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誰說的?”尚揚懷疑地問。
沒房沒車還有可能是哪個知情同學透露給他的,父母的事,知道的人就沒那麼多了。但肯定也不能算是秘密。
井軒開著車,轉頭看了看尚揚,那眼神和表情,透出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尚揚:“……”
他感到很不適,又因為聯想到了什麼,而很想笑。
稍後金旭微信裡問他“結束了嗎?幾點回家?”時,他回了句“在路上了,我遇見個神經病”。
金旭:什麼?
尚揚:就是有個男的,有點像你。
金旭:什麼意思?
尚揚:像你以前追我的時候,像了七八分。
金旭:你什麼意思?
尚揚:有話不好好說,就會裝X,還裝得非常油膩。
金旭:???
金旭:誰裝X誰油膩?
尚揚沒再回他,決定到家以後再取笑他。
十幾秒後,金旭即抓到了重點:是有個男的在撩你?你的同學嗎?
而此時井軒的豪車快要開到尚揚單位了,這條街上不好停車,尚揚正想說,看哪兒合適就在哪兒放下他。
井軒道:“你就住在單位後邊?我送你到小區門口,方便點。”
尚揚:“?你知道我住哪兒?”
井軒握著方向盤,看他一眼,道:“尚警官,如果我說我調查過你,你不會抓我吧?”
第56章
搭著高中同學的順風豪車, 尚揚到了小區門口。
車還沒停穩,他就看見大門外站著一個高個兒男的, 穿了件暗紅色羽絨服,兩手插著衣兜,領口一團白,是揣在衣服裡的小狗露出來的頭。
井軒踩了刹車,靠邊停下,還在繼續與尚揚聊的話題:“你考慮一下?”
“不考慮。”尚揚道, “謝謝你順路送我回來。”
他不猶豫地解了安全帶,開門下車。
揣著狗等人的金旭立刻就動了,朝他走過來,視線有意無意地往車裡看。
車裡的井軒也看到了車外的人, 也不知道怎麼想的, 不等尚揚與他告彆, 他竟也下了車來, 從車前繞到這邊,道:“你好,我是尚揚的老同學。”
“你好, ”金旭看了尚揚一眼, 道, “我是他表哥。”
尚揚在旁拆穿道:“你不是,少騙人。”
金旭:“……”
尚揚對井軒道:“我男朋友,也是公安。”
金旭立時便露出意外但又忍不住高興的細微表情。
“猜到是了。”井軒笑了一下,道,“回去吧, 天冷。回頭找你玩。”最後一句是對尚揚說的, 語氣裡似有若無的親近感。
他又對金旭點了下頭, 道:“小狗挺可愛。”
伊麗莎白聽到好像是說它,歪了歪狗頭,是無意識賣萌,但此時它被揣在金旭胸前,腦袋一歪,看起來就很像金旭發了個狗頭表情包。
老同學上車,走人了。
“這人沒安好心吧。”金旭轉頭對尚揚,不滿道,“就這還跟我像七八分?是說比我矮了七八公分嗎?”
尚揚笑出了聲,道:“你自己說說像不像!就剛才他那句 ‘回頭找你玩’,那種語氣和表情,我打賭你以前也那樣過。”
當初金旭以為尚揚不喜歡內向的人,就故意凹著“擅長撩騷的帥哥”人設來追求尚揚,一天到晚就是一邊臉紅害羞,再一邊努力說騷話。而實際上尚揚一早就感覺他是在裝蒜,可他自己不知道啊,還自我感覺良好,認為自己裝得很像。
這時候的金旭絕不認賬,道:“沒有,不可能,我是很高冷的。”
要回家了,高冷的金警官把狗掏出來牽著遛。
夜裡院內無人,尚揚也覺得手冰,把手插到金旭口袋裡,兩人一狗進了小區大門。
金旭與他在自己衣兜裡牽著手,滿意許多,問道:“你這同學什麼情況?”
“自己猜去,”尚揚斜睨他道,“你不是最聰明的嗎?”
金旭心裡有數,說:“他跟你表白了,你告訴他你有對象,是不是。”
“都猜到了還問什麼?”尚揚故意說,“哦我知道了,你就是想出來看帥哥,看到了吧,人家帥不帥?”
金旭倒還算比較客觀,說:“長得還行。不帥也不敢追你。”
“他長得是還不錯的。”尚揚也很客觀。
他把高中時自己和井軒的顏值難分伯仲,出現了一個班裡允許同時存在兩個班草的情況,用一種誇張的語氣講了一遍,自己說自己是班草,就算是事實,也還是有點臭不要臉。
“草和草不一樣,”尚揚最後自謙道,“人家是班草的草,我是草根的草。”
“你如果都是草
根了,我是什麼?”金旭不可思議道。
“這……是比出來的。”尚揚把井軒的家世告知了金旭。
金旭想說點什麼,但能想到的都不是好話,還很容易掃射到尚揚,最後索性算了,沒說出來。
兩人回到家裡,尚揚脫了外套去洗手,金旭追著問他:“這人該不會從高中就暗戀你吧?”
尚揚道:“怎麼可能?”
金旭道:“怎麼不可能?過年在你家看你高中照片,那時候長得就挺勾人的。”
“滾,”尚揚罵道,“你這都什麼形容詞。”
“說你的顏值,歪歪滴艾斯。”金旭道。
尚揚哈哈笑,潦草地擦了手,冰涼的雙手濕漉漉地來碰金旭的臉,金旭也不躲,被他捧著臉揉搓,兩人淺淺親了親,分開後意猶未儘,索性大親特親。
晚些時候,金旭拿著掛燙機燙兩人明天上班要穿的襯衣。
尚揚晚飯沒吃飽,熱了杯牛奶在喝。
金旭仍在關心那個井軒到底什麼意思,說:“他是今天見了你,看你長大了還是這麼帥,才突然打你主意了?”
尚揚道:“也不是,他提前找人打聽了我的現狀。”
“看出來了,”金旭道,“他應該知道你在跟我搞對象,剛才一看見我,他就知道我是誰。他看我那眼神,就好像在說,哪來的土狗,憑什麼揣個純種的馬爾濟斯。”
尚揚:“……”
“能憑什麼,”金旭氣勢拉滿,說道,“就憑老子長得帥。”
尚揚:“……”
他佯裝責怪道:“其實也怪你,誰讓你走哪兒出櫃到哪兒,本來就該好好捂著的事,被你弄得誰有心打聽,都能知道。”
金旭冤枉道:“你都帶我去你父母家過年了,能捂住才怪。”
初一那天到尚揚父母家裡拜年的人不少,除了親友晚輩,就多是他倆的老下屬。金旭那天在場,尚揚父母隻跟人介紹他目前的職務,沒明說他與自家的關係,旁人也沒多問,該明白的自然也都能明白。
尚揚這時一聯想,恍然大悟了,他這一晚上最納悶的事,是井軒怎麼知道他性取向為男的?很可能就是因為金旭登堂入室,在他家裡過年這事,被什麼人傳到了井軒耳朵裡。
“他沒暗戀我,也不是什麼打我主意。”尚揚道。
井軒找人打聽尚揚的資料,又主動來搭訕他,這其中的理由,非常的不“草根”。
前幾年裡,井軒就跟家裡出了櫃,他家長輩雖無奈但也都接受了。
他的爺爺在去年年底被檢查出了惡疾,病入膏肓,唯一的遺憾,是還沒能看到最疼愛的孫子井軒找到攜手一生的伴侶,當同性戀也沒有單身的權利。
基於他們家的家世背景,井軒想要找到一個能令他爺爺覺得各方麵都滿意的男友,不是太容易。最合適就是出身清白的軍警家庭,在體製內工作,父母和自身的級彆都能拿得出手,年紀和外貌還要與井軒能夠相匹配,這更難找了。
好在他們那樣的人,隻要瞌睡就有人會送枕頭,在井軒迫切需要找一個“尚揚”的時候,“尚揚”的信息就被人推送到了井軒麵前。
金旭都聽笑了,說:“沒想到還是高中同學,大水衝了龍王廟,班草看上了班草。”
尚揚道:“沒看上,就是想找我跟他一起去糊弄他爺爺。我當然說不行。”
“我看都是套路。”金旭道,“騙你跟他去老人麵前演情侶,演著演著就假戲真做了。”
尚揚:“……我才沒有那麼大魅力。”
金旭道:“不重要,你這同學那條件,還能找不到男同願意陪他演?為什麼挑三揀四,還不就是選妃?都當男同了還要搞這一套,真當自己姓趙。”
“不要亂說話。”尚揚道,“我又沒答應,真選妃也讓他自己慢慢選去唄。”
金旭每次遇到這種人和事,就會陰陽怪氣幾句,尚揚不讓他說他就不說了。尚揚感覺這樣還挺好,重點放在了這上麵,總比放在拈酸吃醋上要好。
但他還是樂觀得太早,過了一會兒,他洗完澡準備睡覺了,金旭還在惦記這事,他一上床,金旭就過來圈著他,無理取鬨起來了,道:“我帥還是你同學帥?”“你愛不愛我?”“我要是不帥了你還愛不愛我?”
