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嘀嗒——”
水滴落在石頭上的聲音。
“嘀嗒——”
又是一滴。
聽起來像是溶洞裡的鐘乳石上, 寒氣凝結成的水滴。
“嘀嗒——”
似乎是水滴在水窪裡,耳邊還縈繞著空曠的回音。
哪裡漏水了嗎?
危飛白皺了皺眉,不對,他記得他不在溶洞裡啊。
他應該是在——
危飛白猛然睜開眼睛, 他怎麼睡著了?
難道是又中了什麼招嗎?
他四處巡視一圈, 發現他還是在這間慘白無比的病房內。
他微微鬆了口氣, 懊惱的把手蓋在眼睛上。
難道是他太累了嗎?
他左看右看, 確實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沈鴻雪不見了!
他連忙下床,忽然發覺原本紋絲不動的病房門竟然也敞開著。
危飛白捏了捏鼻梁,難道是沈鴻雪發現了什麼, 然後出去調查了嗎?
如果真是這樣,他為什麼不叫醒自己?
危飛白的腦仁疼的一抽一抽的, 不對。
他否定了自己的判斷,無論如何沈鴻雪也不會不告而彆。
他搖了搖頭, 腦子越思考越難受,抽疼的同時還伴隨著一陣一陣的眩暈感。
難道他真的是太累了?
他靠在病床上休息了會兒,感覺腦袋沒那麼難受後, 他的心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催促著他出去看看。
他像是被蠱惑了一樣, 站起身,就那樣走了出去。
慘白的走廊, 透亮的白熾燈,廖無人聲。
一切都靜悄悄的。
危飛白站在走廊上, 他仿佛陷入了純白無聲的地獄, 不知名的恐慌在他心中蔓延。
這條走廊長的仿佛沒有儘頭。
他就站在走廊的正中間, 他不知道該往哪兒走,是前進還是後退?
所有的房門都緊緊關閉, 他根本無法分辨前方和後方有什麼不同。
忽然,他聽到了一點聲響。
“砰——砰——”
像是什麼東西敲擊的聲音,很輕,也很沉悶。
他順著聲音向著那個方向走去。
走廊左右兩邊的病房門緊緊關閉,門旁應該寫床號房間號的牌子上空無一物,隻有大片大片的空白。
他不知道路過了多少個房間,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
轉過身,屬於他的那扇打開著的房間早已看不見了,身前身後的景色達成了一致。
他機械的邁著步子,引起他注意的聲音一直在前方,他不禁捫心自問,自己真的有在前進嗎?
……
終於,就在他感覺腦子都要僵了的時候,他察覺到聲音越來越近的同時,發現了一扇與眾不同的病房門。
那是一扇黑色的大門,在慘白的走廊裡尤為矚目。
那扇門似乎是純金屬的,上麵有些紅黃色的斑斑鏽跡,在大門上方的位置上,甚至有一扇四四方方,被柵欄隔起來的窗口。
在完整的看到這扇門的時候,危飛白都愣住了。
這不像是醫院的病房門,而像是監獄裡關禁閉的大門。
“砰——砰——”的聲響,有節奏的從這扇門內傳出。
危飛白伸手輕輕推了推。
大門紋絲不動,但外麵也沒有掛鎖,似乎是從內部鎖上的。
他隻好湊到大門上方的窗口,從這裡去觀察裡麵到底是什麼在發出聲響。
映入眼簾的荒謬場景,讓危飛白瞳孔緊縮。
這同樣是一間雙人病房,裝飾、擺設和他們的那一間一模一樣。
但它不是慘白的。
血色的字跡布滿他觸目可及的所有牆麵,甚至天花板和地板上都不放過。
字跡雜亂無章、大小不一,他依稀可以辨彆出一些句子。
“原諒我”“寬恕我”“我錯了”等等。
而他正麵對的牆上,在這些句子的包圍中卻大大的寫了“快逃”兩字。
觸目驚心。
右邊的兩張病床被潔白床幔緊緊包裹,大片大片噴濺上的血跡已經發黑,也不知道這張床上究竟發生過什麼慘案。
左邊的空地上,就是危飛白聽到的聲音源頭。
一個匍匐的身影趴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的磕著頭,他所聽到的沉悶聲響就是這個人磕頭發出的聲音。
那人磕頭的地方已經被大片的血跡所覆蓋,最邊緣的血跡已經黑的能反光了,似乎都已經凝固在地上了,也不知道他到底磕了多久才能把血弄成這樣。
那個人正麵對磕頭的牆上,同樣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跡,有些他看得懂,有些他看不懂。
但是最中間,那個碩大的黑蛇纏繞逆十字的標誌,他非常熟悉。
在看到那個標誌的第一刻,他的頭立馬疼了起來。
鑽心的疼痛,腦袋似乎要爆炸了一樣。
恍惚間,他看到一群醫生圍繞著在說些什麼,一眨眼,又變成一群人圍繞著一個被捆綁在十字架上的女孩說什麼。
他們的麵容扭曲、醜惡,上麵寫滿了憎惡。
“啊!”他捂著頭,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
他的耳邊似乎有很多人在說話,吵得他頭暈目眩。
眩暈讓他找不到平衡,他想扶著門,撐起自己無力的身體。
卻沒想到用錯了力氣,發出了巨大的噪音。
而門內虔誠叩首的人卻像聾了一樣,專注的磕著頭,仿佛在祈求原諒。
耳邊的呢喃變成了交談,又變成了爭吵,最後變成了咆哮。
他一手捂著耳朵,一手用力的用拳頭砸門,一下又一下,砸的他手上門上鮮血淋漓。
真的太吵了,吵的他恨不得動手弄聾自己。
在片段式的幻覺中,他看到了很多自己從未見過的場麵,一群人的集會、醫生翻看病例、被做手術的病人,以及某人正在寫的日記。
他看到這樣的一段話。
【我們相信,它會幫助我們戰勝疾病,給予我們新生。】
日記的紙張太過潔白,在幻覺中發出神聖的光暈,最後他在一片白光中失去了意識。
……
當危飛白再次睜眼,發現他又站在這條深不見底的走廊上了。
他靠著牆,渾身大汗淋漓,大口喘著粗氣,頭疼和眩暈的感覺還殘留在他的身上。
剛才的那些是什麼?
他看著自己完好無傷的手,喃喃道:“是幻覺?”
忽然,前方病房的大門打開,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嘀、嘀、嘀……”
熟悉的心電圖聲音從那個病房內傳了出來。
那個房間裡是他最想見的人。
他心底的聲音如是說道。
危飛白的大腦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去的。
他隻知道,病房內碩大的窗戶外,樹葉是那麼的茂盛,那麼的嫩綠。
啊,看來是春天到了。
他走到病床旁。
心電圖機“滴滴”的叫著,側邊懸掛的輸液器中的透明液體在一滴一滴的掉落。
他不敢看病床上人的麵孔,他不知道該怎麼麵對她,他也怕自己會不爭氣的哭出來。
腦海中她的麵龐已經模糊,他心中的愧疚如海,濃稠的快把他淹沒了。
平穩有節奏的心電圖機,突然發出長鳴——
“滴——”
上麵有波動的曲線直接畫平。
“不!不!”危飛白轉過頭,跪倒在病床前。
床上的人蓋著潔白的被子,臉上蓋著潔白的方巾。
危飛白拉著她冰涼的手,聲音顫抖,“這不是真的!”
“你在騙我,對嗎?”
他把她的手放在臉側,輕輕的蹭著,眼淚無聲的落下,“彆這樣,媽媽。”
他輕聲呢喃著,“醒醒,彆睡了。”
“再看看我。”
床上的人潔白無瑕、了無生息,他跪在床邊失聲痛哭。
空蕩蕩的室內,回蕩著低啞的啜泣聲。
床上人的麵部的白巾柔軟低垂,清晰的勾勒出五官的位置。
她唇部的突起忽然張開,白巾凹陷,聲音溫柔而冰冷。
“你回來晚了。”
危飛白雙眼無神,喃喃道:“是我的錯……”
她繼續道:“你沒救的了我。”
“是我的錯……”
“你害死了我。”
“是我的錯……”
他一直重複著這句話,越說聲音越是顫抖。
雙目無神,麵容呆滯,這是崩潰的前兆。
她說:“你還記得我的樣子嗎?”
