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馬上,冷風一吹,速度又太快,祁知年終於醒過神來,他立即道:“怎,怎麼會這樣啊!!”
祁淮還是那套說辭:“回去先考了童生試再說。”
“若我真要考童試,我去江南也能考!”
祁淮扯了扯嘴角:“我看你是想去江南早日成親吧。”
祁知年也生氣了,泥人還有三分性子呢,哪有祁淮這樣把人搶了就跑的!
祁知年生氣道:“明明是你先成親才是!”
“嗬,我可從未張口閉口就是成親。”
祁知年更生氣,什麼跟什麼啊!
他氣道:“你都三十三歲了!不成親做甚!我又沒有胡說八道!”
“你嫌我老?”
祁知年後背忽地一涼,趕忙道:“我沒有!”
又聽祁淮的呼吸似有不對,他再小聲重申:“我真的沒有……三十三哪裡老了啊……”
祁淮冷哼一聲,很不高興的樣子。
祁知年委屈地癟嘴,他真的沒有嫌棄祁淮老呀,他都恨不得自己能夠早日擁有祁淮那種雍容迫人的氣度呢,隻可惜他長得沒有祁淮高,麵兒上也不似祁淮那樣威嚴,恐怕這輩子都沒這機會了。
後來無論他說什麼,祁淮也不再搭理他,倒是馬的速度反而越來越快。
祁知年問:“是要回城裡嗎。”
祁淮不理他。
祁知年再道:“天黑了呢,今兒的星星好多呀。”
說完想起,他沒有與祁淮一起看過星星呢。
祁淮還是不理他。
祁知年難免委屈,小聲嘀咕:“是您莫名其妙地把我拉回來的啊,應該是我生氣才是,怎麼反而是您生我的氣……”
祁淮又“哼”了聲。
祁知年繼續嘀咕:“那不也是您同意我們走的麼。”
祁淮這時開了尊口:“我後悔了,不成?”
“……成。”祁知年認輸。
祁淮單手扯下身上的披風,給祁知年裹好,祁知年拒絕:“我身上已有一件,您披著就是。”
“我知道我很老。”
“……您真的不老!”
“那你便老實披著。”
“我——”
“要聽長輩的話。”祁淮嚴肅。
“……”祁知年隻好又裹一層披風,心中納悶,今日祁淮吃錯東西了麼?往日兩人雖也有親近的時候,卻從未見過這般的祁淮!
他並不知,祁淮都已經完全放下臉皮回過頭來追他。
不過透露幾絲心中的真實想法,又算什麼?
從來沒有人是高高在上活在雲端。
仙人也有隕落時,更何況他本來就是再俗不過的凡人。
祁知年裹好披風,認出一座白天他們經過的土地廟,知道行程已經過半,祁知年心中歎氣,騎著快馬,估計再有半個多時辰就能到城裡,不管祁淮到底想要做什麼,到了這個地步,今兒是沒法走了。
他先前一直在發呆,隱約聽祁淮說會有人去接娘親他們。
不太放心,他還是問了句:“我娘……範嬤嬤他們還好嗎……”
祁淮低頭看一眼他的小腦袋,意味深長道:“你大可不必在我麵前這麼小心。”
他厭惡薑家沒錯,曾經更是極度厭惡薑七娘,這些他都承認。
但是因為祁知年,他完全可以放下對薑七娘的所有負麵情緒,也是這點,他發現祁知年對他的影響到底有多大,他從來是個睚眥必報之人。
薑七娘可以算是唯一幸存者。
“你娘他們,我已叫程渠去接,不過他們人多,還是在客棧先住一夜,明日天亮了回城即可。”
祁知年心中又繼續嘀咕,聽這話音,怎麼還真的沒法走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真的想離開嗎?
祁知年漸漸沒了話音,夜也越來越靜,風雖大,祁知年裹了兩件披風,丁點兒不冷,渾身暖和和的,後來更是靠在祁淮的懷中直接睡著了。
祁淮的手緊緊圈住他的身子,將小小的人攏在懷中,隻覺心房缺失的那一角,又回來了。
“籲——”的一聲,祁知年迷迷瞪瞪醒來,他揉揉眼睛,察覺到馬已停下,眼睛還沒睜,先問:“到哪裡了?”
卻沒有人回他,隻他身下一空,他立刻睜眼,已經落在祁淮的懷中。
祁淮將他從馬背抱下來,再直接往裡走。
祁知年發現這裡是溫園,花木大多屬於春天,此處本就為賞景所建,不過略微一掃,哪怕是夜裡,祁知年也覺得風景極好,不知是什麼花的香味不時隨風而來,祁知年陶醉片刻才徹底清醒,掙紮著要從祁淮懷中下來。
祁淮卻將他抱得更緊。
或許是先前已經發過一次脾氣的緣故,祁知年“熟能生巧”地用從前絕不敢用的稍有些埋怨的語氣說:“您讓我下來啊!我又不是小孩了,可以自己走路的!”