尚揚剛開始還應幾聲,後來困了,煩死了,誠懇建議道:“伊麗莎白最愛你,要不你去跟它一起睡地板,要不你就閉嘴。”
關鍵時刻見真章,金旭和伊麗莎白這對平時看起來人狗情深,竟然不是雙向奔赴。因為金旭果斷選擇閉了嘴。
之後他做了一晚上被奪妻的狗血夢。早上醒來,神情悲戚精神恍惚,三分真的,七分裝的。
尚揚看出來了,但對著這張帥臉還是難免心生憐愛,甜言蜜語哄了哄,最後還大方地送了一份羊肉手抓飯,結束了這次風波。
春節假期結束,尚主任帶助手回單位上班。
之後井軒又聯係了他幾次,不死心地請他“再考慮一下”,都被尚揚不留餘地地拒絕了。
其實出於部分私心原因,尚揚沒有與金旭明確說明,井軒還不是隻想找他到老人麵前假扮情侶,而就是要找他“談戀愛”。
那晚聚會結束,送他回去的路上,井軒在坦白了提前找人查過他以後,就把自己需要找個如他一般條件男友的事一並說了。因為那些個人信息並不涉及隱私,尚揚雖然不爽但也沒再說什麼,反過來勸井軒,與其做這些還不如好好照顧老人,在最後的時間給與陪伴。
井軒則表示:“他的心願就是這個,退一萬步說,就算不是為了讓他安心,是為了我身體還健康的父母,還有家裡其他長輩,我最終還是需要找一個像你這樣的對象。”
又說:“你找我談戀愛的話,比找你男朋友那樣的也合適很多,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說句自大的話,讓你男朋友選,他可能都更想和我談戀愛。”
尚揚當時心裡想的是,這人指定是有世界上最大的大冰塊。
有的人就是發自真心地認為,金錢與地位能換來一切,如果暫時沒能換到,隻是因為錢不夠多,地位不夠高。
井軒找了尚揚數次,尚揚都不怎麼搭理他,他漸漸也不再打電話和發消息來了。
元宵節過完,尚揚忙著準備一個係統內的重要會議,是助手插不上手的工作。助手便每天好好學習,應對進修班即將到來的結業考試。
——還有一個月,他半年的假期就要結束,該回去繼續給省廳打工了。
這天中午,兩人在食堂吃飯,袁丁風風火火進來,
打了飯以後,瞧見他倆,端著餐盤過來和他倆拚桌。
“最近很忙啊?”尚揚看袁丁下巴一層胡茬,道,“怎麼胡子都不刮?”
“是不是有案子?”金旭道。
“沒有,在忙升級考試,熬夜學習,早上起晚了。”袁丁道。
尚揚嘲笑他平時不努力,臨時抱佛腳。金旭顯然有點失望,自己沒案子破,本來還想聽聽彆人破案過乾癮。
“最近你們刑偵局有什麼案子嗎?”尚揚替對象要故事會,道,“說兩件彆人經手的也行,讓你金師兄嗑一嗑。”
彆人嗑藥嗑CP,金師兄嗑案子。
袁丁取笑了幾句,認真道:“案子是有,還是命案,彆組人在負責,我隻聽說了一點。”
“哪兒出了命案?”尚揚詫異道,“是北京轄區內嗎?怎麼沒聽說?”
兩位師兄表情都凝重起來。
袁丁低聲道:“具體情況我不是太清楚,聽說死者是個男的,年紀不太大,華中某省來京務工的,帶著老婆和孩子,被發現死在了租來的民房裡,老婆和孩子不見了。”
“死者老婆有嫌疑嗎?”尚揚道。
“有。”袁丁道,“還找到一個男嫌疑人……”
他將聲音壓得更低,道:“這事暫時被壓著沒傳出來,是因為這男的嫌疑人身份特殊,是個……”
待他說完,尚揚和金旭同時色變。
“是姓井嗎?”尚揚道,“跟我同歲的?”
袁丁詫異道:“是主任你認識的人嗎?”
金旭解釋道:“是主任差點嫁入的豪門。”
第57章
尚揚瞬間黑了臉。
袁丁這未來神探, 馬上就懂了金旭是什麼意思。他給尚揚當徒弟那陣子,早就發現了,總有色批想泡尚主任!
但未來神探又很有眼力, 裝作聽不懂, 甚至乾脆裝作沒聽見金師兄說了什麼, 隻對尚主任道:“這人還真的就是姓井。”
尚揚:“……哦。”
袁丁道:“具體歲數我就不知道了,應該跟你們倆差不多, 背景要是能對得上,應該就是同一個人了。哦對了,說他還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 搞智能終端的。”
同款家世,同款上市公司, 還姓了一個不常見的“井”姓, 看來被卷進這案子的,真就是那位井軒同學了。
“是我的一個高中同學, 十幾年沒見過了, 春節聚會碰巧見了一麵。”尚揚說清楚他和嫌疑人沒有私交後,才問道, “他為什麼會被當成嫌疑人?聽你剛才介紹死者的情況, 這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能有什麼交集?”
袁丁沒有參與這起案件,隻是聽局裡同事提過,道:“不清楚。我聽說, 是在死亡現場,就那出租民房裡, 發現了嫌疑人的指紋, 民房裡是沒監控, 不過附近有監控拍到嫌疑人的奔馳車在當天有經過那裡。”
井軒和男死者之間能有什麼交集?這似乎是兩個根本不會在社會中遇上的人。硬要說的話,死者是男的……尚揚模糊冒出一個猜想來,又覺得不應當。
“死者長得帥嗎?”金旭卻已經問了出來。顯然他的猜想和尚揚是同一個方向。
袁丁愣了下,秒懂了,道:“不會不會,死者有老婆有孩子,都快四十了,來北京是當外賣員,整天風裡來雨裡去的,我看過一眼照片,說是五十歲都行……不可能是那樣。”
尚揚沒有說話,和袁丁這直男聊這方向的話題,讓他有點不自在。
金旭對此全不在意,隻琢磨案件,奇道:“那嫌疑人去死者的住處做什麼?”
可惜袁丁也隻知道這麼多。
午休結束,接著上今日下午的班,尚揚做著事,發現缺點東西,到資料室裡找了找文獻,回來路上經過隔壁辦公室,駐足隔著門上的窗,看了看坐裡麵其中一張工位的助手。
金旭對著電腦屏幕,手裡轉著一支筆,一副神遊的模樣。
看他那樣,尚揚也知道了,九成九是被中午聽來的案子饞到了。
尚揚回了自己辦公室,拿座機打了個內線電話,打完以後,又通過內線叫隔壁助手過來。
金旭敲開門,以為尚主任找他這助手有事做,還沒問,尚揚卻開口讓他上樓去,到刑偵局的某個辦公室。
金旭茫然道:“去乾什麼?”
“你在研究所的見習也快結束了,我安排你去觀摩學習一下其他部門的工作節奏和方式,”尚揚端著領導架子,用叮囑下屬的口吻,說道,“去了以後少說話,要多學習,不要對彆人的工作指手畫腳。明白嗎?”
“好的,主任。”金旭明白了,一臉忍不住想笑,正要走,又不太放心地回頭問,“這合不合規矩?會不會給你惹麻煩?”
尚揚把架子一收,笑道:“不會,又不是讓你去當神探,是讓你去學習,學完回來要交學習報告的。快去吧,領導看好
你。”
金旭這才興衝衝地走了。
先前這段時間,尚揚就有意識地介紹他和刑偵局的同事們多接觸,在單位餐廳和單位健身房裡也經常見,因此他現在真去了人家的地盤,都不能算是生人,他自己的氣質和做事方法,與刑偵局那幫人契合得很,一過去應該就能順利融入。
尚揚也不是太擔心他,埋頭繼續做自己手頭的事,還忙著準備不久後那個重要會議的內參材料。這和去調研不同,相關工作和所有材料都是應該是要對級彆不夠的金旭遵循保密原則。現在把這“無所事事”的助手趕去其他部門學習,這做法不但不違反規定,還是知人善任、人儘其才的優秀人事安排。老杜聽了都說好。
忙到傍晚,過了下班時間,金旭還沒回來,尚揚就也安排自己加班,做事順便等他。等到了七點半以後,研究所這層早已靜悄悄,一點人聲都沒有了。
走廊裡一陣腳步聲,金旭推開尚揚辦公室的門,道:“幸虧我看了一眼你辦公室的窗,發現亮著燈,不然我就直接回家找你了。”
尚揚道:“你們忙完了?等我一下,讓我存好文檔。”
也許是因為此時沒彆人,也許是因為下午做了自己更喜歡更擅長的工作,金旭有種當助手時沒有的神氣,踱步進來,說:“小揚慢慢來,我不著急。”
“是我著急!”尚揚敲了幾下鍵盤,又滑動鼠標,道,“快跟我說說,你學習得怎麼樣了?”