“拿下我臉上的白巾,看看我的臉。”
危飛白麻木的沉默了,他不敢麵對,他不敢想象白巾下麵的模樣。
她是什麼模樣?是否麵容枯槁?是否變化太大?
危飛白顫抖著手伸向那塊白巾,洶湧的痛苦、懊悔、自責席卷而來,他被淹沒在這片海洋之中,絲毫沒有自救的想法。
任由自己飄蕩、下沉、窒息。
在觸摸到白巾的那一刻,失去所有的意識。
……
當他再次醒來,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像一個木偶,這個無止無休的走廊裡機械的邁步。
他也不想去想些什麼,這樣大腦一片空白,也挺舒服的。
他走著,走著,他不知道要去哪裡。
但他遇到了一個人,擋住了他前進的步伐。
那個人跪坐在地上,背對著他。
他的身影讓他感覺非常的熟悉,他不知道他是誰。
對方頸側露出的暗紅色紋身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看到他露出的後頸上滿是汗珠,濕透的黑發貼在白皙的後頸,他心中湧出一個聲音,讓他去幫助他。
於是他搭上了他的肩。
那人扭過頭來,燦然一笑,蒼白虛弱的麵龐也擋不住這抹豔麗的笑容。
他說:“是阿白啊。”
阿白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他麻木的腦子不允許他思考那麼多,但他還是被這抹笑容吸引了所有的注意。
那個人蒼白布滿虛汗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他似乎非常高興。
他拉起阿白的手,放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上,羞澀又幸福道:“他快要出生了。”
阿白摸在對方肚子上的手像是被燙了一下,對方略高的體溫隔著衣服傳來,讓他的手心布滿手汗。
對方羞澀的表情和手掌接觸的體溫,讓阿白心中的幸福感噴湧而出。
忽然,對方痛呼一聲。
阿白清晰的看到,他手下高聳的肚子上突然凸起一個成年男子大的掌印。
阿白猶如熱夏洗了個冷水澡,渾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凍結起來,他感到了無邊的恐懼。
那人眉頭皺起,臉色慘白,雙眸卻亮晶晶的。
嫣紅的色澤蔓延在他的眼尾,他輕咬紅唇,躺在阿白的懷裡,樂觀痛呼道:“他似乎要等不及了。”
阿白抱著他,不知所措的看著對方痙攣,顫抖。
一個紅點在對方聳立的肚皮上蔓延、暈染。
由一個點,變成一個圓,然後又變成一片,最後都彙集在他的身下。
腥臭的味道縈繞在阿白的鼻尖。
阿白不知道對方是哪裡在出血,他拚命的捂,拚命的蓋,卻阻擋不住血液的流逝。
對方的哀嚎聲越來越弱,阿白手足無措,用沾滿鮮血的手緊緊抱著對方。
他眼睜睜的看著對方的一點一點的沒了氣息,眼睜睜的看著他臉上越來越蒼白。
阿白的眼睛越來越紅,“不!不!不!”
他抱著對方的身體輕輕晃著,不肯接受這個事實。
他把臉埋到對方冰冷的頸間,痛哭的顫抖著,“小雪,彆離開我……”
他想起了對方是誰,卻阻止不了對方的逝去。
他呢喃道:“彆這麼對我……”
“求你了……”
他抱著屍體輕輕搖晃著,仿佛在哄對方睡覺一樣。
懷中的屍體問他,“你愛我嗎?”
“你會離開我嗎?”
“你會拋棄我嗎?”
“你回去了,還會回來嗎?”
“既然你注定要離開,為什麼還要給我希望?”
它的一句句問話,像是在拷打他,拷打他的內心,拷打他僅存的一點良心。
他摟著它,用沾滿鮮血的手捂住自己的臉,嗚咽道:“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屍體說:“騙子!”
“騙子!”
“騙子!”
“向我證明,你是愛我的。”
他的手中,不知道何時出現了一把刀。
屍體說:“讓我看看你的心。”
他麻木的舉起刀,毫不猶豫的捅進自己的胸膛。
第 92 章
朦朦朧朧間, 危飛白聽到一個聲音。
“……”
“……阿白……阿白!”
聲音像是在水底,忽遠忽近……
“阿白!快醒醒!”
一個聲音在危飛白的耳邊炸開。
他猛然睜開眼睛,恍惚慘白的光讓他視線有些模糊。
一個人影在他的眼前晃動,他揮了揮手, 問道:“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光影的變化讓危飛白不自覺地眯了眯眼, 這是哪裡?
在愣神了幾秒後, 他才看清眼前人的麵孔。
白皙的麵孔充滿著活力, 仿佛能看見皮膚下血管的脈動,再也不是那副慘白僵硬的表情。
水潤的雙眸亮晶晶的,裡麵布滿了擔憂, 再也不是那雙漆黑無神,瞳孔放大的模樣。
再次看到眼前這個人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麵前, 他不禁愣在了這裡,眼眶都濕潤了。
他一把抱住對方, 感受著對方溫熱的體溫,雙臂越擁越緊。
沈鴻雪剛想調笑對方兩句,卻被一把摟在懷中, 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雙手還懸掛在空中,不知道要不要環抱上去。
但當他感受到對方的身體一直在細微的顫抖後, 他忽然意識到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於是毅然決然的環抱了上去, 安撫著輕拍。
他有點疑惑,輕聲的問詢道:“怎麼了?是做噩夢了嗎?”
說著, 學起了記憶中孤兒院裡大人們哄孩子的動作, 輕撫著對方的腦袋和背。
對方沉默了好一陣, 最終輕輕的點了點頭。
雖然對方的力氣非常的大,勒的沈鴻雪感覺肋骨都有些疼了, 但他也毫不在意,仍然環抱著他,然後把自己的聲音儘可能的壓低,變得更加溫柔。
他輕聲的問道:“介意跟我講講嗎?”