祁淮腳下不停,手也沒鬆,隻是說了句:“哦,這是擔憂我老了,抱不動?”
“……”祁知年恨不得五體投地,以示他的佩服。
他不過就是隨口說了一句話,倒成了祁淮奚落他的把柄!
他隻能再說一遍:“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
“既沒有,那就老實待著。”
“……”
祁淮的心情終於好了許多,抱著想要的人,回到自己的地盤,總是能夠令人喜悅的。他當然知道祁知年能自己走路,可也不知為何,瞧見他便想抱在懷中牢牢鎖住,好叫人哪裡也跑不得。
他就是喜歡這樣抱著祁知年。
祁知年權當蕩秋千了,一路欣賞著風景,最後來到梅園。
春天的梅園與冬日當然已經不同,臘梅幽香也早已蕩然無存,祁知年想到祁淮的話,問道:“真要喝那酒啊?再放幾個月才會更淳厚呢。”
“先起一壇子出來試試看。”
“好呀。”祁知年高興地開始蹬腿,“我要自己挖!”
“好。”祁淮的聲音非常縱容溺愛。
祁知年心情也終於好了起來,樹下就有擺好的兩把鐵鍬,一人拿一把,祁知年還要攔住祁淮:“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這又是嫌我老了?”
“您請——”祁知年做出邀請姿勢。
祁淮手撐著鐵鍬笑,月下笑得好似個少年郎,祁知年都看呆了。
其實祁淮光看臉,當真看不出年紀,也就二十歲左右,但他滿身的氣勢卻是久經歲月沉澱,祁淮身上同樣也好像有個結界,將他包得嚴嚴實實。
祁知年不是沒有見過祁淮笑得這樣歡。
但這也確實是他頭一回看到祁淮笑得如此肆意、暢快,是那種隻會出現在少年郎身上鮮衣怒馬的飛揚。
乍一眼,覺得有點怪,可是看得久了,又覺得,似乎祁淮原來就該是這樣的。
祁淮年輕的時候,會不會就是如此?
又或者說,會不會這樣的一個少年郎始終在,隻是一直被祁淮深鎖在心中?
為自己能夠看到這樣的祁淮,祁知年的心,突然跳得好快。
心中更是驀地冒出一句:真的好喜歡他。
“又發呆?”祁淮伸手來彈他的額頭,祁知年猛地回神,埋頭就開始挖地,心卻跳得更快了。
不敢再與祁淮對視,卻又想每時每刻都看到他。
祁知年心中慌亂一片,更是又想到那回在山上,祁淮親他的眼睛與額頭,他的臉變得滾燙。
“要哪一壇?”祁淮問他。
他壓根沒聽著,手上木然地挖著地,實際心思早就飄得遠遠的。
祁淮用鐵鍬壓住他的鐵鍬,他急急回神,抬頭:“啊?”
卻發現祁淮為了方便挖地,將繁複的長袍給掖進腰間,衫袍上還有泥點,不拘小節的模樣,更像個少年郎……
祁知年真不是覺得祁淮老,而是這樣的祁淮陡然沒了距離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英國公,不再是需要畢恭畢敬的長輩,而是可以平視,可以幻想,甚至是可以喜歡、欽慕的人……
“還沒睡醒?”祁淮無奈。
祁知年一個激靈,嚇得再也不敢看祁淮,他到底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今天的他,到底怎麼了!!
祁淮彎腰挑了一壇,托在手心,對他道:“嘗一點,用過晚膳,便早些睡,還有些事情,明日我們再說。”
反正人已經抓回來了,祁淮此刻心很安。
祁知年糊裡糊塗地“哦”了聲,其實什麼也沒聽進去,眼睜睜地看著祁淮再把坑填好,眼神也飄飄的,祁淮將坑填好後,隻當他又在發呆,牽著祁知年的手回了上次祁知年泡溫泉的石室。
園子裡的下人在知道他們過來後,便已經去將晚膳準備好,此時見他們倆往石室去,也早已將晚膳在桌上擺好。
祁淮令人去取幾套漂亮的酒具來,讓祁知年自己選。
祁知年才醒醒神,選了套琉璃的,他還道:“喝梅花釀,就得用琉璃盞。”
“是,釀酒時候也得專門用琉璃壇子。”祁淮順著他的話說了句,語氣格外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