說的是學習,實際當然是在關心那件案子的進展,安排金旭去“學習”,也不過是變相地讓他有機會近距離接觸到案情。
“挺好。”金旭果真深入地接觸到了,說,“你的老同學井軒,被解除嫌疑了。”
尚揚發出一聲:“啊?!”
金旭存心曲解他的意思,道:“怎麼你還有點失望?盼著他是凶手嗎?不是吧尚主任,他也就追了你幾天,罪不至此。”
“才不是……”尚揚道,“不是說現場有他的指紋,還拍到他的車了嗎?這是怎麼排除掉嫌疑的?”
金旭道:“餓了,不想回去費勁做飯了,找地方吃一口?再慢慢說。”
他倆離開單位,去了附近一家平時就常來的麵館,就在單位和住處之間,晚飯時間熙熙攘攘,食客眾多。
兩人要了兩碗麵,一份炸小黃魚和一盤時蔬,金旭格外喜歡這家的小黃魚。
“下個月回去就吃不著了,”金旭道,“等會兒問問廚子,這裹料裡都擱了什麼。”
尚揚給他灌雞湯道:“沒事,你努努力,爭取在十四五目標實現之前,搶先實現天天吃這家小黃魚的目標。”
金旭很識大體地說:“彆,還是十四五更重要,納稅人的幸福必須淩駕在我的幸福之上。”
“不要陰陽怪氣。”尚揚道。
兩人都笑起來。尚揚感受到了金旭的某種變化,去年死犟著非要休假的迷茫感沒了,緊繃的狀態變得鬆弛了很多,重新變得積極而自信。他不記得自己撒酒瘋時發生過什麼,把金旭的良性變化歸功於這個健康充實的長假。
“言歸正傳,你快跟我說說,”尚揚以不會被旁邊其他食客聽到的音量,問金旭道,“我的老同學是怎麼被排除嫌疑&
#30340;?你去現場看過了嗎?”
金旭道:“沒去現場。昨天下午死者的房東報的案,現場采證在昨晚就全部結束了。法醫判定人已經死了三天,三天前你同學的車經過那附近,被監控拍到,但這就是巧合,那旁邊就是家大奔馳店,車是去做保養的,開車的還不是趙同學本人……”
“人家姓井。”尚揚無語了,又警告他說,“在其他人麵前更要注意,不能這麼編排人,控製一下你自己。”
金旭隻得道:“知道了。三天前開了奔馳車去做保養的,是井同學的司機。”
他把案發地點告訴了尚揚,尚揚比他清楚本地的情況,道:“旁邊是有好幾家豪車品牌4S店。案發地城中村裡都是平房,十幾年前就說要拆,根本就拆不起。”
因此房子都比較老,條件很差,不過房租在北京來說也是異常便宜,在那裡租房住的,大部分是從事體力勞動的外來務工人員。
“開車經過那裡的是司機,井軒沒去過?”尚揚接著問道,“那奇怪了,井軒留在現場的指紋什麼情況?”
金旭道:“是很奇怪。現場隻發現了一枚屬於他的指紋,在屍體旁邊的桌麵上,但那不是他自己留下的,是被人套取了指紋以後,人為地粘在那裡的。”
技術部門經過認真的查驗,發現那枚指紋旁邊有極其微細的膠狀痕跡,這對於刑偵局的技偵大佬們來說不是難題,見識過類似的犯罪手法,凶手使用膠帶一類物品粘取到他人的指紋,再把他人指紋印在薄膠膜上,最後將印下來的指紋留在案發現場,想要誤導警方認為指紋的所有者才是真凶,以達到乾擾辦案、嫁禍的目的。
而井軒的車輛又恰好在當天到過案發現場附近,這“嫁禍”差一點就成功了。
“就是說,他是無辜的,被人陷害的?”尚揚疑惑道,“那他和死者有什麼關係嗎?他自己怎麼說?”
金旭道:“他不認識死者,和死者沒有任何關係,沒見過麵,也沒聽說過這個人。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誰要這樣害他,說自己從沒跟人結過怨。”
尚揚從他語氣裡沒聽出他的傾向,問道:“你覺得他說謊了嗎?”
“不知道。”金旭道,“我是去觀摩學習,沒見到嫌疑人,不能瞎判斷。刑偵局的技偵都是大牛,他們的結論不會有錯,井同學沒去過現場,人不是他殺的。但在這個案子裡,他是不是無辜的,也不好說。”
第58章
目前的線索能說明尚揚這位老同學井軒, 並非是殺害死者的真凶,但有人要用這起凶殺案來陷害他,采用的還是相對拙劣的手法, 與其說是想讓警方認定井軒是真凶,倒不如說——
“你的意思是, 有人希望通過這件事, 讓警方去調查井軒?”尚揚道。
“應該是這樣。”金旭讚道, “主任, 你現在推理案件的反應很快啊。”
尚揚顧不得高興, 反而很有些憂慮,道:“那有可能和他家裡有什麼關係嗎?……最好不是, 是就麻煩了。”
他稍一想這種可能就深感頭痛,如果此事真牽扯到井軒的背景,輿論方麵到時候必定會大爆炸。很多人很多部門要努力很多年,做很多工作,才能使得大環境前進一小步, 偏偏有時候會被一小撮人的一點“任性”拖得後退一大步。
“彆擔心, ”金旭明白他的意思,沒有陰陽怪氣, 而是認真分析道,“我覺得和他家裡沒關係, 凶手更像是在針對你這同學個人。其實我是有點懷疑, 是不是他自己曾經作奸犯科?現在很像是有人想引導警方, 去揭開井同學的老底,把他曾經乾過的什麼壞事給抖出來。”
尚揚頻頻點頭, 覺得金旭這懷疑很有道理, 他想了想, 又樂觀起來說:“刑偵局都介入了,他個人要是真做過什麼不妥的事,應該很快就能查到。”
金旭道:“事兒是這麼個事兒,查他就是按著真凶的想法在做事,真凶殺人的目的如果就這一個,警察還得遂他的心願……這就跟在鼓勵這種人犯罪似的。”
這話說得不妥,但也不是全無道理,像有些極端的人,想要達到自己某種訴求的時候,跑去綁架或殘害婦孺弱小,那不管當事人的經曆是否值得同情,當把罪惡之手伸向無辜群眾時,他的身份就有且隻有“犯罪分子”。
尚揚道:“能拿一條人命去陷害另一個人,還想要指揮警察替他做事,這凶手也是有點極端,是個不穩定因素。”
抓到真凶,比查井軒有無“黑曆史”,要更迫切得多。
“反正你們單位人手夠用,”金旭朝自己的麵裡倒了醋,拌了拌,說,“兩邊都查查吧,不然閒著乾什麼,工資還都挺高,袁丁這小孩兒正式入職還不到一年,到手工資都是我的一點五倍。”
這一股衝天的酸味兒,全是基層公安人員對首都警力的羨慕和嫉妒。地方單位有很多事不是不想做,是真的人手不夠用,壓根做不過來,許多市縣的警局都恨不得把一個警員掰成八個來用。
尚揚換了副語氣,也換了話題,道:“你今天跟刑偵局的人一起做事,感覺怎麼樣?他們對你好不?”
他像在關心第一天去上幼兒園的小朋友:和同學相處得怎麼樣啊?上學好不好玩啊?
金旭也入了戲,答道:“挺好的,沒人欺負我,畢竟我的領導可是一位會法術的花仙子。”
尚揚:“…………”
“你不欺負彆人就很好了。”花仙子憤憤道,“哪個同事要是被你內涵幾句,得去勞動保障中心報工傷。”
晚上九點多,天氣回了暖,家裡暖氣還很足,金旭穿著背心短褲在拖地,尚揚在客廳沙發上把伊麗莎白強製性抱得死緊
,小狗被氣得狗臉猙獰呲牙咧嘴,卻也不得不接受命運賜予它如同酷刑一般的“爸爸給我剪指甲”。
尚揚的手機放在茶幾上,響了一聲起來,他抬頭看手機屏幕一眼,手一鬆,伊麗莎白慌不擇路地跳下地就跑,還在拖布上踩了兩腳,一溜煙鑽進犄角旮旯裡,顧頭不顧腚,小尾巴還在外頭露著。
金旭道:“這麼快就剪完了?”
“沒有,等會兒再給它剪,你看這個……”尚揚已拿起了手機,皺眉道,“井軒給我發了條微信,說他今天被警察調查了。”
剛洗脫了殺人嫌疑,又主動來找身為公安人員的尚揚。
尚揚有點費解,道:“他這是什麼意思?會不會是做過了什麼,心裡不安,想找個認識的警察主動坦白?”
“你想得有點多。”金旭杵著拖布站在那裡,冷笑道,“他現在找你還能是什麼意思?是總算有個能引起你注意的話題了,還不趕緊利用起來,找你說說話,談談心。”
尚揚斥道:“你就胡說八道,這人卷進的可是凶殺案,怎麼可能還有心情想這些?”
金旭振振有詞道:“是被冤枉的,又沒殺人。我如果是他,現在也會找你,不好好利用這機會賣慘博取你的同情,我不就白被冤枉了?”
