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笑出聲,溫聲道:“姑姑這些年辛苦了,母親多虧你的陪伴。”
林姑姑連稱“不敢”,知道他們母子三年不見有許多話要說,立即帶著屋裡的下人退下。
祁淮親手給長公主倒了杯茶,在她麵前正經行了個大禮,將茶奉上:“兒子不孝,請母親喝茶。”
長公主下巴都要朝天了,故意不接。
祁淮便裝委屈:“母親,這茶可是滾燙的,兒子手疼啊。”
長公主依舊不理,祁淮裝作被燙到,“嘶”地燙出聲,長公主這才嚇得回頭看來,卻見祁淮笑眯眯地看著她,哪裡是燙到了!
長公主氣得拿起一旁特彆命人備下的雞毛撣子,揮起來就抽:“三年不回家,一回家就氣你娘!該不該打!”
還真打了,不過抽到身上的勁兒極小,撓癢癢似的。
祁淮故意要躲不躲的:“該!母親大人!我知道錯了!”
長公主再忍不住,笑出聲來,手上卻還做出個要抽打的模樣,祁淮笑著起身,將茶盞往她手中一塞:“母親快喝茶。”
長公主這才放下雞毛撣子,喝了他的茶,拍拍身旁:“坐吧!”
祁淮依言坐下,三年不見,母子倆確實有許多話要說,長公主最關心的自然是這三年他在外頭可有餓到凍到病到,儘管知道沒人敢餓他欺他,卻還是一遍遍地問,又叫他伸出雙手來看,再捏他的手臂,確定他身上沒傷,才放下心來。
長公主又問他這三年訪了哪些名山名水。
祁淮欺騙母親自有他的緣由,好在他這些年也確實走遍天下,說得頭頭是道,把長公主逗得直樂,似乎也沒有說多久,天便黑了。
長公主又叮囑他:“娘知道你身邊跟著的人多,你也會兩手,可你出門在外還是要小心些,外頭不長眼的人可多。”
祁淮連連點頭:“母親請放心。”
長公主看著他的臉,兒子已經三十二,隻看相貌卻仿佛還是剛弱冠的年紀,可那身上迫人又雍容的氣勢絕非毛頭小子能有的,她心中是既驕傲又覺得苦澀。
在她看來,這十六年兒子常年在外,一是為了避嫌,畢竟他身份高,是皇帝的親外甥,但凡為帝者皆是多疑,這也是兒子的自保手段;二是丈夫當年死得慘烈,兒子對朝堂乃至是這世間都頗為失望,索性縱情山水;三嘛,自然就是薑七娘,既然當初是被陷害,並非真心喜愛薑七娘,不願待在家中也是有的。
眼下,想著薑七娘的事兒,她還是得跟祁淮說一聲,若是祁淮就此願意留在京都,那就再好不過。祁淮都已三十二,身上沒有一官半職,皇帝就算疑心病再大,應當也不會再過分忌憚?
這些年皇帝對祁淮的關照,她也是看在眼中的,人不在家,皇帝的叮囑與賞賜卻是從來不斷,且一如既往的頻繁。
這般想著,長公主便琢磨,該如何把薑七娘的事兒告訴他。
是男子,就不樂意聽這“被”戴綠帽子的事兒。
她還沒想好,祁淮先笑:“母親可是在為薑七娘的事兒發愁?”
“你都知道了?!”長公主鬱卒,“也是,你身邊那麼多人,總有告訴你的。”
“今日一進城便有人告知我,關於此事,母親大可放心,於我沒有任何影響,我與薑七娘本也沒有任何關係,當年事出有因,母親不必多問,更不必煩惱。事情母親既然已經幫我辦了,就當此事從未發生過,以後該怎麼過便怎麼過。”
長公主鬆了口氣,又有些不平:“你當年就不該認下!你就是太好心了些,事兒明明不是你乾的!”
