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1 / 2)

晌午,東宮。

一身暗金色長袍的蕭寒端坐在圈椅上,麵前的桌案上擺著精致的菜式,共擺了兩副碗筷。他未動,對麵也未坐人。

大廳顯得有些空蕩蕩,隻被日光盈滿。

蕭寒將目光落在對麵那副空碗筷上,淡淡地開口:“太子妃呢?還沒起麼?”

一旁的侍女彎著腰,吞吞吐吐地道:“娘娘她說……她今日沒胃口。”

蕭寒垂眸不語,哪是沒胃口,隻是不想見到他罷了。半晌,他站起身,往臥房而去。

剛剛拐過抄手遊廊,他的步子一頓,站在柱子旁看著靠在窗邊的人。

素淨的臉未施粉黛,卻仍舊麗得驚人,隻是帶了幾分略失血色的蒼白,像染著露水的海棠花。滿頭青絲如瀑,幾乎快要遮住她不堪一握的腰肢。她靜靜地臥在靠窗的榻上,仰頭望著宮牆上的翠鳥,眼神空洞,久久不曾眨眼。

素白的衣裙堆疊在身側,讓她看起來那般消瘦,仿佛輕輕的一陣風便要將她吹散。

蕭寒將目光彆開,光影落在他的眼睫上,讓他的眸光顯得晦暗不清。

明明她就在那兒,好好地活著,可他的心口是細細的疼。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的的她喜歡躺在草原上,喝最烈的酒,降最烈的馬。她最愛笑,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像天上的月牙兒。

是他把這顆月亮親手摘了下來。

他忽地低下頭,無聲地笑了。

臥在窗台旁的龔悅萱半合著眼,微風撩動她耳畔的碎發。她始終麵無表情,沒有喜悅,也沒有悲傷。

她的一生已經這樣了。

被人強迫,還要生下那個人的孩子。

低沉的腳步聲響起,她卻是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直到高大的影子攏在她身上,她略低著眉眼,仍舊躺在那兒,隻是眼神由始至終不曾落到來人的身上。

陰影往下移,淡淡的香味傳來,骨節分明的手捏著一碟糕點,緩緩放到她身旁的窗台上,並著一碗酸梅湯。

低啞的聲音落下:“沒胃口,也還是要吃一些。”

聽著蕭寒的話,龔悅萱眼底卻是泛起深深的嘲諷。裝模作樣的偽君子,真是讓人惡心。

蕭寒似是沒看到她明顯嘲諷的眼神,抿唇一笑:“怎麼,要我喂你吃?”

龔悅萱終於抬了抬眼,搭在榻上的手握緊,看著蕭寒的笑,心下沒來由地煩躁。她抬手將窗台上的碗碟推翻,砸在地上,哐當四碎,連帶著那些糕點滾落台階。

她站起身,蒼白的臉上隻有恨意:“彆在這裡假惺惺的,你是想在外人麵前彰顯你太子殿下的仁德麼?”她嘲諷地笑出聲,“彆裝了,你這樣的人,永遠都是個畜生。”

她說罷,直接拂袖而去,壓根沒有去看蕭寒的臉色。

不用看也知道,他現在一定氣急敗壞,恨不得殺了她。

可她不怕死,她隻怕活著。

她徑直走到美人榻前,準備坐下的時候。窗外卻傳來含笑的聲音:“你不喜歡吃這些,那我再去給你換一份。”

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一僵,龔悅萱愣了一瞬,下意識地抬頭,隻見蕭寒站在屋簷下,一向清冷的眉眼含著淡淡的笑意。日光融融,映在他的肩頭,微微有些灼眼。

龔悅萱掐著手指,冷漠地彆過眼。

他到底有什麼目的?

……

梧桐葉漸漸黃了,轉眼快要入冬。

蕭寒踏進後院時,正見著一身素衣的龔悅萱握著一柄玄鐵劍,長身玉立,衣袂翩躚。一招一式,都似在發泄著什麼。

一旁的宮人們急忙要去攔住她,卻又害怕被她手裡的劍誤傷,一個個地急得欲哭無淚:“娘娘,你可仔細著身子,莫傷著自己。”

龔悅萱看著他們兩股戰戰的模樣,這麼久以來,頭一回笑了,雖然是在嘲笑,卻也帶了幾分明媚。

“膽小鬼。”她說罷,將手中的劍舞得更加用力,鬢角隱隱被汗水打濕,劍尖刺破一片飄落的梧桐葉,她揚唇輕笑。

直到看見站在回廊下的蕭寒。

她臉上的笑意瞬間消退,眼神冷厲下來,手中劍式不停,反而勾了勾唇:“都說太子殿下武藝卓絕,今日,我倒是想試試。”

一旁的宮人們嚇得不輕,真刀真槍,這可不是鬨著玩的。他們正要開口勸告,卻被蕭寒一個眼神給嚇得縮了縮身子。

蕭寒淡漠地命令:“都退下。”

幾個宮人麵麵相覷,還是低著頭退了下去。

龔悅萱站在不遠處,右手持劍,看著赤手空拳的蕭寒,眼裡除了恨意,又多了幾分屈辱。

不用兵器,這人就這麼看不起她?

她心下惱火,手上的動作也重了些,絲毫沒有給他反應的機會,劍尖直直地往他心口而去。

可蕭寒始終站在那兒,嘴角噙笑,寬大的衣袍被風吹得鼓起。

龔悅萱惱怒,又是這樣,殺他也不躲。他這是在侮辱她麼?