尚揚感覺他就是在瞎說,懶得搭理他,琢磨了下才回複井軒道:這事我白天在單位也聽說了一點。
井軒發了個歎息表情,說: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麼人,竟然會遇上這種事。
尚揚謹慎道:你把你的個人情況交代清楚,剩下的就交給警方去查。
井軒:該說的都說了,我肯定無條件配合警方的工作。
尚揚:那就好。
井軒:尚警官真嚴肅啊,都不慰問下我嗎?我一個守法公民被冤枉殺人,也太慘了些。
尚揚:“……”
他抬頭看看金旭,發現金警官看似還在拖地,其實拖來拖去就隻是拖客廳中央那一片,心思壓根不在拖地上麵,斜著眼看他跟人聊微信。
“這塊地板都已經拋光了,”尚揚趕他走,說,“你去彆處拖行不行?”
金旭索性不拖了,一副了然的表情道:“是不是被我說對了?他跟你賣慘了吧?”
尚揚納悶道:“你怎麼猜到的?”
“這把戲都是我追你的時候玩剩下的。”金旭道,“凡認識你的,誰能不知道你是個心軟的人,賣慘對你就是好使。”
尚揚心想,才不是!好使不好使也要看人的。
金旭問:“怎麼不回他了?”
尚揚隻得道:“不知道該怎麼回。”
而?這時井軒等不到回複,發了一條新消息過來:我是真想不出有什麼人會這樣陷害我。
後附一個委屈表情包。
尚揚徹底不會回了,他是真以為井軒找他聊正事,誰知道還真就是來撩他。
“聽我的,”金旭可太會跟男同聊天了,當即支招道,“問他有沒有前男友,怎麼分的手,有沒有因愛生恨。”
尚揚怒道:“乾什麼,這是開玩笑的時候嗎?”
但金旭並不是開玩笑,端正了神色,說:“他可沒有告訴警方他是個男同,提供給辦案警察的嫌疑人人選,很有局限性。”
尚揚一怔,恍然明白,趁這機會,借著這層關係,向井軒問出
一些他沒跟警察實話實說的問題。
金旭把拖布收起來,坐到尚揚邊上,但離得有段距離,隻看著尚揚,沒盯著尚揚手機屏幕看。井軒不是犯罪分子,甚至都不是嫌疑人,這兩人的聊天內容,從性質上說是公民隱私。
很快,井軒便回答了尚揚關於“前男友”的問題,態度和措辭都相當認真,把基本情況介紹完畢,還在結尾道:我對每段感情都很認真,確定關係後都會全情投入,不合適導致分手的話,也不會糾纏,尚警官,你不再考慮下我嗎?
尚揚再次感到了不適,帶了點故意的成分,回答道:謝謝,不考慮,我們真不合適,我男朋友如果要跟我分手,我是必定要死纏爛打的。
這回答大概是井軒的萬萬沒想到,半天沒了反應。
尚揚也先不理會他,挑了可能與案情有關的重點信息,透露給金旭:“井軒說談過兩個,第一個是讀書時的華裔同學,很多年前的事了,第二個是中國人,但也已經分手一年多,沒重大矛盾,和平分手。”
金旭又想到另一種可能,道:“他爺爺重病,會不會因為爭遺產,他的叔伯兄弟們暗算他?”
尚揚對這個情況還是知道一些的,道:“他爺爺沒有遺產,退休工資一分沒留,全捐了,沒買過房,離休後一直住乾休所。”
金旭肅然片刻,道:“那怎麼養出這樣的孫子?”
“……”尚揚道,“其實井軒的為人也還過得去。如果他真有過違法犯罪行為,那再另說。”
基於目前了解的事實來看,井軒不是個壞人,甚至還能算得上是個有魅力的單身男性,英俊且多金,沒靠著家裡當個混日子的廢柴,而是積極尋求和創造自我價值。
即使是在想找尚揚“戀愛”這一節,也是實事求是地直接說了從“協議情侶”做起,沒有騙人感情的意圖和舉動。雖然是有讓人覺得不舒服的言行,結合井軒自己的成長環境,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尚揚更希望他在遵紀守法之餘,去找彆的男同談戀愛,反正彆找自己。
尚揚與井軒聊了幾句,又無話可說了,對金旭道:“他自己懷疑可能是商業上的競爭對手想搞他,不過他也沒清楚的頭緒。”
“他似乎完全不害怕,”金旭道,“也不怕警察因為這事查他,是不是?”
尚揚道:“好像是,他表現得還挺坦蕩的。”
井軒的表現確實不像是做過虧心事。
“你還有什麼想問他的嗎?”尚揚道,“沒有我就跟他道彆了,一直這麼尬聊也怪累的。”
金旭道:“沒了,可以拉黑他了。”
尚揚結束了跟井軒的對話,結尾還很官方地叮囑他有事找警察,然後把手機一丟,叫狗:“白!來跟爸爸玩!”
伊麗莎白躲在角落裡已經睡著了,一被叫醒,給忘了剛才的事,搖著尾巴歡快地跑來“玩”,被尚揚一把抓住按在腿上……梅開二度,狗臉猙獰呲牙咧嘴,被剪了剛才沒剪完的指甲。
次日上班,尚揚繼續準備會議材料,助手金旭也去刑偵局接著“觀摩學習”。午休時間要去吃午飯了,尚揚習慣性到隔壁叫助手一起,到門口隔窗看見空蕩的工位,才反應過來,隻好自己去了食堂
進食堂迎麵遇見熟人,對方打了招呼,接著便問:“你助手呢?”
“有事忙去了。”尚揚道,心裡升起些空落落的滋味來,連旁人都已經習慣他與金旭整天形影不離了。
打好了飯,吃了幾口,他覺得今天飯菜都變得難吃了,忍不住拿出手機來,給金旭發了條微信,問:出去了還是在單位?有時間吃飯嗎?
停了好幾分鐘,金旭才回他:在外麵。
尚揚猜他應該正忙,把手機收了起來,慢吞吞地吃著飯,眼睛看著食堂入口,等看到有位刑偵局的年長同事進來吃飯,是他認得的人,他就過去向人家打聽了下,對方告訴他:負責外賣員被殺一案的同事帶著金旭一起去了案發現場,要再做一遍實地勘查。
尚揚道:“你們領導同意帶他去現場了嗎?”畢竟金旭隻是頂著“研究所見習助手”名頭的地方同誌。
那位刑偵局工作的大哥卻笑著說道:“怎麼會不同意?你知道吧,小金在刑偵部門很有名的,現在有機會讓他親身參與下咱們辦的案子,能看看他實際能力到底怎麼樣,是不是真的名副其實,這不是挺好的機會嗎。”
過了一會兒,研究所杜副所長來吃午飯,打飯後看看四周,發現了落單的尚揚,就過來和尚揚拚桌,他知道助手被尚主任派去學習了,一臉笑眯眯地問:“小金還沒回來?他在那邊學習得怎麼樣啊?”
尚揚也一臉笑眯眯,很有幾分得意地答道:“好!特彆好!”
下午四點,尚揚到茶水間衝了杯咖啡,端著回辦公室,路過隔壁時下意識朝玻璃裡望去,心裡實際上知道看也是白看,那工位上又沒人……哎?有人。
金旭是剛回來,站在桌邊,開了抽屜找什麼東西,像是感覺到門外的視線,轉頭看過來,兩人相視一笑,尚揚衝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到自己辦公室說話。
兩人都過來這邊後,尚揚以為他等下還要走,抓緊時間問道:“上午去案發現場有什麼發現嗎?”
“不能算有。”金旭道,“中午你給我發消息,我正跟著彆人一起做事,沒顧上多說。”
尚揚看他好像不急,知道他今天不用再回刑偵那邊了,也不緊不慢起來,端起咖啡杯,道:“那就現在說說吧。”
金旭就把了解及調查到的情況跟他彙報了一下。
被殺害的那名外賣員攜妻帶子租住的地方,周邊環境很雜亂,那一片城中村早年就說拆遷,一直沒拆得了,大多數原房主都已不在那裡居住,將民房進行了簡單的隔斷和改造,租給死者這樣從外省來京,以送快遞或外賣為生的一些底層打工人,人員流動性很強,社區屬性較弱。
死者在居住的單間裡被害,陳屍屋內過了將近三天。這套民房院內的水管半夜裡被凍裂了不停噴水,其他房客聯係了房東,房東來做檢查,發現樓上這間房不太對勁,才上來查看,透過窗簾縫隙發現人躺在地上,剛開始以為喝多了,敲門也沒叫“醒”,房東就拿鑰匙開了門,結果這才發現了屍體,趕忙報了警。
昨天警方已經對房東、其他房客、死者的同事分彆進行了問話,得到關於死者的信息,這是人生經曆和北京都非常平凡的一名外賣員,從華中某省位於農村的家鄉來到大城市務工,學曆受限,做不了其他行當,前幾年在工地做過,去年起開始在某外賣平台當上了專送騎手。
死者在這片
也住了不短的時間,以前跟彆的外賣員合租,過年時他老婆帶著小孩兒從老家來了,死者才單獨租了一間不到九平房的單間,一家三口住了進去,因為小孩兒還不到一歲,老婆帶著孩子不方便,也沒有出去工作。聽死者說,以前他老婆是在工廠做流水線的。
“這麼小的孩子?”尚揚之前聽說死者和老婆帶著一個小孩兒,還以為至少是會走路的年紀了,北漂體力勞動者的生活很艱辛,嬰兒很少帶出來,通常會留在老家交由老人照顧才對。
他一時又擔心起來,道:“他老婆孩子還沒消息嗎?那小孩兒也太小了,天還這麼冷……”
“有消息了,不過還沒找到人。”金旭道,“這女的抱著孩子回了老家,沒回家也沒回娘家,躲起來了。她不舍得買車票,找了輛從他們省裡來北京拉貨的貨車,搭了人家順風車回去,所以昨天查實名購票係統,才什麼都沒查到。”
尚揚懷疑道:“她會不會是跑路?人是她殺的?”
