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又遞來一勺菜,祁知年也沒看清楚,張口就吃了,吃到嘴裡才發現是魚肉,他最討厭吃魚了!身邊的氛圍太熟悉,一時間他的嬌氣病又上來了,不覺皺眉:“我不吃魚。”
“吃魚聰明。”
“……我不吃魚也聰明的。”
祁淮再笑,偏又舀了勺魚遞給他:“再吃一塊。”
“我不吃……”
祁淮揚眉,祁知年撇嘴,什麼啊,他確實不喜歡吃魚,這還能逼人吃的嗎。
祁淮就問:“為何不愛吃魚?”
“魚腥氣。”
“這裡的魚都是園子裡養的,剛捉上來的活水魚。”
祁知年再撇嘴,小聲嘀咕:“那也不喜歡吃。”
“你再吃一塊,我就早些送你回家。”
“……”祁知年隻好不情不願地吃了,吃進去才想起來,本來就要送他回家的啊,這不是虧了麼,又多吃一塊魚,他不禁愁眉苦臉。
小小的人,愁眉苦臉起來,甚是可愛。
祁淮再笑,沒再逼他吃魚,喂他吃起其他東西來,祁知年尤其喜歡其中一道白玉絲瓜,這個季節不該有絲瓜,這是長在溫泉附近的暖棚裡的,吃起來既嫩又甜。
祁知年一向喜歡絲瓜,原先家裡一年四季都有的,離開國公府的這個月,當然是再也沒有吃過。
這會兒吃著甜甜的絲瓜,心情又迅速好起來,右臉頰上的梨渦又現了出來。
祁知年就這麼裹著好幾層毛毯,團團坐在椅子上,一一吃了祁淮喂進來的飯菜,從開始的不太適應到後來的肆意點評,這個不好吃,不要吃,那個好吃,多吃點。
祁淮再沒見過這麼有趣的小人兒了。
在他家道中落前,小家夥沒準比這樣還可愛?
一桌菜吃了一半,祁淮心中好笑,還挺能吃。
可不,現在每天都忙來忙去,今天一天到現在也就吃了半盤子糕點,還剛泡過溫泉,能不餓嗎?
眼看著祁淮終於放下手中的碗與調羹,侍女已經將茶泡好送來。
祁淮揭開蓋子,祁知年聞了味道便很感興趣地說:“是景德鎮浮梁茶。”
侍女笑道:“小郎君見多識廣,確是。”
祁淮問:“喜歡紅茶?”
“嗯。”祁知年點頭,因為心情好,身邊氛圍太舒服,又不自覺道,“紅茶加蜜,好喝!”
明明不說話時也是個風流倜儻的小公子,還挺能唬人,沒想到說起吃喝來還能這般靈動,祁淮眼中也染上笑意,對侍女道:“重新泡,兌了蜜再拿來——”又看祁知年,“喜歡什麼蜜?”
侍女也看他。
“我喜歡荔枝蜜!”
侍女笑著行禮:“是。”
祁知年終於知道不好意思了,這畢竟不是他家啊……祁淮對他這麼好,他太得意忘形了……他往後縮了縮,輕聲道:“您,您不吃飯嗎?”
突然“您”了起來,祁淮笑出聲。
“……怎麼了。”
祁淮笑著搖頭,沒有多說,而是拿起另一副碗筷,隨便吃了點。
祁知年就乖乖團在一旁認真看他吃飯,與祁淮相處的時刻,是有限的,能多看當然要多看了!!
祁淮偶爾看他一眼,隻覺他像個可愛的小菩薩。
這是下凡普度誰來了?
總不會是他?
祁淮想到這裡,自己都覺得好笑。
祁淮吃了沒多久,侍女又進來,這次換了祁知年最喜歡的琉璃盞,已將茶葉全部過濾,並當著祁知年的麵,用長柄的小金勺舀了荔枝花蜜兌進茶中,祁知年眼帶歡喜地看著,以前都是小雅這麼給他兌茶喝。
兌好後,又將琉璃盞中的茶倒入另一個小巧的白玉杯中,遞給祁知年:“小郎君請。”
祁知年剛要從厚厚的毯子中伸出手,身邊的祁淮放下筷子,從侍女手中接過,送到他嘴邊。
祁知年有些遲疑,到底被久違的茶味誘得嘗了一口。
隨後便眯眼笑了。
更像小菩薩。
祁淮跟著笑:“喜歡?”