沈鴻雪知道,這種時候對方是不可能會立刻給出回應的,他有著充足的耐心,不介意慢慢等待。
過了一會兒,不知道是幾秒鐘,或者是幾分鐘之後。
危飛白張開了嘴,他並沒有回答沈鴻雪的問題,反而是說了一件不相關的事,“你知道麼?我是個單親家庭。”
他的聲音低啞、深沉,娓娓道來,仿佛再說彆人的事情。
“我的母親,她是一個像茉莉花一樣的人,嬌弱、美麗,天真又善良,仿佛像是老天把所有美好的詞語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我猜,她可能是被男人欺騙了,不然怎麼會選擇生下我,一個嬌弱又漂亮的天真女人,帶著一個孩子,誰都能想到她會遭遇什麼。”
“可是她從不妥協,也不氣餒,有的時候她受了委屈就悄悄躲起來大哭一場,哭完抹掉眼淚,轉頭又能對著我溫柔的笑,似乎世界上沒有一件事能難倒她。”
“後來呢,我們的日子過的也算不錯,我漸漸長大,幫上了一些忙,她也輕鬆了許多。”
“等我上了小學後,她的工作也邁上了正軌,她天真又喜歡浪漫,所以開了家花店,終日與鮮花為伴。”
“或許是鮮花與美女有著無窮的吸引力,她的男人緣格外的茂盛,卻也都是些爛桃花,不過好在,我已經能幫助到她了。”
危飛白說道這,眼色暗沉,一語帶過。
也不提他是怎麼跟蹤調查,然後悄悄的威脅那些毛手毛腳、朝三暮四有家室的人的事。
沈鴻雪沒有察覺到他話中的異常,隻是單純的以為是普通小孩的惡作劇,讓他們討厭從而遠離。
危飛白繼續道:“我們過的清貧卻也幸福,可命運一直沒有眷顧我們。”
“在我上高二的那一年,因為一場意外,花店著了大火,她的事業毀於一旦,賠完錢後寥寥無幾,同時我也生了場大病。”
“家庭的重擔再次壓在這個可憐的女人身上,她沒有親人,為了給我湊治病的錢,她打了好幾份工,忙得連軸轉,還要擠出一點幾乎沒有的時間給我送飯。”
“累了,在趴在我身邊眯一會,然後又跑出去工作了。我那個時候癱倒在床,根本無法自理,全靠護士們的協助。”
“我那個時候,根本一點忙都幫不上,自己本身就是個麻煩。”
“我病了一年,這一年裡,她肉眼可見的憔悴了許多,為了讓她放心,我在醫院也沒閒著自學功課,高考的時候強撐著上了考場。”
“最終,我考上了985院校,也順利出院了,我還記得她那喜極而泣的表情。”
“再後來,我身體好了之後,我一邊努力學習,一邊擠出時間打工,想減輕她的負擔。”
“或許,是她那幾年太累了,傷了身體,她的精力越來越不好了,無法再夜以繼日的工作給我掙學費了,她總是用愧疚的目光看著我。”
“說實話,那時我真的鬆了一口氣,非常擔心她的身體。”
“那個時候,我已經成年了,高昂的學費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問題,總會有辦法的,更何況我也並不笨。”
“之後的日子,是我們一起度過的最幸福的時光。”
“她自從知道我能掙錢,掙得也還不少後,她把她的精力投入到她的興趣愛好當中了。”
“你可能不知道,她特彆喜歡做飯,但她的那雙手,仿佛有什麼魔力一樣,做什麼都能做成黑暗料理,唯一做的好吃的就是蛋炒飯,據她所說,這是她媽媽教她的,是‘媽媽的味道’。”
危飛白說著,似乎想到了什麼愉快的畫麵,輕笑一聲。
然後想到後麵發生的事,他又抿了抿嘴。
“好景不長,在我拿到研究生錄取通知的時候,她就因為暈倒住進了醫院。”
他聲音顫抖,“醫生說,她是腦癌,最多還有幾個月的時間……”
沈鴻雪感覺到對方抓著自己的力道越來越大,不禁歎了口氣,摸了摸他的頭發。
危飛白喃喃道:“這叫我怎麼接受?肯定還有彆的辦法!”
沈鴻雪敏銳的察覺到一絲異常,他記得危飛白之前的調查報告顯示,他是父母是因意外雙雙去世,不是因病去世,雖然感覺不對,但他沒有打斷對方。
他不知道有父母是什麼感覺,但他知道,如果彆人告訴他,他的哥哥隻剩幾個月的時間了,他會比危飛白還要歇斯底裡。
危飛白道:“最後,我找到一家醫院,他們是一種新型手術的試受點,有百分之一的概率能治療腦癌,但手術費用需要好幾十萬!”
“她的狀態也來越差了,最喜愛的長發也因為化療掉了一乾二淨,她總是告訴我不要擔心,不要擔心,我怎麼可能不擔心!”
“為了約上手術,我玩命的掙錢,好在,趕在臨期的前一天,我終於湊夠了費用!”
“就在我跑到醫院大門前時,被一輛失控的卡車撞飛了!”
聞言,沈鴻雪放在危飛白背上的手停頓了一下。
“當我再次醒來,我竟然在一個屍橫遍野的古代戰場上!”
沈鴻雪的手微微一顫,他知道,危飛白要告訴他自己的秘密了。
“你知道麼,我以為我在做夢,以為是死前的幻覺,我都快瘋了!”
“我不信神,但我彆無他法,我隻能拚命的祈求,我就在醫院門口了,我媽還在裡麵等著我救命呢!”
“我的命不值錢,誰都行,隨便拿去,唯獨我媽!我母親!那個可憐的女人!誰去救救她啊!”
“剛開始,這個幻覺,我以為隻是對我的懲罰,我在那裡呆了三天,發現竟然不是幻覺,是真來到了這裡,我穿越了!”
“當時我就絕望了,萬年俱滅的我隨手抄起那些破碎的、血跡斑斑的兵器,想都沒想就捅向自己。”
“我以為我會死,我以為我死了之後就能回去。”
“可我再次睜眼,我仍然躺在這裡,身下有大片的血跡,可傷口竟然消失不見了!”
“我以為是我的錯覺,我又試了幾次……”
危飛白的笑聲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自嘲道:“哈哈哈,世界上又比這更可笑的事嗎?我竟然死不。”
聽到這裡,沈鴻雪緊緊的擁抱住了對方。
對方說的輕描淡寫,可隻有他知道,對方是如何萬念俱寂,才能這麼多次傷害的自己。
“到後來,當我徹底的認清現實後,才在那裡真正的生活下來。”
“我不記得我究竟活了多久,活到記不清從前,活到我母親的麵容在我記憶中都快消散時,再一睜眼,我來到你的世界……”
“原本,我打算渾渾噩噩的繼續度日,但有一個東西找上了我,讓我完成它的任務,就能送我回去……”
聽到這裡,沈鴻雪感覺一切都明了了,危飛白那麼多的反常舉動都有了源頭,還沒等他細想,就聽到對方說:“小雪,對不起……”
危飛白一把拉開他,二人四目相對。
危飛白能看到,沈鴻雪眼中的真誠與關切,真摯的眼神深深地灼傷了他,他不敢多看,垂下頭,低聲道:“對不起,我騙了你……”
沈鴻雪沒有錯過對方眼中的愧疚,他不明所以的歪了歪頭,“你騙我什麼了?”
危飛白嘴巴又張又合,仿佛難以啟口,“……對不起,我得回去。”
他一點都不敢看沈鴻雪,這一刻他是坐在法庭上等待宣判的囚犯,而沈鴻雪就是宣判他的法官。
他不知道,也不敢猜測,更不敢看,此刻的沈鴻雪會有多麼的失望。
危飛白抿起嘴,之前還在說愛他,不會離開他的人,沒過多久就告訴他,自己終會離開他。
他很懊惱,自己就是個可恥的騙子。
他聽見沈鴻雪說話了,聲音中沒有憤怒,也沒有失望,反而極為溫柔。
他問道:“你愛我嗎?”
危飛白仿佛聽到了什麼刺激的話語,迅速抬起頭,和沈鴻雪充滿溫情的雙眸,四目相對,“我當然愛你!”
“是你把我從無儘的尋找中拉了出來,是你讓我再次感受到我是活著,不是行屍走肉!”
