜歡上了師尊。其實最開始,我隻是在掩飾自己的內心,那些都不是真心話。”
“是嘛?不過現在也不重要了。”褚漫川似乎是真的沒放在心上,一點都不在意了。
楚崖嘴唇緊抿,唇色似血一樣紅。
他回望著褚漫川,那雙黑色的眼眸顯出可怖的冷色,如刀鋒般鋒芒畢露。
“師尊,沒有到此為止,你也沒有任何退路。”楚崖忽地一笑,“既然話說到這個地步了,褚漫川,以後我們可以不是師徒關係,但是你這個人,必須是我的。”
楚崖的眼神尤其暗沉,褚漫川記憶中慣是溫和的眉眼裡竟透出幾分稍縱即逝的瘋狂。
“你怎麼想隨便你,總之,我的話已經放在這兒了。”褚漫川拂了拂垂落的袖擺,站起身徑直朝裡麵的臥房走去,“另外,為師可沒教過你不尊師長,一而再、再而三的沒有規矩。”
“規矩?該做的不該做的,我們早在七百年前都做過了,師尊莫不是忘了?”楚崖跟了上去,在褚漫川關門時用一隻腳抵住了房門,也沒進去,就隔著一條窄窄的縫隙,目光略帶深意地盯著褚漫川不放,“那時候師尊不是讓我叫你的名字嗎?怎麼現在我叫了,反而師尊變了?”
褚漫川也不是非要關門,聽了這話不由得嗤笑道:“你說的不錯,我們那時候的確什麼都做過了。正是因為都做過了,我才覺得沒勁兒,沒意思,也沒什麼新鮮感,自然而然就厭了。”
“所以師尊是不滿意弟子……”楚崖危險地看著他,慢慢接過話,“床上的本事了?”
“你要這麼說也沒錯,為師著實這麼覺得。”褚漫川眼底笑意盈盈,送了他八個字,“毫無章法,不得其趣。”
楚崖那雙黑沉沉的眸子裡湧動著強勢的占有欲,他什麼也沒說,隻是靜靜地看著褚漫川,猶如一頭蟄伏的猛獸,隨時準備衝向那條窄窄的門縫。
“把門關上。”褚漫川轉身走向屋裡,清冷的聲音越來越遠,“折騰了一路,為師要休息了。”
“那我來伺候師尊。”楚崖推開門,正說著就要往裡走。
褚漫川站定,也沒回頭,道:“不用,你出去。”
“如果我說不呢?”楚崖隻是停下了腳步,但人還留在褚漫川屋裡。
“哦?你現在進階金仙之後,也有了自己的主意,都不聽我的了是嘛?”褚漫川意味深長地說著,仍舊是沒回頭看他一眼。
楚崖看著他的背影,半晌才道:“弟子謹遵師命。”
門被輕輕合上,褚漫川的目光明滅不定,站在原地出神許久。
他想試一試,從蘭則安真的不再出現以後,他就覺得哪裡不太對,總覺得……蘭則安並沒有徹底消失。
雖說楚崖現在真的回想起了一切,但蘭則安的突然“覺悟”未免太過奇怪,不符合他的性子,也不符合楚崖的性子。
其次,楚崖記憶都恢複了,按照常理來說,魂魄應該歸位、繼而完整融合。可是楚崖居然說魂魄還是分散的,不該如此……不該如此啊。
楚崖站在閣樓外,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壓著,沉重之餘,還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他的直覺告訴他,師尊會這樣無情,與他那二魂六魄化作的蘭則安脫不了乾係。這麼些日子以來,魂魄遲遲未能融合,也是因為那二魂六魄過於排斥他那獨立出的一魂一魄。
“叮——”一道傳訊符緩慢飛來,楚崖接過來一看,是賀遙。
他隻為了一件事,一千年開啟一次的暮蒼山即將出現,故而傳訊至此,詢問褚漫川師徒二人要不要過去。
暮蒼山橫跨仙鬼二域,仙域的山峰位於焚天殿界域內,山裡有直通鬼域的通道。鬼域那邊的山峰也是如此,有直通仙域的通道。
兩條通道中會隨機出現數個或知名或不知名的大小秘境,屆時,不單有仙修和鬼修去裡麵曆練,就連妖修和魔修都有不少。
每到這時,就是焚天殿最忙的時候,也是焚天殿界域裡人最多的時候。
仙魔妖鬼四類修士齊聚於此,也算是四域的一大盛事。
楚崖攥著傳訊符,用正當理由敲響了褚漫川的房門。
“何事?”
“師尊,賀殿主送來傳訊符,問我們要不要去暮蒼山。”
“暮蒼山?你進來說話。”
褚漫川手一揮,房門大開,楚崖一眼瞧見他端坐在窗前,全然不是原先說的要休息模樣。
楚崖不動聲色地遞去傳訊符,在一旁補充道:“正好我懷疑聚魂燈有問題,暮蒼山一開,說不定我們還會有些新的發現。師尊,你說我們接下來要怎麼做?要傳信給宗門嗎?”
“師兄他自會安排弟子來此曆練。”褚漫川斟酌片刻,有了答案,“我們什麼都不做,本也隻是來借聚魂燈一用。”
“那若是賀遙過來找我,我該怎麼說?”
褚漫川譏笑道:“不要沒話找話,楚崖,雖然你現在還頂著則安的臉,但你記憶也都恢複了,這麼簡單的事,還用為師說?”
第 57 章
“師尊, 蘭則安就是我,隻是不完整的我而已。”楚崖忍不住說,“可為什麼你還是把他當作一個獨立的人看呢?”
“新的開始, 自然就是一個全新的人。”褚漫川一本正經, 絲毫沒有說玩笑話的模樣,“雖然最開始我確實把他當成你,但相處下來覺得,他像你, 也不完全像你。你們終歸是一個人,一個身體, 但則安與你還是不一樣的。”
楚崖越聽,眉頭就皺得越緊。
這都什麼跟什麼?蘭則安充其量隻是一個魂魄殘缺、記憶全無的他,根本不是一個獨立的、另外的他!