金旭道:“不是,她離京那天,死者還活得好好的。”
但住在死者隔壁、樓下的租客鄰居等數個知情人,都向警方反映了一個情況:死者和老婆的關係不好。
死者的老婆春節前後才過來,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鄰居已經聽到過這對夫妻數次爆發爭吵,隔壁租客還看到過死者和老婆互相撕扯頭發、抓臉、踢襠的打架場景。有一次半夜裡,夫妻倆吵得震天響,混著那個小嬰兒哇哇哭聲,攪和得彆人睡不好,鄰居還上門理論過,但死者夫妻倆對外又都很有禮貌,鄰居敲門讓他倆安靜點,夫妻倆還都客客氣氣地道歉,仿佛剛剛用方言吵得不可開交的不是這倆人一樣。
“房東跟死者老婆聊過幾句,評價說,”金旭道,“兩口子都是老實人,不過很愚昧,家裡窮得叮當響,越窮越生,越生越窮,這小嬰兒是老四,老家還有三個孩子。”
“……”尚揚猜測道,“這個妻子回老家躲起來的原因,會不會是被男的家暴,被打怕了,不想再被男方找到?”
人沒找到,能撐起這個猜測的理論依據,其實也還不是太充分。
金旭不置可否,隻說:“她搭貨車離開北京那一天的早上,鄰居聽見兩口子又在家裡乒乒乓乓地打架,還聽見孩子哭得異常撕心裂肺,聲調都不對了,聽見男的說小孩兒是賠錢貨,不如扔了,聽孩子的哭聲,鄰居認為這做爸爸的,可能上手掐了或者是打了孩子。”
看來是個女嬰。聽到這裡,尚揚兩道眉都擰一起去了,認同了房東:“這人真是挺愚昧的……那孩子媽媽也可能是出於保護孩子的目的,怕死者再虐待孩子,才抱著嬰兒跑了。”
“被打怕了,或者是想保護孩子,都有可能。”金旭道,“就希望那邊警方能快點找到這女的,她也許清楚她丈夫跟什麼人結過怨,到現在,她可能都還不知道丈夫已經死了。”
尚揚問道:“那現場沒有采集到什麼新物證嗎?”
金旭道:“那民房的租客魚龍混雜,除了死者住的房間裡麵在他死後沒人進去過,外麵的痕跡已經都被破壞了。技偵又把現場掃了一遍,把發現的毛發、皮屑全都弄回來了,有新發現會再通知我。”
尚揚故意道:“謔!
已經在新部門有這麼高的地位了?我這小廟容不下你了。”
“也沒有。”金旭否認後,又發現尚揚實際上是在褒揚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彆取笑我,彆人都是看在你麵子上。”
尚揚道:“是嗎,那怎麼以前這幫神探,都不愛搭理我這草包。”
“好了彆吹我了。”金旭仍是覺得他是帶了濾鏡看自己,轉而說道,“你那個同學,篩查了他的人際關係網,也沒發現可疑的人。這事還挺奇怪的。”
已經到了這種要用人命陷害另一個人的地步,理應是有什麼深仇大恨,可又篩查不到有嫌疑的人,就很奇怪了。如果不是和井軒之間有切實的仇恨,那真凶很可能就是個神經病。
尚揚道:“難道井軒就是純粹的倒黴蛋?”
然而,天都還沒黑,距離井軒洗脫殺人嫌疑還不足一天,又一起新的凶殺案,把這位“倒黴蛋”又卷了進去。
第59章
昨晚井軒告訴過尚揚, 他曾有兩位前任,最近一位分手已經一年多,就是這位“前男友”,在廣州工作、生活, 今早廣州警方接到報案, “前男友”死在獨居的家中, 死亡時間距今約五到七天, 死者去世前的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井軒的……找井軒問話的壓力, 又給到了首都警方。
因為井軒和外賣員被殺案之間仍有關聯,那個案子已由刑偵局介入調查, 首都刑警在接到廣州警方的協查請求後,第一時間就上報給了刑偵局。
“還不清楚怎麼回事, 說是要幫廣州公安找井軒問問話,”金旭接到刑偵方麵的通知, 到尚揚辦公室來,說, “讓我過去跟著乾活。你怎麼著?回家等消息, 還是再加會兒班?”
尚揚本來已經在準備下班,以為金旭今天也不會有額外工作了, 沒想到有這種突發情況, 思索片刻道:“你稍等下,我給他們打個電話, 方便的話,我就跟你一起過去。”
他和井軒是高中同學, 連著兩起案子都與這位老同學有關, 刑偵方麵在調查中必定也已經發現了兩人之間的這層關係, 他如果完全不過問一下, 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金旭進來他辦公室裡等,聽他的語氣,觀他的表情,知道電話那邊的領導同意他們倆一起過去了。等他掛了電話,金旭不懷好意地說:“我覺得你井同學不一定想在這時候見你。不小心在你麵前社死了,以後怎麼還沒臉再來泡你。”
尚揚警告他道:“出了這個門,不許提這事,工作時間,你嚴肅一點,正查案子呢!”
“好的,主任。”一年到頭總在查案子的金旭毫不動容,敷衍地回了一句,幫主任拿了外套,跟著主任一起出了門。
他倆在樓下與刑警同事們會和,刑警們已聯係過井軒,井軒表示無條件配合警方的工作,雙方約了在市公安局碰麵,警方當麵向他了解下情況,井軒此時已經在趕過來的路上了。
於是一行人也出門,朝市局過去。
同行的刑警先把廣州方麵傳來的情況向他倆、重點是向尚揚,做了一番介紹:“這死者過完年剛滿三十歲,從事自由職業,是某視頻平台的遊戲測評UP主,前幾年還入選過某一屆百大……”
尚揚吃了一驚:“是這個人?”
這UP主還是很有名的,前幾年有段時間,尚揚玩遊戲玩得挺狂熱,看過這UP的視頻作品,印象中對方不是嘩眾取寵的嘴炮黨,而是硬核技術流,遊戲閱曆豐富,攻略水平極高,還喜歡在測評中旁征博引,文案措辭和表達能聽得出是個高素質的專業遊戲愛好者,不過真人沒有出過鏡,尚揚沒想到對方這麼年輕,更想不到再聽到這ID,竟是這種時候。
“他經濟條件不錯,”刑警道,“父母不滿意他喜歡男的,多年前就和他斷絕了來往,他單身,獨居,在廣州市區買了一套大平層,自己住著。”
這人是個技術宅、遊戲宅,很少出門,商務方麵有簽約工作室,工作室幫他對接洽談,遊戲測評工作不得不與業內人士接觸,但通過網絡就能完成,不必真人見麵。在現實生活中,死者幾乎沒有社交關係。
他請了位鐘點工,每周打掃一次衛生。今早鐘點工上門.服務,以為像平時一樣不必和雇主正麵打交道,一進門鐘點工就聞到了異味,還以為是雇主出了門不在家,食物外賣沒有清理所致,結果進去一看,發現了
雇主的屍體,那異味正是屍體發散出來的腐爛味,鐘點工被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報了警。
經法醫判定,死者死於慢性中毒,警方在他住所裡找到了半瓶膠囊形式的保健藥品,經過化驗,確認膠囊裡含有一種化學毒劑,以膠囊中含有的劑量,長期服用會使器官受損最終致殘甚至致死。死者的直接死因是飲酒後酒精激化了毒物反應,引發了急性肝衰,其他臟器也有不同程度的衰竭。
警方詢問了負責死者商務的工作室,和死者對接的公關人員表示,死者近期說過數次覺得很疲倦,身體不舒服,公關以為他隻是UP們常見的因作息不規律、工作疲勞導致的亞健康,建議他去醫院做個檢查,死者準備忙完手頭的測評就去,沒想到人就這麼沒了。
死者服用的那種保健藥是正規廠家的產品,警方也聯係了廠商和銷售商,抽樣調查了與死者家裡那瓶同一批次的藥物,均未發現含毒。因而可以得出結論,死者這瓶藥被人為地動過手腳,也即是說,死者極可能遭遇的是以謀殺為目的的投毒,才不幸殞命。
“排除輕生可能了?”金旭聽到這裡,出言道,“UP主,性取向,長期獨居,沒社交……這幾點加起來,抑鬱概率還是挺高的。”
同事道:“他沒有表露出自殺的傾向,宅歸宅,工作一直都很積極,廣州警方還查到,去世當天,他剛剛下單買了一個新遊戲,跟PR說想玩這遊戲,順便做個測評,如果不想活了,不大可能有這種舉動。”
“有道理。”尚揚道,“廣州的同事聯係過死者前男友了嗎?死者打給他的那通電話,有可疑?”