沈鴻雪搖搖頭,輕輕的吻在危飛白的唇上,一觸及分,“這就夠了。”
危飛白還想說什麼,“可我——”
沈鴻雪再次親上他的唇,抵上他的額頭,“你或許不太清楚,在我們這個世界,傷亡率一直高居不下的,今天互訴衷腸的情侶可能明天就會遭受生離死彆,而你隻是離開,我可以接受。”
極近的距離,危飛白能在沈鴻雪透亮的眼眸中看到清澈的自己,恍惚間覺得,眼前這個人滿眼都是自己,他何德何能。
沈鴻雪非常心疼眼前的這個男人,他所說的一切字字泣血,同樣他也愛他,所以極儘溫柔的包容他的一切。
他說:“隻要你在離開前,告訴我一聲就好。”
說罷,便捧著危飛白的臉,虔誠的吻了上去。
被忽然堵嘴的危飛白瞪大了雙眼,他什麼也說不出來,隨後又釋然的閉上了眼,享受著這個溫柔至極的吻。
他知道,他成功了。
不可否認,他是愛他的,他所說的一切也都是真的,愧疚也是真的,但他是故意。
他知道這很可恥,可他想讓他認同他,偏心他,所以他狡猾的耍了一些小手段。
他沒有料到,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在他講述的時候沈鴻雪就猜到了一切,但對方卻選擇了包容。
但他不知道的是,沈鴻雪不是瞎子,而且還相當敏銳。
沈鴻雪知道危飛白是愛他的,他之前隻是不知道危飛白為什麼一直克製著自己,不拒絕他,也不坦明心意。
原來是他還背負著至親之人的性命,讓他無法放肆的建立羈絆,無法自由的去愛。
如果不是上次自己因為快樂值的影響,導致情緒崩潰,或許他還能繼續憋著。
愛不是拘束,而是希望他好,所以他選擇放他離開。
第 93 章
慘白的病房, 密閉的空間,常亮的白熾燈。
死寂的房間中,隻有電燈發出滋滋的聲響在回蕩。
二人唇分,沈鴻雪臉頰微紅, 輕輕喘著氣。
危飛白的雙眸充滿愛意, 讓沈鴻雪雙頰發燙, 不敢直視對方。
這裡沒有鐘表, 也沒有窗戶,被囚禁在這裡的他們無法分辨現在是什麼時間。
突然,他們頭頂的白熾燈驟然熄滅, 然後又再忽然亮起,頻閃連連。
電燈滋滋作響, 氣氛十分詭異。
二人緊緊貼著彼此,睜大眼睛警戒著四周, 以防燈亮起的時候出現什麼敵人。
燈,再次熄滅。
這次熄滅的時間比以往都長。
危飛白抓緊沈鴻雪的手,二人心跳如鼓,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死寂房間中,尤為明顯。
“哢噠。”
一個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然後是令人牙酸的“吱呀——”
滋滋作響的燈管“嘭”的一聲碎了。
僅剩一根的燈管再次亮起了起來。
可能是少了一根燈管的緣故,病房內的亮度剛剛好, 至少沒有之前那麼慘白了。
二人驚訝的發現,病房的大門竟然不知道被誰打開了。
大剌(la)剌(la)的敞開著, 露出刺眼慘白的走廊, 像是無聲的指引。
二人對視一眼, 無言的點點頭,一前一後警惕的邁入走廊。
這間走廊, 如同危飛白的夢境重現。
和他在夢中看到的一模一樣,無論前方後方都一眼望不到頭。
他麵色蒼白,仿佛又回到了那場噩夢當中,不由的攥緊手。
下一刻,手中的手掙脫了他的禁錮,他不禁回頭望去,一眼便沉溺到那雙充滿擔憂,溫柔如水的雙眸之中。
撬開指節,潛入指間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溫熱的掌溫喚回了他的神誌。
危飛白抬起與對方食指相扣的手,無聲的搖搖頭,輕輕的吻在對方的指骨之上,示意自己沒事。
看著對方羞紅的臉頰,和炸毛的表情,他微微勾起嘴角。
……
無邊無際的走廊上,沈鴻雪和危飛白手牽著手,並肩行走著。
一路上,所有的病房大門緊閉,打不開,也沒有窗口能看到裡麵。
這條走廊筆直無比,沒有彎道,也沒有儘頭。
忽然他們看到了一塊橫著的門牌,在這個幾乎是複製粘貼一般的病房走廊上,尤為突兀。
二人連忙向著那塊凸起的牌子奔去,直到靠近才真正的看清牌子上寫的字。
——醫生辦公室。
危飛白站在門口,屋內熟悉的結構讓他汗毛豎起。
這是一間狹小的房間,左右兩邊擺放著書櫃和病曆本,中間是有著三個小沙發的會客區,最後麵則是一個黑色的辦公桌。
危飛白走到辦公桌前。
寬大的椅子斜斜的拉開著,桌上左邊有一杯,杯壁上帶著咖啡漬的未喝完咖啡。
桌子的正中間攤開著一本潔白的日記,一根未合蓋的鋼筆隨意的放在日記本的右邊。
這一切都預示著這個房間的主人似乎才剛剛離去。
而攤開的日記本右側的頁子上寫著——
【我們相信,它會幫助我們戰勝疾病,給予我們新生。】
熟悉的畫麵,熟悉的場景,讓危飛白不可避免的感覺到一陣眩暈。
就好像他一直都在夢中,從未出來。
他慌亂間一把扶著桌子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另一隻手捂住眼睛,來緩解眩暈造成的惡心。
沈鴻雪見狀,連忙湊到危飛白的身前,手足無措的問道:“怎麼了?”
危飛白有些無力,他淡淡的描述起自己剛剛做的噩夢,把一切都告訴了沈鴻雪。
沈鴻雪摸摸下巴,推測道:“在你的夢中,你以另一個人的視角來過這裡……”
“那這裡肯定有什麼特殊之處,說不定線索就藏在這裡!”
他幾乎一錘定因。
這個時候,危飛白也恢複過來了,他看著沈鴻雪活力四射的樣子,心中沉重的陰霾被揮灑一空,莞爾一笑,“那我們找找看吧?”
說罷,二人便分頭行動。
危飛白拿起桌上的日記本從頭翻起——
x年x月x日(看不清日期)
這是我來到小鎮的第一天。
昨天坐了一整天的交通工具,從飛機倒火車,然後又倒大巴,倒完大巴還不算完,最後竟然又轉乘了兩個多小時的三輪車,才真正的抵達了這個荒僻的小鎮。
可把我累壞了。
晚飯都沒來得及吃,和外婆打過招呼後,便睡了個昏天暗地。
現在才爬起來寫日記。
哦對了,忘了說,我是為了照顧外婆才來這個小鎮的。
沒辦法,她死活不願意離開這裡,當初我父母也不願意離開,要不是懷了孕為了我做打算,他們多半也想在這裡生活一輩子。
我倒是情願他們從未離開過,這樣就不會遭遇……
算了,不提了,照顧好外婆就行,畢竟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x年x月x日(看不清日期)
這是我在小鎮生活的第二天。
雖然早就清楚這種偏僻的地方比較落後和排外,但我也沒想到竟然會這麼……
你敢相信?
已經22世紀了,在這裡竟然沒有架設網絡,我帶回來的筆記本電腦成了擺設!
而且手機信號也差的離譜,時斷時續的,刷朋友圈和接電話竟然都成了要靠運氣才能完成的事!
啊!我的娛樂生活要怎麼辦啊!
x年x月x日(看不清日期)
這是我在小鎮生活的第三天。
經過我昨天在小鎮裡的亂逛,得出了一個壞消息,手機和電腦真的要成為擺設了。
但有個好消息,就是我的娛樂生活有保障了。
不可思議,在這個幾千人生活的小鎮上,竟然配套設施極為完善,酒館、教堂、醫院,應有儘有!
天哪,這和我認知中的偏僻小鎮完全不一樣!
x年x月x日(看不清日期)
這是我在小鎮生活的第七天。
生活上的事都已經安頓好了,接下來該找工作了。
事實上,是我高興太早了,我本以為我這985名牌大學畢業的博士生,在這裡找工作會很容易……
沒想到是我小瞧了這裡的排外,最後在外婆的幫助下,才能在小鎮醫院裡掛個職。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在外麵我這個學曆可是彆人搶著要的,在這裡我還得靠關係,而且還不讓我上臨床,隻是讓我在某個養老部門裡混日子!
這些人,真的是太愚昧了!
不行,我得去找鎮長談談!
x年x月x日(看不清日期)
今天是上班的第一天。
事實證明,和鎮長談談還是很有用的,鎮民可能愚昧,但管理他們的人不可能愚昧。
瞧,鎮長還是識貨的,這不就讓我當上了精神科的主治醫師了嗎。
也不知道是不是鎮長說了什麼,原本比較排斥我的鎮民,今天都對我笑臉相迎。
可能是大家都知道了我算是衣錦還鄉吧?哈哈。
奇怪的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昨天我去找鎮長說了什麼,可能是我上了一天的班,累昏了頭。
x年x月x日(看不清日期)
今天是第幾天來著?記不清了,算了不寫了。
最近忙的腳不著地,雖然精神科的工作不忙,甚至能說很清閒。
但是在這個小鎮裡,大家都算的上沾親帶故的,彆人都那麼熱情,喊我去幫忙,我也不太好拒絕。
唉……
x年x月x日(看不清日期)
今天是一月一次的禮拜日,小鎮上所有的設施都放假半日,自發去教堂禮拜。
難得的休息,我也很好奇,所以就陪著外婆一起去了。
這個教堂好奇怪,剛開始我以為是基督教,因為建築風格啊神父服飾啊這些東西都一模一樣。
但是當我看到教堂裡擺放著的神像時,我就確信這絕對不是基督教!