他耐著性子, 儘可能溫聲道:“可他也是我,還隻是我的一部分,師尊的弟子從始至終都是我,隻有我。”
“話說到這兒,我也有個消息還沒來得及知會你。”褚漫川似是隨口一說,語氣慢悠悠的, “這次回去以後, 我打算收些新弟子, 傳道受業解其惑。”
“你敢!”楚崖是一點也克製不住自己,也不想再忍下去了, “師尊若是累了, 就好好歇一歇。這些既不中聽也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會發生,師尊也不要再提了。”
“怎麼?為師做什麼事, 難道還要與你商量嗎?楚崖,你是不是管的太寬了些?”褚漫川直視著楚崖的眼睛,神色微寒,隱隱透著一絲慍色。
楚崖也不遮掩自己的心思,乾脆承認下來:“是,我當然要管,不管是作為弟子,還是作為你的道侶,我都不允許你收任何一個弟子,無論是誰都不行。”
靜默兩秒,他咬著牙說:“褚漫川,蘭則安已經是我的底線了。”
“這與我何乾?則安不是你送出來的嗎?他既是你,又算得上是你哪門子的底線?”褚漫川無所謂地說著,“另外,為師隻是通知你,不是在同你商量。擺正你的位置,楚崖,該說的方才為師都已經說過了,記住你的身份,不要再逾越了。”
“我的身份?師尊還真是提醒弟子了。”楚崖清潤的嗓音中壓抑著極強的冷意,他上前一步,在褚漫川身邊坐下的刹那間,惡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不重,但直接咬在了褚漫川唇瓣上。
褚漫川瞳孔遽然放大,在楚崖鬆口的瞬間,沒忍住“嘶”了一聲。
“你是狗嗎?什麼毛病?”他一把推開楚崖,眼底醞釀起強烈的怒火。
楚崖也不惱,穩住身形後,指尖就撫摸上了褚漫川的嘴唇,隻是剛碰到,就被褚漫川一把甩開:“彆讓我說第二遍,楚崖!”
這次他的聲音帶著薄怒,顯然是情緒臨近爆發的極點。
楚崖卻忽地笑了起來,眼角眉梢都透著一股不知因為什麼而起的得意勁兒:“師尊,我們以前不是經常這樣嗎?你明明也等了我七百年,現在我活著從上古神域出來,完整的站在你麵前,可……可為什麼?為什麼你好像真的不喜歡我了?”
“那你呢?你又為什麼會覺得我不喜歡你了?就因為我說的那些話?”褚漫川目光如炬,幾乎是在逼問他,“楚崖,你到現在都還在瞞我!聚魂燈有沒有問題我暫且不敢說,但你現在真的想讓自己魂魄融合嗎?以蘭則安意識主導的二魂六魄真的願意跟你那剩下的一魂一魄融合嗎?”
楚崖震驚地望著他,幾近失聲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看來如今,你是真的一點都沒把我當作你的師尊了。”褚漫川自嘲地笑了笑,“行了,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師尊。”楚崖顫抖著聲音喚他,“不是你想的那樣,我……”
“你還想說什麼呢?是我說的不對?還是你瞞我是應該的?”褚漫川厲聲道,“楚崖,彆把我當傻子。我最後說一遍,出去。”
楚崖空落落地站在原地,耳朵一片轟鳴。
兩人都十分熟悉彼此,七百年前,整日整日待在一起,哪裡有過半分秘密可言?
眼下,不過短短幾息間,楚崖卻像是經曆了一場噩夢,心裡某處隱秘的角落慢慢浸出涼意。
他什麼也沒再說,頹然走出裡屋,又一次關上了褚漫川房間的門。
凝雲居的雲霧好像更濃了,黏在一起,像是烏雲一樣壓在這座小小的閣樓上空。
簷下銅鈴響,芝靈從小橋那邊走來,停在距離楚崖兩步遠的位置,拱手道:“拜見藏霄仙尊,殿主遣弟子前來邀請仙尊一聚,言有要事相商。”
要事?莫非是跟即將開啟的暮蒼山有關?
思及此,楚崖看向芝靈,還不等他問些什麼,芝靈就低著腦袋狀若恭敬地說:“殿主隻邀請仙尊一人前往。”
“既如此,楚崖,你就留在這裡好好反思自己的過失。”褚漫川聲音響起時,人已經站在了楚崖身前,“進去待著吧。”
楚崖斂下眼眸,順著他的意思應聲道:“是,師尊。”
這邊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可千裡之外的萬世仙宗,滄淨山上已經下起了瓢潑大雨。
劈劈啪啪,仿佛永遠也不會停息。
師鶴語的臥房,門窗緊閉,從外聽不見一點聲音,可裡麵卻是瘋狂到讓人臉紅心跳。
地上散亂丟著一黑一白兩件外衣,昏暗的光線下,依稀可見兩道糾纏在一起的人影。床榻邊,一隻白皙的手手心朝上,無意識的自然張開,被另一隻手背上滿是青筋的手緊緊握住。
握得很緊,也很用力,帶著十足的狠勁和衝勁,胥蒼辰死死抓住師鶴語的手,兩隻手十指幾乎要連在了一起,不留一點縫隙。
胥蒼辰的紫眸一刻也不曾離開身下那人,蜜色的胸膛上,汗水沿著起伏的肌肉線條向下不斷蜿蜒。
師鶴語眼眸半闔,正對胥蒼辰那看起來就硬邦邦的胸膛,粗狂猙獰的肌肉隨著他激烈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動著。
跟胥蒼辰此刻的動作一樣,這個男人……隻有這個男人。師鶴語不自覺地悶哼出聲,抬眼對準了那雙熟悉的紫色眼睛。
“阿語。”胥蒼辰一把撈起他的細腰,低頭含住了他的嘴唇,吻得急切熾熱,不由分說地掠奪起師鶴語的所有。
久遠的情潮喚起了師鶴語塵封多年的回憶,他眼神閃爍了一下,有些受不住地閉上眼睛,抬臂摟上胥蒼辰的脖子,慢慢收緊,像很多年前那樣,緊緊地抱著這個男人,依偎在他的胸膛,親密無間,不留一點能掙紮開的距離。
胥蒼辰的粗喘聲更重了。
這個人……還跟以前一個樣子,經不得一點回應。師鶴語迷迷糊糊地想著,思緒時斷時續。
外麵雨聲漸長,屋裡旖旎漸歇。
師鶴語趴在胥蒼辰的胸膛上,耳邊是他有力的心跳聲,一聲接著一聲。
胥蒼辰枕著一條胳膊,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張熟悉的側臉。
擱心裡惦記了許多年,也朝思暮想了許多年,要不是多年前因著他爹的意思嘗試修行了無情道……他們倆怎會如此?
