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倆便肩靠肩地坐著,看著東方,似乎也並沒有等太久,周遭的一切便開始緩緩改變。
先是左側的雲山寺中,燈開始一盞盞亮起,繼而又響起密集卻輕微的腳步聲,林中鳥叫聲也逐一響起,天邊的白在往外一層層的暈染。
最後,“嗡——”,雲山寺的晨鐘敲響,木魚聲、誦經聲此起彼伏。
遠處的那層金邊已經卷到祁知年與祁淮的身上。
“嘎吱——”雲山寺那古老的大門被緩緩開啟,新的一天就開始了。
祁知年離開的這一天,也到了。
祁淮抱著祁知年跳回地麵,帶著他邁入雲山寺。
祁淮求見方丈,一刻鐘後,在禪房中,他們等來方丈,方丈很和善的模樣,道了聲“阿彌陀佛”,笑問:“施主有何要事?”
說完,方丈也對祁知年笑了笑。
祁淮從袖袋中拿出個荷包,又從取出個玉觀音,遞給方丈:“煩請方丈為這枚玉觀音開光。”
“阿彌陀佛,施主坐等片刻。”方丈接過荷包,轉身便出了禪房。
“……”祁知年呆滯地看著門開門又關。
祁淮喝了口茶,也沒有說話。
祁知年低頭看擺在膝蓋上的手麵,遠處傳來誦經聲,還有上香百姓們的歡笑聲,他雙手絞在一起。
直到方丈又回來,鄭重地將玉觀音還給祁淮。
祁淮起身道謝,方丈笑著又說了聲“阿彌陀佛”,便退了出去。
祁淮回頭,看向呆愣愣坐在那裡的祁知年,朝他伸手,祁知年反應慢了幾拍,不解其意,祁淮拉過祁知年的手,將那枚玉觀音放到他的手心。
玉觀音冰涼,祁淮的手更涼,祁知年卻覺得掌心好燙。
“走吧,我來時留了信,他們恐怕已經出發,我送你去與他們彙合。”
祁淮說罷,抬腳就出了禪房。
祁知年握緊手中玉觀音,跟著走出去,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雲山寺,將要上馬車前,祁知年咬了咬牙,聲音甚至都顫著抖:“我,我可以,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祁淮回眸看他,祁知年緊張地看著他。
在祁知年以為祁淮快要拒絕的時候,祁淮忽地走到他麵前,張手便將他擁進懷中,祁知年想要抬頭看,祁淮卻將他的腦袋按在懷中。
很快,祁淮鬆開他,將他抱上車,推進車中。
“走吧。”他用後背抵住馬車的門,不讓祁知年再出來,趕著馬車下山。
果然,下山後,沿著道路行了幾裡路,祁知年便從窗中看到那停在馬路邊的幾輛馬車,祁淮的聲音在車外響起:“行遠路,驢車不太安全,我安排了兩輛馬車。你走後,林家母女我會叫人照看。那個小武,我問過他的意思,他願意以後都跟著你,賣身契在範嬤嬤那裡。給了範嬤嬤一萬兩,彆拒絕,這是母親的意思。太子賠了許多財物,都在車裡堆著。母親還給範嬤嬤幾張她親手寫的帖子,若在外,有人不長眼,儘管拿去用。”
“……”祁知年低頭,聽到第一句的時候,他還隻是驚訝,後來是感激,再後來還有愧疚,待到祁淮說完這些,再也不說話時,他隻剩下難過。
沒有哪一刻比此時更讓他明白。
他們是真的要離開了。
哪怕穿的是白衣,衣裳上的淚漬也已很明顯,祁知年用手背把眼淚擦掉,想告訴祁淮他都知道,還想請祁淮不要擔憂,他們會過得很好。
一開口卻差點吐出嗚咽聲,他又慌忙閉嘴。
而馬車已是漸漸停下。
“下車吧。”
祁知年深吸一口氣,用衣袖使勁兒將臉擦得更乾淨些,隨後才開門下車,他不敢看祁淮,避向另一個方向,卻是看到一身常服的長公主,他有些驚訝,沒想到長公主也會來。
長公主看了看祁淮,走到祁知年麵前,用她那慣有的上位者的語調說著難得溫情的話:“到了外頭可彆再傻乎乎的,我寫的帖子都在範嬤嬤那裡,用完了便寫信來告訴我。”
“……”祁知年用力點頭。
“趁著此時人少,早點出發吧。”
說罷,長公主往一邊讓了讓,祁知年彎腰給長公主深深行了個禮,將要轉身時,他的身形微微一滯,到底是看向祁淮,為了不哭,眼睛使勁兒地眨,醞釀半天,隻說出三個字:“我走了……”
祁淮對他微微笑:“走吧。”
祁知年咬住嘴唇,幾步走到馬車前,慌忙爬上馬車。
範嬤嬤也上前來給他們行禮,小武有些懵懂,倒也跟著行了個禮,與他們一同離開的黃連笑道:“二位放心,我會照顧好他們的。”
長公主點頭,他們也都上了馬車,小武鞭子一甩,兩輛馬車依次往東處行去。
馬車越來越遠,長公主問:“舍得嗎。”
就在她身後站著的祁淮苦笑道:“在他眼裡,我隻是一個父親的象征,僅此而已。”
長公主回頭看他,她歎口氣,拍拍他的肩膀:“回吧。”
將長公主送回府,祁淮先是去了一趟宮裡,又陪皇帝演了會兒的戲,清寧侯到底是沒被完全撤爵,後因太子前後求情,皇帝隻是降爵為清寧伯,薑家自是對太子感恩戴德,估計也是把他祁淮恨到了地心裡。
祁淮完全無所謂。
他們父子各有各的心思,做的什麼戲,又各自打得什麼主意,他還不知道麼?