祁淮笑笑不說話。
長公主瞄他一眼,本想說祁知年那孩子卻有幾分可憐,不如幫他改個名兒,重新落個戶籍,這般也不耽誤祁知年考科舉,將來也能有個出路,又恐怕叫兒子心情變壞,終究是沒有開口,畢竟這事她自家也能辦,等風聲過去即可。
林姑姑準備好年夜飯,來請二位主子前去就席,家裡大大小小的管事也等著拜見。
長公主拍拍祁淮的手:“走吧,席間我們再說!”又緊張地問,“這次在家待多久?”
察覺到母親的忐忑,祁淮心中不是滋味兒,長公主與老英國公青梅竹馬,極為相愛,小時候,祁淮是很有些吃味的,他總覺得自己無法插進父母之間,在父母心中,他永遠不是第一位。
父親過世後,母親更是心中唯有父親一人,有幾年甚至對他多有忽視。
離家這麼多年,他唯一慶幸的便是,好在母親心中他終究不是第一人。
到得此時他才發現,再如何,他也是母親唯一的兒子。
他扶住長公主的手臂:“這回我會在京都多待幾個月。”
長公主立即歡喜地笑了,麵上刹那綻放的驚喜,不亞於小時候父親從外歸來時母親的麵容。
席上,長公主多喝了幾杯酒,興致頗高,一直在說要給祁淮娶妻的事。
她還拿出個冊子來,也不知道忙活了多久,非要祁淮看,祁淮哭笑不得,都是些世家高門裡的小娘子,都是極好的,長公主喝得眉眼飛揚:“喜歡哪個,娘就給你把哪個娶進來!你們好好過,氣死京裡那些最愛說閒話的!”
祁淮不願掃母親的興,隻能跟著應聲。
很快,長公主便喝醉了,被林姑姑與侍女扶到裡間休息。
祁淮坐在外頭對月獨酌,守著夜,不經意又瞄到那本長公主親手寫的冊子,長公主還給取了個名兒,是為《金玉良緣冊》。
祁淮失笑搖頭,舉起酒杯,忽又放下。
他往後叫人。
清風朗月平常從不下山,隻在山裡當小道童,他們倆甚至都不知道祁淮有替身的事。
他身邊跟著侍候的都是他的親衛,明衛暗衛皆有,與他一同長大,在山上時就裝道士,下山時候就換上侍衛服,出門在外便做他的手下,對他再忠心不過。
“取我白日穿的那件披風來。”
親衛長程渠立即將那件大披風捧來,祁淮伸手在裡頭翻了片刻,取出那卷紅紙,直接攤開,看著上頭那兩句“珠聯璧合成佳偶,金玉美滿結良緣”,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祁淮其實酒量很差,他自小練武,習內家功夫,講究吐納歸元,不僅飲食清淡,酒也少碰,尤其酒易誤事,他為人謹慎,根本沒有幾杯的量。
見他這般笑,熟知的程渠彎腰道:“郎君,是不是胃裡不舒服?可要喝茶?”
祁淮搖頭,伸手指一彈那副春聯:“將它,貼到門上。”
“門上?哪個門上?長公主府,還是國公府?郎君——”
得,祁淮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
程渠撓撓頭,安排侍女來將祁淮也扶去休息,他去長公主府中祁淮的院子裡貼春聯。
若要貼在國公府,早被人認出來了,隻可惜貼在這裡,換個字體,竟無人認得是祁知年的字兒。
不過這麼一副春聯貼在國公爺院子的大門上,還是引起了很大轟動。
酒量好很多的長公主醒得快,一聽這事兒,立馬興致衝衝地帶人來看了,一看還果真如此!
林姑姑喜道:“您瞧,奴婢就說殿下不必著急,想必咱們郎君心裡都打算得清清楚楚的呢!您啊,就等著吃兒媳婦的茶吧!”
長公主深以為然,笑得眼紋都出來了,不禁在想,兒子瞧中的得是個什麼樣兒的玲瓏人啊,她可期待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