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1 / 2)

連綿了幾日的大雪今日才稍小,高聳的城牆銀裝素裹,大紅旌旗被風撕扯得獵獵作響。黑雲壓城,身著鎧甲,腰配橫刀的侍衛立在牆頭,麵無表情,始終挺直著腰身。

遠遠地,一輛華貴的馬車緩慢駛來,侍衛將沉重的宮門打開,那馬車便一路長驅直入。

太晨宮外,一身黑色長袍的蕭則單手負於腰後,肩頭紋著暗金色蟒紋,頭戴冕冠,垂落的珠簾遮住了他眉眼,目光卻是直直地落在停在台階下的馬車上。

一隻骨節粗大的手將門簾撩開,露出搭在身上的玄色狐裘大氅。待門簾完全掀開後,一個眉目俊朗的中年男人才從馬車裡出來。

那人一襲暗紫色朝服,頭戴九珠華冠,眼尾雖有了皺紋,卻絲毫不掩他年輕時的風采。隻是過於瘦削,麵如刀刻,唯有那雙幽深如寒潭的眼,似笑非笑,似冷非冷。

高台上的蕭則沉了沉眉眼,細雪落在他的腳邊,身旁撐傘的宮人巋然不動。

馬車裡傳來幾聲女子壓抑的咳嗽,那中年男人目露緊張,探手入門簾,握著她的手,低聲輕語,眉目間儘是溫柔。

好一會兒,他鬆開她的手,從馬車上下來,徑直上了台階。

等走到蕭則麵前,他抬手行了個禮:“微臣參見陛下,陛下政務繁忙,還來因著家事勞煩您,臣實在是罪過。”

蕭則虛扶了他一把:“皇叔多禮了,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蕭承宴不置可否,隻抿唇笑了笑,又道:“陛下厚恩,臣不敢有忘,內子病重,還得勞煩陛下施恩。”

蕭則掀開眼皮:“此等小事,朕自當傾力而為。”他抬了抬手,對著身旁的小火者道,“告訴太醫院的人,好生伺候王妃,不得怠慢。”

小火者應了聲是,便退了下去。

蕭承宴腰身挺直,單手負在身後,笑道:“多謝陛下。”

他彎了彎眉眼,忽地道,“陛下前些日子龍體欠安,這朝中之事由臣與太後娘娘代勞,如今看來,陛下已然無恙,按理說臣也時候回錦中了,隻不過……”

蕭則不語,眼底卻是閃過一絲了然的冷意。

蕭承宴抬起下巴:“這朝中事物繁瑣,一時半會兒還脫不開身,且內子還在宮中養病,臣實在放心不下,現下怕是要多叨擾陛下些時日了。”

他說著,嘴角笑意更深。言語看似謙卑,卻也隻是隨意走個過場的客套話。

蕭則略低著頭,道:“如此甚好,有皇叔在,朕也可安心。”

蕭承宴輕笑了一聲,淩冽的寒風拂過他頭頂的九珠華冠,刀刻般的臉上牽出溝壑。

二人正閒聊著,一旁的宮人喊了一聲:“太後娘娘駕到。”

蕭則下意識地握緊了手,對麵的蕭承宴卻仍舊眉目含笑,不動聲色。

太後瞧見蕭承宴時愣了愣,隨即掩唇輕笑:“本是想找陛下商量些事,不知攝政王竟也來了,我倒是有失遠迎。”

她今日穿著一身芙蓉織金襖裙,雖和蕭承宴年紀相仿,卻遠比他看起來更為年輕。滿頭青絲尋不到一根白發,額頭貼著紅色花鈿,耳掛明月璫,寬大的裙擺逶迤拖地,層層疊疊。

蕭承宴對著她彎腰行禮:“臣問太後娘娘安,是臣因著內子之事前來叨擾,唐突了。”

她撩了撩眼皮,端手看著他:“攝政王不必多禮,這宮中甚是無趣,聽您這話,王妃也來了,我與她也曾是閨中密友。當年我嫁與先帝,而她嫁給了您。一去多年,不能得見,倒是念她得緊。若是攝政王舍得,我倒是想邀她去九華宮敘敘舊。”

蕭承宴始終低著眉眼,微微一笑:“承蒙太後娘娘厚愛,內子也常與臣提及您,奈何她身子抱恙,怕衝撞了您。待內子病愈,臣自帶她一同來問候您。”

太後挑了挑眉,麵露惋惜:“既如此,還真是遺憾了,不過攝政王也不必擔憂,太醫院藥材齊備,王妃的病想來過不了多久便可痊愈。”

蕭承宴又道了一聲謝:“承太後娘娘吉言,也多謝陛下的恩德。”他頓了頓,又道,“時辰不早了,臣不放心內子一人,想先行送她去太醫院,稍後再來拜見。”

蕭則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

太後也沒說什麼,隻是站在高台上,看著蕭承宴離去的背影。

看著他從馬車裡牽出一個渾身遮在素色帷帽下的女子,又將她攬入懷中,小心地往前扶著,上了早已準備好的步攆。

那女子身著白衣,如弱柳扶風,不住地咳嗽著,蕭承宴將自己身上的狐裘大氅解下,為她細細地係緊,又貼耳說了些什麼,慢慢扶著她上了步攆。

直到步攆消失在茫茫大雪裡,高台上的太後始終站在原地,麵色如常,唯有搭在錦衣下的指節微微泛白。

一旁的蕭則看著她的側臉,觸及她看向蕭承宴的眼神,有些難堪地抿了抿唇。

可他終究沒說什麼,隻是往前一步,低垂著眉眼,輕聲道:“母後,風雪盛,您先回去吧。”

他想伸手去將她肩頭滑落的大氅提起,而太後的目光落在他快要碰到自己的手上,隻覺得惡心,不著痕跡地往旁邊側了側身子,自己抬手將大氅攏起,客套疏離地道:“陛下說的是,我是該回宮了。”

蕭則看著空蕩蕩的手,也隻是僵硬了一瞬,眼底浮現出幾分自嘲,緩緩握緊,又收了回去。

他將手垂在身側,不冷不淡地道:“兒臣告退。”

太後忽地開口:“陛下且慢,前些日子挑了四位秀女,雖說寵幸了一位蘇美人,您到底是一國之君,其餘的幾位姑娘,也不該一直怠慢著。不如選個日子,一並納了。”

蕭則沉聲道:“國事繁忙,朕還無心後宮之事。”

太後睨眼瞧著他:“你年紀不小了,先帝像你這般年紀,孩子都有了。倒是你,莫說一兒半女,連後宮都一直空虛,傳出去,豈不是落人口實?你到底是如何想的,是嫌她們不合你心意,還是覺得是我這個做母後的多此一舉了?”

宮殿上的旌旗撕扯著,青灰色瓦片上滑落些許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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