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溫指導員,欲言又止。
“小溫,你呢?你是這麼想的嗎?”對於她來說,妹妹以後在也生不了孩子,意味著妹妹在也不會像是,今天這樣躺在手術台上,讓人絕望。
溫指導員抱著孩子,他低頭看了一眼孩子,語氣艱澀道,“我隻求——隻求玉蘭好好的。”
其他彆無所求。
不能生孩子就不能生孩子。
這是未來的事情,和當下無關。
趙春蘭聽到這話,驟然鬆了一口氣,她這才仔細地去看溫指導員懷裡的抱著的孩子。
孩子剛出生,渾身都是紅撲撲的,雖然閉著眼睛,但是不難看出眼線很長,明顯是一雙大眼睛,嘴巴小小的,臉上的皮膚也是紅紅的。
孩子不算胖,所以導致看起來有些皺巴巴的。
“這孩子和玉蘭長的真像啊。”
溫指導員低著頭,他看著孩子沒說話。
趙玉蘭沒出來的那一刻,他的那一顆心就無法放下。
又過了二十來分鐘左右,手術室的大門終於打開了,與此同時,還有一張被推出來的病床。
趙玉蘭躺在上麵,身上蓋著一條白色的被子,隻露出了一張臉,蒼白寡淡沒有任何血色。
“玉蘭——”
溫指導員抱著孩子大步走過去。
趙玉蘭沒有任何動靜。
胡護士推開了他,因為溫指導員攔著了病床出去的路。
她聲音冷靜,“產婦還是昏迷狀態,要推到病房上氧氣罐,你們來個人照顧產婦,另外明天一早儘快去收費處繳費。”
“還有把孩子抱過去,儘快從產婦身上開奶,這會是下奶的好時機。”
胡護士的話,讓在場的幾個人都不舒服,在她的口中,哪怕是昏迷的趙玉蘭,似乎也逃不過喂奶機器這幾個字。
趙春蘭打了個圓場,把孩子從溫指導員身上接了過來,“我來抱孩子,給孩子去找點奶吃,你去看著玉蘭。”
這種時候,趙玉蘭更希望丈夫溫指導員在旁邊。
溫指導員點了點頭,緊跟著病床,進了病房。
而到了這個點後,季長崢和秦大夫他們留下來的意義也不大了。
畢竟,趙玉蘭已經脫離了危險,從手術室出來了,孩子也平安的出來了。
而且,她姐姐趙春蘭也來了,周參謀也在。
想到這裡。
季長崢便說,“老溫,春蘭嫂子,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溫指導員點了點頭,眼眶還有些紅,“長崢,老秦,今天真的是多謝你們了。”
若不是他們,玉蘭怕是不一定能活下來。
“等玉蘭好了,我領著她給你們道謝。”
這是救命的恩人。
季長崢倒是不在乎這些,他搖搖頭,“不至於。”
秦大夫也說不至於。
從醫院離開後,站在樓下,一直戒煙許久的季長崢,頭一次朝著秦大夫道,“有煙嗎?”
“給我一支。”
秦大夫從口袋裡麵掏出一包大前門,抽了一根遞過去,季長崢點燃後,深深地吸了一大口,過了好久才吐出了煙霧。
繚繞的煙霧,將他的側顏也熏的迷離了起來。
“老秦,你有沒有認識好的結紮的操刀手,介紹我下。”
這話一說,秦大夫驟然意外了下,“怎麼?你要讓你媳婦結紮?”
他擰眉,“我也是大夫,我可告訴你啊,那節育環不算是好東西,那是上到肉裡麵去的,疼還是一方麵,最主要的是容易有婦科病。”
季長崢吐了一口煙,猩紅色的煙蒂描紅了他的眉眼,越發英朗不凡。
“我結紮。”
“什麼?”
秦大夫手裡的煙蒂都跟著一抖,那滾燙的煙灰掉落在他的手背上,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又問了一遍。
“你說什麼?”
季長崢掐滅了煙,轉頭看向他,語氣極為認真道,“我結紮,推薦一個操刀手,不要在漠河的。”
怕遇到熟人,到時候會告訴美雲。
秦大夫下意識道,“瘋了,你真的是瘋了。”
“季長崢,你才多大,你結婚有一年嗎?剛一年吧,連個孩子都沒有,你結紮,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
季長崢嗯了一聲,他偏頭看向醫院的大門,有一個小燈一閃一閃的,將整棟樓都給映照了進去。
既陰森,又神聖。
醫院是個很複雜的地方,它既是迎接生命的希望,也是死亡的終結。
“你知道趙玉蘭在手術室的時候,我腦子裡麵想的是什麼嗎?”