“嗯!”
喂祁知年喝了三小杯,祁淮就不給喝了,茶喝太多也不好,他繼續吃飯,祁知年也繼續看他吃飯。
但他吃得不僅很飽,還很舒服,身上也暖融融的,渾身都泡得服服帖帖,那陣困勁又回來了,祁知年努力瞪大眼睛、坐直,搖了好幾次腦袋力圖清醒,卻還是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郎君,小郎君睡著了。”侍女小聲道。
“嗯。”祁淮將碗中飯吃完,放下碗筷,接過侍女遞來的茶水漱口。
淨過手,他將睡著的祁知年輕輕抱起來。
侍女立即問:“是在這裡歇息,還是去旁的院子?”
“外麵太冷,就在這裡。”
“是,您隨奴婢來。”
石室很大,侍女帶著祁淮往臥房走,經過許多珠簾,珠聲不時響起,祁知年迷迷糊糊地半睜眼,沒弄明白是什麼狀況,也沒有發現自己是在祁淮懷中,他下意識道:“我要回家……”
“睡醒了回家。”
“我,我要回家……”
走進臥房後,侍女便退下了,祁淮抱著他往床榻走,小心將他放到床上。
祁知年還在強調:“要回家的……要去燈會……”
“喜歡花燈?”
“唔——”祁知年搖頭,“要去取經,賺錢,賣花燈……”
祁淮聽到耳中,幾下串聯便知其意,手中一頓,看著這樣的一張臉,心中不禁有些埋怨小家夥的家人,是犯了什麼事才使得家道如此?這樣的小家夥,又如何舍得叫他到外麵吃那樣的苦?
他都恨不得這會兒就將小家夥留在這裡,好好地養起來。
他打算揭開祁知年身上裹著的毯子,把人再給裹到被子裡,手卻被祁知年抓住,祁知年半睜開眼,看著他說:“要回家的,要賺錢呢,要給我娘買藥吃……”
“睡吧,一會兒就叫你起來,不會耽誤。”
“……嗯。”祁知年似乎想了想,覺得這個人是值得信任的,應下後,便又對祁淮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又突然問了句,“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呀……我,我那麼壞……”
我們做了那麼多壞事,你為什麼還是對我這麼好?
“我們有緣。”祁淮隨便應付了句。
祁知年怔了怔,再笑:“是哦……有緣……”
又嘟噥幾句,他半睜的雙眼又閉上,眼看又要睡過去,祁淮輕輕揭開他身上的毯子,不經意碰到他脖頸上掛著的那個玉墜子。
他還沒怎麼著,手卻被祁知年攥住。
勁極大,祁知年困得已經睜不開眼,還在使勁兒將他的手往外推。
不讓他碰,他還偏要看。
祁淮原本還真沒注意到此物,此時拿到手中看,是枚玉觀音,品相極好,少說值萬兩銀,卻也不過如此,他還當是什麼稀罕物。
祁知年卻又將他的手拽開,夢囈一般道:“不可以碰,不可以……”
祁淮問:“是你家人給的?”
沒指望小家夥回應,都睡迷糊了,怎還能聽到他的話。
小家夥的手還緊緊攥住他的手腕,也果然沒有回應。
祁淮將他卷進被褥中,起身正打算給他放下帳子。
祁知年用臉蹭蹭枕頭,手握住重新回來的玉觀音,低聲喃喃:“是爹爹給的……”
這也是祁知年腦中最深處的記憶,小的時候他常聽下人在他背後說英國公祁淮其實是他爹,說那玉觀音是爹爹給的,隻當他人小不懂事。殊不知祁知年的成長中缺少男性長輩,這些是記得再清楚不過。
清醒時候絕不會說的話,迷迷蒙蒙的時候就這麼帶了出來。
祁淮卻是回眸,床邊暈黃的燈盞下,他落下的影子裡,小家夥睡得一臉紅撲撲,臉上滿是方才還沒有的依戀。
他不禁冷哼,如今世道,女子大多囿於後宅,要出事也都是男人在外頭鬨出來的事。
家裡落得這樣慘必定就是小家夥的父親犯的事兒。
若是好爹,也就算了。
這樣的爹,還這麼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