待兩人心跳都穩定後,師鶴語啞聲問他:“你非要留在萬世仙宗的理由是什麼?”
胥蒼辰輕輕一笑,魘足後的嗓音中透著理所當然的意思:“理由?阿語不知道嗎?”
師鶴語默然良久,冷笑著說:“彆這麼叫我,我們公事公辦。”
說著,手撐著他的胸膛就要起身。
胥蒼辰眸色晦暗,呼吸立時就沉了起來。
師鶴語腰身動了下,不適地蹙了蹙眉。
胸膛上撐著的力道在緩慢加重,師鶴語垂下的發絲掃過胥蒼辰的皮膚,像貓爪一樣撩撥著胥蒼辰蠢蠢欲動的心。
掌心下的那顆心臟跳得越來越快,師鶴語指尖摩挲著他的胸肌,紅唇挑起,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殿下定力不夠啊。”
“宗主有意為之,本殿就沒有定力。”話音落下之時,胥蒼辰猛地翻身把他壓在下麵。
師鶴語後背陷進柔軟的床榻中,一口氣還沒呼出來,就被沒有定力的某人重新堵住了嘴唇。
不單是嘴唇。
一個纏綿悱惻的深吻結束時,胥蒼辰依依不舍地吮吸著他的嘴唇,磁性的男低音性感撩人:“故意的?嗯?是不是故意的?”
師鶴語哼了聲,卻沒回答。
下一秒,他的指尖緊緊掐著胥蒼辰的肩膀,悶悶地叫了一聲。
“喜歡這樣?嗯?”胥蒼辰溫柔地吻著他的眼睛,“還跟以前一樣,這麼勾我,我遭不住,你又能遭住了?”
“彆、彆說廢話。”師鶴語竭力平穩著說話的腔調,“我們早就不一樣了。”
胥蒼辰神色一頓,呼吸愈發不穩:“那現在這算什麼?”
“算什麼?你說呢?”師鶴語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力道一重,顫動著告訴他,“玩玩而已,你不會當真了吧?”
“唔——”師鶴語手一鬆,歪倒在他肩頭,也沒看他,隻說:“我很滿意殿下的身體,這麼多年也尋不到這樣的了。”
“非要在這種時候挑釁我?嗯?”胥蒼辰無端笑了一聲,吻了下他耳朵,“寶貝兒既然喜歡,那本殿自然不會辜負寶貝兒的期待。”
師鶴語眸色一寒,直接掐住他的脖子,冷聲道:“我說了,彆這麼叫我。”
胥蒼辰也不反抗,看著他說:“可我隻會這麼叫你。”
“少來這套。”師鶴語輕蔑地鬆開手。
胥蒼辰心臟抽了一下,卻也沒表現出來,低聲道:“……你什麼時候能信我一次,就好了。”
兩人都沒再說話,一直到雨停,師鶴語一把推開他,麵無表情地下床走向屋裡的溫泉池。
胥蒼辰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伸手遮住了眼睛。
“黎修凡走了,你為什麼不攔著他?”
“不要多管閒事。”師鶴語漠然道,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
胥蒼辰隨意披了件長衫,赤腳走過來,慢慢開口:“你也想打開上古神域,是不是?”
師鶴語背對著他,不看他也不搭理他。
“你縱容黎修凡的行徑,卻也還知道顧及萬世仙宗的名聲,我猜,褚漫川是知道這一點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師鶴語徑直打斷他,“不用和我繞彎子,我懶得猜你意欲為何。”
“黎修凡這個人很關鍵,他一定知道那個黑衣鬥篷人是誰,也知道那個人的下一步計劃。”
“下一步計劃明顯是幽冥珠,明顯是沈知節,你與其在這裡耗著,不如再去一次縱雲間。”師鶴語風輕雲淡地說著,根本不接胥蒼辰的話。
“百裡雲起可不是好對付的,歸海神珠既已丟失,那沈知節的幽冥珠可就不好拿了。要是我也去了,那縱雲間的目標就實在太大了。”胥蒼辰繼而看向他,“宗主覺得呢?”
第 58 章
“我覺得, 殿下還是趁早回自己的魔域為好。”師鶴語聲音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胥蒼辰斜倚著一根柱子,雙手抱臂, 懶洋洋地回答:“如果我說不呢?阿語會把我扔出萬世仙宗嗎?”
