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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如此看來, 能把這些案件串起來的交集點,很可能是發生在廣州的某件事。

“得聯係下電子廠所在地歸屬的公安分局,”金旭建議道, “請他們幫忙跑一趟去問問, 流水線女工一般吃住都在廠裡,如果當時發生過什麼事, 沒準工廠的人還記得。”

刑警同事點頭, 說:“正有此意, 還得走走流程, 找上級簽個字,才好給下發協查通知。”

金旭道:“在廣州哪個區?”

“花都。”同事說著, 看到某位領導從門口進來, 笑道:“尚主任怎麼來了?不是怕我們欺負小金吧?”

金旭立時轉頭看去, 果真是尚揚, 他手裡提著裝了咖啡的外賣紙袋, 也笑著說:“正好不忙, 過來看看, 順便請你們喝咖啡。”

他這陣子為之準備材料的那個會議, 後天就要開了,他的材料也在今早晨會上提交了上去,現在暫時無事一身輕, 就過來看看“上學”的助手金旭, 也想了解下案件進展。

在場刑警紛紛道謝, 過來拿了咖啡,金旭則站原地沒動, 隻雙眼望著尚揚, 尚揚拿了一杯鴛鴦拿鐵給他, 說:“全糖的。”

金旭接了,兩人目光交彙了兩三秒,在刑警們麵前點到即止,尚揚轉開視線,問彆人道:“剛才說花都區怎麼了?”

一位刑警端了咖啡,把需要找花都區公安協查的事簡單說了。

尚揚一想,說:“事急從權,再走流程就慢了,我有個公大師弟在那邊分局工作,請他幫忙問下,能節省點時間。”

眾刑警忙道:“那敢情好,就麻煩尚主任了。”

尚揚便給師弟打電話,他與師弟通話的時間,旁邊一位刑警向金旭低聲問道:“小金,你跟尚主任不是同學嗎?他師弟不是你師弟?你不認識?”

金旭實話實說道:“前不久剛認識,不熟。”是元旦前跟尚揚去廣州出差那次,他才和這位師弟認識,在學校根本沒見過,哪像尚揚,一個師弟收集器。

技偵部門的實習生這時跑進來,匆匆把一份文件交給了刑警,他手裡還有好幾份要送去其他辦公室,刑警對他道辛苦,等他跑走了,幾個刑警圍著看那份文件,金旭也過來瞥了眼,文件上是技偵提供的一個參考結論。

眾人麵麵相覷,表情各異。

師弟收集器尚揚打完了電話,看他們這樣,心知有事,還是先把自己電話裡的情況說了:“我師弟知道那個電子廠,等會兒就過去廠裡問問情況,說十點之前回信。”

“謝謝師弟。”一位刑警說完,另一位刑警忙補充道,“謝謝尚主任。”

尚揚猶疑地問道:“怎麼了嗎?……如果是保密內容就不必跟我說了。”

金旭不好開口,沉默站在一旁。先前道謝那位刑警說:“沒事,這案子目前不涉及保密。是外賣員被殺案,技偵部門針對現場二次采集回來的物證,出了個新結論。”

案發現場除了井軒的那枚指紋,現場沒有發現外人留下的可疑痕跡,隻有生活在那間房裡的一家三口,指紋、毛發和皮屑,屬於死者、死者老婆、小嬰兒。

但技偵人員在對比分屬三人的各項數據時,發現一個驚人的事實:小嬰兒的DNA序列與死者和死者老婆,都不吻合。

也就是說,這個小孩兒和這對夫妻之間,沒有能被科學認定的血緣關係

尚揚也愣住了,再看各位刑警和金旭方才就已表現出的異樣,頓時懂了,在場眾人心裡,都有了一個呼之欲出的結論——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是尚揚的電話,他看了眼,是剛掛電話才不到五分鐘的師弟,他疑惑地接起來。

師弟在那邊道:“我已經著人去電子廠問了,我剛想起來有件事,師兄,你和金師兄在一起嗎?”

尚揚告訴他自己在刑偵局辦公室,師弟喜道:“那更好了!”

他向尚揚簡短報備要說的事,尚揚聽得擰起了眉,把手機稍稍拿開些,對旁邊眾刑警道:“我師弟轄區內也出了一起投毒案,跟你們說說?”

眾人一聽,紛紛表示:快讓師弟開麥!

於是尚揚點了通話外放鍵。

師弟有點緊張地向刑偵局大佬們問了好,然後介紹起情況來:“前幾天有個男人,三十八歲,是在投行做會計師的,跑來我們這邊報案,說自己被人投毒。”

這位會計師從春節前後一段時間起,經常感覺頭暈、失眠,還長了疹子,因為投行工作太忙,不想掛號就醫還得排隊,覺得浪費時間,就去了私立醫院看,那邊醫生診斷說他是過敏,給他開了不少進口抗過敏藥。

結果吃了也沒太大用處,頭發繼續掉,皮疹也越來越嚴重,後來更是出現了嚴重貧血的症狀,這會計師受不了了,才不得不去公立三甲掛了急診,一查,重金屬中毒。

“醫生說是,除了那些症狀外,他還被確診了……”師弟卡了一下,道,“什麼腎小球免疫性損傷,我記不清楚了。”

金旭斷定道:“汞中毒。找到源頭了嗎?”

“對,是汞。找到了投毒源頭,可是還沒鎖定投毒的嫌疑人。”師弟道,“在會計師的車載擴香器裡檢出了殘留汞。可這人是個社牛,他說能接觸到他車子,有機會在擴香器裡動手腳的人非常多,他想不出是誰。他在投行做會計師,據他自己說,會計仇家滿天下,他看誰都像要害他的樣子。”

電話這頭的眾人:“……”

和井軒前男友那件投毒案,同發生在廣州,同是不易察覺的慢性中毒,案發時間還如此接近,這兩件案子會不會有什麼關聯?

而師弟和他的同事們,也是聽說隔壁區有人中毒身亡,還和首都某件案子有關係,他們也產生了可能會計師案也與那兩起案件有關的懷疑。可他們目前掌握的線索表明,這兩名受害人完全不認識,工作和社會關係都毫無交叉。

“這會計師三十八歲,”金旭問師弟道,“應該不是單身吧?”

投行會計師收入不菲,如被害人有配偶的話,無疑是第一嫌疑人。

師弟說:“有個二十五歲的女朋友,查過了,讀研期間就被會計師泡到了,去年畢業後也沒有找工作,和會計師在談婚論嫁,本來計劃今年下半年結婚,就安心當闊太了,她也沒有作案動機。”

汞中毒發作隻需一到四周,及時中途發現,水銀也是很難排出體外的,也就是說,下毒後最多一個月,受害人就會毒發,輕則現在這樣,重則死亡。

那這小女朋友確實動機不足,要下半年才結婚,會計師如果現在就沒了,她什麼也得不著,人財兩空。

“師弟,你把案件資料發一份上來。”金旭進入工作狀態,思考起問題來,忘了現在是客場,說完才反應過來。

師弟在那頭:“好的,金師兄。”

不過刑警們也並不介意,其中一位對師弟說:“等在電子廠問到情況了,記得跟我們說一聲。”

尚揚補充了一句:“再打就打給你金師兄,省了我這中間商的環節。”

眾人都笑起來。

掛了電話,尚揚便識趣道:“我回去了,不耽誤你們時間。”

旁人都與他道彆,金旭送他到門口,壓低了聲音道:“中午彆等我吃飯,沒準到幾點。”

“好。”尚揚握拳在他胸口輕擊一下,是加油打氣,低聲說,“小金衝鴨。”

金旭:“……”

尚揚說完,背過身,又是冷豔端莊的尚主任,下巴還半抬著,大步走了。

他剛進電梯,就收到金旭的微信消息:你太土了。

尚揚:“……”

