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村中每日安排輪流巡夜,葛歌今夜是排到上半夜,後半夜左右無事,她也就不怕喝醉耽誤事兒了,皺著眉頭把碗裡剩下的那小碗喝完,將碗往前一遞:“崔先生也不遑多讓!再來!”
“再來!”崔永濂單手提起酒壇,嘩啦啦給倆空出來的酒碗都滿上了。
兩個都是心裡藏了許多事兒的,又是一拍即合的性子,這你一碗我一碗的,喝了三碗,兩人皆有了三分醉意,便暫時歇會兒,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兒。
“崔先生,你、你說這世道得亂到何時啊?”葛歌秀氣地打了個小小的酒嗝兒,嫌坐著沒地方靠背,索性反過身子盤腿席地而坐,靠在圓凳邊兒上,抬頭望著滿天繁星,小聲喃喃道:“我不想死,我想回家…”
葛歌力氣再大,打人再痛,可殺人還真是頭一回,想到自己雙手沾了鮮血,葛歌也不看星星了,望向也學著自己癱坐在地的崔永濂:“崔先生你呢,殺過人嗎?”
“殺過。”崔永濂低頭又啜了一口酒,眯著眼回想數年前,自己第一次跟父親上戰場的場景。本以為自己經曆了那麼多生死,早已看開,卻原來第一次見到血肉橫飛的震撼與厭惡早已刻在骨髓。
“你不怕嗎?”
“怕,可我若不殺他,便是他殺了我。”崔永濂仰頭喟歎一身,苦笑道:“葛歌,世道如此。”
“世道如此,我們就也要如此嗎?”葛歌突然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看向崔永濂:“生靈塗炭的世道,這是你想要的世道嗎?我卻不想要,我想要政治清明,人命值錢,百姓安居樂業,人人能倉廩足而知禮節的世道。”
“安居樂業,倉廩足而知禮節,談何容易?”
“如何不成?所謂不破不立,如今這世道是爛到了根子,你再怎麼施肥澆水都沒救的了,還不如另種一棵新的!”葛歌仰頭一口飲儘碗裡的酒,大歎一聲:“好酒!”
這是崔永濂第一回與葛歌談論到民生天下,政治世道。聽小姑娘這般豪橫的發言,崔永濂都忍不住側目看向她,唇畔的笑卻多了一絲輕鬆了悟:“不是方才還哭著說自己殺人了,這會子是酒喝多就狂得天下都成你的了不成?”
“你說得對,我若不殺他,他便殺我們,這般想就不怕了。”葛歌兩頰印上了淺淺的紅暈,雙眸半闔未闔地,應道:“所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不信甚天選之子,我隻信得民心者得天下,當官兒當皇帝都一樣,不為民做主的就該回家賣紅薯去!”
崔永濂聽完這話,目光深邃地望著已歪著頭睡著的小姑娘,他才曉得這小姑娘,真是個敢想敢說的小姑娘。
見她要倒,崔永濂連忙將酒碗隨手放在地上,另一手穩穩扶住葛歌的腦袋。
得民心者得天下,你這小姑娘說這一番話把我的心鬨得亂哄哄的,結果自己還倒頭就睡著了!崔永濂笑著看了眼葛歌,空出來那隻手又將放在地上的酒碗端起來,慢悠悠地獨酌。
***
葛家如今在吳用老兩口的管理下,上下井井有條。不過雞啼時分,四處房門輕聲開啟,炊煙嫋嫋迎來了新的忙碌的一日。
明芝望著院子裡的狼狽,有些不知所措地拉了拉同樣沒回過神來的姐姐:“姐,咋辦?”
“…你在這兒守著,我去請劉婆婆過來。”明佳看著隨意倒在石桌那兒的酒壇子,空氣中還夾雜著淡淡的酒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交代了妹妹一聲,自己趕緊往前院去尋吳劉氏。
吳劉氏聽完明佳小聲俯到耳邊說的話,眼神也有些不可置信,交代了句灶上乾活兒的人仔細些,自己匆匆隨著明佳到了後院。
站在距離還沉睡著的兩人不足十步之處的吳劉氏看著倆腦袋挨著腦袋,就坐在地上睡著的倆主子,一時間都不知該說什麼好。又瞧著天快亮了,也顧不得旁的,上前輕輕拍了拍葛歌的手,小聲喊道:“主子,咱回房睡罷?”
“唔?哦…”沉睡著的葛歌意識全然沒有清醒,就被用力攙扶起她的吳劉氏與明佳合力扛回了房裡炕上。
躺平在炕上的葛歌抱著枕頭還無意識發出一聲舒坦的喟歎,連眼睛都沒睜開過。
搞定了一個,還有另一個。
站在院子裡的吳劉氏隻恨不得一腳踢醒少將軍,這孩子咋都十七了還不曉得顧忌些呢?若叫外頭人曉得了,那小裡正的名聲可不都沒了?
不過還是顧念著崔永濂,叫明佳姐倆尋了間乾淨的房間,吳劉氏自己又往前院回,悄悄叫來吳華吳文哥倆把醉醺醺的崔永濂給扛到那房間去,自己再叮囑一番這四個孩子,誰也不準往外漏一句。
幾個孩子聽了,連連點頭。忙完一通的吳劉氏才算鬆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請注意,此時的哥兒才十四,不許多想!直女還是筆直筆直的!
我們這能叫有奸情嗎?不能!我們這叫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