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流】似乎稍稍品味了一下這兩個字,卻並未反駁,而是語調溫和道:“那洪兄隻當我是說笑吧。”
【楊明流】這麼說著,人卻往前走了一步。
在對麵人的氣勢壓迫下,洪子睦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當然以洪子睦現在的姿勢,“一步”自然隻是一個距離的度量單位,而非切切實實邁出的步子。隻見他撐在背後的手挪動著、腳往前蹬,四肢交替、就這麼又狼狽又好笑的往後退著,活像一個被翻了麵的王八。
不過比起王八來,他到底手長腿長、背上又沒有背那麼大的龜殼,到底還是倒騰得動的,隻是速度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不斷逼近的身影讓洪子睦眼裡的恐懼愈甚,恍惚間,那張被月光照的半明半暗的臉已非看見的清朗少年模樣,而是變成了一個青麵獠牙的惡鬼。那惡鬼嘶啞著嗓音問,為何要偷他的文章、為何要竊他的詩詞?!!
這鬼一遍又一遍地質問著,那調子越來越高,最後甚至都尖銳到能刺破人的鼓膜。
洪子睦“啊!”地慘叫了一聲,嘶聲辯解著“我不是!”“我沒有!!”
他翻了一個身、手腳並用的往遠處爬去。
洪子睦以為自己逃得夠快,但實際上幾乎餓了一整日、再加上情緒的劇烈消耗,他這時候無論體力精力都已見底,速度隻能用“緩慢”來形容。
是以還沒有爬出去幾步,視線範圍內就出現了一雙鞋履。
洪子睦僵硬地順著那鞋子往上看去,但是在和對方視線對上之前,卻先一步注意到身後的那方水塘,正是在白日的詩會上幾次充當他的“靈感來源”的荷塘。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想法在洪子睦心間隱隱成形,並且以極快的速度形成了燎原之勢。
“他”不該出現的!“他”怎麼能出現?!
既然是不該出現的,那麼消失……不就好了?
洪子睦這麼想著同時,【楊明流】也在看他。
更確切的說,是看他的手。
那隻平時執筆研墨的手因為剛才的爬行沾滿了泥土,就連指甲縫裡都是汙泥。
白日裡,就是這隻手攥著那人的手腕。
眼前一閃而過那被捏出印子的一小截手腕,【楊明流】眼底掠過一點極淡的涼意,但是唇邊的笑容卻顯得越發真誠。
他心下淡淡地道:有點礙眼,這隻手。
【楊明流】這麼想著,人卻已經蹲下身來,和正望著身後的水塘不知想些什麼的洪子睦對上了視線。
以現在的【楊明流】看來,洪子睦的那點心思簡直就直白的像寫在臉上一般,也不知過去的他自己到底怎麼做到視而不見的:果然還是太蠢了。
雖是這麼想著,【楊明流】仍舊好似毫無所察的樣子,唇邊噙著一抹笑開口,“洪兄做什麼走得這麼匆忙?我倒還未來得及說,洪兄的詩詞文章……”
他故意在這個地方停頓了一下,欣賞足了對方的表情後,才緩著聲繼續,“我都很喜歡。”
【楊明流】看著那人的表情從一開始的怔愣呆滯,到之後不知道想起什麼,突然燃起了光亮。【楊明流】一下就猜到了洪子睦這會兒想的是什麼,無非是拉著他給自己正名,亦或是兩人一起、去同那個給山長送詩文的人對峙。
【楊明流】差點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也真的笑出來了,但笑過之後,又覺索然無味。和朝堂上那些人比起來,洪子睦那些小心思實在直白到可憐了,連惡都惡得可憐。
雖是如此,但【楊明流】嘴角噙著的那麼笑意依舊未減。
他以和剛才一般無二的語氣接著,“我倒是很好奇,能寫出這本詩文的‘手’,和旁人有什麼不同?”
洪子睦怔愣了一下,他還為這彆具一格的誇獎迷惑著,又覺那話中的重音也落得奇怪。
正這麼想著,卻見對方站起身來,往前走了一步,鞋底正正踏在了他身在前麵的右手指骨之上。
……
撕心裂肺的痛嚎劃破了寂靜的夜空,宿在側邊樹上的鳥雀被這聲音驚醒、撲棱著翅膀向遠處飛去。
也虧得舉辦詩會的這地方雖然白日裡熱鬨,但夜間卻沒有什麼人來,不然被驚走的就不光是鳥雀,恐怕連人都要被嚇出個好歹來。
十指連心,洪子睦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受過這般苦,想要抽手卻抽不出來。疼得他鼻涕眼淚糊了一臉,什麼小心思都拋到了九霄雲外,隻又哭又叫、連聲哀求著對方放過他。
這堪比殺豬一樣嘶啞又刺耳的聲音讓【楊明流】今天晚上第一次皺了眉,他露出了點像是被吵到了的不快表情,但很快就眉頭展開、漫不經心地碾了碾腳底。
洪子睦這次連叫都叫不出來了,是從喉間發出點嘶啞的氣音,整個人癱在地上,弓成了一隻蝦米,時不時地抽搐兩下。
確定對方再沒那個力氣大喊大叫,【楊明流】才再一次蹲下身去。
他在洪子睦驚恐的注視下,輕笑,“洪兄方才一直在看這方水塘,想必是喜歡得緊,就連白日裡的詩文也有許多首以此為喻。”
這麼一提醒,洪子睦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剛才打的主意,又想起了今天白天在詩會上用的對方詩文。他就是再傻,也知道對方說的“喜歡”是彆有深意了。
洪子睦也顧不得手上的疼痛,拚命地搖著頭以示否認,先前就喊劈了的嗓子這會兒發出了像是破風箱一樣的聲音,“不……不、不!”
隻是那嗚咽又含糊的動靜好像全沒落在對方耳中,洪子睦眼睜睜地看著那人一點點彎起了本就盈著笑意的眼睛,卻全然無視了他的分辯和懇求。
【楊明流】語氣輕快極了,他輕飄飄開口,緩聲——
“可巧,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