季長崢突然開口道。
秦大夫,“什麼?”
“我在想,還好裡麵的人不是我家美雲。”
他不敢想象,若是他儘力了老溫的那一遭,他會是什麼反應。
連想都不敢想,因為渾身會痙攣。
季長崢從來都不怕受傷,也不害怕鮮血,但是今天趙玉蘭流的鮮血,卻讓他這輩子都難忘。
那麼一個高聳的肚子,不斷的流血。
她甚至是幸運,遇到了苗大夫來了,摘除了子宮,得一活下來。
但是若是苗大夫沒來呢?
季長崢不敢去想那個結果。
同樣
的,在溫指導員在手術室門口顫抖的時候,季長崢也恍不多讓,哪怕是到現在為止,他身上的衣服都還沒乾。
濕噠噠的。
秦大夫聽到這話,他沉默了半晌,這才道,“長崢,生孩子是每一個女同誌都會經曆的,這件事無法避免。”
生育是賦給女人的幸運,當然也是枷鎖。
季長崢搖頭,眉眼清冷又決絕,“不,可以避免。”
“從男人身上避免。”他看著他,語氣冷漠到極致,“繁衍本就是違背人性的不是嗎?”
這種離經叛道的言論,驚的秦大夫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
他抬手指了半天,“這種話,你以後在外少說。”
“不,是不能說。”
季長崢現在的話,是和這個時代所相悖的。
他不符合時代的主流。
季長崢眉目沉靜,“我知道。”
“你有推薦的醫院和大夫嗎?”
話題又回歸到了原點。
秦大夫沉默了許久,“你確定?”
“確定。”
“將來不會後悔?”
“不會。”
秦大夫站了片刻後,他沒上車,而是掐滅了煙,轉頭又進了醫院,“我帶你去找苗大夫,她是這方麵的聖手,她所在的醫院那邊自然有這方麵的大夫。”
季長崢不要漠河,還要對方技術好,那就隻能去黑省的軍醫院了。
這會剛好是個機會。
季長崢點了點頭。
十分鐘後,苗大夫在寫病曆報告,暈黃的燈光下,她的臉上難掩倦容,到底是年紀大了,加上一場高強度的手術,把產婦和胎兒從死神手裡搶救下來。
這對於苗大夫來說,已經是極為不容易的了。
辦公室的門響了片刻後,苗大夫頭都沒抬道,“進來。”
在看到是秦大夫和季長崢的時候,苗大夫意外了下,“小秦,你怎麼來了?”
她是認識秦大夫的,當初秦大夫從醫學院,剛畢業後,來到黑省支援,她還曾帶過對方一段時間。
待徹底能獨當一麵後,秦大夫這才被分到漠河駐隊去。
“苗老師。”
秦大夫朝著對方打了招呼,這才說明了來意,“老師,我這位戰友他,他想要——”
他倒是有些難以啟齒了。
季長崢接過話,“我來說。”
“苗大夫,我想結紮,想請您介紹一個這方麵的大夫,最好不在漠河的。”
這話一落,苗大夫頓時意外了下,她扶著眼鏡看了過去,“小同誌,我瞧著你也不大,結婚了嗎?”
季長崢,“結了。”
“有孩子嗎?”
他想了想,“有一個,”
“男孩女孩?”
“女孩。”
苗大夫站了起來,“同誌,你想清楚了,確定要結紮?”
季長崢點點頭,確定。
今天看到那一場手術嚇到你了?
苗大夫突然很慈祥?,聊起來了家常。
季長崢想了想,“有一些,但是還有一些我自己的原因。”
“你自己什麼原因?”
苗大夫突然來了興趣,她也不寫病理報告了,慢慢的走到了季長崢麵前。
季長崢語氣平靜道,“我認為比起後代,我更無法接受的是在我妻子身上所帶來的生育風險。”
“這個風險無法估量,也無法控製。”他垂眸,眼底明明滅滅,“那就從根源掐死。”
從他身上掐死。
他能做的,也隻有這些。
苗大夫聽到這話,驟然一震,倏地,她歎口氣,“要是我們國家的男同誌都有你這個覺悟,或許我們婦女同誌的命運就不會那麼淒慘了。”
她見過太多,為了生孩子丟掉生命的。
也見過太多,為了生男孩,一口氣生了十幾個女孩的。
不是每一個男人,都能像是麵前這個年輕男同誌,這樣理智到發指。
“當然,我更認為你很愛你的妻子。”
提起妻子沈美雲。
季長崢冷靜的神色,難得柔和了片刻,“我妻子很好。”
“我也不想她為了我,去經曆這種風險。”
比起孩子,他更在乎美雲啊。
苗大夫,“你妻子很幸運,能夠遇到你。”
季長崢笑了笑,難得也放鬆了起來,“在我看來,是我很幸運,遇到我的妻子。”
他很清楚的明白,若不是遇到了沈美雲,他這輩子可能就是孤獨終老的命。
苗大夫盯著季長崢看了片刻,“怎麼稱呼啊,小同誌。”
“季長崢。”
“你來黑省軍醫院,我給你操刀。”
季長崢,“?”