哪家基督教的神像會立被黑蛇捆綁在逆十字上的少女啊!
這難道是什麼□□嗎?
不行,我得調查一下!
x年x月x日(看不清日期)
為了調查,我有空就會來這個教堂坐坐,順帶和修士們套套話。
雖然一點進展都沒有,但今天在職的修女主動和我搭話了,我相信馬上就會有點成果了!
今天很高興!
走的時候修女還送我到門口。
和她道彆的時候看到了那個神像,似乎哪裡有點不對勁?
可能是我看錯了吧,哈哈!
x年x月x日(看不清日期)
昨晚做了個噩夢,驚醒後卻什麼都不記得。
難道是我最近壓力太大了?
今天的報紙上說又哪兒哪兒發生自然災害了,好像是山體滑坡還是地震海嘯?我記不太清了,反正是死了十幾個人。
該死的小鎮!信息也太閉塞了!一周前的報紙怎麼今天才送到!
也幸好我們這裡地勢優越,什麼都沒有發生。
糟了上班快遲到了,等回來了再寫!
x年x月x日(看不清日期)
最近天氣不好,醫院又忙了起來,不知道為啥,我們這精神科也忙的出奇,收入了好多個患者。
難道精神病也喜歡換季的時候一起發病?
這是什麼地獄笑話?
哈哈哈!
x年x月x日(看不清日期)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感覺越來越累了,可能是那股無處不在的視線?
最開始我還一驚一乍的,害怕有人跟蹤我,想對我圖謀不軌。
後來外婆勸我,說:“這個小鎮上所有人都互相認識,而且已經有幾十年都沒有發生什麼事了,大家都很和諧。”
我想了想,也是,誰會對一個一窮二白的精神科醫生圖謀不軌呢?
所以我放寬了心,到現在我不是還是安然無恙,什麼事都沒發生呢。
x年x月x日(看不清日期)
今天,我去教堂的時候,神父攔住了我,他問我要不要加入他們的教會。
天哪!真的有成果了!
我不漏聲色的問了好多,包括教義信條之類的,假裝自己是個虔誠的信徒。
神父說他們的組織叫做“神聖教會”,然後很高興的給我解答了所有問題。
唔……這些東西看起來一切正常?
不過,加入教會為什麼要去鎮長辦公室裡舉行儀式?
x年x月x日(看不清日期)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讓我們從祈禱開始這嶄新的一天吧。
上班前和外婆告彆的時候,她為什麼用那種奇怪的表情看著我?
x年x月x日(看不清日期)
天氣一直都沒有好轉,霧越來越大了。
我發現我們科很多病人都是浸染了霧氣後突然發病了,這一定是主降下的責罰!
是他們身上的罪孽,引起了主的憤怒!
主是如此仁慈,寬恕了他們的罪惡。
他們的癲狂、囈語、幻覺都是主給予的苦修,隻有這樣才能洗掉自身的罪責,進入甜美的沉眠。
我們相信,它會幫助我們戰勝疾病,給予我們新生。
——————
日記就寫到此處,往後翻隻有兩頁被撕掉的痕跡,剩下的全都是嶄新的白紙。
危飛白捏了捏鼻梁,這本日記披露出的信息量很大。
首先,這個小鎮不同尋常,設施驚人的完善。
其次,鎮上有一個統一的,所有人都加入的教會,“神聖教會”。
最後,是一個地點,鎮長辦公室。
從日記中的表述來看,這個鎮長不是個普通的人物,在這裡隻手遮天,而且日記的主人每去一次鎮長辦公室都會發生改變。
危飛白閉上眼,洗腦?還是什麼未知的手段?
不行,線索還是太少,無法分辨。
“阿白!你看這個!”沈鴻雪忽然拿著一個病曆本衝到他的麵前。
危飛白順手把日記本交給沈鴻雪。
根本不用言語,非常默契的查看對方給予的資料。
病曆本上沒有照片,名字的位置上也模糊不清,隻能看到上麵寫的其他信息。
男,(看不清)歲,於(看不清)日(看不清)時就診,主訴:從淋著霧氣回家後,發現腦袋中有人在囈語,自己好像又多長了幾根肢體,感到十分的恐懼。
在治療方法那一欄寫到:
霧是主的恩賜,該患者腦袋中的囈語是主的福音。
主已經把他的罪責驅趕至他的肢體,把所有的肢體切除後,該患者就能完全康複,回歸最純潔的姿態。
看完這個,危飛白不禁皺了皺眉,這是正常人能想到的治療方法嗎?
難道說醫生已經瘋了嗎?
他仔細分辨了一下,病例本上的字跡與日記本上的字跡完全相同。
真的難以想象,這個治療方法是出自一個985名牌大學畢業的博士生之手。
鎮長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哐啷……哐啷……”
由遠至近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寂靜。
二人迅速抬眼,向著敞開的門口望去——
四五個穿著綠色手術衣帶著手術帽和口罩的身影,推著一個掛著吊瓶的病床,急速的路過。
“哐啷”的聲響,是病床下的萬向輪和地麵碰撞發出的聲音。
那些人眼睛都沒轉一下,專心的推著車,仿佛看不見這扇開啟的門。
二人對視一眼,果斷放下手上已經看完的本子,隱蔽且無聲的追了上去。
他們站在醫生辦公室的門口,借著牆壁的遮擋悄悄的看過去。
隻見原本無邊無儘的走廊,忽然有了儘頭。
那裡是一扇帶觀察窗口的綠色雙開門,最頂上有著一個寫著“手術室”的牌子
那四五個人停在門前,有一個人在門右邊的地方刷了下卡,然後大門自動的左右分開。
那些人推著病床依次進入。
等到大門完全關閉後,危飛白他們確定裡麵的人看不見後,才走了出來。
就在沈鴻雪最後一隻腳離開醫生辦公室時,裡麵的一切像是無形的手用橡皮擦擦去一般。
一下,一片,速度越來越快。
眼看就要擦到沈鴻雪的鞋底了——
原本瞟向沈鴻雪的危飛白立刻捕捉到室內的異常,臉色大變,連忙抓著沈鴻雪的手,飛快的把他拉到自己懷裡。
擦除的跡象與沈鴻雪失之交臂,隻留下了慘白無暇的空曠室內。
“嘭”的一聲,大門瞬間關閉,遮擋住他們的視線。
同時,右邊凸起的寫著“醫生辦公室”字樣的牌子也被擦除。
隻留下和走廊上其他病房一模一樣的房門。
二人看著這一幕,驚魂未定。
沈鴻雪拍拍胸口,長舒一口氣,這種無聲的殺機雖然經曆過很多次,但每次都非常慶幸自己能撿回一條命。
危飛白卻沒有這麼豁達,他害怕的緊緊摟住沈鴻雪,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沈鴻雪被那個痕跡碰上了會發生什麼。
他真的差點就要失去小雪了。
沈鴻雪察覺到身上人的顫抖,不留痕跡的輕輕拍拍他的背,無聲的安撫。
“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聲從手術室內傳來。
危飛白無動於衷,仍然抱著沈鴻雪悄悄的撒著嬌。
沈鴻雪在他腰間擰了一下,“好啦,到此為止!”