“我與殿下的關係並沒好到可以這樣稱呼。”師鶴語頭也不回道, “來者皆是客,殿下身份尊貴,萬世仙宗自會好好招待。”
“如果我不想回去,想一直待在這裡呢?”胥蒼辰緊緊盯著水麵上那抹晃眼的白。
師鶴語用一根玉簪挽起長發, 露出細長的頸子、以及那對漂亮又精致的蝴蝶骨。
縱使沒有轉身,他也能感受到胥蒼辰落在自己身上那道熾熱的目光, 充斥著滿滿的掠奪意,霸道且強勢。
“這裡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況且仙魔終究有彆, 魔修本也不能一直留在仙域。”
“如果我說能呢?你會讓我待在這兒嗎?你會希望我留下來嗎?”胥蒼辰步步緊逼,說話間也走到了師鶴語身後,兩人隻隔著一個溫泉池,距離再次拉近。
師鶴語垂眸看著身前的水麵,微微蕩漾的池水映出他的倒影,一個風平浪靜、好像什麼也不在乎、什麼也不會放在心裡的倒影。
可偏偏不是這樣。
偏偏他還會為身後那個男人的話動容, 會不由自主的在意男人的每一句話;
偏偏他內心深處始終抱有隱秘的幻想, 甚至還會可笑的覺得男人說的都是真的。
他討厭這樣的自己。
無比討厭。
半天, 師鶴語才淡聲道:“那我會讓人去魔域傳信,讓他們派人來接殿下回去。”
死一般的寂靜在師鶴語的臥房裡蔓延開來, 不知過了多久, 胥蒼辰低沉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時, 竟讓師鶴語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阿語,我留在你身邊, 對你和我,都是最好的選擇。”
師鶴語聽了,隻覺得可笑:“這隻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吧。”
胥蒼辰解開外衣,下了溫泉池,從身後把師鶴語抱住,在他耳邊低語:“你說是,那自然就是。”
師鶴語沒再說話。
他最討厭這樣的胥蒼辰,總讓他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悶感。
正心煩意亂間,師鶴語猝然感受到某處不對:“你就不能想點正事嗎?腦子裡成天就裝著這些東西?”
“正事有你想就夠了,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我聽你的。”胥蒼辰嗓音喑啞,親昵地貼在師鶴語耳根旁說話。
他把頭埋在師鶴語頸窩,鼻尖不停蹭著身前這人頸側的皮膚,呼出的熱氣刺激著師鶴語,讓他不自覺縮了下脖子:“做什麼?還不鬆開。”
這話語氣一點也不重,落在胥蒼辰耳中,沒有半分威懾力。
他甚至沙啞著聲音低低笑了起來:“講不講道理?是你先招我的。”
師鶴語彆過臉,臉頰微紅,卻仍強撐著平穩語調:“你人是臟的,看彆人自然也是臟的。”
“胡說。”胥蒼辰表情一滯,眼神有些受傷,“不管是換身體前,還是現在,我都隻有你一個人。”
師鶴語冷冷地哼了聲,皺著眉說:“彆說這些廢話,想做就快點,我還有要——”
話還沒說完,被被胥蒼辰一下打斷。
男人明顯有了脾氣,也不說話,隻有不間斷的、粗重的呼吸聲。
師鶴語咬著牙,細長的脖頸向後仰起,放鬆了全部力量,徹底倚在胥蒼辰懷裡,才沒有倒在池水中。
瘋狂的情潮裹挾著兩人,師鶴語目光迷離,恍然看向頭頂那盞小小的花燈。
昏暗的光芒照亮了這處不大的溫泉,耳邊、身後、一切都一切都彰顯了男人的存在,師鶴語失神地想,這樣就很好,什麼也不用去想,也不用去計較,活在當下,隻管眼前……真好。
“阿語,師鶴語,寶貝兒……”胥蒼辰也失控了,理智轟然倒塌,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樣叫著師鶴語。
師鶴語沒應聲,垂眸看著兩人的倒影,一個字也沒說。
……
黎修凡剛出萬世仙宗的界域,百裡雲起就收到了消息,沒找褚漫川,而是單獨找上了楚崖一個。
“你現在記憶應該恢複得差不多了吧?七百年前,黎修凡背後的人究竟是誰?”百裡雲起開門見山道。
楚崖揉揉眉心,臉上的神情有些陰鬱:“我到的時候,黎修凡就已經昏倒了。你猜的不錯,七百年前針對我的確實是移魂陣,但到底是何人所為,我也不清楚。隻是有一點可以確定,他的目的一定是為了打開上古神域。”
“那接下來你就要小心了,黎修凡離開萬世仙宗後,就失去了蹤跡。”百裡雲起確信一點,“無論是七百年前還是現在,師鶴語都是知情的,還有那個胥蒼辰,你多加留意。”
兩人點到為止,不過楚崖心中還有一個疑問:“除了焚天殿的聚魂燈,可還有其他能夠促進魂魄融合的法子?”
百裡雲起盯著他打量片刻,高深莫測地開口道:“其實,有一個人可以幫你。”
“誰?”仙域還有這號人物嗎?
“蘭則安。”
楚崖頓了下,無語至極:“你在跟我開玩笑?”
“你當初把二魂六魄放在一朵帝蘭身上時就該想到的,帝蘭對魂魄有增持效果,時間一長,與另外一魂一魄的聯係就會變淺。”百裡雲起來了興趣,“難道是此行不順?聚魂燈沒起到作用?不能吧?”
“我壓根就沒用聚魂燈,焚天殿這盞燈……我總覺得不大舒服,無端給我一種七百年前移魂陣的感覺。”但要細說,楚崖也說不出哪裡不對。
“你是說,賀遙有可能也跟那個鬼修有所往來?”百裡雲起嗤笑,“那咱們這仙域可真是要熱鬨了。”
“不光是仙域,怕就怕鬼域已經亂起來了。”楚崖輕輕歎息,“眼下暮蒼山即將現世,你會過來嗎?”
“自然是要去湊湊熱鬨的,我跟虞修一道,不過這次不去仙域,去鬼域裡的那一山。”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楚崖了然一笑。
“還有一個人,本來我不想說,但我著實是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百裡雲起看著他,特意放慢了語速,“你妹妹,楚溟。”
“她?她在鬼域都做了什麼?”楚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百裡雲起的眉宇間透出一股冷峻,寒聲道:“什麼也沒做,卻也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但楚崖,我想你是知道的,有些事你不想說,我也不問,但你總該知道上古神域開啟的嚴重性。”
楚崖麵色複雜,眼底泛出淺淺的疲憊之色。
他怎麼會不知道呢?仙魔妖鬼四域裡的每一個修士,皆知上古神域封存著極端的殺意和惡念,禁製一開,這天下將不太平矣。可極少數的修士也知道,隻有開啟上古神域,讓塵封的神域現世,才能衝破金仙九層的壁壘,到達一個新的境界。
金仙之上,神級!