刑警們準備開會,把花都區這案子的情況與另外兩起案子的信息都再梳理一遍。

金旭剛拖了把椅子坐下,收到尚揚發來的“雪容融聽了想給你一jio”表情包……就很洋氣。

他也不大好笑出聲,收起手機沒再回,專心開會。

研究所主任辦公室裡,尚揚今天沒了重要工作,回來做了點雜七雜八的小事,沒活乾了,出去看了看下屬們都在乾什麼,其實他也沒什麼想法,但把正摸魚或想摸魚的下屬嚇得各個兢兢業業起來,他轉了一圈,感到很滿意,又回了自己辦公室,離中午還有一個多鐘頭,尚主任開始摸魚。

看了會兒時政新聞,在評論區給熱評裡的帶路黨們挨個點了踩。最後,尚揚還是沒忍住,打開搜索引擎,輸入了剛才師弟提到的會計師名字,那種級彆的會計師通常不會網上無名,輸入名字加“會計師”,按下搜索後,果然出現了準確的結果,這人還有百科名片,看履曆是標準的金融界成功人士,其他詞條大多是介紹,很有用的信息倒也不多。

尚揚又嘗試搜索了他的微博,也搜到了,有知名會計師的V認證,微博發得不多,一個月兩三條,人到中年的人生感悟,給新入行的會計分享職業經驗,偶爾曬生活照,近期的都是和朋友或小女友在高級餐廳就餐的照片,尚揚一路翻到了前幾年,那時出國方便,會計師也分享過到他國旅遊的經曆和照片,年輕幾歲的口吻和現在的老成也有些許不同,還帶了點活潑,回複彆人評論時會說些俏皮話。

忽然間,尚揚注意到兩年多前,有個網友在會計師的評論裡和他聊了幾句,那條微博是去東南亞某國的旅遊照。

網友問:“怎麼不發和我的合影?哈哈哈。”

會計師回:“沒拍好,不夠靚仔。”

網友:“什麼時候回廣州?”

會計師:“我已經在廣州了,私。”是轉去私聊的意思了。

這段對話也沒什麼奇怪,但這網友的頭像是一張自拍照,尚揚點開大圖,仔細確認了一下,又點開這網友的微博,相冊裡還有其他更多角度照片。最終尚揚確定了,這人他在兩個月前見過。

金旭開與刑警們開著非正式的討論會,手機連連振動,進來數條新微信消息,他直覺是尚揚,彆人不會有熱情給他發這麼多條。

正好此時同事討論的不是新鮮內容,兩位刑警因為對外賣員案&#303

40;看法不同,吵吵起來了,倒也不必豎著耳朵聽,他便在桌下看了尚揚說什麼。

尚揚發了兩張圖片給他,一張是微博截圖,一張是某個微博用戶的頭像。

尚揚:去廣州出差的時候,有天晚上我自己出去逛,回來跟你說遇到一個男同,你記得嗎?

在會計師評論裡留言,並和會計師在東南亞某國同遊過的年輕男生,就是那一晚在珠江邊,尚揚一邊吹風一邊聽張惠妹時,上前與他搭訕,並誤以為他是1的那個男同。

金旭:“……”

“不要吵了,”他製止那兩位刑警的battle,提出疑似是這幾個案件的共通之處,道,“中毒的會計師可能也是個男同。”

他把尚揚的發現說了,但沒說尚揚是被那男生搭訕過,而是以“誤經gay吧門口,見過這男生”為由,表明尚揚能確認這男生不是直男。

一位刑警道:“那都過去兩個多月了,還是晚上光線不好的情況,會不會看錯?”

“不會,尚主任過目不忘。”金旭道,“需要背誦的知識,他隻要考前熬夜看看,第二天上考場就都會做。不瞞你們說,公大畢業那年,招警考試前他熬了兩天夜,最後考進了你們單位。”

眾人:“……”

第62章

花都區師弟打給金旭的電話, 終止了他這令旁人生氣的凡爾賽,他接起來後先和師弟打了聲招呼,同時向旁邊刑警們做了個暗語手勢, 意思是請示各位,能和師弟同步一下信息嗎?

在場最高級彆的那位警官點了頭, 金旭便把“汞中毒的會計師可能是男同”這一信息告知了師弟, 並把搭訕尚揚的那個年輕男同照片發給了師弟。

師弟:“收到,等下我們就找一下這個人。”

“那我開外放了。”金旭讓師弟把在電子廠問到的情況,向眾人一並彙報。

“領導們好!”師弟道, “對不住,晚了一會,去電子廠問情況的同事剛回來,不是太順利, 還好最終還是查到了。”

那家電子廠的負責人倒是很願意配合警方的工作, 可是這裡頭存在一個情況,流水線女工的學曆普遍較低, 大部分又在一家工廠做不了太久,流動性強、又普遍缺乏要求交社保的意識, 工廠都沒有給她們建過正規人事檔案, 隻有簡單的“工人檔案”。而警方要查的這個女工即外賣員的老婆,在這裡工作已經是一兩年前的事了,“工人檔案”早已沒再留存, 無從查起。

最後還是找到一位待得時間較久的車間領導, 人家還記得這個女工,回憶說她在這家電子廠做了幾個月, 人潑辣, 手腳麻利, 還很勤快,當時是和她同鄉的另一個女工一起進的廠,後來兩個人又一起走了。

這和女工家鄉的公安同事通過她的親友、同村鄰居打聽到的情況,基本還算是一致,不一致的地方在於,時間對不上。

女工懷孕八個月時挺著肚子回了老家,到後來生下孩子,她對身邊人的說法一直是:臨產了,沒法上工,大城市開銷又大,生孩子花費也很高,這才回到老家生。

她對親友鄰居表述的意思,是她在工廠一口氣工作到快要生了才回老家,按她的意思推算,她離開電子廠的時間,該是去年,2021年的春夏。

而工廠的車間領導表示自己記得很清楚,這個女工絕對是20年來的,因為當時華中地區剛解封,她就跟另外一個同鄉女工一起來了,自己還和她們聊過,聽她們訴苦說再不出來上工,家裡都要揭不開鍋了,倆人做了有三四個月,又一起走了,猜想可能是找到了收入更好的工作。

這“更好的工作”是什麼,金旭和一眾刑警心裡都大概有了數。

師弟道:“和她一起的那個女工我們也查了一下,她人現在在東莞的廠裡打工。”

“找東莞警方幫忙。”一位刑警道,“師弟,你把她的信息給小金發一下。”

師弟:“好。”

另一位刑警:“師弟,會計師被投毒的案子,要是有進展,也給小金來個電話。”

師弟突然變成了大家的師弟,聲音都有些哭笑不得:“好的,有事都找金師兄。”

另一邊,尚師兄從把“會計師疑似男同”的發現告訴金旭後,自己也忍不住推想這一串案件是怎麼回事。

如果這些案子之間確有關聯,現在有兩位死者和一位重度中毒的傷者,涉及案件的男同性戀包括了井軒、井軒的前男友、汞中毒的會計師,每起案件裡都至少有一個,會不會凶手就是在針對一些有“問題”的男同,從而才有了這樣一係列的連環犯罪?

到了午飯點,金旭果真也沒動靜,尚揚就自己去食堂吃飯,遇見了袁丁,兩人便坐一起就餐。

袁丁知道金旭在他們局裡跟進外賣員案,也明白這意味著什麼,笑嘻嘻地說:“主任,你好像又快失去助手了。”

尚揚板著臉不接這明顯在逗他的茬,知道袁丁在準備升級考,故意道:“你複習得怎麼樣了?過不了正好,回來給我當助手。”

“……”袁丁像每個備考人一樣,被問起複習得如何就有點焦慮,立即轉移話題,看尚揚的餐盤道,“你怎麼還是吃這麼少?要多吃點啊,沒看今天微博的熱搜新聞嗎?”

尚揚道:“什麼新聞?”