下慢性毒藥害人,即便死者能僥幸保住一條命,也會留下殘疾和病痛,要承受長久的身心折磨。尚揚不覺得井軒能乾出這種狠毒的事來。
好在刑警立刻便說:“目前看,尚主任你這同學沒什麼嫌疑,他跟死者分手一年多,沒有聯係,死者臨終前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他的,為什麼打給他,隻有死者知道了,但這井軒當時在開會,沒接到,後來見是陌生號碼,過後也沒回。”
尚揚疑惑道:“廣州警方都搞清楚了,還托咱們找他查什麼?”
“廣州那邊主要是想讓咱們通過井軒再查一查,死者以前有沒有跟人結怨。”刑警道。
據說死者雖然宅,但性格很不錯,待人接物都比較友好,也不參與UP們之間偶爾爆發的嘴仗紛爭,就隻專心做遊戲測評。他和井軒戀愛的時候,在北京住了兩年多,後來兩人分了手,他才搬回廣州去生活,回去也有一年了,在廣州沒交過新朋友,也很少出門玩,微信裡偶爾聊天、朋友圈裡點讚的人,都還是以前在北京的朋友。
金旭明白了,說:“所以跟他有矛盾、想要害死他的人,也可能是以前在北京這邊結下的恩怨。”
“對,是這意思。”刑警委婉地向尚揚道,“正好尚主任在,等會兒見麵向井軒問話的時候,有什麼不方便的隱私問題,我們也不好問,拜托尚主任幫忙了,畢竟你們是老同學。”
聽起來像是在說,井軒和死者是男同,過於隱私的問題,他們問出來會有點冒犯對方。實際上的潛台詞則是,井軒的身份特彆,人人都知
道,並且人家並無作案嫌疑,隻是來協助調查,警察也不好問得太過分。
井軒因為外賣員被殺案接受問詢的時候,都沒提過自己的性取向。可這幫刑警早就心知肚明對方是男同,揣著明白裝糊塗。
金旭笑了一聲,嘴唇一動想開口,尚揚立刻意識到這家夥憋不住陰陽怪氣,八成是要嘲諷人家不敢開罪“趙公子”。他馬上搶先說話,把金旭的話堵了回去,對同事道:“當然沒問題,大家都是為了公安工作,這忙我肯定是要幫的。”
進了市局院內,同事先要找市局的人安排一下工作,金旭和尚揚借口一起去上洗手間,單獨聊了幾句。
“你不要誰都諷刺,”尚揚道,“把你這毛病改一改行嗎?彆人也在兢兢業業地全力偵破案件,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啊?”
金旭背著兩手,挨批評的小學生模樣,說:“知道了。”
尚揚道:“一會兒井軒來了,你也不要諷刺他,他又不是嫌疑人,是來配合調查的守法公民。”
“哪個守法公民會接二連三地卷進命案?”金旭道。
“不要頂嘴。”尚揚被他這一提,心裡也難免咯噔,過於巧合了,但他還是說,“證據說話,不要主觀揣測。”
“嗯,領導說的對。”此時沒彆人,金旭才提出了他剛才就疑惑的問題,“UP主這麼賺錢的嗎?這麼年輕就在廣州買大平層。”
尚揚對他解釋道:“行行出狀元,死者是他們業內的狀元。”
“條件這麼好,都不配被井同學帶回去見家長。”金旭道,“他還挺挑,就想等個門當戶對的,比如什麼公安世家子弟,什麼公安部研究所的副處長,嗬。”
尚揚:“……”
“也不一定是因為配不配,”尚揚試圖說點正經話,“分手可以有很多種原因。”
金旭卻說:“可井同學挑下一任,這麼看重家世背景,和前任分手八成就是因為這個。”
尚揚想了想,覺得也很有道理,但是:“我覺得井軒應該和命案沒關係,下毒這事太狠毒了……我不是說他人有多好,隻是覺得他做不出來。”
“我也覺得和他無關。”金旭聽出尚揚在找補,笑著看他,好似很大方似的說道,“你說他人好也沒關係,我又不嫉妒,他人再好你也不跟他搞對象。”
尚揚道:“那他人確實挺好的,長得也很帥,見多識還廣,最重要是還買得起房。”
金旭:“……”
尚揚嘲笑的語氣學他道:“我、又、不、嫉、妒。”
稍後,井軒到了,形容十分憔悴,失了往日的風采。他看見尚揚也在,愣了一愣,才對尚揚點點頭,算作打招呼。尚揚現在也不知該跟他說什麼。
刑偵局同事和他先聊了幾句,大意仍是圍繞那通死者去世前最後一通電話。
“他換了新號碼,我不知道是他。”井軒幾度深呼吸,眼中滿是愴然,道,“聽廣州的辦案警察說,他當時應該是喝多了酒,可能是……我猜他可能是心情不好,想找我說說話。”
法醫的結論說,死者在慢性中毒的情況下,又忽然攝入大量酒精飲料,更激發了毒性,急性.器官衰竭加上酒精導致他失去行動力或沒了判斷力,沒能自救和求救,反而上床去睡覺了,很可能還以為自己的不舒服隻是暫時,隻要睡一覺,休息好,就好了。
問話&#3034
0;刑警和金旭都望著井軒,在觀察他的反應。
尚揚翻開了剛剛拿來的資料,映入眼睛的就是一張年輕男生的證件照,五官長得很好看,長相和氣質都很清新,像還在讀書的學生。
“他是性情很溫和的一個人,”井軒垂下眼眸,道,“從不和人結怨,對所有人都很好,我不明白,怎麼會有人想害他?”
刑警看看金旭,金旭朝前傾了傾身,說:“你對他的評價這麼好,分開一年了,他喝醉還要打電話給你,你們感情應該不錯,為什麼會分手?”
井軒看他一眼,又看了旁邊低頭看資料的尚揚,才道:“吵了架,就分了。”
“是因為門不當戶不對嗎?”金旭道,“他家在小城市,父母親都是普通工人,賺得不少,可也沒正經工作。”
井軒定定看著他,而後道:“我應該不是必須回答你的問題。”
金旭道:“當然,我隨便問問。你們上次見麵是什麼時候?”
“一年前,”井軒道,“他搬家回廣州之前,找我一起吃了飯。”
金旭對他笑了下,道:“就隻是吃了飯?”
尚揚本來還在看資料,耳朵聽著他問話,這時也聽出他話裡故意透出的輕浮來,分手的情侶再見麵,就隻是吃了飯?難道沒有進一步的親熱行為?
旁邊刑警自然聽得出來,但卻沒有阻止。
井軒表情有些難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認為麵前這個小警察在故意刁難他。
“好,我們知道了。”小警察又問,“那他回了廣州後,你們聯係過嗎?”
井軒道:“沒有。”
金旭道:“這一年多,你就一直單身?”
井軒道:“關你什麼事?”
金旭微抬雙手做了個投降一般的手勢,使得井軒怒火稍稍壓下去,然後金旭又問:“他回廣州後,有沒有交新男友?或者找性伴侶?”
尚揚代入井軒,他簡直也受不了金旭,太冒犯了……再這麼問下去,他真的擔心,明天刑偵局就把“名不副實”的金旭給踢回研究所了。
井軒也是真受不了,怒道:“沒有!當然沒有!你能不能尊重下死者?你能不能尊重下我?”
金旭卻收了剛才那不莊重的表情,嚴肅地問:“你怎麼知道他沒有?你們不是沒聯係?”
井軒一怔。
尚揚和旁邊那位刑警也愣了一下。
金旭道:“他換的新手機號你都沒有存,你卻知道他沒交男朋友,沒有出去一夜情。”
井軒:“……”
金旭沉聲道:“他現在已經死了,死後好幾天,沒人知道,沒人關心,被人發現的時候散發著屍臭,渾身爬著蛆蟲……”
尚揚對著死者那張清雋麵容的照片,心裡都有點難受。
“你不要說了!”井軒更是渾身發抖,眼見得就要崩潰了,麵容猙獰地看著金旭。
“他是被人謀殺,”金旭道,“井軒,你不想抓到真凶嗎?你希望他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井軒沉默許久,情緒似乎漸漸平複下來,但下一秒,他承認自己撒了謊:“那天他打來電話,我知道是他,我是故意沒有接。”
金旭向後靠在椅背上,看了尚揚,示意他來接著問吧,鬥心眼的部分結束了。刑警同事樂得自己不用乾活,更不用得罪井大公子,並且知道接下來會有不合適他旁聽&#
30340;話題,不動聲色地起身,假裝要去拿東西似的,離開這間辦公室,出去了。
“……”尚揚合上資料,目視井軒,問你道,“能告訴我嗎,你為什麼不接他的電話?”