危飛白倒吸一口涼氣,看向手術室的目光中閃過一絲陰沉,然後立刻收拾好表情,乖乖的鬆開禁錮著沈鴻雪的手。
低落的、可憐巴巴的看著對方。
沈鴻雪看著他的表情,噗嗤笑了出來,之後有意無意的綁對方整理了一下領子。
然後迅速的抓著他的領子拉下來,輕吻了一下。
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扭開頭,“走吧,我們快速解決。”
危飛白都驚了,他都沒想到會有這種效果,看著對方若無其事的樣子,他還以為是錯覺。
可沈鴻雪臉上浮出的嬌羞紅暈出賣了他。
危飛白心情大好,嘴角不受控製的上揚,心中的泡泡美的都快冒出來了。
他甚至覺得手術室裡飄出的慘叫聲都是如此的悅耳。
第 94 章
淒厲的慘叫聲沒有阻止他們靠近, 反而使他們的好奇心越燒越旺。
二人悄無聲息的湊近手術室的大門。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危飛白靠近大門一邊上的觀察窗,透過透明的玻璃觀察裡麵正在發生的事,沈鴻雪同樣緊隨其後。
“贈嗡……嗡……”
細微的電鑽聲從裡麵傳來。
眼前的一切令所有人都驚心駭目。
裡麵是一處不小的房間,空曠的四周掛滿了透明的塑料布, 也擺放著各種看不懂的醫療儀器。
房間的正中間掛著的手術專用無影燈, 把房間照的燈火通明。
無影燈的下方, 那幾個穿著手術衣的背影正忙碌的做著手術。
伴隨著一抬一伸的動作, 電鑽聲嗡嗡作響。
危飛白定睛一看,原來那人手上拿的並不是電鑽,而是一個圓形的切割器。
鮮紅的血液噴濺而出, 甚至都滋到了無影燈上。
但那幾人絲毫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像是機器人一樣完成自己手上的動作。
透過他遮擋不全的背影, 危飛白能看到手術床上的人被捆綁在兩側的雙手。
在無影燈的照射下,他的雙手慘白無比, 時而緊握,時而張開,緊繃的手筋在呐喊著他的痛苦。
掌心上布滿他自己摳出的、流著血的傷口, 他的指甲邊緣的溝壑裡,全是漆黑的血渣。
這時, 那個忙碌的綠色背影忽然離開原地,露出捆綁在手術台上“受害者”的麵容。
危飛白呼吸一頓, 瞳孔縮緊。
他的胳膊上驟然搭上一隻手,緊緊攥著。
危飛白吃痛, 順勢望去, 沈鴻雪麵色難看, 眼睛死死的盯著觀察窗。
顯然他也認出了被綁在病床上的“受害者”。
那人竟然是安榮軒!
安榮軒的雙手雙腳都被捆綁在手術台上,脖子也被困死在那裡。
無論他怎麼掙紮、怎麼痛苦的痙攣, 都無法挪動半分。
他的麵容扭曲、涕泗橫流,額頭上有一道整齊的傷口,鮮紅的血液從那裡湧出,順流直下。
臉上的血漬和水珠融合在一起,血紅的顏色爬滿整張麵孔,分不清那些是汗,哪些是淚。
那個舉著切割器的“醫生”並沒有離開,而是繞過安榮軒站在他的背後。
危飛白看不清他的動作,他隻能聽到“嗡嗡”幾聲。
鮮血從安榮軒的腦後滋了出來,似乎還伴隨著碎肉,濺了“醫生”一臉。
他脖頸伸直,四肢抽搐,大聲的哀嚎著、慘叫著,嘴巴長得極大。
叫聲尖銳又淒厲。
沈鴻雪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男人的聲音也能這麼的尖厲,失真的悲鳴聲簡直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
他用力拍打門框,想吸引裡麵人的注意,借此挽救命懸一線的安榮軒。
可無論他發出什麼樣的聲音,裡麵的人都無動於衷,像是什麼都沒聽到。
這道門仿佛隔出了兩個空間,裡麵和外麵互不乾擾。
沈鴻雪情急之下,轉頭就對著門右邊的刷卡器動起了手,手上電流湧動,試圖破解門禁。
危飛白沒有幫助他,也沒有阻攔,他心中湧上一股奇怪的怪異感,感覺似乎不太對勁……
為了尋找答案,他繼續觀察著裡麵。
裡麵的手術仍在繼續——
手持切割器的“醫生”似乎切好了,他把切割器遞到旁邊人的手裡。
與此同時,安榮軒的哀鳴聲也小了很多。
接下來,那個“醫生”,用他沾滿血漬與血肉的白色乳膠手套,在安榮軒濕淋淋的頭頂四處撫摩著,邊按邊摸,像是在尋找什麼。
他順著額頭上那圈圓形的傷口摸了一圈,最後在他額頭的位置停了下來。
他的手指並攏,從傷口的縫隙間插了進去。
慘叫聲震耳欲聾。
大汩大汩的血液從手和傷□□接處湧了出來,順著眉毛淹過眼睛。
泛著血絲的眼珠刹那間被紅色淹沒,順著他的眼眶繼續向下。
看起來就像是他痛苦至極,流出了血淚。
“醫生”沒有停止,他的手伸進去後,用力的拉扯。
危飛白似乎都能聽到錦布撕破的聲音。
整塊圓形,血淋淋的頭皮掛在“醫生”的手上。
下一秒,安榮軒的悲鳴聲衝破天際,伴隨著悲鳴,他的身體渾身狂抽不止,四肢呈畸形的僵直狀態。
麵上表情抽搐,扭曲又猙獰,亂七八糟的血水糊了他滿臉。
“醫生”用力的一拉,整塊頭皮掀起,露出殘留著血水的白色頭骨。
也不知道是不是“醫生”太用力了,也或者是他切割技術不佳。
在揭開頭皮的開口處,雪白的頭骨上也有一道“裂口”,被“醫生”拉扯著微微翹起,露出黃白色,充滿紋路的大腦。
隻見安榮軒瞪大的雙眼,忽然翻起白眼,渾身的抽搐與慘叫瞬間停止。
“嗶——”
熟悉的心電圖停跳聲響徹整個房間。
饒是經曆頗多的危飛白也未曾見過這個場麵,有股不受控製的惡心感湧上喉頭。
那幾個“醫生”來回看了看了已經了無生息的安榮軒,仔細檢查了一下他的生命體征後,紛紛搖頭。
拿著安榮軒頭皮的“醫生”見狀,隨手就把那一坨像是破爛抹布一樣的頭皮隨手丟棄在地上。
然後他們幾人看都沒看門口的危飛白和沈鴻雪一眼,陸陸續續的從不知道何時出現的大門離開了。
就在他們離開房門閉合的那一刻,隻聽“滴”的一聲。
門鎖打開了。
沈鴻雪滿是汗珠的蒼白麵孔上,浮出一抹喜色。
危飛白意識到,沈鴻雪似乎沒有看到最後,而是從那一刻就一直專注的破解門鎖。
他那麼努力,就是為了挽救安榮軒的性命。
危飛白深深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該怎麼告知對方安榮軒死亡的事實,更何況還是這樣,被折磨至死,死不瞑目。
大門的滑輪慢慢滑動,慘不忍睹的畫麵即將印入沈鴻雪的眼睛。
危飛白來不及多想,一個箭步上前,一手拉住對方,另一隻手蓋在他的眼睛上。
“彆看。”
大門緩緩打開,濃鬱刺鼻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危飛白還在想他該怎麼跟沈鴻雪說明眼前的情況,該怎麼調整話語不要傷害到他。
誰知道沈鴻雪並沒有躲閃,也沒有反抗,而是乖乖的站在那裡。
他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
危飛白能感受到掌心下的睫毛輕顫,對方輕聲的問道:“安榮軒死了?”