她的劍尖在離他心口一寸的地方停了下來,她冷眼瞧著他,將手收回。她不怕死,可她龔家上下的命不能因為她一時衝動而斷送。

她將劍負在身後,沒再看他一眼,冷漠地轉身往屋裡走去。可沒走兩步,步子忽地一虛,差點摔倒在地。

她踉蹌著往旁邊倒去,正要穩住身形,手臂卻被人輕輕握住,整個人也栽倒在一個厚實的懷裡。

蕭寒將她抱穩,略低著眉眼,聲音與其說是責怪,不如說是擔心:“懷了身孕,還是不要舞劍了,你若是覺得悶,我陪你下棋。”

龔悅萱穩住步子,一把將他推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像是帶著壓抑的害怕:“我說了,彆碰我!”

她攥著拳,快步往屋裡走去。蕭寒神色未變,彎腰將她扔在地上的劍撿起,跟著她進了屋。卻隻是將劍放回原處,隨即去隔間的書桌坐下,端坐在團蒲上,取下一冊書翻閱。

龔悅萱瞪著他,氣急敗壞地罵道:“你能不能彆陰魂不散地跟著我!”

蕭寒抬起頭,手指壓著一頁書,淡淡地笑著:“你隻是讓我彆碰你,並沒有說讓我彆坐在這兒。”

龔悅萱一噎,呼吸聲越發重起來。她哽了半晌,才冷冷地道:“隨便你!”

可她又實在氣不過,抬手將隔斷視線的珠簾放下,便轉過身回了榻上休息。

而書桌旁的蕭則信手將書翻過一頁,嘴角微微揚起一絲弧度。

……

入冬的時候,龔悅萱漸漸顯懷,得由著人攙扶才能走動。蕭寒總是會出

現在她附近,雖恪守著不碰她的準則,卻仍舊讓她覺得不舒服。

偏生這位向來清冷孤傲的太子殿下,在她麵前屢屢裝傻,任她如何謾罵,如何嫌惡,都隻是淡淡地笑著。

在她餓的時候準備她喜歡的零嘴,在她睡著的時候為她蓋好被子。她夜裡腳寒,也是他將她的腿放在胸口裡捂著。

日以繼夜,春來秋去。蕭寒南下平亂,估摸著要三五個月才能回來。龔悅萱覺得清靜了許多,可這清靜之餘,也多了幾分她自己說不清道不明的不適。

她壓根沒有去深想,反而告訴自己,她寧願他就這樣彆回來了。

直到一個月後,龔悅萱臨盆。

這個孩子來得太過艱難,若不是她常年習武,比一般女子的身子骨強一些,怕是差點捱不過這一關。

一切結束後,她渾身無力地躺在榻上,像是從水中撈出來的,便是抬一抬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不知為何,她隻覺得心中難受,想哭,卻又覺得眼中乾澀。

她生了一個本不該來到這世上的孩子。

可不過為何,她更多的卻是有些失落,她覺得少了些什麼,卻又不知少了什麼。

可到底十月懷胎,她還是狠不下心,緩緩側過頭,想去看一眼那個差點難產的孩子。她剛剛抬了抬眼,在看見站在榻旁的人後,有些難以置信地微睜了眼,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在一瞬間心似乎緩慢地跳了一下。

他怎麼會在這兒,他不應該是在南下平亂麼?

一身銀甲黑袍的蕭寒逆光而站,臉上還帶著血跡,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著,虎口裂開,印著深深的紅痕,像是被繩子勒出來的。

龔悅萱心頭忽地湧出酸澀之感,也隻是瞬間,她便恢複了平日裡的冷漠,彆過眼不看他。半晌,她仰起下巴,聲音帶著嘲諷:“我還以為你死在南都了。”

話雖如此,可她的心卻是亂的,亂得她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有說出這樣的狠話,才能讓她覺得踏實一些。

蕭寒抬起的手指微微一僵,又慢慢放下。半晌,他再抬眼的時候,隻有笑意:“你沒事便好。”

他沒再說什麼,也沒有告訴她,他接到她快要臨盆的消息有多著急。不過看著她沒事,他便覺得安心了。

穩婆將孩子抱了過來,正要給蕭寒看看。躺在榻上的龔悅萱直接開口:“把孩子給我。”

穩婆一愣,見到蕭寒點頭,她才笑著將孩子遞給龔悅萱。

抱住孩子的瞬間,龔悅萱還有些不適應。她手忙腳亂地抱緊他,平日裡拿慣了劍的手,卻怕抱不穩一個小嬰兒。

旁邊的穩婆偷笑,忙教她怎麼抱孩子。

她依著來,好不容易抱穩,才低下頭去看那個孩子。是個男孩,生得極像蕭寒。

她為這孩子生得不像她,頗有些不悅。卻還是為他捏了捏裹身的布,輕輕晃了晃手。見得那孩子笑了,她頭一回慌亂地眨了眨眼。

目光彆到一旁,餘光正好掃過蕭寒的手,觸及他虎口處的勒痕時,她的眼神微動,抿了抿唇,眼裡閃過一絲愕然。

旁人看不出,她可是常年騎馬的人,他這手上分明是被韁繩勒的,若不是跑死了幾匹快馬,絕不會勒成這樣。

蕭寒卻隻是靜靜地站在那兒,沒有往前一步,目光卻一直落在她和她懷中的孩子身上,眉眼湧動著溫柔。

龔悅萱低頭看著懷裡的孩子,半晌,有些不自然地道:“我抱累了,你來吧。”

蕭寒手指微動,有些錯愕,可看到她低頭的模樣,唇邊卻是慢慢揚起笑意。他“嗯”了一聲,緩步走到她身旁,瞧了她一眼,見她沒有不悅,才坐到榻沿。

他正準備去抱抱那個孩子,卻發現身上帶著血。龔悅萱也發覺了,沒有說什麼,隻是將孩子抱著,往他那兒側了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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