袁丁道:“說深圳有個女生前幾天因為減肥過度,低血糖,昏過去,休克了,當時身邊沒人,等男朋友回家,人已經沒了。”

尚揚一聽,惋惜道:“身體健康就好,這根本沒有必要……這女生多大了?是學生嗎?”

“不清楚,沒仔細看。”袁丁感覺聊這個又沉重了,決定再換個話題,道,“剛才下樓來,聽說副局長在主持開會,好像那個外賣員案和廣東什麼案子要並案。金師兄是不是還在那邊啊?”

“他在。”尚揚一想,本來是一幫刑警在開非正式討論會,現在副局長來主持,案件的相關會議升了規格,這是案件級彆要上調的信號,但金旭沒回來,看來是也去參會了。

袁丁道:“廣東這麼遠,怎麼跟北京的案子扯上關係的?”

“具體我也說不清楚,”尚揚也還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上調案件級彆,道,“我感覺可能是發現了什麼新情況。”

確實是有最新情況了,也是這個最新情況,使案件性質進一步明確,外賣員被殺案和遊戲測評up主中毒案,這兩起案件似有若無的關聯,也在確鑿的證據麵前得到了證實。

技偵一小時前收到從廣東發來的死者dna樣本,立刻進行了比對,而後得出結論——

已死亡的遊戲測評up主,和那個與外賣員夫婦無血緣關係的、八個月大的嬰兒,這兩個人之間,存在生物學親子關係。

負責外賣員案的幾位刑警心中早已有了這個方向的猜想,看到這個結果還是難免心裡一驚。

倒不是這種事有多少見,在刑偵局工作,對於全國各地發生的各種離奇案件,早已見怪不怪,心驚的原因在於,這兩起案件的關聯確定,凶手的動機也在逐漸浮出水麵,這個嬰兒恐怕就是兩樁命案的根源。

升了規格的正式會議上,眾人討論下來,都覺得凶手一南一北兩地作案,下了較大一盤棋,但在外賣員案中故意留了線索,影影綽綽地指向井軒,卻又是很輕易會被識破的指證,幾乎同時被投慢性毒藥的井軒前男友也毒發身亡。以一眾刑警們的工作經驗判斷,凶手的作案目的似乎不單純是為了殺人害命,凶手收割了兩條生命,更像是為了用這兩條命,把警方的調查方向不斷引向井軒。

一位刑警道:“凶手這一套下來,實話說,技偵出結果前,我都快要認定這小孩兒是井軒的孩子了。”

另一位也道:“是啊,我也這麼想的,沒想到不是他的。”

假如小孩兒生物學上的父親是井軒,那凶手這麼做立刻就有了合理解釋,就是為了讓警方查到井軒的事實違法,可這小孩兒不是,如此大費周章,又是為了什麼?

“會不會凶手以為這小孩兒是井軒的?”

“也不能排除這可能,凶手搞錯了。”

“反對,凶手都能搞到井大公子的指紋,還能搞不到dna?”

這個問題得不出結果,暫時擱置。

另外還有那個汞中毒的深櫃會計師,他和這兩起案件又有沒有關係?眾人憑直覺認為有,他同樣是中毒,案發的時機也太巧了,當然是還需要再深入調查的結果,來判斷這個職業直覺的真偽。

大家發表完了意見,坐在最角落的金旭始終都在認真聽著。

“那個……小金,”主持會議的領導忽點他的名,道,“你也說說你的想法。”

旁人都看過來,金旭遲疑數秒,說了一個方才彆人沒說過的觀點:“我覺得,凶手未必是一個人,很可能是兩人或多人,在京廣兩地,聯動作案。”

第63章

下午, 尚揚剛做了點雜事,所領導叫他過去一趟,給他安排重要任務, 後天召開的會議上,領導們屬意由他來擔任本單位的發言人。這次會議有一項重要主題是與基層警務建設相關,與會材料也是尚揚整理的, 讓他來再合適不過了。

於是尚主任也不能再摸魚,回去就開始準備發言稿, 這於他而言是駕輕就熟的工作,做起來十分絲滑流暢。

轉眼天黑下來, 同事們走得差不多, 尚揚給金旭發消息, 問:你們那邊進展如何?

他想大概他得自己回家去了, 刑偵單位忙起來都是沒日沒夜, 金旭被允許參加了副局主持的案件討論會,怎麼也算半個正式隊員,結案前想正常作息,恐怕是沒門了。

因此他發了消息後, 看金旭沒立刻回他,就著手收拾了辦公桌, 準備下班走人。

等他拿了外套,出來鎖好辦公室的門,又收到了金旭的回複:想知道進展,自己過來看看。

尚揚匪夷所思地想, 不就參了個會嗎?你狂什麼狂?又欠敲打了是不是。

緊接著金旭又說:也來看看我。

還綴了一個委屈表情。

刑偵局某辦公室。

尚揚在這樓裡上班九年了, 九年裡他來這間辦公室的次數全都加起來, 也還沒這兩天來得多。

還是那幾位負責外賣員案的刑警, 大家夥圍在一起,正傳閱著資料看,並且一群人似乎是在等什麼消息。

一到門口,尚揚就發現了一件事,前麵過來的幾次,每次都看見金旭是坐在最邊上,這次他坐在人堆裡了,肯定不是中心位,但很明顯,他融入了進去。

尚揚在敞開著的門上輕敲了敲,裡麵眾人看過來,紛紛與他打招呼:“尚主任來了,進來坐。”

“不打擾你們嗎?”尚揚道。

“沒事,要真是涉密案件,我們早就跑小黑屋開會去了,哪還開著門在這兒吵吵。”

尚揚便走進去,金旭旁邊的刑警大哥朝邊上給他讓出一個位子,起身時還說:“我們剛叫了外賣,分量挺足,一會兒尚主任也一起湊合吃點吧。”

尚揚:“……”

他察覺到眾人待自己的微妙變化,早上他請咖啡,幫忙聯絡師弟,刑警們也隻是禮貌道謝,遠沒有現在這種熟絡,像是也拿他當自己人了。這感覺很熟悉,以前去西北,跟金旭的各路同事見麵,常常會如此。

他在那位子坐下,一直沒開口的金旭這才轉頭看他,一副嚴肅正經的模樣,但兩人視線一對上,金旭的唇角就跟控製不住似的勾了起來,又強行壓下去,向自己的直屬上級彙報道:“主任,我今天好好學習了,表現還不錯,不信你問大家。”

旁邊人都笑起來,尚揚也不會真去問人家,看了看四周,發現比早上來時少了兩個人,問道:“何警官和朱警官呢?他倆不跟這案子了?”

“小朱帶隊去廣州,老何去了華中,現在應該都在天上。”讓座位給他的警官道。

尚揚點點頭,有派出去的小分隊,那現在這間辦公室裡留下的人,約等於是這起連環案的直接指揮部……他忽然明白了,難怪金旭突然張狂了那麼一下。

這要換成是他、他也得狂。當年他剛參加工作那會兒,也來刑偵局實習過,可那時候他就是小跟班,送送東西搖搖小旗跑跑腿兒,彆說進哪個大案的指揮部,就連眼前這個級彆的辦公室,他當年都沒進來過。刑偵可以說是公安係統裡最講實績的部門了。

尚揚服氣且與有榮焉地心想,他可真厲害啊。

這時,一位刑警從翻看的資料裡找到了什麼,道:“這女死者家裡條件夠好的,十幾套房。”

另一位刑警說:“拆二代,羨慕不來。”

怎麼又冒出來一位“女死者”?尚揚麵露疑惑。

“有一起疑似有關聯的新案件,”金旭低聲對他解釋說,“死者是深圳的,女的,猝死,家屬叫了120,當時確認的死因是低血糖,因為這人常年減肥不怎麼吃飯……”

尚揚吃驚道:“就是今天上熱搜那條社會新聞的女生?”