他於是大力誇讚太子,說其有先帝之風,不愧是先帝欽點的太子。
這也是皇帝另一個憤恨不已的地方,這個太子其實不是他想立,是先帝要立!
先帝遺旨欽點太子為太子,皇帝拖得好幾年,拖到不能再拖,也沒有抓住太子的把柄,才不得不立太子為太子。
他這個皇帝當得好好的,立什麼太子!
咒自己早死麼?!
再說了,他的太子,本該由他自己來立才是!
祁淮見他麵色變幻,卻又強行壓製的模樣,心中嘲笑。
就這點心胸,也敢學彆人玩心思。
皇帝不痛快,自然也不想讓祁淮痛快,他道:“唉,年哥兒走了是吧?其實要朕說,就把他記到祁家家譜中,又有何妨?到底是養了多年的孩子,朕都不忍心。”
“唉。”祁淮深深歎息,“舅舅你又不是不知其中隱情。”
皇帝以為祁淮其實厭惡祁知年,更要誇:“年哥兒多好的一個孩子啊,還是你家教得好,皇後也一直惦記著他,還想叫小五尚了他,同一個孩子,你說你計較什麼!”
祁淮便做出生悶氣的模樣,不願說話。
皇帝舒坦了,這才放他走,聽說祁淮剛從宮裡離開就“悄悄”上了山,心中更是樂得不行,認為祁淮是鬱卒透了。
許言快回來了,祁淮是上山去等他。
在道觀的密室中,他與“祁淮”見麵,說完該說的事,“祁淮”道:“國公爺,先前有個少年來尋你。”
這件事,祁淮知道,侍衛們說過。
他點頭,並沒有很在意,誰料“祁淮”又接著道:“他能認出我不是你。”
祁淮抬頭看他,原本慵懶的眼神變得格外銳利。
“祁淮”身上都不覺涼了涼,立即道:“我半點紕漏也不曾有,就是您養的鶴也未看出不同,可那少年隻看我一眼,便知我不是您,還質問我您去了哪裡。”
祁淮皺眉,他相信“祁淮”的話,隻是,祁知年怎麼能夠認出那不是他?
這簡直太過匪夷所思。
“祁淮”覷著他的神色,小心問:“國公爺,那少年可是什麼要緊人物?”
祁淮不言不語。
祁知年於他而言,就好似需要珍藏的寶物,他隻想藏到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是以這也是他永遠無法與人共享的心情,包括他的替身。
他的替身,是在他出生後,父親察覺不對,便托師父去尋了與他同歲而又長得尤為相似的這個男孩。
少時與他一同長大,隻不過易了容貌,他從不跟祁淮外出,在家裡給他做書童,他學祁淮的所有,待到十二歲後,他以一個非常合理的原因“死了”,實際他是去了江雪門,繼續跟師父學祁淮學過的功夫。
當時他到江雪門,去除易容,就連師父都認不出,以為是祁淮偷偷溜來了。
父親死前,還曾見過他一麵。
他們倆站在一起,父親也沒能認出誰是誰。
這是三十三年來,唯一辨認出他們倆的人。
這也是三十三年來,他祁淮唯一為此心動的人。
這樣的人,他真要放他走?
他祁淮何時變得如此善良?隻顧他人感受,而完全不顧自己的?
他要任由這樣的人離開自己的世界,在自己再也看不到的地方與他人共度一生?
祁淮忽然起身。
“國公爺!”“祁淮”慌忙叫住他。
祁淮已是大步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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