沈鴻雪的尾音微顫,聲音晦澀。
危飛白也沒想到,無數話在他腦袋中轉了八百個彎,還沒想好怎麼說,就被對方直球打了回來。
他沉默了一會,輕輕的“嗯”了一聲。
聽到明確答複後,沈鴻雪深呼吸好幾口,濃鬱的血腥味差點把他嗆住。
“我做好準備了,放下吧,我能接受。”
危飛白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決定放下。
他相信沈鴻雪能挺住。
就在他放下手的那一刹那,一雙無形的手在他們背後猛地推了一下。
二人同時踉蹌一下,邁入門內。
刹那間場景突變。
他們似乎是來到了另一個地方,這裡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
空氣中陰冷的水汽,以及淡淡的黴味,都在告訴危飛白。
這是一個地下空間。
還沒來得及等他多觀察,嘔吐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是沈鴻雪在乾嘔。
從危飛白放下手,到場景變化,這一切發生的都很快。
但沈鴻雪還是不經意間瞄到了一眼安榮軒的慘狀。
那扭曲的麵容,暴露的頭骨,七竅流血的表情,死不瞑目上翻的白眼……
“嘔……”想到這,沈鴻雪再次乾嘔起來。
他感到惡心、愧疚、悲痛……
種種的情緒夾雜在一起,安榮軒的慘狀更是揮之不去,讓他的乾嘔更加劇烈,眼淚都嘔了出來。
被定格的他胃裡根本沒有東西,無法有效的嘔吐,隻能一個勁的痙攣。
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危飛白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他的“背包”空間被封鎖,無法拿出應急的東西。
他隻能幫助沈鴻雪拍拍背,給予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危飛白抿抿唇,“是我的錯。”他不該鬆手的,不該讓沈鴻雪看到的。
不是說不相信沈鴻雪,而是那個慘樣看一眼都是會做好久噩夢的程度,沒必要讓沈鴻雪經曆這些。
沈鴻雪搖搖頭,他一想到那一幕,又開始想嘔吐了。
他確實高估了自己,他以為他能接受,沒想到對方卻是在他的閾值之上。
他隻好慘白著臉,強撐著打起精神,讓自己不要再去想那幅畫麵,剩下的等出次元門了再說。
……
在幽暗無光又死寂的環境,未知,會滋生不知名的恐懼。
危飛白簽著沈鴻雪的手,慢步在這片黑暗中。
二人看不清前,看不見後。
沈鴻雪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腳下的步伐也越來越慢。
他在這裡什麼也看不見,除了手上的溫暖,什麼也感受不到。
安榮軒死後的麵容在他腦海頻頻閃過,他控製不住自己的大腦,他感到莫名的寒冷。
危飛白腳步頓了頓,他察覺到自己牽著的手的輕微顫抖,他看不到沈鴻雪的樣子,也無法判斷對方究竟怎麼了。
他想問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可話到嘴邊,卻問道:“是不是冷了?”
沈鴻雪輕輕“嗯”了一聲。
危飛白便拉著人席地而坐,“剛好,我也有點累了,咱們休息一下。”
不顧沈鴻雪的意願,將人拉到自己的懷中,讓對方坐在自己盤起的腿上,將自己的腦袋放在對方頸窩裡,強硬的環抱著對方。
強勢的溫暖刹那間將沈鴻雪團團包圍,他的後背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他的脖頸能感受到對方呼出的氣體。
滿滿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他好久都沒有感受到這麼溫暖安全了。
像是冬日裡溫暖的被窩,柔和、舒適,全身放鬆。
這種柔軟的想法、不恰當的比喻,讓沈鴻雪的耳朵驀然燒了起來,燙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眨眨眼,幸好,黑暗能幫助他隱去一切。
他們在這裡休息了一會兒。
漆黑的環境,他們也沒有鐘表,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休息了多久。
忽然,不遠處亮起幾簇火光。
微弱的光線隱隱勾勒出周邊的地形。
危飛白突然發現,火光在快速移動,而且是向著他們所在的地方移動。
是來找他們的嗎?
不。
火光移動後他才發現,不是幾簇,是十幾簇!
而且速度極快!
危飛白當下就能判斷出來,來者不善!
越來越近的距離,讓他看的愈發清楚。
移動的火光,是十幾根被人拿在手裡的火把,而那些拿著火把的人,一個個身穿黑色的長衫,長衫上連帶的帽子把他們的麵容遮擋的嚴嚴實實,隻能隱隱約約看到一點下巴。
火光照亮他們的上半身的輪廓和慘白的下巴,下半身隱入黑暗之中,移動的時候長衫滾動,看起來就像漂浮的幽靈。
危飛白拉著沈鴻雪,試圖找個地方躲起來,伺機觀察。
可他左躲,那群人就朝著左邊走,他往右躲,那群人就朝右邊走。
他們仿佛掌握了危飛白的位置一般,無論他躲到哪裡,那群人始終向著他“飄”來。
距離越來越近,能讓他躲藏的黑暗越來越少。
馬上,他就會暴露在那群人的視野底下。
危飛白站在原地,思考了所有可實現的方案。
二對十幾,如果是次元門的人,他一個人能吊打所有,可這是破常規的次元門內,誰也不知道對麵那十幾個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他想避其鋒芒,謀而後定,但他們似乎掌握著他的位置,奔他而來。
危飛白彆無他法,他隻能咬咬牙,抽出那把從不離身的匕首。
看來得死戰到底了。
第 95 章
無邊的黑暗中, 飄搖的火光猶如閃過的流星,也如同砸向他們的隕石。
是美麗又富含希望的象征,也是充滿危險之物。
隨著火光的靠近,一股不知名的寒意撲麵而來, 仿佛墜入深冬。
火光越來越近, 那群人的樣貌也越來越清晰。
在距離危飛白他們不足百米的地方, 猛然加速。
火光早已照亮了危飛白他們的身形, 可那群人絲毫沒有停頓。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繼續迅速逼近。
等危飛白他們反應過來時,早已來不及了。
那群人近在咫尺。
卻沒有向他們發動攻擊, 似乎視他們二人為無物,向著他們的身後衝刺。
這猛然的靠近, 嚇了他們一跳。
藍紫色的雷光猶如利刃,劃破黑暗, 穿過那群穿黑袍人的胸口。
雷光轉瞬即逝,二人不禁瞪大了雙眼。
因為雷光竟絲毫沒有給他們造成傷害,甚至身形都沒有晃動一下。
危飛白看到這個情況, 拉著沈鴻雪掉頭就跑。
可那群人哪裡會給他們這個機會,就在他們轉身的那一刻。
危飛白眼睜睜的看到——
自己的胸口忽然冒起火光, 一隻火把從胸口冒了出來,緊接著就是一隻慘白的骨瘦如柴的手。
他反應迅速, 抄起手中的匕首,向胸口不屬於自己的肢體斬去——
此時, 那段慘白的肢體像是接觸到空氣的鎂紙一樣, 燦發出耀眼的白光。
詭異的尖嘯聲突然響起, 震耳欲聾。
竟然這麼有用?危飛白不由抽出幾分心神,多看了兩眼自己手中的匕首。
就在他轉身, 決定正麵解決這群人時,沈鴻雪那邊卻糟了殃。
無數的鬥篷人舉著火把,緊緊追在沈鴻雪的背後,隻留下少數幾個乾擾著危飛白的行動。
而沈鴻雪那邊,他本身就落後危飛白一步,手中也沒有能傷害鬥篷人的方法,無可避免的陷入了包圍之中。
當危飛白轉過頭時,隻能看到那些鬥篷人一個接著一個的穿過沈鴻雪的身體,他的表情定格在那一瞬間,眼睛卻還在望著危飛白。
玻璃般的裂紋布滿沈鴻雪的全身,讓他看起來像是個破碎的布娃娃。
危飛白看到這一幕,目眥欲裂,憤怒衝昏了他的頭腦,極端的情感讓他無法發出聲音。
他們怎麼敢!