一位刑警道:“就是她,警方那時還沒介入,自媒體先聞見味兒了,把死者照片發得網上到處都是,因為死者長得挺好看的,就為了博流量唄。”

另一位道:“還把死者微博扒出來了,這女生以前經常參與女權向的話題,就有些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男同胞,現在起哄說些四六不通的屁話,什麼小仙女為了減肥死了,那能叫死了嗎,叫位列仙班……不知道說這話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尚揚一陣無語,又問,“那警方介入的結果?死者是非正常死亡?”

金旭答道:“法醫認為,死者可能服用過超劑量的降血糖藥。家屬同意了做屍檢。”

據家屬和男友說,死者平時還是比較注重自己的身體健康,每年都會按時體檢兩次,上一次就是前不久,血糖不高,因而不存在她為了降血糖需要吃藥的可能。

死者今年三十一歲,高學曆高收入,看照片也知是一位時尚的都市麗人,身邊人都說她性格活潑開朗,愛旅遊,還是個烘焙高手,和男友正在熱戀中,生活積極幸福,無鬱鬱或輕生跡象,就也不存在她主動故意吞服大量降血糖藥、輕生的可能。

尚揚這時才恍然,進門就覺得這幫人是在等什麼,原來是在等深圳警方的屍檢結果,目前是在懷疑這位女死者也是死於他人投“毒”。

她是“她”,是位女性,也不像前麵三起案件都把一個男同卷進去,隻有同省、“投毒”這個可能存在的相似點。會是有關聯的案件嗎?

但刑警們在等的也不隻是屍檢結果,一位刑警看了自己最新收到的消息,說:“東莞警方回信了。”

有位流水線女工和外賣員的老婆,兩年前一起在廣州的電子廠工作,後來又是一起離開,花都區師弟查到她去了東莞打工,東莞警方找到了這人,也問到了兩年前的情況。

刑警看完了對方的回複,道:“這個女工承認了,說兩年前,她和姐妹倆人一起離開電子廠,說去其他地方工作,其實是為了賺錢,到不法機構去做了代媽。”

眾警察對這個結果都不意外,但在場每個人也還是麵露異樣,有的憤然,有的無奈。

尚揚本來不知道東莞又有什麼事,聽完心裡也明白了,彆人都不問,他忍不住問道:“是被人逼迫去的嗎?例如說……她們的丈夫?”

他甚至想到,有沒有可能是外賣員逼迫老婆去做這種事,他老婆對他恨之入骨,才找人殺了他?在殺人的前一天特意抱著孩子跑路,好營造不在場證明……可是,一個農村婦女,又為何要嫁禍井軒?又怎麼可能拿得到井軒的指紋?

刑警道:“不是,她倆都是自願去的。”

這兩個85後農村婦女,情況還不太一樣:

外賣員老婆,當時和外賣員都在廣州工作,外賣員那時是快遞員,他反而不同意老婆去乾這個,認為給彆人生孩子“不乾淨”,但他老婆堅持要去,運氣好的話,十個月賺到的錢頂得上她在工廠流水線做十年。

至於東莞這女工,她丈夫跟村裡人打架失手把人打死,坐牢了,她把微薄的積蓄全都花在“疏通關係”想幫丈夫減刑上,最後發現上了“關係”的當,錢都是白送,可家裡窮得已經到吃了這頓就怕下頓沒米的程度,兩個孩子漸漸大了,都得上學,她很想賺到這筆錢。

負責和東莞方麵對接的這位刑警播放了一段那邊傳給他的音頻,裡麵這女工說:“又不用跟男人睡覺,就是把肚皮租十個月給人家,將來我兒女上大學的花費都有了。”

“懷上以後,住在單元房裡,敞亮房子,有天然氣,能洗澡,小區院裡還有花園,機構配了專門的保姆做飯,除了養胎,什麼都不用管,在機構裡吃住條件比在工廠宿舍好多了。”

“有麼子危險?又不是沒生過伢,我生過兩個,她生過三個,再說我們本來也不準備再生自己的伢,肚皮閒著也是閒著。”

音頻播放結束,刑警道:“她說放她肚皮裡的胚胎死了,沒能順利著床,她覺得是機構的問題,機構說她身體不符合要求,最後隻給了她兩萬塊營養費,她還想再試著懷一個,機構讓她回去等通知。她還挺羨慕她姐妹順利懷上,能住進機構找的房子裡,有保姆伺候。她離開機構以後,倆人沒再聯係過,她也不知道外賣員老婆後來是什麼情況。”

旁邊同事問道:“生一個能給她們多少錢?”

接收東莞信息的那位說:“保性彆的二十五到三十,客戶如果要男孩,發現胚胎長成了女孩,就得打掉。不保性彆的十五到二十。”

另一位刑警道:“機構也是夠黑心的,去年接觸過這類案子,代一個最低都要四五十萬,這些代媽搭半條命進去,連一半錢都拿不著。”

金旭道:“彆說一半,就算隻給五萬塊,也有人肯做,欠發達地區的農村是很苦的,有時候……幾千塊就能救命。十幾萬、二三十萬,很多農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眾人一時無言,也很難對這些代媽的行為做出法律規則外的評價,簡單以對與錯來界定,對她們不公平。

她們說是自願,可是她們連自己做的到底是什麼事,都不明白。

她們可能連什麼是“自願”,也不是很懂。

她們這一生,從沒有機會成為“自己”。

幾人正說著還得再找出這機構來,進一步深入調查時,深圳警方把低血糖女死者的屍檢結果和針對案件的進一步調查,一起發了過來——

法醫在女死者體內檢出了某種胰島素促泌劑的成分,警方也在她的咖啡機裡和旁邊少量磨好還沒煮的咖啡粉裡,發現了同種藥物的殘餘。可以得出結論,女死者是被人在咖啡粉裡下了降血糖藥,最終導致死者這個血糖原本正常的人,在血糖驟降後昏迷、休克乃至死亡。

調查這案子的警方目前鎖定了兩個能自由進出死者家,觸碰咖啡機還能不引起死者懷疑的人選,一是男友,二是死者的一個閨蜜。

但是閨蜜和死者沒有什麼衝突,警方查看兩人微信聊天記錄,在死者死亡前半小時左右,倆人還在興致勃勃地聊娛樂八卦,看起來很正常的閨蜜關係。

和深圳方麵對接的刑警道:“男友和死者也沒矛盾,倆人好好談著戀愛,沒道理突然殺女朋友……”

“說在床頭垃圾簍裡,還發現了頭天晚上用過的三個避孕套。”這位中年警官如實轉述完了深圳警方的話,評價二者關係道,“這肯定是剛在一起沒幾個月,要是談了超過一年,早沒這勁兒了。”

人家的意思是這對男女感情正篤,男友好像沒有嫌疑。

但在場有兩個在一起已超過一年、勁兒還是很足的人,頓時被這句話掃射到了,下意識看了看對方,馬上想到這種眼神互動,在一幫刑警麵前,還不等於自爆?立刻轉開了眼。

旁邊眾人何其敏銳,短暫靜默了三秒鐘。一位刑警忙生硬地把話題拉回案件:“哎?那女的有沒有買保險,受益人寫了男朋友?”

