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在想著,身上的大氅就被人輕易地解開,從肩頭滑落的瞬間,涼意肆虐而來,她冷得哆嗦了一下。
蕭則手上動作未停,一直注意著她的神色,見她一臉視死如歸的模樣,倒是覺得有些好笑。她進宮,不就是來給他當妃子的,他要對她做什麼,應該早就有心理準備了。還擺出這副神情做什麼,他又不會吃了她。
“再閉著眼,朕……”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麵前的人立馬搶先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她本就生得白淨,一張臉也不知被誰塗了那些粉,慘白得嚇人,還披頭散發的,冷不丁一看,跟個女鬼一樣。
蕭則的手停了下來,大晚上的被她這麼瞪著,興致也散了。而且他本來也沒打算真的對她做什麼。
他緩緩鬆開握在她腰上的手,沒再看她,直接翻身下了龍榻。而榻上的洛明蓁直到身上冷了下來,才回過神來。她趕忙抬手捂著胸口,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那個暴君這是放過她了?
她動了動嘴唇,隻覺得跟做夢一樣。他竟然真沒對她做什麼,她深呼吸了幾口,死裡逃生一般抬手擦著額頭濕漉漉的汗水。
肯定是那個暴君身子不行,她就說,這一屋子的藥味趕都趕不走,一看他就是個病秧子,還非得打腫臉充胖子,何必呢?
想明白了這一點,她的情緒也放鬆了些,額頭的汗還沒有擦完,一張濕帕子就扔到了她的手邊。
她掀開眼皮,就看見蕭則立在床頭,側著身子,不悅地下著命令:“把你的臉給朕洗乾淨。”
到底是哪個蠢貨給她化的,醜死了。
還是她原來的模樣瞧著順眼。
他說罷,轉身就走了。而趴在龍榻上的洛明蓁伸出兩根手指撿起身旁的帕子,確定隻是普通的帕子後,才放心了下來。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麵頰,疑惑地皺了皺眉。她的臉很臟麼?明明都從頭到腳洗過了,而且十幾個嬤嬤一塊給她上的妝,其實她還挺喜歡的,本還想回去對著鏡子多欣賞一下。可皇帝開口,她隻得捏著濕帕子,一點一點地把臉上的妝給卸下。
沒有銅鏡,她也瞧不見自己的臉到底有沒有擦乾淨,可又怕待會兒惹他生氣,隻得反反複複地擦了好幾遍,臉都搓紅了。
龍榻內遲遲沒有動靜,坐在桌案旁的蕭則掀開眼皮,懨懨地往她那兒掃了一眼。見她還在埋頭擦臉,麵頰都泛紅了,不悅地壓低了眉頭。
怎麼這麼蠢,讓她擦,還真就打算在那兒擦一晚上?
他收回目光,沉聲道:“過來。”
洛明蓁擦臉的動作一頓,聽著他話裡的語氣頗為不善,她也不知自己是哪兒又惹到他。趕忙從榻上下去,穿好鞋襪後拖著步子走到他麵前。
見他不說話,她隻得規規矩矩地站在旁邊,試探地問道:“陛下,有何吩咐?”
蕭則始終端坐在團蒲上,冷冷地開口:“坐下。”
洛明蓁瞟了一眼地上鋪著的團蒲,束手束腳地坐了上去。她垂著腦袋,兩隻手緊張地攥著袖子。蕭則不說話,她也不敢開口。隨著時間的推移,她額頭上的汗又冒了出來,她趕忙抬起袖子擦了擦,注意到麵前還有尊大佛,又訕訕地放下了手。
她簡直尷尬得像找個地縫鑽進去,可屋裡靜悄悄地,隻有書頁掀過的摩挲聲。她偷偷掀開眼皮往前瞟了一眼,蕭則斜靠在身後的墊子上,一手握住書卷,心無旁騖地翻看著,完全沒有再要搭理她的意思。
洛明蓁也不知是該鬆一口氣,還是更加緊張。不搭理她自然是最好的,可他也不放她回去。難不成是想看完書,趁著夜深人靜……
她趕忙眨了眨眼,把剛剛那個可怕的念頭給甩了出去。她不能再在這兒待下去,這暴君一向喜怒無常,萬一等會兒他又來興致,她哪兒抵抗得過他這麼個大男人,更何況她也不敢抵抗。
屋裡越安靜,她心裡頭就越沒底,手心都攥出了汗。四角的燭光搖曳著,她咽了咽喉頭,心裡愈發慌亂。直至目光掃過桌案上的茶壺,她忽地眼神一亮,人也冷靜了下來。
昨兒來侍寢的姑娘就是打翻了一個酒杯,被他給扔了出去,聽說很快就要送出宮去。這可是天大的好事,不就是被罵兩句,再摔一摔麼?
為了出宮,她忍了。
她又悄悄打量了一下蕭則的臉色,隔著麵具也打量不出什麼。不過這會兒她倒是沒來由地覺得他的身形有些熟悉,尤其是這副安安靜靜的樣子。可她就是個鄉野草民,以前哪兒有機會見過他?