危飛白的身周,爆發出無形的氣浪,成倍的氣浪立刻翻湧而出。
所有的鬥篷人像是水母遭遇氣泡圈一樣,被氣浪裹挾著翻滾幾圈後,便化作黑煙,消失於此。
危飛白看著如同雕像一樣僵在原地的沈鴻雪,他伸出顫抖的手,輕輕的撫摸著對方布滿裂紋的臉龐。
冰冷的觸感和無論怎麼輕柔的都在掉屑的麵龐,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這是他第三次,第三次沒有保護好小雪……
就在危飛白陷入在懊悔與愧疚之中時,他的餘光注意到,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鬥篷人朝著他們飛速衝了過來。
危飛白什麼都沒來得及想,身體不受控製的抱住了僵硬的沈鴻雪,以一種最原始的姿態保護著對方。
刹那間,那個鬥篷人化作虛影,毫不留情的穿過了二人的胸口。
潑天的寒意,席卷而來。
詭異的冰藍色的裂紋,從危飛白的肢體末端飛速的纏繞而上,像絞死獵物的毒蛇一般,緊密而又致命。
他逐漸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
寒意讓他僵在原地。
他感覺到他的血液在凍逐漸凍結,到最後,耳邊隻剩下了他越來越緩慢的心跳聲——
“砰、砰……”
“砰……”
“……”
——
“……我們……歡聚於此……”
“……聚會……神……降臨……神聖……”
一個熟悉的男聲,忽遠忽近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清脆的回響,以及眾人的歡呼聲,讓危飛白頭痛欲裂。
好像有無數把錘子在他的腦袋中敲擊。
痛苦萬分卻怎麼也喊不出聲。
疼痛讓他愈發清醒。
他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甚至讓他忘了疼痛——
龐大的逆十字上纏繞著一隻巨大黑蟒,凹凸不平的鱗甲在火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特殊的色澤。
巨蛇盤旋而上,在最頂端的位置向著他張開如同脫臼般的血盆大口,暴露出兩顆閃爍著鋒芒的毒牙。
滔天的危機感讓危飛白汗毛炸起,這條蛇讓他想起了不愉快的回憶,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繼續觀察。
當他注意到巨蛇頭頂兩側的瞳孔時,才放鬆了下來。
雖然這條巨蛇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會吞掉他一樣,但在這昏暗,又有無數光源的環境下,不會反光的瞳孔暴露了它隻是一個死物的事實。
一個熟悉的男聲打斷了危飛白的思緒——
“我們歡聚於此,是為了迎接神的誕生!”
一個熟悉的身影登上高台,她穿著潔白的修女服,頭戴黑紗。
過大的黑紗遮住了她的麵容。
她向著危飛白的方向伸出雙手,敞開懷抱,嘴巴張開,卻發出的是詭異的男聲:
“我們相信,神會淨化這個邪惡的世界,會給予我們新生!”
“祂會讓我們擺脫疾病與情緒帶來的痛苦,脫離世俗的禁錮!”
修女嘴裡發出的男聲,讓危飛白感覺熟悉萬分。
他翻閱著腦海中的記憶,一絲靈光一閃而過。
就在他即將要把那個名字脫出口時,他注意到修女演講時翻動手腕露出的手背。
“L”字樣的紋身映入眼簾。
“是麗娜!”身旁的人驚呼道。
危飛白轉頭望去,雖然漆黑的鬥篷遮住了他的身形,巨大的兜帽也蓋住了他的麵容,但熟悉的聲音讓他馬上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小雪!”
對方身形一頓,小心的試探道:“阿白?”
危飛白這時才發現,自己竟然也穿著同樣的服飾。
“神會幫助我們!讓窮人擺脫金錢的困擾,讓相愛的人永不分離,讓受難者離開痛苦,讓幸福者永遠幸福!”高台上的修女仍然在高頌著教義。
“讓我們高呼:讚美我主!讚美我神!”
“讚美我主!讚美我神!”
\"讚美我主!讚美我神!\"
\"讚美我主!讚美我神!\"
無數的聲音從危飛白他們身邊傳出。
危飛白麵色慘白,此時他才發現自己身邊周圍竟然站著無數個鬥篷人,將他們團團包圍。
身旁的人似乎察覺到他的緊繃,主動拉住了他的手,晃了晃。
沈鴻雪安撫道:“你看。”
他伸出另一隻手。
危飛白瞪大了雙眼,眼睜睜的看著對方的手穿過了前方鬥篷人的身體,還在他的身體裡擺了擺。
他乾巴巴道:“這……”
沈鴻雪解釋道:“我也不清楚,可它們就像是一段正在播放的記憶,我們無論如何也乾擾不到它們。”
“就像這樣——”說著,他忽然大喊一聲。
驚的危飛白連忙左顧右盼,可他們就像是聾了一樣,沒有一點反應。
沈鴻雪看著危飛白慌張的模樣,輕笑一聲,“放心,我不是魯莽的人,隻是想展示給你看。”
他繼續看著台上的修女道:“我們和他們,就像是兩個世界裡的人,互相皆無法乾擾。”
“所以我們隻能看著。”沈鴻雪歎出一口氣。
高台上,修女的演講還在繼續,“我們舉辦了那麼多次的‘遊戲’,是為了給神選出最好的祭品!”
“現在,我們終於集齊了665個了!”
無數的火光照亮了修女的身後。
那是一座,由一個個赤-裸-裸的屍體,堆積而成的屍山,高度直逼旁邊的巨大而又猙獰的蛇頭。
白花花的屍山上到處都是血跡。
看到這一幕的二人,不由的後退一步。
沈鴻雪看著這個似曾相識的一幕,眉頭緊皺,低罵道:“他們是瘋了嗎!”
危飛白沉默不語,暗自搖了搖頭,他在想修女口中的“遊戲”是指什麼。
“讓我們為這些迷途羔羊們的犧牲而讚頌!”
修女振臂高呼:
“感謝他們的無私,感謝他們的奉獻,感謝他們的罪惡!”
台下的鬥篷人齊聲高呼:
“讚美罪惡!”
“讚美罪惡!”
“讚美罪惡!”
“是的!”修女甩手轉身,“他們是罪惡的,是邪惡的!”
“惡在他們的身體中生根發芽,開出罪惡的花。”
“讓我們用罪惡之人的血液,洗淨我主誕生的純潔之路!”
修女的話音剛落,無數的血水從屍山下湧出,彙集成一條鮮紅的溪流,涓涓流到修女的身前。
然後又分散開來,在高台上畫成了一個巨大的,密密麻麻的布滿看不懂文字的圓形召喚陣。
“直到今天!”修女高呼。“我們湊齊了最後的一個人!”
圓形的召喚陣的最中間的地板突然打開,上升出一個半米高的長方形台子。
台子上躺著一個被鐵鎖鏈禁錮著四肢的人。
那人不停掙紮著,白大褂被蹭的歪七扭八,被塞住的嘴無法說出任何的話,隻能“嗚嗚”的呻吟著。
危飛白和沈鴻雪幾乎能同時確認,那是醫生!
醫生似乎也看到了他們,他的腦袋一直往危飛白他們的方向偏著,眼睛炯炯有神,一直“嗚嗚”不停,像是有什麼話想對他們說。
二人迅速對視一眼,默契的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然後直接穿過前方的鬥篷人,飛快的趕到了醫生的麵前,一把揪掉了堵在醫生口中的東西。
“呼!”醫生喘了口氣,急迫道:“快!沒時間了!千萬不能讓他們把它召喚出來!不然我們都得玩蛋!”
沈鴻雪剛想說什麼了,立刻被醫生打斷了。
“先聽我說!”
“這裡是夢境!雖然是夢境,但是千萬彆死了,死了在現實也就真死了!然後離開夢境的方法是找到做夢的人,弄死它!”
“我說完了。”叭叭叭醫生連說一通,說完後才開始喘氣。
他看著幫他解鐐銬的二人搖了搖頭,道:“不行的,你們是解不開的,我這個鐐銬是夢境主人的力量,是無解的。”
沈鴻雪看著自己手中的雷光,能劈開土地卻無法傷及鐐銬半分,他沉默不語。
危飛白聞言拿出那把用途不明的匕首,用力的在鐐銬上麵砸了一下。
原本堅硬無比的鐐銬,竟被砸出了一條細小的裂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