“沒有沒有。”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這對男女朋友之間也沒有利益糾葛,並且男友也不貪圖女方富貴,因為男的也是一位尊貴的拆二代。

眾人聽到這個消息頓感無趣極了,紛紛道:彆聊了,再聊什麼也不想查了。

開玩笑歸開玩笑,還要等深圳警方進一步的結論,而且局裡派下去的人現在也快到廣東了。

這案子裡似乎沒有牽扯進哪個男同,和目前確認並案的幾起,似乎沒了關聯。

幾位警察轉而又說起,要安排下對某個人的盯梢工作。

他們說的是個陌生的人名,尚揚從沒聽過這個名字,不知道是要盯誰,正想問一問,坐他旁邊的那位負責接收深圳警方反饋信息的刑警,麵前電腦彈出消息提醒。

“聽我說,”這位刑警示意大家安靜,道,“法醫剛才發現,女死者曾經做過取卵手術。”

第64章

經死者家屬的同意, 法醫進行了屍體解剖,死者的死因確係低血糖,身體無其他內外傷,也沒有疾病。但法醫有了很意外的發現, 這位女死者在一到兩年內, 曾做過取卵手術。

不過死者的身邊人, 包括父母、男友還有那位閨蜜,都表示對此毫不知情。

聽到這話, 尚揚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會是她曾經賣過卵子嗎?”

一位同事也道:“她學曆高, 長得還漂亮, 在這種不法市場裡, 她的卵子應該還挺受歡迎。”

另一位卻說:“她可是拆二代, 經濟條件這麼好,會去乾這個?做這手術是很受罪的, 賣一次拿幾萬十幾萬,以她的經濟條件, 不至於。”

她和“自願”去做代媽的農村婦女們, 在知識和經濟上的差距猶如天塹,確實不至於為了錢去做這種對自己傷害極大的事。

“不光是錢的問題, ”那位參與過此類案件的同事還提供了一個新角度,“在這種市場裡, 死者雖然條件不錯,可年齡稍微有點大,前兩年我跟進這麼一個案子,機構負責人說他們的客戶, 就隻要十七歲到二十八歲的卵妹, 他們認為超過二十八, 卵子質量就不好了。”

換言之,在這種“市場”裡,身體、器官、細胞,統統都變成等待估價的貨物,隻要進入了這個“市場”,就再沒有“人”,也做不了“人”,隻是商品。

尚揚問這位同事:“吳警官,你經手的是什麼案子?”

吳警官道:“有個被忽悠賣卵的女大學生,第一次賣完覺得沒事,第二次又去了,被取了接近三十顆卵子,還沒出那診所,人沒了。”

尚揚:“……”

金旭也問道:“最後怎麼處理的?”

吳警官道:“給她取卵的醫生,還有所謂的介紹人,都進去了。”

金旭道:“就沒順藤摸瓜,把這機構一鍋端了?”

吳警官明顯有些無奈,隻道:“當時是端了。”

一眾警察一齊靜默了片刻。

非法行醫害死女孩的是醫生,騙女孩去賣卵的是中介。機構仿佛什麼也沒做,而那些“客戶”,更是在這起殘害生命的案件裡,完全隱形了。

公安是執法前沿,在有些案件中,公安部門能做的事十分有限。

說回案件,一位刑警猜測道:“深圳離香港那麼近,會不會這拆二代是過關,到那邊做過凍卵?”

另一位道:“如果手術時間再久點,還有這可能,可法醫說是一到兩年內做的。”

疫情前到疫情這兩年裡,那邊什麼情況,人人都知道,正常人如非必要不可能過去,更不用說還是去做這種需要進醫療機構的事,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那會不會是:“死者這男友剛談不久,有沒有可能是和前男友愛得死去活來,到了想要孩子的地步。她這麼注重外表,可能怕身材走樣,不想自己生,去內地這種機構當過‘客戶’,找過代媽。”

目前看,這確實成了最可能的一種可能。

“可是,”尚揚道,“剛才不是說,她經常在網絡平台上,為女性主義發聲嗎?”

眾人:“……”

尚揚也知道自己問的是一個很天真的問題,但他實在不願相信,一個曾舉起過“姐姐來了”旗幟的女孩,真的會在現實世界裡,隻因為自己不想承擔生育的風險和痛楚,就去購買一位“姐姐”?

“還是等深圳警方的調查結果吧,”金旭道,“事實出來之前,過早下結論,對死者也不公平。”

眾人點頭同意。不管女死者究竟為什麼做這手術,起碼現在能初步判斷,這起案子和其他案件有了相通的屬性。

如此一來,會計師汞中毒案,和其他案件又有點格格不入。

但尚揚琢磨了琢磨,倘若他是那個會計師,奔四的男同,找了個小自己十幾歲的女研究生結婚,騙婚還要找高學曆同妻,能圖什麼?自然是貪圖女孩年輕漂亮還有高學曆,換句話說,女孩的基因好。

“我”都是能做出這種事的男同了,“我”可太想要個擁有“我”血脈的孩子了,那“我”自然也完全有可能從前也光顧過不法機構,可能倒黴吧,一些原因沒能成功。哎?那“我”一不做二不休,騙婚一個女研究生豈不妙哉,花費還比去機構少呢,不愧是“我”,資深會計師,算盤打得當然好。

尚揚代入想了一番,痛罵起了“我”:媽的,什麼狗東西。

有電話打到辦公室來,一位刑警去接了,講完後回來與眾人道:“基站監測到,他正給那律師打電話,同事監聽到的,他找律師借錢,說想回老家。”

另一位刑警好笑道:“這是想跑了,這麼個慫貨,怎麼有膽乾出這種事來的?”

“錢壯慫人膽。”金旭譏諷道,“腦子也不行,犯了罪,能跑到哪兒去。”

尚揚不知道他們在說誰,話裡的那個“他”,就是剛才說過的,有同事在盯梢的某個人,是誰?

“井軒的司機,”金旭向其他刑警打了個手勢問能不能說,得到肯定答複後,他才告訴尚揚,“外賣員被害案,可能這司機和彆人合謀一起做的。”

尚揚驚訝一瞬,馬上也想通了,案發同時段,司機把井軒的車開到附近的4s店做保養,成功把警方的視線引向井軒,不然隻憑案發現場一枚陌生指紋,無法讓警方查到井軒頭上,沒有犯罪前科的井軒,公安指紋庫裡未必有他的指紋存檔。

金旭見他秒懂其中關竅,就不再費勁解釋,接著道:“市局同事們通宵達旦了兩天,把這司機最近的聯係人都摸排了一遍,找出了兩個資料看起來有可疑的,其中一個女的,體重還不到一百斤,能排除掉。那就剩下一個,是個律師。”

外賣員死於勒頸窒息,他的體格在男性中不算強壯,可是長期做體力勞動的男人,普通女人也做不到活活勒死他。凶手一定是個男人。

“這律師又是什麼情況?”尚揚道,“和井軒有瓜葛嗎?”

金旭道:“他倆應該根本不認識,不過這律師從前在廣州工作生活,去年冬天才搬家到北京來。”

在場有位廣東籍的刑警插話道:“這個就是最大的疑點啦!廣東仔竟然想不開,到北京來生活,還選冬天來,要活活乾死的。不誇張地跟你們講哦,我剛調來北京那年冬天,不開加濕器根本不能睡覺,一整個冬天鼻子裡全是燎泡。”

眾人都笑起來。這肯定是有開玩笑的成分,不過這律師就這麼巧,案發前不久才搬來北京,還恰好就是從廣州來,又和井軒的司機有聯係,不懷疑他也說不過去。可是外賣員被殺害的現場沒留下任何指向凶手的證據,現在抓人回來,證據顯然嚴重不足,而且對方還是個律師。

“他背景和履曆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尚揚猜測道,“他的性取向?或者他和被害的u主、被投毒的會計師,有什麼關聯?”

金旭道:“這人是直的。這幾個人之間,誰和誰都沒有交集。這律師的資料還在查。”

尚揚疑惑道:“律師的個人資料,查起來有什麼難處嗎?”

“這個方律師,是中途轉行做律師,轉行前在廣州某區的檢察院工作。”廣東籍貫那位同事解釋道。

跨係統查人,手續是要麻煩一點。嫌疑人在檢察院工作的那段履曆檔案,公安部門需要找他原單位申請查看,假設有涉密內容,很可能還要找市一級甚至省一級做批複。

一位前檢察官,為什麼要殺害一個外賣員?還要嫁禍給毫不相關的井軒?該嫌疑人,和廣東的幾起案件又有什麼關係?