“這世間多數人是不想開啟神域的,可是真正能夠決定要不要開啟神域的人卻能從中獲利,雖然隻是極少數,但這極少數就能代表仙魔妖鬼四域。”百裡雲起微合著眼,神色凝重,“那個鬼修正是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會像現在這樣,有恃無恐。”
“妖王、魔皇、我父親百裡從風、還有師鶴語……楚崖,你要不要猜猜看還有誰?誰還會像這些人一樣,默認那個鬼修胡作非為,縱容他打開上古神域?”百裡雲起扯了下嘴角,一時竟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語氣跟眼前這位相交多年的好友交談。
楚崖壓下心底混亂的情緒,從容道:“這些先不論,那個鬼修……我倒有了些想法。”
“怎麼?是因為我長篇大論了這麼一堆,看在往日的交情上,舍得告訴我些內幕了?”百裡雲起眼尾上挑,反問他,“說說看,你懷疑是誰?”
“兩萬年前隕落的碧泉鬼尊,方成道。”楚崖眼中閃過深思,“我今日才說,是因為這段時間我都在回想以前的記憶。早在我還是真仙時去過鬼域的碧泉秘境,黎修凡用光陰界在這裡救過我一命,也是在這裡我給了他靈魄符,不過現在我隱隱覺得這段記憶似乎不太對。”
“行,那我這邊著手找人調查,暮蒼山一行,萬事小心。”百裡雲起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揮手切斷了傳音符。
安靜下來的屋裡,楚崖不堪重負地慢慢坐倒在地上,右手捂著頭,半是無奈半是妥協地問道:“蘭則安,我們談談吧。”
“我沒什麼想跟你說的,身體可以給你,但是我的意識必須存在。”蘭則安用一副沒得商量的口吻跟楚崖說著。
楚崖緩了會兒,才回他話:“你想怎麼存在?”
“你知道的,楚崖,隻要不完全融合魂魄,我的意識就會存在。”
“我們本來就是一個人,你會喜歡上褚漫川,實屬正常。但是蘭則安,人是不能有兩個意識的,魂魄也是終歸要融合在一起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蘭則安態度十分強硬。
“你選擇沉睡,隻是因為發現我的力量越來越強,而你的魂魄卻在慢慢與我融合,你控製不了這一切。”楚崖平靜地道出事實:“其實你早就知道自己是我的一部分,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蘭則安選擇了沉默。
“我給你時間,你就好好陪著他,什麼也不用做,跟在他身邊就好。”
蘭則安終於忍不住了:“你是不是要去上古神域?楚崖?你到底有什麼事瞞著他?你是不是也想打開上古神域?”
“他來了。”幾乎是楚崖聲音落下的一刹,褚漫川推門而入,對上了蘭則安那雙清澈的眼眸。
第 59 章
“師尊, 是我,蘭則安。”蘭則安就勢歪倒在地上,臉上仍然是這些日子以來, 褚漫川最熟悉的疲倦模樣。
這怎麼會不是一個人呢?褚漫川默然。
楚崖也好, 蘭則安也罷,都是這副德行。相處久了就知道,這名義上的兩個人本質完全相同,沒有一絲分彆……除了這兩個人自以為的區彆, 還有他們瞎搞出來的區彆。
褚漫川走到他身邊半蹲下,遞了隻手, 道:“起來吧,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你,則安, 楚崖那個意識呢?”
蘭則安與他對視,無辜地搖了搖頭,茫然道:“我不知道,他什麼都不肯跟我說,而且現在我占據的魂魄力量減弱,我已經沒法獲得他的記憶了。”
“是嘛?”褚漫川的語氣明顯不信, “可你們不是一個人嗎?縱使有兩個意識, 但所有的記憶應該都是共享的吧?”
“師尊, 他才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呢!他就是故意不讓我知道的!”蘭則安一點也不客氣地說著,“我修煉時間太短了, 對很多術法都不了解, 再加上望淵戟對他的加持, 我隻能被迫陷入沉睡。”
褚漫川抬眸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我記得你之前說過, 你也融合了望淵戟。”
“但他是主導地位嘛!他是有意讓我融合的!目的就是為了吞噬我的魂魄!”蘭則安越說越顯得可憐,“師尊你都不知道,我費了多大功夫,拚死反抗才沒有讓他得逞!”
好麼,好好的魂魄融合變成楚崖單方麵的吞噬了,聽上去比移魂陣還要邪門。
“你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褚漫川想了想,決定再直接些,“主導的魂魄力量還剩多少?”
“我隻剩下最後的一魂一魄了,師尊,你說楚崖這個時候沉睡,是不是想殺了我啊?”蘭則安抱住褚漫川的胳膊,自然地把腦袋靠在了他胸膛,“自化形以後,我才存活短短幾百天,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哪裡能與他抗衡呢?師尊,你一定要幫幫我,不能偏心,我也是你弟子,你不能光想著他!”
褚漫川:“……”真是越來越精彩了。
現在他可以確定,這家夥看話本真把腦子看壞了,每次出現都能給他不一定的感覺。
“師尊,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鐵了心要放棄我?”蘭則安從他懷裡抬起頭,直勾勾凝注著他,非要得到一個答案不可。
“不會,我隻是覺得無能無力,不知道該怎麼做。”褚漫川麵無表情地把他的頭重新按在自己懷裡,末了還說,“老實點,彆再折騰了。”
蘭則安靜靜聆聽著右耳邊的心跳聲,很快就消停下來,乖巧地答應著:“我都聽你的,師尊,隻要你心裡麵有我。”
柔順的烏發落了滿懷,褚漫川垂眸,手指在蘭則安的發絲中輕盈地穿梭,一下一下又一下。
不知不覺中,一陣睡意襲來,蘭則安感覺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睡吧,我在呢。”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褚漫川的音色輕且柔,微風一樣拂過蘭則安心頭。
春風化雨,潤物無聲,蘭則安的意識逐漸模糊,身體也在一點點放鬆。
幾近於陷入沉睡時,腦海中慢慢響起了褚漫川的聲音,縹緲悠長,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卻清晰的出現在蘭則安腦海中:“則安,告訴我,楚崖那個人呢?”