井軒道:“我……”
他抬起眼睛,看著尚揚,停頓了許久,才道:“對不起。”
尚揚已經明白他的歉意從何而來,道:“沒關係,我沒有損失什麼。”
井軒想對他笑一下,雙眼卻滴下淚,又低下頭去,說:“我不接他的電話,因為我不敢,接了他的電話,聽到他的聲音,我可能會暴露我自己,我不想被他知道,我還愛他。”
尚揚:“……”
金旭一臉“什麼玩意兒”,被尚揚無聲瞪了一眼,才把不合時宜的表情收了回去。
“我一直偷偷關注他的生活,”井軒道,“他所有的測評我都會看,他測評過的遊戲我都會去玩,我有很多個小號,窺探他在各個平台上的動向,還假裝粉絲給他留言,發私信,找他聊天。他不愛出門,也不愛跟真人打交道,隻和簽約工作室少數幾個人來往,其中一個負責他商務合同的公關,是我的……我的熟人。”
說是“熟人”,大概就是被他“收買”的眼線,向他彙報前男友的一些動態。
尚揚一聽,那北京廣州兩地,死者結交過的人,井軒應該都知道,他問道:“那他真的沒和什麼人結過怨?”
“沒有,我剛剛說的是真的。”井軒道,“他是個很溫柔的人,不喜歡和人打交道,但是對認識的人很好,在這一點上,我真的沒有說謊,我也希望你們警察能快點抓到真凶。”
尚揚道:“你們到底為什麼分手?”
井軒沉默著,尚揚見狀,道:“真是因為家庭背景,你……或者是你家裡人,看不上他的出身?”
“不是,我才不在乎這些。”井軒道,“他很介意,經常說我是天龍人,說我有皇位要繼承,有時候我哪兒做得不合適,話說得不得體,沒有顧慮到他在這方麵的敏感,他就疑心病發作,覺得我在嫌棄他,可他也不跟我吵架,他隻是不理我。剛開始一次兩次我就忍了,低聲下氣求他理理我,後來公司要在納斯達克掛牌,我北京紐約兩邊飛,忙得腳不沾地,他因為我說錯了一句話……他又跟我冷戰,我也急了,半個月,我們誰也沒跟誰說過話。後來我服軟了,找他想和好,他提了分手。”
尚揚:“……”
金旭道:“這一年多裡,他隻給你打過那一次電話嗎?”
“是的。”井軒道,“剛開始,我還等著他打給我,隻要他打過來,哪怕一句話都不說,我也會跟他和好。後來我也不等了,我也要開始新生活,憑什麼?他憑什麼,讓我這麼辛苦地等他……”
他把頭深深地低了下去,但毫無疑問,金旭和尚揚都能看出,他在哭泣。隻是不知道,他是在為再也等不到那個人回頭而哭泣,還是為錯過了唯一也是最後一次的求和信號。他錯過的,還很可能,是對方的求生機會。
如果那天,他接了電話,他聽出對方的不對勁,也許能及時地撥120,找人上門施救……
那樣的話,這個尚揚隻來得及通過照片認識的男生,還有
一絲機會,能夠活下來。
刑警同事重新回來,又給井軒做了一份正式的筆錄,他先前對廣州警方撒了謊,這一年多來,他始終在通過各種渠道窺探前男友的一切。
但很可惜的是,他對於前男友被害也感到很迷茫,這個男生如他所說,除了與他戀愛中時不時發作的自卑敏感,生活裡是個與人為善的人,也不愛出去玩,不喜歡搞社交活動,在北京生活時沒有和人產生過齟齬,去了廣州後隻和簽約工作室的幾個人有極少但必要的來往,平常生活就是待在家裡,打遊戲,測評遊戲,測評遊戲,打遊戲。
而工作室裡的人,廣州警方已經排查過,沒有人和死者有工作合作以外的瓜葛,死者與眾人的合作交流也一直很順暢愉快,沒有任何人際矛盾和利益糾紛。
死者一直有隔段時間就服用一陣子保健藥品的習慣,太宅了,不太愛運動,靠這些東西尋求心理安慰。被投毒的那種膠囊,以前他和井軒還一起生活的時候,井軒也見他吃過,是他比較喜歡、經常回購的一個保健藥品的品牌。
“真的很抱歉。”井軒走前,再次對送他出來的尚揚道歉,並說道,“我沒有想騙你,是真的覺得我們各方麵都合適,可以嘗試下在一起。”
他也確實沒說過自己喜歡尚揚的話。尚揚沒對他心動過,對這事自然也看得很開,加上想到老同學從此痛失所愛,還有點同情他,說:“我覺得不合適。你……你要節哀。”
井軒道:“我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心裡很平靜,沒什麼波瀾。我可能已經沒那麼愛他了。”
尚揚卻看出他臉色很不對,彆是悲傷過度再出什麼事,問道:“你自己開車來的?”
“司機開。”井軒道,“我走了,你們忙。”
尚揚道:“好,有事需要幫忙,可以隨時找我。”
“嗯。”井軒還對他笑了笑,說,“我發現你對象挺帥,就是心眼有點多。”
尚揚道:“謝謝你誇他。你小心點。”
井軒下台階差點自己把自己絆倒,忙站穩了,對尚揚揮揮手,出門,上車走了。
尚揚轉身回來,金旭兩手插著兜在後麵看。
“看什麼?”尚揚開玩笑道,“還沒欺負夠我同學嗎?他可真是氣運不好,遇上了你。”
金旭道:“嗬,都是天龍人了,怎麼會氣運不好?”
尚揚:“……”
金旭道:“他倒是輕描淡寫,說死者是敏感自卑,一個在自己行業裡做到頂尖的人,沒有充分的自信是不可能的,我不覺得他是個自卑的人。你這同學但凡肯把他的血統優越感收一收,兩個人都不會有這種結果。”
尚揚道:“也不一定……唉。”
其實井軒剛才說,他說錯了一句話就導致分手,可那句話,必定不是像他描述的普普通通的一句無心的話,十之八九是一句殺傷力極大,踩到前男友底線的話,對方才要堅決地分手,還要一走了之,遠遠地躲開他。
“可他也不是凶手,”尚揚道,“沒有線索了,怎麼辦?”
金旭道:“不知道。”
“你怎麼能不知道啊?”尚揚誇張的語氣,半真半假地說道,“刑偵的人都在看你表現,你可彆掉鏈
子。”
“好的,主任。”金旭道,“我有種感覺,這兩個案子,應該是有什麼潛在的聯係。”
尚揚不知道有什麼聯係,道:“我也有種感覺,你如果把這回的案子破了,一年之內就有希望來給主任當主任。”
第60章
尚揚說這話時無比認真, 沒有在開玩笑的意思。
但金旭隻是笑笑,不信這話,而是說:“請領導收起傳統藝能, 禁止畫餅。”
尚揚:“……”
尚揚知道情況, 金旭自己還不知道:刑偵局這幫人在暗中觀察他, 這次讓他參與這案子, 也相當於在考察他的能力。
剛剛向井軒問話的時候, 那位刑警同事看似隻是想甩手不管、不想招惹井大公子,才讓金旭有機會發揮他劍走偏鋒的問訊技巧,但這其中肯定也有上級的授意,他們在給金警官留出一定的發揮空間。
尚揚沒在衝鋒陷陣的崗位待過, 但他在本單位的資曆算得上老人了,見過的可不少,金旭本身資曆足夠優秀、過往履曆也相當漂亮, 當年畢業招警統考的時候就有過直招進部委下轄單位的機會,是他自己那時一心想回家鄉,想接棒去完成父親的未竟心願, 過了這麼多年,那時的理想已經實現了,多年在基層積攢下來的豐厚經驗, 也到了厚積薄發的時刻。眼前這個案子, 是他這許多年來的努力換來的、理應被他得到的機會。
“你就當我是畫餅。”尚揚沒有再細說, 怕弄巧成拙反而變成壓力, 官方地拍了拍金旭的肩, 打官腔的語氣道, “回你們省廳打工之前, 在刑偵局先做做兼職, 好好乾,不會虧待你。我們做領導的傳統藝能多了去了,就是屍位素餐,就是好大喜功,就是喜歡壓榨你們小警察。等你真破了案,我要去給我自己申請記頭功,畢竟是我、親手把你、從地方單位誆上來的。”
他說著這玩笑話,把自己都給逗樂了。
金旭一張帥臉冷漠無比,還兩手插兜站在那裡,仿佛很看不慣領導這番做派,等領導說完,他才說:“你這哪是好大喜功?你是好色,還喜歡我這個攻。”
尚揚本來就在笑,這下笑得更是停不下來。
“聊什麼呢?這麼高興。”那位刑警同事從裡麵匆匆出來,問完井軒後,他跟相關同事交流了一下,也同步了目前的信息,是以出來晚了。
尚揚忙調回嚴肅模式,道:“沒什麼。廣州那邊怎麼說?”