“尚主任,”旁邊刑警揶揄尚揚道,“你也暈了吧?我們也很暈。副局來開會的時候,一幫人七嘴八舌大亂燉,副局都要被我們給吵暈了。”

彆人這是在自謙,尚揚當然明白,一幫刑偵大佬,怎麼可能在正式會議上漫無目的地瞎說八道。

果然對方的自謙,是為了誇讚尚主任的助手而做的鋪墊。這位警官接著便道:“是小金在會上,一句話點出這起案件的本質,是連環案沒錯,不是一個凶手,是有共同目的的幾個人,在差不多的時間裡,分彆對幾名被害人投毒,預估好毒發的時間,這姓方的律師就動手殺掉外賣員,通過指紋和車輛行跡,引出井軒。”

尚揚把這話裡的信息與案件一聯係,霎時間明白了。

這個犯罪團夥,很可能是想要通過數起能夠引發關注的雷同案件,將大眾的目光彙聚在這遊走於倫理道德和法律法規邊緣的行當,殺害外賣員嫁禍井軒,因著案發地點和井軒背景的特殊性,將整個案件的影響力推向最高峰。

不管最終目的是什麼,他們博的就是全社會的關注,尚揚一個激靈,道:“那他們一定會在輿情方麵做文章。”

幾起案發後,陸續在網上引起了群眾熱議,本來就有不少網絡常見的非正常人類以及居心叵測的網絡勢力在試圖帶起一些奇怪的節奏。刑偵局迅速介入後,涉案各地的公安部門也都清楚嚴重性,敏感信息還沒有向媒體披露過。如果這幫犯罪分子為了博關注,拋出警方意料外的信息源,涉及到了“權貴”、u主、有錢人、拆二代、不法機構、女權主義者……輿情爆炸就在一瞬間。

“網警已經在重點監控某些詞條,絕不會給他們興風作浪的機會。”在場職務最高的警官道,“扯出多麼冠冕堂皇的幌子,從他們下毒、殺人的那一刻起,正義這兩個字,就已經和他們沒關係了。”

第65章

刑偵局這幫人今晚得守在這兒, 等下派的同事回消息,以及各地公安的進一步調查結果,還不知道要到幾點, 當然是都回不了家。

已近十二點, 金旭讓尚揚回去休息, 明天研究所那邊也還得照常上班。

“小金,你彆光動嘴,送送你們尚主任。”其他警官紛紛道。

“不用送。”尚揚道。

“用。”金旭起身,道, “走。”

尚揚:“……”

等金旭送他出了門, 兩人對視一眼, 兩臉無奈,被刑警們看出來不是一次兩次, 甚至不是三次四次, 已經數不清了。

“唉。”尚揚發出認命的歎氣聲,道,“你快回去辦正事, 送什麼送,咱們家離單位還沒一千米,還沒送就要到家了。”

金旭道:“少想得美, 隻送你下樓。”

尚揚:“……你少給我狂,進指揮部就了不起了你?”

金旭一下有點不好意思, 道:“沒狂。”

又馬上道:“是有一點狂, 招你煩了嗎?”

尚揚笑起來,兩人走到電梯前, 金旭按了下行鍵。

“可以狂一點。”尚揚背著手, 上下級間級讚許的語氣道, “小金同誌,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更優秀那麼一點。”

金旭也笑起來,瞥了眼無人的走廊,低聲道:“一晚上了,就想跟你單獨說兩句話,當著人不好意思,憋得難受。”

電梯門開,兩人進去,尚揚按一樓,道:“說什麼?說吧。”

金旭卻沒說話,轉頭看看尚揚,尚揚也看看他,金旭嘴唇動了動,但又繃住。

電梯緩緩下行,這個時間,其他樓層都沒了人,一路沒有停,順暢地到了一樓。

“不說我就走了,”尚揚猜他咽回去的是什麼情話,逗他道,“看你也說不出好話來。回去還得抓緊時間,遛一下小狗。”

金旭道:“遛個五分鐘差不多了,早點睡覺。”

尚揚道:“真不說啊?那我真走了。”

“說出來就變味了。”金旭有些懊惱似的,道,“走吧,到家跟我說一聲。”

出了單位大門,不到十分鐘就回到了家裡,伊麗莎白被套上狗繩,一馬當先地衝出家門,衝進電梯,尚揚一手牽著它,一手給金旭發消息,告訴他自己到家了。

金旭:好。

尚揚:現在忙嗎?

金旭:休息,有的在泡麵,有的在喝咖啡喝茶,等下邊的新消息。

尚揚:那你也休息一會兒。

他牽著小狗到了院內,任由它前麵帶路,四處走了一圈,十二點多了,院內空無一人,正月裡的寒風吹得尚揚不停縮脖子,拿著手機的手也冰涼,但看金旭對話框上方一直“輸入中”,又想等等看他說什麼。

過了半晌,金旭的消息才過來:今天是有點狂,沒討嫌吧?我工作時間不短,沒見過世麵,你帶我進這單位第一天,我像土雞進了老鷹窩,緊張得路都差點不會走,今天開完會後,我發現,我好像也能當一隻鷹,就忍不住張狂了起來,彆笑話我。

尚揚仔細把這消息讀了兩遍,才道:沒笑話你,我是你的話,比你更張狂。在電梯裡就是想說這個嗎?

金旭:差不多吧,當時還格外想親親你,可惜有攝像頭。

尚揚大方道:等這案破了,隨便親。

金旭:有攝像頭也行嗎?那我還想跟你……

說了點不太像話的話,金警官想得還挺刺激。

尚揚對這葷話倒不在意,隻警告他道:讓旁邊其他人看見你跟我說這個,我就打死你。

過了十幾分鐘,尚揚準備帶伊麗莎白回去,金旭都沒有回複,大約是有事在忙了。

尚揚回到家,洗漱過後上床睡覺,把手機放在枕邊,剛迷迷糊糊睡著,就有微信消息提醒,他以為是金旭,摸過來看時,發消息的人卻是高中同學井軒,問他:睡了嗎?

尚揚沒有立刻回複,不確定這人找他要做什麼。

井軒:想找人說說話,這麼大個世界,居然找不到可以說話的人。

片刻,他再發來:高二文藝彙演,我真的去聽過你彈鋼琴,你彈了天空之城,彈得好爛。

尚揚仍沒回他,心想,大半夜的聊十幾年前的事,喝醉了嗎?

井軒:後來我出國留學,發現自己喜歡男生,談的第一個對象是個華裔同學,頭一回見,他就在派對上彈鋼琴,彈得好爛。

去年冬天我爺爺生病,催我快找個對象,有個伴,他好安心,我跟身邊的人說了,我得找個什麼什麼樣的,他們推薦了你,我一看,是你。

我看了你現在的照片,你怎麼一點都沒變?那陣子我老是看你的資料,越看就越熟,越看就越琢磨,我怎麼一出國突然就彎了,我怎麼能把不太熟的你記得這麼清楚,說不定,你就是我的性向啟蒙人。

尚揚大驚,不是吧,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倆人根本就不熟啊!

好在井軒下一句便是:後來我知道了,是因為你好像他,那熟悉感不是因為我記得你,是因為你們兩個是同一種類型,我太想他了,從你照片裡看到了那一兩分像他,就胡思亂想,出現了幻覺,反複騙自己,我能愛上彆人,我不要再想他了。

尚揚困得睜不開眼睛了,也覺得井軒這戀愛談得簡直荒唐,什麼男同生死戀啊,肥皂劇啊這是。

井軒把他當樹洞一樣,仍在繼續發來新消息:我真的太想他了,昨天回來後,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你們警察跟我開玩笑,騙我的,他怎麼會死啊,怎麼會啊,他還在等我找到我們的小孩,他最喜歡小孩了,他會是個好爸爸,是我騙了他,怎麼不報應在我身上,為什麼死的是他。

你們警察騙我的對吧,他一定還在廣州等著我,等我忍不住先去找他,他好當麵嘲諷我,我會讓他儘情嘲諷,我會找到我們的孩子,我再也不會惹他生氣了!