“他,他,楚崖——”蘭則安的眉心漸漸皺起,突然,他身子狠狠顫了下,陡然清醒過來,視線還沒聚焦,就撞上了褚漫川那雙了然的眼睛。
“師尊?”蘭則安的心臟砰砰直跳。
褚漫川唇角微揚,語氣難辨:“倒是我多擔心了,如今你們兩個好得跟親兄弟一般,統一了立場戰線,哪裡又會有什麼問題呢?”
蘭則安纖長的眼睫輕輕一顫,遲疑地說:“師尊這話,定是懷疑我了,可我真不知道楚崖他到底去哪兒了。”
“你不知道他去哪兒了?”褚漫川懂了,“所以,他的意識已經不在身體裡了?這一點沒錯吧?”
蘭則安麵色僵硬了一下,緩慢地點著頭,開始給自己解釋:“師尊,我也是剛剛才發現的,你到的時候我才清醒,第一眼就看見你了!至於那個楚崖,我也沒想到他居然能夠脫離我的身體,這也太奇怪了!”
“少來這套。”褚漫川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下,話裡暗含警告, “蘭則安,你剛上藏月山時,我第一次教你劍法時就告訴過你,楚崖是個極不規矩的性子,讓你不要學他。這才過去多久,你就忘了為師說過的話了?”
“沒有!師尊說的任何話,我都是牢牢記在心裡的!”蘭則安正襟危坐,特彆嚴肅地說,“可這次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大概是楚崖的力量太強,他的意識影響了我。師尊,若是再有下次,你一定不能輕饒了他!”
“嗬,你現在都能給為師做決定了?”褚漫川眼尾掃過他,話裡帶刺,“論規不規矩這一點,你倒是比楚崖還要膽大妄為。他跟你比起來,勉強都能算的上是懂規矩了。”
蘭則安眼巴巴地看著他,不反駁也不解釋。
褚漫川也沒打算揪著這件事不放,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暮蒼山之行。想到先前楚崖說過要小心賀遙,褚漫川遂問蘭則安:“你能用望淵戟嗎?”
“能,不光是望淵戟,師尊,現在我能動用楚崖的全部力量。”蘭則安果斷開口,神色卻略顯緊張,“我終於可以幫到師尊了,但這不是我的力量,師尊會嫌棄我嗎?”
褚漫川用食指挑起他的一綹長發,層層疊疊的黑色發絲中,隱隱露出一截冷白如玉的手指,極致的黑白兩色裡,卻又有段淺淺的粉,那是褚漫川的指尖。蘭則安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看著褚漫川的手,看著那根手指在自己頭發裡穿來穿去,乾脆伸手拽住它,手掌用力合攏,把褚漫川的手指都緊緊握在手心裡,不讓他再動了。
但褚漫川的指尖一直在動,一點也不安分,輕一下重一下的,酥麻的癢意從掌心漸漸轉移到蘭則安心尖上,他無意識地舔了下嘴唇,聲線低啞:“師尊?”
褚漫川由著他牽住自己手,沒有半分要掙紮的意思。聽見蘭則安叫他,他安靜看過去,表情清淡平靜,但眼神卻格外專注。
他漆黑的瞳孔中映出蘭則安小小的影子,隻有他一個人,沒有其他任何東西,蘭則安有些出神,目光漸漸渙散。
褚漫川湊過來輕輕吻了下他嘴唇,很溫柔也很認真的一下,一觸即離,快到蘭則安沒有絲毫準備,也沒有絲毫反應。
可就是這很短很短的一瞬間,一個念頭的功夫,蘭則安聽見了褚漫川的回答。
“師尊?師尊!”蘭則安的聲音止不住顫抖起來,手指劃過褚漫川指尖,與他十指輕扣,小心地問道:“你是喜歡我的嗎?”
褚漫川手指略微用力,攥緊了蘭則安,低聲告訴他:“其實有些時候,你叫我的名字更合適,你覺得呢?”
話音落下,他再一次吻上了蘭則安,不是剛才的淺嘗輒止,而是主動勾著蘭則安更進一步,唇舌糾纏不休。
蘭則安連呼吸都停住了,整個人像是丟了魂,好半天才回過神,知道去回應褚漫川。
不用說的,用做的……師尊是想告訴他這一點嗎?
從他拜入師尊座下,入住藏月山,師尊對他一直都很好很好,除了橫亙在兩人中間的楚崖,他和師尊沒有任何摩擦。
可他心裡也明白,甚至無數次提醒過自己,師尊對他好,純粹是因為楚崖。因為他原先的弟子,所以才會收他蘭則安作為現在的弟子。從始至終,其實隻有師尊沒有變過,始終如一。
他該委屈嗎?
或許該?畢竟從最開始,師尊就拿他當替身,把他當成楚崖,而不是一個獨立存在的人。
又或許不該?畢竟他的確是楚崖的一部分,若不是楚崖當年分離了魂魄,不會有他蘭則安這個人,他也不會遇見這麼好的師尊,師尊也不會對他這樣好。
“則安,有的時候不用想那麼多,隨心而動。”一吻結束,褚漫川在他耳邊溫聲說道。
“隨心而動……”
萬裡之外的上古神域,楚崖咀嚼著另一個意識傳來的訊息,默然許久。
“哥?你在想什麼?”楚溟聲色冷沉,話裡不帶一絲一毫情緒,跟不久前,楚崖從上古神域複活簡直是兩副模樣。
楚崖隻是一道虛幻的影子,站在離楚溟兩步遠的位置,說:“楚溟,我在想,我們真的要徹底打開上古神域嗎?”