多半是她的錯覺。
她不再多想,定了定神,試探性地伸出手,見蕭則始終目不斜視地看著手裡的書,她的膽子也大了些許,提起茶壺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茶水。
她端起手裡的茶杯,緊張地抿了抿唇,心裡差點打起了退堂鼓,萬一他真發了火,要砍她腦袋怎麼辦?可她也實在沒法子,她可不想真的伺候這個暴君。
她閉了閉眼,緩緩舒了一口氣,僵硬地擠出笑臉:“陛下,您肯定口渴了,請喝茶。”
蕭則連眼皮都沒有抬,但也沒有說什麼。
洛明蓁正準備起身,逮準時機,裝作手下一滑,“哎喲”了一聲,茶杯哐當砸在地上,直接碎成幾片,碎片上還黏著深綠色的茶葉。
空蕩蕩的屋子裡,剛剛茶杯碎開的聲音分外清晰,連洛明蓁都被嚇得心裡咯噔一下,她一臉竊喜地低頭,正準備挨罵後被他趕出去,可等了好半晌也沒聽見動靜。
她將眼睛睜開一條縫,蕭則還氣定神閒地在那兒看書,連瞧都沒有瞧她一眼。她皺了皺臉,目光在地上的碎茶杯和蕭則之間來回流轉。
他怎麼沒罵她,怎麼沒衝她發火,怎麼不把她扔出去啊?
難道他耳朵有問題?
洛明蓁僵在原地,身子還直起來了一些,這會子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動了動嘴皮子,見蕭則真是沒動靜,她憋得沒辦法,哆哆嗦嗦地開口提醒他:“陛,陛下,摔了。”
蕭則沒理她,信手翻了一頁書。
洛明蓁不死心,又輕輕提高了一點音量:“陛下,杯子摔了。”
蕭則不悅地壓低眉頭,頭也不抬地道:“朕還沒瞎。”
洛明蓁悻悻地閉上嘴,沒瞎,那怎麼不把她趕出去?難不成是因為昨晚那姑娘摔的是貴重的酒杯,而她摔的是個不值錢的便宜茶杯?
她疑惑地撓了撓麵頰,難道皇室還用便宜貨麼?也沒這麼窮吧。
見蕭則又不理她,她也放棄地癱坐回團蒲上。再讓她摔,她可不敢。摔碎一個那還能說是失手,連著摔兩個,那就嫌命長。
她這會兒是徹底認栽,老老實實地坐在那兒低頭掰手指頭,瞧著像打蔫的茄子。
罷了罷了,可能這就是她的命吧。
她正傷心著,對麵的蕭則忽地抬了抬眼皮,瞧著窗戶外的夜色,估摸了一下時辰。
他將手中的手冊合上,往後慵懶地靠著身子,挑眼瞧著洛明蓁,冷聲道:“過來,給朕捏肩。”
洛明蓁認命地點了點頭,從團蒲上站起來,繞到蕭則身後。她以前倒是給她爹娘捏過肩,是以手法還算熟悉。可她的手剛剛搭上他的肩頭,才按了幾下,麵前的人忽地“嘶”了一聲,像是被她捏疼了。
洛明蓁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她沒用力啊。
可還未等她張嘴解釋,麵前的人卻轉過身,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這點小事都不會做,要你有何用?”
洛明蓁被他吼得一愣,連忙道歉:“陛下,我不是有意的。”
可蕭則沒理她,冷哼了一聲,伸手要將她推開,餘光往旁邊掃過,轉而將她的肩頭往內一推。
洛明蓁被他給推懵了,好在她運氣好,正倒在軟墊上,沒有摔疼。可她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著一臉怒容的蕭則。
這人怎麼回事,怎麼變臉比翻書還快?
她來不及多想,蕭則就抄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到了門框上,壓著火氣道:“給朕滾!”
她整個人還沒回過神來,那茶杯破開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回蕩了好半晌。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門就被推開,太監德喜連忙進來,瞧著滿地的碎瓷片,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陛下息怒,息怒啊。”
他又用餘光掃了掃摔在一旁的洛明蓁,暗歎一聲,皺緊了眉頭,趕忙示意幾個太監將她給帶出去。
再留下來,怕是陛下要砍了她的頭了。
洛明蓁稀裡糊塗地就被幾個太監給架了出來,直到出了養心殿,她還是一臉難以置信。
這都什麼人啊?她壓根都沒用力,而且還是個男人,皮糙肉厚的,她捏了兩下,就衝她發這麼大火氣,還摔杯子。
她還沒被人這麼凶過,一時間心裡的火氣也竄了起來。要不是他是皇帝,她非要罵回去不可。
她偷偷抬眼瞧著養心殿緊閉的大門,在心裡罵了句,果然是個喜怒無常的暴君,以後誰要是嫁給他,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血黴。
而站在她身旁的那幾個太監已經是見怪不怪,來這兒伺候的就沒有不被陛下趕出來的。摔杯子算什麼,沒摔了她都算好的。
一個年紀稍大的太監安慰道: “姑娘也莫要傷心,夜深了,請回去吧。”
洛明蓁聞言,低下頭,配合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淚,瞧著像是委屈極了。
可她心裡卻得意著,傷心什麼,她高興還來不及。不用伺候他,身上也沒哪兒落了傷,弄不好明天這個暴君就會把她給趕出宮。
這樣想著,她被人莫名其妙罵了一頓的心情也好了一些,不緊不慢地上了步攆。
明天應該就能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