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竟道:“好,這是我們中國從古代便流傳下來的一個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年輕小夥子,年輕肯乾肯吃苦,但因為家裡太窮娶不上老婆,所以在村子裡一直受人同情……但有一天,他從地裡乾活回來,發現家裡已經有人給他做好了飯菜。
“一開始,這個小夥子以為是好心的鄰居給他端來的,但沒想到連著好幾天都這個樣子……於是某天這小夥子想了個好法子,一大早便出門裝作去種地,但出去後再悄悄回來,藏起來偷看到底是在誰在幫他——克拉肯,你猜猜他看見什麼了?”
克拉肯作思索狀,配合陳竟道:“他看見什麼了?是天上的仙女麼?”
陳竟的目光緊追著克拉肯的麵色變化,“不是仙女——在這小夥子家後邊有一條村子裡的河,這天清早,這小夥子藏起來後,看見一條長著人腦袋和人的上半身,但下半身是魚尾巴的人魚從河裡爬了出來,然後褪去魚尾,長出一雙人腳、人腿,像人一樣進到他家裡去給他做了一桌菜。”
克拉肯聽了笑道:“陳竟,你同我說的是田螺姑娘,還是中國鄉村版的小美人魚?”
陳竟沒料想到連田螺姑娘克拉肯也聽過——這肯定是打田螺姑娘篡改來的,但陳竟包這一盤餃子,正為這一碟醋。克拉肯的反應不但毫無端倪,甚至還叫人覺得他彬彬有禮,作為大這麼多歲的前輩,竟肯聽一個毛頭小子講這麼一個胡鬨的故事。
陳竟道:“不是田螺姑娘,也不是小美人魚,這是我從我叔那兒聽來的。不過丹麥確實是還有小美人魚的故事……克拉肯,我發現一件不謀而合的事,好像不論東西方,都有這種流傳甚廣,傳說人魚長出人腿上岸的故事?”
克拉肯顯出一種令人幾要折服的寬容的魅力,微笑道:“不論東西方,人民的追求都是相似的。”
如果不是切身相關,如果不是今夜睡著了還不知要去哪,陳竟大約已要叫克拉肯哄得放棄追究了。陳竟置在膝蓋上的手掌心沁得汗漉漉的,感受到一種理智上的壓力。
他道:“你這話說得很對……但如果人魚根本不存在的話,那這類傳說的確是聽聽算了,既然我們如今確定人魚是已知的存在物種,那這些傳說故事,我認為不排除是前人根據事實來編寫的。”
“所以說一千、道一萬,陳竟你還是沒有放棄人魚物種演變的起源史,認為也許人與人魚有接近的親緣關係麼?”克拉肯似有點無奈的興味,從床頭取過錫煙盒,攏著煙星點了支煙。陳竟有電光火石之間的恍惚……是費德勒,仍是費德勒。
克拉肯給陳竟遞過一支煙,仍是中國產的軟中華。克拉肯呷著眼,麵頰朦朧,柔風細雨地同陳竟道:“陳竟,這是有待研究的,是空白領域,我現在沒辦法給你答案……陳竟,放輕鬆。”克拉肯的大手揉弄過陳竟的後頸,“你也不想我和你信口開河,說些糊弄外行人的胡話,對不對?”
陳竟從恍惚中回神,克拉肯三言兩語,卻幾如洪水般要把他的思路衝走。陳竟捋清頭緒,疑慮半晌,最終緊盯著克拉肯,作出否定道:“克拉肯,我和你說的,不是什麼人魚的物種史、起源史,如果這些傳說故事是親眼所見的前人所編纂,一個人一輩子也等不到物種演變——你說,有沒有可能,人魚就是可以在短時間內長出人腿,並且還可以從人腿長回魚尾?”
可令他失望的,是克拉肯仍不為所動,仍是思索的神色——這種思索是為外物而思索,而非為自己、為切身而思索,陳竟直言不諱的猜想沒有打動他分毫,因而陳竟更沒有觀察出半分克拉肯與人魚的相關性。
如果克拉肯的確與人魚不相關,隻是一個中了基因彩票,英俊而不易老的學者,抑或是出於彆的不為人知的原因,那這樣是理所當然的。
但如果克拉肯是與人魚切膚相關的,甚至正如陳竟發生的猜想,克拉肯完全與費德勒一樣,都是長出人腿,擬作人類,以人類身份在人類社會活動的“海怪”,那麼……克拉肯無疑顯現出了一種超過絕大多數人類的卓越智力與極老道的為人經驗。
克拉肯取出一張紙巾,細致地點點煙灰,無可奈何般地望著陳竟:“陳竟,科學不是童話故事,這是不科學的。短時間內人魚變成人,再從人變成人魚,除非是動手術——如果你認為把人的雙腿縫起,然後給人的雙腿縫合上魚皮,也可以稱作‘人魚’,這種不人道的‘人魚展覽’在十九世紀的確有過先例。”
陳竟強烈否定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說的人魚,是錄像裡拍到過的——”可看見克拉肯毫無端倪的神情,陳竟驀然醒悟——他這是在乾什麼?他這是在說什麼?
如果克拉肯不是人魚,那他的疑慮毫無意義。如果克拉肯是人魚……然後呢?先前陳竟還在疑心克拉肯是否會是邪-教信徒,才叫克拉肯在他眼中這樣格格不入、蹊蹺叢生,可如果克拉肯是人魚……那他媽的比邪-教信徒還要壞得多了!
如果人魚當真吃人,那他今日豈不是在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