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引著他們來了這裡,隨後引來了狼群。馬老五他們想逃,可跑進來卻發現此處乃是絕地。他們並未放棄抵抗,不愧是我大明勇士。”
蔣慶之走到馬老五身前。
馬老五的臉被撕咬的一片狼藉,眼珠子也掉在了一邊。
“我不知是誰做的這一切,但我會把這一切歸咎於俺答部。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他轉身就走,“收攏兄弟們的骸骨,燒了帶回去。”
大營西麵三裡,便是明軍的營地。
一堆堆篝火燃燒著,屍骸在火焰中漸漸融化……
蔣慶之看了一眼,轉身進了帳篷。
徐渭和胡宗憲相對一視。
“老師這是怎麼了?”周夏問道。
“不知。”徐渭搖頭。
胡宗憲走到帳篷外,輕聲道:“伯爺。”
“老胡啊!”
胡宗憲掀開簾子進去。
地上有個蒲團,蔣慶之就坐在蒲團上,看著神色平靜。
“我一直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可今日我才知曉,我錯了。”蔣慶之緩緩說道:“長久的順風順水,令我失去了警覺,有些自大。否則我就該讓人在後麵跟著那些兄弟,或是要求對方多提供些人手陪同。”
“人總是會犯錯的。”胡宗憲坐下,“比如說我,當初一心想謀取要職,可卻不得其門。後來心一橫,覺著隻要目的高尚,那麼過程臟汙些也無所謂。於是我便投靠了嚴黨……
後來的一切都是報應。若非伯爺,我此刻大概還在大同城中被張達羞辱。”
“可我犯錯的代價卻是那二十多兄弟的性命。”
蔣慶之說道:“我需要靜靜。”
胡宗憲起身,“是。”
他走出帳篷,徐渭指指裡麵,胡宗憲過來低聲道:“伯爺在自責。”
周夏一怔,“老師為何自責?”
胡宗憲搖頭,“我也不知。”
徐渭一臉古怪之色,“人人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伯爺也是經曆過幾次廝殺的人,怎地……”
……
“我一來便反客為主,令俺答麾下灰頭土臉。我誌得意滿,所以,我輕敵了。”
“在大明,我也是順風順水,於是我敢衝著天下士大夫挑釁,敢群嘲嚴黨,可卻忘了,若非道爺在……”
蔣慶之拿出藥煙,點燃後,深深的吸了一口。
“我的墳頭草怕是有三尺高了。”
蔣慶之覺得這是上天的提示。
“鼎爺,這是你的安排嗎?”蔣慶之一直覺得這一切好似有跡可循。
那斑駁的銅綠依舊如故。
蔣慶之突然苦笑,“好吧!我不想找借口,沒錯,我有些慌了。”
昏暗中,煙頭閃了一下。
“就在看到那些屍骸的時候,我怒不可遏,那一刻,若是俺答在側,我恐怕會忍不住拔刀。可……這不像我啊!”
“在南美的時候,我能冷靜看著麾下戰死而毫不動容。哪怕來到了這裡,三度經曆廝殺,我也能看著那一排排將士前仆後繼倒在敵軍馬蹄之下而冷靜依舊。可今日,我卻發現自己有些失控了。”
“我有些害怕,莫名其妙的害怕。”
“我不知自己在擔心什麼。總覺著……看著徐渭他們,會有些心虛。”
“鼎爺,我覺著自己就像是一個怪物,潛入到了這個世界。我一直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而就在先前,我卻忘記了那種排斥感,那一刻……”
昏暗中的煙頭猛地閃亮。
“那一刻,我覺著自己便是這個世界的人。”
“可我不是,我一心就想回去,鼎爺,你可以證明我一心就想回去!”
昏暗中,煙頭不停的閃亮著。
“我有了妻子。”
“還會有孩子。”
“我若是回去了,他們怎麼辦?”
“那個世界我還留戀什麼?”
“爹娘?他們如今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對於我的失蹤,他們會有些傷感。不過也就是一陣風。他們並非隻有我一個孩子,不是嗎?”
“那麼,我回去乾啥?為了WiFi,還是為了外賣?”
“可這裡有什麼值得我留下來?”
煙頭猛地閃亮。
“有道爺,有狡猾卻重情的景王,有小悶騷的裕王,還有那個憨憨的小侄女女。還有……老紈絝。
以及夏言那個老頭兒,還有張達,肖卓,周夏……當然,最要緊的是,還有那個女人,和我一樣喜歡鑽小巷子的女人。”
“說來鼎爺你不信,我想哭。”
“也不知為啥,就是鼻頭反酸,像個娘們般的脆弱,很丟人。”
“我想,我大概是回不去了。”
大鼎緩緩轉動著。
“那麼,留下來?”
“可我活不到三百歲,看不到大明國祚被我延續到五百年的盛況。”
“我隻能蹲在墳頭上,看著那萬家燈火,看著那些人來掃墓。
我的墓碑上會寫著什麼?
這裡是大明中興的奠基人,大明長威伯蔣慶之之墓?
娘的!我突然發現,這份事業,好像挺牛筆的啊!”
蔣慶之起身,走到帳篷布簾那裡。
他緩緩回頭,“我竟然忘記了道彆,真是失禮了。”
他微微頷首。
“再見!”
他人停頓了一下。
“再也不見!”
掀開布簾,陽光一下湧入。
蔣慶之看著那些神色焦慮,在等待著自己的人們,露出了笑意。
胡宗憲,徐渭,周夏,顏旭,秦源,陳堡……
左右呢?
孫重樓,莫展……
蔣慶之無聲的道:
“你好,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