“不然呢?身為神族後裔,我們自然要繼承先祖之遺願,重開屬於我們的第六域,結束仙魔妖鬼四界修士金仙九層的極限。”楚溟冷冷地看過去,聲若寒冰,“哥,你非但沒有修習無情道,一門心思沉溺於情愛之中,反而還一直這麼猶豫。”
“徹底打開上古神域,屆時仙魔妖鬼四域至少要死一半修士……楚溟,上古神域遲早要開啟,金仙九層的極限也遲早該打破,可我不覺得應該用這麼極限的法子打開神域,此法有違天地人和。”
楚溟一襲玄衣,衣襟和袖口都是耀眼的紅色。她負手站在那裡,神域的殺氣在她身邊湧動,映襯著她那張冷白色的臉,肅殺之氣儘顯:“哥,話不要說太早。對你來說,排在第一位的事兒,就是先把魂魄融合了。無論我們最終會不會開啟神域,眼下都必須儘快提升修為。等我們都到了金仙六層,是否開啟上古神域這個話題,才有談下去的意義。”
第 60 章
千年開啟一次的暮蒼山讓整個焚天殿都跟著熱鬨起來, 界域之最南,便是暮蒼山坐落在仙域裡的山峰。
仿若海市蜃樓,也似曇花一現, 每每千年, 暮蒼山就會現世,在仙鬼兩域出現一個月。每次都是短暫的三十天,子時出現,子時消失, 這次也是如此。
離子時還有一刻,褚漫川帶著蘭則安趕來, 身邊跟著兩人此行的東道主,賀遙。
他像往日那樣穿著粉色的錦衣,隻是今日這件袍子上卻繡了四朵芍藥。銀白色的花兒開了一朵, 還有一朵半開半閉,另外兩朵還隻是個花苞,皆繡於衣擺,走起路來好像步步生花,分外雅致。
平心而論,任何人看賀遙的第一眼, 都不會把他往器修倆字上想。過分秀氣的臉龐上, 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眼怎麼看怎麼稚氣, 尤其還最愛穿淺粉色衣裳,簡直是比初入焚天殿的弟子還像弟子, 絲毫沒有一殿之主的風範。
但他畢竟是一位金仙, 修煉多年, 縱然深居簡出,認識他的人也有不少。一路走來, 不時有修士駐足和他打招呼,賀遙都笑眯眯地停下,親切地和他們說上幾句話,表現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樣。
蘭則安看著他,無端想到了一個人,師鶴語。有了楚崖記憶的他,看人和之前是不一樣的。
很快也有人把目光轉向他,詫異地跟身邊人竊竊私語。蘭則安不去聽都知道會是些什麼東西,反正做替身已經習慣了,現在當眾變成楚崖才是件麻煩事,如今,他倒寧願自己隻是一個替身了。
有人停下跟褚漫川寒暄,蘭則安就靜靜地站在他身後,等話題落到自己身上時,他就客客氣氣地點點頭、或者微笑一下,充當著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
身邊的人漸漸散去,褚漫川還有些驚奇於他的態度:“怎麼今日這般配合?”
蘭則安話鋒一轉,驟然委屈起來:“我還不是為了我們三個的以後著想,師尊,以後這具身體——”
“閉嘴!”褚漫川語氣極重,太陽穴突突直跳,“暮蒼山出現之前,不要和為師說話!”
果然不能指望這家夥乖乖聽話。
越是安靜,就越能挑事。
蘭則安不滿地哼了一聲,到底還是聽話照做了。
月光越來越黯淡,抬頭不見一顆星子,黑灰色的薄雲徐徐遮住那輪圓月。忽然之間,不知從何處起了一陣風,吹來一陣縹緲的迷霧。
子時,迷霧之中,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猝不及防的顯現在眾人麵前。楚崖的記憶中是有暮蒼山的,他和褚漫川一千年前也來過這裡,但蘭則安親眼看到時,還是不免為之震撼。
山勢陡峭挺拔,滿山都是旺盛的綠色,雲霧繚繞中,暮蒼山更顯神秘莫測。
“進了暮蒼山以後,切記小心行事。”褚漫川話裡彆有深意。
來之前,他特意交代給蘭則安一些事情,按照原定計劃,兩人是要分開行動的。暮蒼山連接仙域和鬼域,此行必不可能風平浪靜。
賀遙也走過來,道:“一會兒經過山前的迷霧時,我們有可能會分散開,你們拿著這兩塊暮蒼石,這樣就能互相感應到對方的位置。”
“多謝。”褚漫川接過來,遞給蘭則安一塊。
暮蒼石是一塊青綠色的石頭,像翡翠一樣,通體無一絲雜質,握在手裡冰冰涼涼,意識都跟著清醒了不少。這種石頭隻產於暮蒼山裡的一座石礦,當年儘數被焚天殿壟斷。
暮蒼山裡的霧障能隔絕四域裡所有的傳音符咒以及追蹤陣法,隻有暮蒼石能互相聯係,兩兩配對,定位對方的行蹤。
蘭則安垂眸看了好一會兒,攥在手裡把玩著,跟在褚漫川身後走向暮蒼山。
剛踏入霧障的最外圍,身前的褚漫川就不見了。這跟兩人來之前說的一樣,蘭則安快速掠過四周,腳步沒停,繼續向山裡行進。
師尊說,每年的暮蒼山都不太平,仙魔妖鬼四域修士齊聚於此,往往上山時人數是十,那下山時人數最多也就隻有五。
黑衣鬥篷人也好,賀遙也罷,抑或是那些沒有露過麵的幕後黑手,暮蒼山都是他們下手的最好時機。
手裡的暮蒼石觸感冰涼,其上出現的金色小點位於東北向,且持續向東北方向前進。
這就是褚漫川的位置,距離自己起碼是百裡之外。暮蒼石的溫差會隨著兩人距離的拉近而升高,百裡外,都是沒有任何溫度的。
將近一個半時辰,蘭則安才走到暮蒼山山腳。山腳下零星出現了幾個人,蘭則安從他們身上的氣息判斷,這些都是魔修,隻是沒有一張熟麵孔。
眾人警惕地看了看彼此,都沒吭聲,沉默地沿著麵前僅有的一條小路上了山。
暮蒼山的山路是隨機出現的,每一條路都會延伸出無數條小路,每一條小路對應不同的秘境,但無一例外,這裡的每一處秘境都是有限製的。有的是人數,有的是境界,還有的則是修士最初選擇的道。
一行人走了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碰見了一個閃著光芒的山洞,從外麵看不出一點名堂,大夥兒挨個試了一下,最後隻進去了三個真仙境的修士。
兩個時辰後,三十多個修士隻剩下了蘭則安一個。直到這時,他才終於明白了褚漫川所說的“順其自然、強求不來”是什麼意思。十二個秘境沒有一個是他能進去的,難怪暮蒼山講究一個“緣”字。
不過眼下也正是他所期待的,獨行辦事才方便嘛,接下來還是去追師尊吧!