我發誓,我這輩子再也不會惹他生氣了,這一輩子,都再也不會了。

這人好像儘興了,沒再繼續騷擾尚揚。

手機沒了動靜,尚揚上下眼皮打架,半夢半醒地努力看著這發瘋一般的文字,忽而噔一下睜開了眼,心裡有種微妙的異樣,好像有點不對?他又把井軒的消息讀了讀,再聯想昨天在市局,井軒得知前男友死訊後的表現……壞了。

寂靜的淩晨,醫院急診中心。

一位市局刑警、兩位片區民警和尚揚,一起在外麵等候,裡麵醫生和護士還在給井軒做洗胃急救。

這人吞了大半瓶的安眠藥,還是一個人住,如果不是尚揚反應足夠快,察覺不對的當時,立刻就打了110,離得最近的派出所片警也立刻就飛奔上門查看情況,若非如此,等被發現,隻怕人早涼透了。

市局方麵也接到了通知,派了一位直接偵辦外賣員案的刑警過來。

“醫生說送來得及時,”尚揚對刑警道,“應該沒有危險。”

這位刑警老哥道:“他不是跟那人分手很久了嗎?怎麼這麼想不開?”

尚揚道:“難說……反正他肯定有事瞞著所有人,沒說實話。”

刑警一臉煩惱,井軒自殺這事於正在偵辦的案件來說,是個可大可小的麻煩,他對尚揚道:“我跟上級打個報告去。”

尚揚點頭,說:“順便告訴你們領導,這事已經知會給刑偵局了,局裡意思是彆聲張,其他照舊。”

刑警便去旁邊打電話了。這時醫生出來,說病人洗胃及時,多休息一天就好,問題不大。

尚揚道過謝,又拿出手機來,給剛才通過電話的金旭打了回去,告訴金旭以及指揮部的各位:井軒沒事,安全。

那邊金旭道:“沒事你就回去吧,市局不是已經派人過去了嗎?”

尚揚卻道:“你問問領導們的意見,我覺得我來朝井軒問話,可能效果更好一些。”

金旭:“……”

“起碼他信任我。”尚揚道,“剛自殺過的人,心理要麼極端脆弱,要麼極端剛強,陌生人不容易讓他卸下防備。”

金旭向其他刑警征詢了意見,才道:“行,你來問他吧。他沒醒之前,你也先找個地方睡一會兒。”

尚揚道:“你睡過了嗎?”

“睡了一個鐘頭。”金旭語氣裡卻較為輕鬆,道,“天亮就能收網了,這一夜成果斐然。”

尚揚雖然心裡記掛這些案件,也知道現在不是詳談的時候,道:“等我向井軒問完話,再去迎接你們凱旋。”

不久,井軒醒來,正如尚揚預估的那樣,他呈現出一種反常的狀態,對試圖靠近他的醫護和片警都非常抗拒,甚至有點不禮貌,大聲嗬斥讓人家都走開,直到尚揚走進病房去,也不知井軒是記起了自己曾對尚揚留下過“遺言”,還是多少念著同窗之誼,沒再發瘋,隻是看著尚揚,默許他走近。

尚揚示意醫護和片警先出去,他在井軒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思忖著如何切入問話。

井軒盯著他襯衣領的警扣看,忽道:“他小時候也想過當警察,但是他成績太好了,他是他們省的高考狀元,高中老師指導他報計算機專業,他們那地方的人,以為計算機好找工作,結果他計算機學得稀裡糊塗,誤打誤撞喜歡上了遊戲,還成了遊戲發燒友……他說他是基因突變的小鎮做題家,可他不讓我這麼說他,他可以說我是天龍人,我不能說他是小鎮做題家,這公平嗎。”

尚揚:“……”

井軒笑了笑,又平靜下來,道:“沒有人相信,他也不信,我有段時間也不信了,但我現在知道了,我真的好愛他。”

“所以你想要一個他的小孩?”尚揚道,“那又為什麼瞞著他?”

“我昨天告訴你了?”井軒疑惑了一下,又恍然道,“哦,我說了,我騙了他。”

他們在機構“下單”預訂了一對雙胞胎,一個是男友的,一個井軒自己的,但那對胚胎的其中一個,有井軒基因的那個,在植入母體後沒多久便枯萎了,死了。

就在井軒想要把這噩耗告訴男友的時候,關於某位女明星“棄養”的新聞爆了,男友在網絡科普中,才第一次了解到這種交易不是單純的“商業行為”,顛覆了他的某種世界觀,先前聽說胎兒已經著床即將成型的喜悅也不複存在,變成了道德上的折磨,甚至出現了一些精神方麵的焦慮反應。

井軒見此情形,便換了個移花接木的說話,稱男友的那個“小孩兒”已經沒有了,不存在於這世界上了,試圖以此降低男友的負罪感。但隨之而來的,是機構出了問題,負責人卷款跑路聯係不上了,他們作為“客戶”,沒有直接接觸過代媽——僅剩一個的“小孩”,就這麼丟了。

男友反應非常激烈,一定要井軒去把代媽和孩子都找回來,哪怕報警打官司,也要找回來,那是個孩子,不是一件東西隨便丟了就能丟了。

但是這種“合同”在法律上本來就是不被承認的,不合法的東西,能報什麼警?能打什麼官司?

兩人在這件事上爆發過數次爭吵,男友是個純理工男,還有點社恐,本身又是敏感些的性子,不如井軒嘴皮子厲害,每次吵不過就冷戰,試圖用這樣的態度表明自己不會輕易讓步。幾次下來,井軒煩了,在最後一次中口不擇言,說了“我什麼人,我缺個孩子?隻不過為了跟你湊對雙胞胎來玩,才跟你去搞這些,就剩一個了,找到有什麼意義?”男友愣了很久,隨後當場提了分手,井軒以為他鬨脾氣,結果人家玩真的,收拾了東西,立刻就從兩人同居的家裡搬走,不久後,更是直接逃跑似的回了廣東。

“他愛一個胚胎,都比愛我多。”井軒苦笑道,“小城市傳宗接代的觀念,真可怕呀。”

尚揚:“……”

井軒很快又否定自己上一句話:“他還是很愛我的,死前最後一通電話打給我,他一定後悔了,想找我求和。”

“他也許隻是喝多了,被良心譴責,想問問你,有沒有找到孩子。”尚揚語氣涼薄地說道。

井軒愣了下,像是沒想到他會如此說。像是以為彆人會被他如此不計得失的愛情感動。

而尚揚要深呼吸數次,才能平複下胸口翻騰的惡心,最後道:“你這點情情愛愛的東西,比被你強行製造出來的生命還重要,是嗎?他愛你什麼?你真還不如個胎盤。”

第66章

在這之前, 尚揚對井軒的敬而遠之,還隻是因為這位老同學時不時傾瀉出的優越感,他始終還願意給井軒一個相對客觀的評價:不是壞人, 隻是偶爾有點討厭。

但今天,但此時此刻,井軒這種世上唯我獨尊的傲慢、對生命的極端漠視,結結實實把尚揚惡心到了。他的“深情”也充滿了自欺欺人的味道,這位井大公子顯然從未“愛”過任何一個“人”, 即使做出這殉情一般的行為, 很大程度上也不過是自我感動, 和他在千裡之外窺探前男友私生活的舉動,在本質上彆無二致, 一樣的自我為中心,一樣的不尊重彆人。

井軒對尚揚急轉直下的態度,明顯很不理解,他用一種慍怒的目光注視著尚揚,仿佛還等著尚揚自悔失言, 向他道歉。

“這就是你隱瞞的全部情況了?”尚揚隻當沒看到,儘力維持回公事公辦的客氣,道, “如果還有什麼遺漏,希望你能都說清楚。這次的一係列案件,凶手很可能是衝著你來的……”

“抓到凶手, 保護公民,那是你們警察該做的事。”井軒不客氣地說道。

“配合公安機關的調查, 是每個公民的義務。”尚揚壓著怒火道, “你在外賣員被殺案發生後, 警方第一時間找到你,你為什麼不把這些事說出來?緊接你前男友中毒身亡,警方再次找到你,你為什麼還是不說?你選擇輕生,究竟有多少是想殉情,又有多少是因為猜到害死他的,正是你自己?他一生待人溫和,從不與人結怨——這都是你自己親口在市局說過的話,一個這樣的人,你在聽說他中毒身亡時,從沒想過和那個孩子有關嗎?”