他難得愕然了片刻,“您?”
“你是要說,我不是接生員嗎?”苗大夫笑了下,“我當年也學過男科。”
隻是後來她發現,比起男科,婦產科更需要她,她又半路轉到了婦產科。
這一轉就是三十年。
季長崢,“那拜托您了。”
“具體是個什麼時間,我好來找您。”
苗大夫難得開起來玩笑,連帶著皺紋都充滿著智慧,“這麼相信我,就不怕我手術生疏,害了你?”
季長崢,“您會嗎?”
苗大夫,“我不會。”
這是對於病人的責任和義務。
她抬手拍了拍季長崢的肩膀,“這樣吧,後天後我會回到軍醫院,你到時候過去找我。”
季長崢點了點頭,“拜托您了。”
從醫生辦公室離開護,秦大夫都還是茫然的。
“季長崢,你真想好了啊?”
對於男人來說,若是結紮了就相當於沒有了生育能力。
季長崢解決了一件心頭事,他抬手捶在秦大夫的肩膀上,“是男人嗎?怎麼婆婆媽媽的,問一遍又一遍?”
結紮這件事,他在腦海裡麵過了無數次,但是今天老溫的愛人命懸一線的時候,才讓他徹底下了決心。
秦大夫歎口氣,“我就是有些難以理解。”
“彆人能接受的事情,你為什麼不能接受?”
就是大家習以為常的事情,到了季長崢這裡,卻完全成了不一樣的。
季長崢突然反問了一句,“彆人接受的事情,我為什麼要接受?”
他最重要的人是美雲,而不是那個未曾謀麵過的孩子。
既然從一開始就沒有,那就不要有了。
他有美雲就夠了。
秦大夫搖搖頭,不在討論這個話題,“回去的時候我開車吧,你休息一會。”
來的時候,是季長崢開的車。
季長崢嗯了一聲。
夜裡快一點的時候,兩人抵達了駐隊,秦大夫去還車,季長崢則是從家屬院門口下車,回到家。
這個點,美雲和孩子肯定睡著了。
季長崢不想喊醒她起來開門,便直接翻了院牆進去,他一進來開門的時候,沈美雲就察覺到了。
她立馬睜開了眼睛,輕手輕腳的跳下床,拿起來門後的一根?頭,朝著外麵警惕地喊道,“誰!?”
倒不是她多心,現在家裡一個大人,三個孩子,她不得不防。
“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傳來,沈美雲微微鬆口氣,她打開門,“季長崢,你回來了?”
“玉蘭那邊怎麼樣?”
季長崢抱著她進屋,“趙玉蘭還行,生了一個兒子,不過——”他想了想,還是如實告知,“她被摘了子宮。”
“勉強算是母子平安。”
這——
沈美雲驟然安靜了下去,半晌,她才道,“隻要能活命就行。”
如今這個局麵,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季長崢嗯了一聲,他去洗漱後,一進屋就看到炕上一遛煙的孩子。
季長崢,“?”
傷感的情緒,倒是煙消雲散。
他趴在炕的最外圍,抱著沈美雲,咬著耳朵,“美雲,我不在家的日子,你倒是左擁右抱。”
沈美雲哭笑不得,“那我把他們給你?”
季長崢才懶得要,兩人就那樣抱著,誰都沒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
沈美雲才低聲問,“是不是很凶險?”
那時候她看玉蘭都快沒有呼吸了。
季長崢嗯了一聲,他埋在她脖頸,“都過去了。”
“在等等,後天吧,你去看望下趙玉蘭。”
“我——”他語氣微微頓了片刻,“我要出差一趟,暫時回不來,家裡這邊的事情,就要辛苦你多多照看了。”
沈美雲有些意外,“出差?”
季長崢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聊,他嗯了一聲,“對外暫時保密的狀態,你不要和彆人說。”
沈美雲秒懂。
轉眼到了去看望趙玉蘭的那一天。
沈美雲提著大包小包去了漠河市醫院。
而季長崢則是準時坐著車,來到了黑省的軍醫遠。
他站在門口,望著那醫院大樓,沉默了片刻,旋即敲開了苗大夫的辦公室大門,“苗大夫,我是季長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