黑衣鬥篷人的目標大概率會是師尊,況且師尊境界還沒完全恢複。
蘭則安朝東北方向追了五十裡,手裡的暮蒼石還沒有一點熱意,冷不丁的,身後響起了賀遙的聲音:“楚崖。”
坦白說,他其實一點也不意外。
“好巧啊,賀殿主。”這個時候,蘭則安也不計較稱呼了,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自然地跟他搭話,“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遇見了,你有看見我師尊嗎?”
賀遙盯著他,細細打量半天才開口:“這裡就我和你兩個人,彆裝了,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聚魂燈有問題?”
“有問題不錯,但是,具體是什麼問題我不知道。”蘭則安淡定問道,“還請賀殿主為在下解惑。”
“你是神族後裔,最早在玄仙巔峰的時候就可以開啟神族傳承,隻是我們沒想到你居然還能開啟上古神域的禁製,吸收神域裡的力量為己用。”賀遙的麵色十分古怪,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楚崖,“若非如此,我們本該奪舍成功了。”
“所以你們想借著聚魂燈,再奪舍我一次?”
“你進階金仙之後,移魂陣對你就沒作用了。”賀遙聲調平淡,“但你魂魄不穩,境界應該也不穩固吧。”
電光火石間,蘭則安終於理清了思路:“你們的目標不是我,是我師尊。”
“當然,他境界跌落,是金仙境仙修骷髏的最佳選擇。”
蘭則安眼裡的陰戾慢慢蔓延開來:“你們的目的不隻是打開上古神域吧?”
“等暮蒼山關閉之時,或許你就知道答案了。”賀遙低低笑出聲,“如果你能活到那個時候。”
話音落下,一把黑色長戟出現在蘭則安的麵前。
這杆戟,隻在楚崖的記憶中出現過一次,是賀遙的本命武器,鳴鳳。
“金仙六層。”蘭則安感受出了他的境界,最後問了句,“為虎作倀,不後悔?”
“沒什麼可後悔的。”賀遙輕輕摩挲著戟身,神色寡淡,“有些事從一開始就注定沒有退路,瞻前顧後不是我賀遙的風格。若有朝一日因此受難,什麼代價我也都能承受起。”
蘭則安不太理解他的想法:“為什麼?即便開啟神域,以你的境界也落不到好吧?”
“你也說了,我隻是區區金仙六層。”賀遙歎息道,“像你和褚漫川這種修仙路上一帆風順的人,哪裡又會明白境界也是有上限的呢?金仙六層……我在這一境界停留太長時間了。”
一帆風順?嗬,誰的修仙之路能用上這個詞?
蘭則安自知多說無益,遂道:“出手前,我還有最後一個疑問,為什麼你們會知道我是神族後裔?”
“這些都不重要了,多活了七百年,也該知足了。”賀遙朝他笑了笑,可那雙眼睛裡卻透出一股苦澀。
“是不是碧泉鬼尊方成道?當年在鬼域的碧泉秘境,你是不是也在場?”
賀遙的動作明顯停滯了一瞬,蘭則安一看,心裡就有了底兒。
而另一邊。
褚漫川和黑衣鬥篷人已經交上了手。
森森鬼氣在四周快速擴散,幾個回合後,褚漫川目光暗藏殺機,直接道出了他的境界:“金仙九層,鬼域什麼時候出了你這號人物?”
“仙尊,若不是七百年前你那好弟子打斷了移魂陣,我因陣法反噬修養了七百年,你不會這個時候才知道我。”鬼修的指尖快速轉著一把銀紅色的攝魂刀。
“七百年前,你是為了獲得神族傳承,那現在呢?為了打開上古神域嗎?”褚漫川緊皺著眉,總覺得有些地方沒想通。
鬼修噗嗤一聲,道:“仙尊說笑了,打開上古神域,那是楚崖身為神尊後裔的職責,我可沒有那個本事。”
褚漫川默然良久,卻堅持道:“他不會。”
“他會!其實仙尊多少也猜到了些吧?如今還能吸收神域裡的力量為己所用,隻有昔日神界至尊的後裔了。”鬼修聲音很是愉悅,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興奮,“本來最開始我隻是眼饞神族傳承,想著能不能再進一步。但自從七百年前親眼目睹楚崖開啟上古神域的禁製,若我還隻是盯著那點小小的傳承,豈不是鼠目寸光?可笑至極?仙魔妖鬼四域這些年也是越發沒意思了,本也到了應該改變的時間!”
“那七百年前,你是怎麼確定楚崖是神族後裔的?”褚漫川一直沒有想明白這一點。
鬼修微微仰著頭,不甚明亮的光打在他蒼白如紙的臉上,顯得尤其詭異。
“這一點嘛,褚漫川,等你成為我的骷髏之後就知道了。”
上古神域,楚崖猛然睜開眼,因著情緒波動太大,虛幻的身影都晃了一下,像是燃燒起來的火焰,威勢逼人。
“楚溟,你繼續修煉,我需得回去一趟。”楚崖語速飛快,不等楚溟有所回應,身影瞬間消失。
有風吹過,幾欲吹散楚溟的聲音。
“神是不能有私心的,楚崖,你隻會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