“沒有,我真的沒想到。”井軒皺緊了眉,臉上浮起痛苦神色,道,“他離開我一年了,這一年裡他結交過什麼人,遇到過什麼事,我不可能事無巨細都了解得很清楚。世界上這麼多人,我又怎麼會知道一個外賣員的老婆,恰好就是那個代媽?”

尚揚驀然聽出了這話裡的巨大信息,驚愕之餘,內心卷起巨大的涼意,開口問道:“你是怎麼知道,外賣員的老婆,就是那個代媽?”

案發至今,警方從未向任何外部人員披露過這個信息。

井軒原本就無血色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愈發慘白。

他怎麼知道的?就連偵辦外賣員案的市局刑警,也不是全都清楚其中內情,各地相關辦案單位,也都收到了不得泄露相關信息的要求,刑偵局的各位負責人更不可能向外透露這個會引發輿論爆炸的信息。

“你到機構下單那對雙胞胎的時候,見過她。”尚揚得出了這個可能性最大的結論,並通過井軒的神色變化,知道自己沒有猜錯,他接著道,“你在警察第一次因為現場指紋找到你,給你看死者及家屬照片時,你就已經知道,死者一家人和你之間有什麼關係。”

井軒已控製不住自己的麵部表情,厲聲道:“不!我不知道!你不要給我設語言圈套,彆想套我的話,彆想給我羅織罪名!醫生!護士!我不舒服,醫生!我需要安靜休息!”

病房門被推開,進來的卻不是醫生或護士,而是從昨晚就一直守在這裡的市局刑警,他身後還有另一位身著警服的同事,尚揚一看,卻是刑偵局那位吳警官。

兩位警官都向尚揚點頭致意,尚揚猜他們有話要問,起身讓到一旁。

井軒戒備地看著數人,道:“我需要休息,請你們出去,我不會再回答任何問題。”

“井先生,彆緊張,隻是找你幫下忙。”吳警官十分客氣,一邊拿出手機解鎖,一邊說了井軒前男友的名字,道,“他中毒的案件告破了,我們來請你認個人。”

井軒一下緊張起來,手握住病床邊的圍欄,但沒開口,大約是怕警方又要“設套”騙他說話。

吳警官翻出相冊裡的照片來,道:“這個人,你認識嗎?”

尚揚的角度看不到正臉,隻能模糊看出是個年輕男生。

“是負責幫他談商務的公關。”井軒道,“認識,不太熟,具體情況我跟你們警察說過了。”

尚揚想起了這人是誰,是up主簽約工作室裡的一個商務公關,井軒花錢雇傭了他做耳報神,實時向他轉播前男友的一些工作和生活的動態。

吳警官道:“廣州警方已經調查清楚,他本人也已經供認,是他利用到死者家中送合同的機會,調換了死者的保健藥。”

井軒一驚,失聲道:“他瘋了嗎?為什麼要這麼做?”

“據他自己說,是因為嫉妒。”吳警官道,之後隻是寥寥幾句,描述得十分簡單,但在場都是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嫌疑人以前也是個up主,經曆與井軒前男友類似,小鎮做題家,學的也是計算機,後來嘗試做up主後,短暫的紅了一段時間,很快失去了關注度,又迫於生計要吃飯,不得已放棄了夢想,轉行當了公關,在負責死者的商務後,就一直非常不平衡,兩人的軌跡如此相似,為什麼他沒有成功?越發鑽了牛角尖,很想不通,覺得死者“那種渣水平”,竟然都能當百大?

後來井軒通過工作室聯係上他,讓他幫忙當窺探死者生活的眼線。而這更激化了他的嫉妒心,加上對男同的偏見與歧視,更加堅定了他對死者能當百大一定是有黑幕的想法,偏激地認為死者的商務合同不斷,在平台每發一個視頻都能短時間內點擊量暴漲,一定是井軒在幕後進行了什麼操作。在他的想象中,死者被他腦補成了一個被高門子弟默默愛著、一路保駕護航的廢物,這廢物還很有心計手段,裝高貴裝矜持,釣得井大公子欲罷不能。

日複一日,嫌疑人控製不住自己逐漸走向畸形的嫉妒心,最終做出不可挽回的決定。

尚揚:“……”

“他是不是他媽的有病?”井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道,“這種東西就該槍斃他,馬上判死刑!”

吳警官並不接他的話,又翻了張照片給他看:“這個人,認識嗎?”

“不認識,沒見過。”井軒看了一眼,道,“他又是誰?”

吳警官沒回答,收起了手機,道:“有事我們會再來找你,好好休息。”

他看尚揚,道:“我要回單位,你?”意思是問尚揚要一起回去?還是要在這兒跟老同學再說多幾句話?

“一起走。”尚揚道。

剛才他說井軒“你選擇輕生,究竟有多少是想殉情,又有多少是因為猜到害死他的,正是你自己?”,在當時當刻,這話裡的意思還隻是在指向那個小孩,沒想到一語成讖,前男友的死亡,從裡到外,由始至終,不管有意還是無意,井軒都添了把柴,加了把火。

但剛才尚揚說這話時,還試圖與井軒分辯明白這其中的道理,現在他已經與井軒無話可談,隻感到無儘悲哀與荒唐。

留下市局的同事留在醫院裡,尚揚蹭了吳警官的順風車回單位去,才聽說吳警官是先去了市局,再過來醫院的。

“你給他看的第二張照片,是誰?”尚揚問道,他一夜沒睡,打著哈欠係安全帶。

“外賣員案的真凶,已經落網了,先羈押在市局。”吳警官道,“他也是這一係列案件的幕後主使者。”

尚揚頓時不困了,道:“那個pr給up主下毒,是被指使的嗎?”

“算是,嫌疑人本來就是嫉妒,在網上發發牢騷,被挑唆得下毒殺人。這人是個洗腦高手,每個案件都有他在背後的教唆。”幾乎通宵沒合眼的吳警官也打著哈欠回答道。

尚揚道:“這……就是說,這一堆案子,全破了?”

吳警官驕傲起來,說:“那可不?咱們可不像有些網友,整天熬沒意義的夜,警察蜀黍從不白熬夜,熬夜必有成果,蜀黍們每一分後移的發際線,每一個過勞肥挺起來的肚子,那可都是為了保一方安寧,打擊違法犯罪。”

這話也不是沒緣由的,吳警官前幾年接受過一次新聞采訪,因為謝頂和肚子,被部分網友噴他“腦滿腸肥,一臉狗官相”,吳警官表麵上不在意,心裡八成是氣死了,不然也不會記這麼久。

尚揚心道,單從陰陽怪氣這點上來說,小金同誌非常適合加入你們……謝頂和肚子就不要了。

他還想問問具體調查結果,吳警官先問他:“你從井軒這兒問出什麼了嗎?”

他便把情況說了一遍,從小孩原本是對雙胞胎說起,到井軒在外賣員案發時,就已經清楚地知道根源在於那小孩,可這人還是自私地選擇向警方隱瞞了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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