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太監眯眼一笑:“姑娘不必客氣,奴才先行告退。”
洛明蓁磕磕巴巴半響,總算把完整的話吐了出來:“我謝……你全家啊。”
可身旁的老太監已經走遠了。
洛明蓁無力地癱倒在榻上,像是累得不輕。門口那丫鬟趕忙將門合上,原本一張笑臉瞬間冷漠了下來,瞧著洛明蓁那一臉掙紮的模樣,她端坐在椅子上,一手吃著茶點,嗤笑了一聲:“我說姑娘你也彆折騰了,那軟骨丸,就算是老虎吃了,七天之內也得變成貓。能嫁給陛下,還有什麼不知足的?整這些矯情勁兒。”
她邊說著,邊嗑著瓜子,儼然一副將自己當做主子的模樣。左右洛明蓁被下了藥,連說話都費勁,回了候府,侯爺也不會放過她,那丫鬟自然就肆無忌憚。
洛明蓁在榻上半死不活地躺著,瞧著那嗑瓜子的丫鬟銀杏,手指微抬,喘著氣。還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她自個兒都沒想到自己會落到這麼一天。
不過她現下最擔心的還是那個暴君,萬一他不幸選了她,那該怎麼辦?
她喘了喘氣,餘光掃過桌案上擺著的熏香。她本想給衣服熏些味道,可轉念一想,萬一那暴君一個不高興砍了她的腦袋就不妙了。雖說她之前在廣平候麵前撂了狠話,可真讓她自己去作死,她還真沒那決心。好死不如賴活著,先湊合著,能過一日算一日吧。
她又像是想到了什麼,眼前一亮,男人都愛美人,他若是真選了她,她就裝作在他麵前抽羊角風,或者故意扮個嘴歪眼斜,實在不行,就裝結巴煩死他。
打定了主意,她也稍稍安心了一些。最好是沒看中她,出宮的時候,她再找個機會逃了,萬事大吉。
那軟骨丸果真是效果甚佳,這會兒她渾身發酸,沒有閒工夫再想七想八,直接倒頭就睡。
屋子裡安靜了下來,隻有銀杏吃糕點的聲音。
養心殿內,左右立著一字排開的宮人,手中端著淨盆,臂上搭著帕子,未曾晃動分毫。
四下的角落裡燃著長信宮燈,燭影投在牆壁上,照亮了朱紅柱子上垂下的幡子。正中的龍榻上,明黃色幔帳垂下,時不時傳出幾聲男子壓抑地咳嗽聲。
床頭隨侍的老太監彎腰問了一聲:“陛下,可要傳太醫來?”
清冷的聲音回應:“都出去,咳咳……都給朕出去。”
他話還未說完,人又咳嗽了起來。
正當那些隨侍的宮人們不知所措時,門口有太監拖長尾音高喊了一聲:“太後娘娘駕到。”
床榻裡的咳嗽聲停了一會兒。
養心殿的門大開,款款進來一個美貌婦人。一身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披著妝緞狐膁褶子大氅,盤起的烏發間斜插著十二支金步搖,垂下的珠串隨著她行路的動作輕晃。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始終仰著下巴,麵無表情。若不是眼尾的細紋,任誰也瞧不出她是一個快近四十之人。
許是聞著一屋子的藥味,她抬起帕子擋在鼻尖清了清嗓子。
龍榻上傳來一聲壓抑的咳嗽:“可是母後來了?”
太後不急不緩地行至龍榻旁,左右侍從為她撩開帳子,露出躺在榻上那人蒼白的臉色。
她站在一旁,丹鳳眼微眯,冷冷地掃過身旁的那些太監:“一群廢物,讓你們好生照顧陛下,就是如此照顧的麼?”
殿內的宮人們齊刷刷跪了一地,身子伏在地上,抖如篩糠,半句話都不敢說。
太後拂袖,冷哼了一聲。目光落在纏綿病榻之中的蕭則身上時,又緩和了一些:“我兒辛苦,身子可有好些?”
她始終眯眼笑著,手指順著蕭則的麵頰拂過,溫柔地替他撥開了被汗水打濕的碎發。
蕭則虛弱地看著她:“有勞母後記掛,兒臣無事。”
太後抬了抬袖子,層層疊疊堆在榻上,她笑道:“如此甚好,你出宮一趟,都消瘦了。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還是得快些好起來才是。”
蕭則點了點頭:“母後說得對,兒臣會好生休養的。”
太後嘴角噙笑,從龍榻上起身:“待會兒我會讓人送些畫像與你,你若是瞧中哪個,便留下哪個伺候你。不早了,你先好生歇息,母後改日再來看你。”
她正要起身,大氅的下擺被人拽住,蕭則看著她:“母後才剛來,為何不能多待一會兒?”
“這宮中雜事繁多,若是我兒能早些康複,母後也可輕鬆些,所以你得好生調養身子。”太後一番言辭,蕭則倒是沒再多說什麼,慢慢鬆開了手。
直到養心殿的大門合上,陰影吞噬著四周,也將他整個人埋在了黑暗中,眼神冰冷一片。
殿外驟然冷了下來,四合的屋簷圍在一起,呈壓倒之勢,陰沉沉的天空瞧著快要落雪。
宮女扶著太後上了步攆,她坐在軟墊上,慵懶地斜靠著身子。將肩頭的大氅脫下來,像看到了什麼讓人作嘔的臟東西一般,漠然地扔到了地上。
“拿去燒了。”
……
養心殿內,蕭則剛剛由太監扶著起身服藥,太監福祿從外頭風塵仆仆地進來,身後跟著一排抱著畫軸的小火者。
他彎下腰:“陛下,所有進宮的貴女畫像已然備齊,還請陛下過目。”
蕭則將藥碗擱在一旁,淡淡地點了點頭。
福祿立馬讓身後的人將畫軸一一攤開,蕭則隻是隨意掃了一眼,連看都沒看清,便抬手讓他們換下一批。
畫軸換了一茬又一茬,他始終沒有拿正眼瞧過一次。福祿偷偷擦了擦額頭的汗,看著所剩不多的畫軸,心下犯了難。再這麼下去,今年又是一個不留。他都快懷疑他們陛下是不是有什麼隱疾了,再不然就是有什麼彆的癖好。
最後一批畫軸展開時,他也不抱希望了,果然,蕭則還是拂了拂手。
福祿在心裡歎了一聲,準備讓人卷起畫軸帶出去,才卷了一半,榻上坐著的人開口:“慢著。”
福祿愣愣地抬起頭,就見得蕭則看著他手裡的畫軸,神色不明。他也不敢問,隻得乖乖站在那兒。
蕭則看著最左側那幅臥在美人榻上的畫軸,搭在榻上的雙手收緊,目光下移,那畫軸落款寫的是廣平候嫡次女,蘇明蓁。
“陛下,可是有相中的貴女?”福祿問了一嘴,小心翼翼地瞧著他。
蕭則彆過眼,抬手端起桌上的茶杯,目光落在瓷杯邊緣,不冷不淡地道:“姿態甚醜,不堪入目。”
福祿一聽,得嘞,這又是沒戲了。他正準備退下,可龍榻上的人輕咳了一聲,又不耐地開口:“既然這是太後親點,朕也不想拂了她的一番好意。”
他磕了磕杯沿,“就將這幾張畫上的姑娘留下來吧。”
福祿麵色一喜,趕忙點頭應道:“奴才這就去準備,明日將這些姑娘帶來與您過眼。”
蕭則不甚在意地“嗯”了一聲,由著宮人扶他回榻上休息,隻是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