同事道:“還是得靠他們自己接著查,井軒提供的新情況,更說明這up主在北京期間沒有跟人結過仇。下毒這事非得真人動手,不然沒法操作,我聽他們意思,還是重點懷疑工作室裡能和死者接觸到的人員,要再過過篩子。”
“我也這麼想,工作室裡的員工比較有作案空間。”尚揚積極提了建議,道,“井軒剛才提到一個負責死者商務的員工,是他安排的眼線,這個人未必是凶手,但為了向井軒彙報情況,肯定會比其他人更關注死者,通過這人,沒準有機會發現什麼線索。”
同事點點頭,道:“也很有道理。”
尚揚隻得笑笑,看得出對方隻是客氣地附和他一下,他說的這種可能,刑警們應該是早就想到並已經著手去查了。
金旭看了眼時間,問道:“外賣員被害案有進展嗎?”現在是晚上八點,距離案發已經超過四十八小時。
同事道:“說有也有,說沒也能說沒。剛剛收到的最新消息,外賣員的老婆找到了。”
尚揚精神一振,金旭卻道:“她什麼也沒說?還是她什麼都不知道?”
“既是不知道,也什麼都沒說。”同事無奈極了。
外賣員死前的一天,他老婆帶著不滿一歲的孩子跑回了家鄉省份去,沒回他倆的家,也沒回娘家,當地警方到她的親戚朋友家裡尋了個遍,無果,打聽了許久,最後在她的一個遠房親戚家裡找到了人,這親戚家在隔壁省和本省的交界處的農村,都已經歸那邊管轄了。
一見麵,警察告知了她丈夫的死訊,她當場傻了眼,回過神來就開始尋死覓活,問她什麼她都答不上來,丈夫有沒有跟人結仇,她有沒有懷疑對象,平時丈夫都跟什麼人來往,她統統一問三不知。
“她也是夠能躲的,”這一下涉及到了下麵兩省幾市的基層警力,尚揚問道,“彆的不知道,她有說她為什麼跑回鄉下躲起來嗎?”
先前警方經過調查結果,認為這女的要麼是因為不堪丈夫的家暴,被打跑了,要麼是丈夫虐待小孩,讓她不願意繼續和丈夫在京生活。
誰知,刑警語氣複雜地說:“她沒說為什麼。不過,她可能也不是躲,警察找到她的時候,她正抱著小孩兒給買家看,已經談好價錢了。”
金旭:“……”
什麼買家?哪個小孩兒?尚揚反應了一下才明白,愕然道:“她要賣了她的孩子?”
刑警道:“她自己不肯回答,一聽說男人沒了,剛開始要尋死,被銬起來以後人就跟傻了一樣,問什麼都隻會說不知道。是她那親戚說,她家生活負擔太重,老四太小,她不能出去做工,兩口子天天吵架打架,也是因為全靠男的一個人賺錢,養不起家了,家裡還三個小孩兒都在上學,兩個老的病了都要吃藥,所以就想把老四賣了,托人聯係的是個好人家,老四過去能過好日子,過後她也能回去上工賺錢,不然家裡幾張嘴連飯都吃不起。”
尚揚:“……”
“她回鄉下賣孩子這事,”金旭道,“死者知道嗎?”
刑警說:“不能確定,這女的現在不能正常回答問題,旁人也不是很清楚。”
金旭想了想,說:“請那邊警察再辛苦下,把這夫妻倆的親友、鄰居都走訪一遍,問得越細越好,不然這兩口子真就跟井軒連半毛錢關係都扯不上,外賣員純粹是因為倒黴才被真凶殺了陷害井軒?總覺得太奇怪了。”
“是得再問問。”刑警認同這個建議的必要性,道,“我等下去做彙報,把你這想法跟上級說一下。”
尚揚仍在擔心那小孩兒,問:“小朋友呢?現在在哪兒?”
刑警道:“那邊民警先照看著,沒事,健健康康的,聽說長得還特彆漂亮可愛。”
尚揚看過外賣員夫妻倆的照片,普通人長相,想來這小孩兒漂亮可能也漂亮不到哪兒去,不過人類幼崽多半自帶可愛屬性,這小孩子現在有警察暫時照看,之後怎麼辦?爸已沒了,媽拐賣兒童被抓個現行,後續還要被追究責任,就算考慮情節和客觀情況從輕處理,她一個人養這四個孩子也太難了,靠扶貧靠救助,還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這位刑警同事要趕回去彙報工作,尚揚和金旭就下班回去。
“有事電話找你,”同事囑咐金旭道,“彆關機,充好電。”
金旭停頓了一下才應道:“好。”
市局離他們家也不遠,溜達著就能回去,但金旭提出想吃羊蠍子,那就得再拐個彎。
“快九點了,過去吃兩筷子就該打烊了。”尚揚道,“路上吃碗麵得了,要不回去吃泡麵,家裡還有你最愛的鮮蝦魚板麵。”
金旭看著他笑了笑,也沒堅持,道:“也行。我隻是……心情有點好。”
尚揚眨眨眼,聯想剛才發生了什麼,忽然明白:刑偵局同事讓他彆關機,有事隨時可能找他,他通過這個細節也明白了,有關部門確實想帶他玩。
“那就吃羊蠍子。”尚揚道,“我心情也很好!”
愉快地吃過羊蠍子,回到家,收拾完畢準備睡覺,心情有點好的金警官又提要求,今天想這樣、再那樣,這樣是比較正常的,而那樣是一種有難度的。
尚揚道:“可以這樣,不能那樣,十一點半前睡覺,萬一天不亮就打電話給你怎麼辦?”
“不會。”金旭憑著經驗,篤定道,“這兩起案子的情況,晚上沒什麼可查,工作都得放在白天。”
尚揚道:“要是技偵加班,半夜裡針對物證有了新發現呢?”
金旭道:“那也得等白天才能行動。不要扯遠了,行不行,給個準話。”
“就……”尚揚本來也隻是怕他半夜得出門,早點休息為好,聽他振振有詞的分析感覺很有道理,便道,“就一次。”
金旭立即開動,並針對尚揚的半截話做完形填空:“懂了,這樣一次,再那樣一次,最後全部再來一次。”
尚揚:“???什麼啊!”
金旭道:“不行就喊停。”
尚揚:“……也、也不是不行。”
十一點半就睡覺的計劃徹底泡湯,推遲到了十二點。
金旭打掃完,準備睡了,又想起來還有事沒做,去把尚揚明天要穿的襯衣掛起來,快速熨燙。去年他剛來的時候都還不怎麼會用這掛燙機,現在已經是個熟練工了。
“你真的太好啦。”尚揚躺著不動看他做事,但嘴很甜,“等你回了西北,我就沒這種好日子了,談戀愛真好,有對象真好。”
金旭隻是一邊熨衣服一邊笑,臉色像淺喝了幾杯酒一般泛起紅暈。
尚揚又想到自己好像毫無貢獻,顯得自己坐享其成不太好,便找補起來,說:“你也幸虧是跟我談戀愛,萬一……萬一找了個身體不好的0,你怎麼辦啊?”
金旭:“……”
尚揚說完自己哈哈笑,但又有點不好意思,是誇了金旭那方麵厲害,可也是自吹自擂。
金旭熨完了衣服,過來睡覺,剛掀開被子坐床上,和旁邊尚揚對視了一眼,尚揚馬上把臉轉到一邊去,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剛說了何其不得了的騷話。
“要我說,”金旭認真道,“等我回去,沒人給你做家務是小事,沒人伺候你是大事。”
他的語氣像要討論嚴肅深情的話題,尚揚忙道:“我是開玩笑的,你就彆深夜eo了,影響睡覺,明天得打起精神給我好好破案。”
金旭卻道:“不eo,說的是,有的0缺乏鍛煉虛得要命,有的0倒是一拳能打飛我,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這0一挨就化、一碰就叫,比伊麗莎白的發聲玩具都靈敏,是誰,我不說。”
尚揚:“……”
“趕緊給我關燈睡覺,小心一拳打飛你。”
果然一覺到了天亮,金旭的手機都沒動靜,吃早飯時,昨天那位刑警給金旭發了條消息,讓他到點去單位上班後直接到刑偵局某辦公室碰麵。
金旭把手機一扣,嘚瑟道:“主任,有什麼雜事你也都自己乾了吧,助理要奉旨翹班了。”
尚揚更關心案情,問道:“沒說什麼事嗎?”
“去了就知道。”金旭道,“我猜是在外賣員老家,查到了什麼。”
等他去和刑警們會和,事實如他所預料的一樣。也是他昨天提建議說在死者老家再進一步做詳細調查,上級也認為應當如此。
當地民警連夜走訪了當地知情群眾,把可能有用的信息彙總報了上來。
死者一直是在外做體力工作,在他們村裡出去打工的那撥人裡是最勤勞最肯吃苦的,他老婆在生老四前,也長期在工廠做流水線女工,後來臨產身體不便,才辭工回了老家生孩子。
這是之前就調查了解過的信息,在農民工家庭中是很平常的事,引起警方注意的是——
死者老婆工作的電子廠,在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