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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一頓熱氣騰騰的打邊爐,一段險死還生的往事,昭寧兄妹三人也不講究什麼食不言的規矩,等這兩個月的故事講完之時,正好吃光了最後一盤羊肉——

當然,主要是鄂緝爾一直在吃。

鄂緝爾化悲憤為食欲,一個人吃掉了五六盤肉,方才放下筷子,一邊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胃幫助消化,一邊心疼的說道:“當初我就說要親自護送你們進京,額祈葛偏不讓,說都是一樣的秀女,不能叫你們比彆人特殊。結果呢?”

鄂緝爾冷哼一聲,“若不是那個襄親王還有點良心,烏仁圖婭你如今就不能坐在這兒跟我們一起用膳了。”

琪琪格也是第一次聽全是事情的始末,驚訝的長大嘴巴,昭寧紮了一塊西瓜塞進琪琪格的嘴裡,囑咐道:“這事還未完全下定論,隻是哥哥問起,我不想隱瞞,但今日聽過便算了,且不可對外多說。”

鄂緝爾倒是沒什麼能多說的地方,昭寧這話主要是提醒還要回宮的琪琪格。

雖然說如今琪琪格住在慈寧宮裡,太後也是明白人,便是她不小心說了什麼也不打緊,但昭寧還是不想妹妹在這個時候招惹是非,畢竟宮中人多口雜,還是小心為妙。

琪琪格是單純,但卻聽話,昭寧說不要說,她就立刻點頭,隻是嘴裡還塞著西瓜,沒辦法開口說話,臉頰鼓鼓的,如同一隻可愛的小鬆鼠。

昭寧趁機問鄂緝爾:“哥哥,指婚給琪琪格那個台吉,你了解嗎?”

“放心,熟得很,”

鄂緝爾對琪琪格的婚事很滿意,“莫日根年紀雖小,卻已是草原上有名的神箭手,我曾與他一同在軍中待過,是個心思很正的年輕人,長得好,身邊也乾淨,琪琪格嫁給他,不會受委屈的。”

鄂緝爾對著琪琪格眨了眨眼睛,“更何況還有我呢。莫日根要是敢欺負琪琪格,我就帶人滅了他!”

琪琪格氣鼓鼓的瞪了鄂緝爾一眼,咽下口中的西瓜,向昭寧告狀道:“姐姐,你看看哥哥啊,我還沒成親呢,他就想著怎麼滅了人家了!”

昭寧卻是對著鄂緝爾讚許的說道:“有哥哥在,我就放心了,咱們琪琪格這麼可愛漂亮,若是那個莫日根不懂得珍惜,那送他去重新回爐,再給琪琪格換個更好的。”

她這輩子是隻能有順治一個人了,但琪琪格不一樣。

草原兒女本就不講究什麼從一而終,就算聖旨賜婚又怎樣,若是不好那便休,大不了就換一個丈夫,又不是什麼稀罕事。

哥哥姐姐一個比一個彪悍,琪琪格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咧嘴笑了起來。

她這一笑,逗得昭寧和鄂緝爾也跟著笑了,兄妹三個人東倒西歪的樂得不能自已,心中的憋悶也隨著這笑聲消散。

屋外,福嬤嬤和果兒坐在廊下,聽著屋裡的笑聲,眼裡也全是笑意。

“伺候主子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見主子笑的這麼大聲,”

果兒感歎道,“若是以後主子也能一直這麼開心就好了。”

“等大婚之後,主子身份尊貴了,約束也就更多了,再想像如今這般無所顧忌的笑鬨,可沒那麼容易,”

福嬤嬤搖了搖頭,“我原先還道綽爾濟那樣的人怎麼能養出主子這般的好性子,現在看來,原來是一直有大爺護著,小格格陪著。隻可惜小格格被指婚回了科爾沁,不能一直陪在主子身邊了。”

果兒眼神一轉,拉著福嬤嬤的手道:“是啊,等小格格走了之後,主子又隻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果兒四處張望了一圈,見附近無人,壓低聲音繼續說道:“嬤嬤,我說句逾矩的話,主子可喜歡您了,我跟謹雅姐姐從入宮開始就跟著主子,也還是第一次遇到主子願意跟誰說一天話,都不覺得膩歪的呢。”

福嬤嬤嗔怪的瞪了果兒一眼,果兒這點子小心思,簡直都已經寫在臉上了,她又怎麼會看不懂?

“你這丫頭就是沒有謹雅穩重,”福嬤嬤從懷裡摸出來一個荷包,“瞧見沒,這是謹雅昨兒送給我的,裡麵裝的是潤喉的青草糖。前兒她還給我送了一雙新手做的鞋,我收著沒舍得穿呢。”

果兒驚訝的瞪大眼睛,急急道:“那我,我會做糕點,我還會做風箏,做空竹,以後我每天都給嬤嬤做!”

“哈哈哈,真是個實心眼的傻丫頭,”

福嬤嬤就是故意逗果兒的,“那我來考考你,你說太後為什麼叫我來這兒幫著主子打點府邸啊?”

果兒不假思索的答道:“怕主子受委屈唄。”

福嬤嬤搖了搖頭:“那慈寧宮裡有那麼多太後信重的宮女嬤嬤,怎麼偏就叫我這個老婆子來?”

果兒茫然不知。

福嬤嬤耐心教她:“因為我的資曆夠老,老到就算在皇上麵前,也敢倚老賣老一番。”

福嬤嬤是孝端文皇後還在時最信重的人,即便是太後,少時在她麵前,也是以晚輩自居的。

順治很小的時候,還曾經叫過福嬤嬤一聲瑪嬤,對她是十分的尊敬。

孝端文皇後故去後,福嬤嬤本可以出宮養老去的,順治在京城裡給她備好了宅子,還有百畝良田依傍,再加上孝端文皇後留給她的財物,也算是很富足了。

但福嬤嬤卻拒絕了,她的一生都奉獻給了愛新覺羅家,無兒無女無牽無掛,所有珍惜的、在意的都在紫禁城裡,便是出宮之後再享福,她也不願意。

所以最終她還是留在了宮裡,隻不過不再伺候任何人,直到太後將她派來幫昭寧打點府邸。

太後沒有直說,但用意很明顯,福嬤嬤一開始也並沒想應下來,她這幾年閒散慣了,不想再去伺候一個新主子。

然而如今,福嬤嬤卻是有些動搖了。

她以為自己已經心如止水,不會再替任何人操心,但見到昭寧被生父欺負,她還是會動怒,看到昭寧身邊的小丫頭們理事忙亂,她還是忍不住指點一二。

她還是會因為昭寧喜歡聽就整日裡陪著她講故事,也還會因為謹雅和果兒為了留下她而用的小心思偷笑和欣喜。

在這幾日裡,她突然又覺得自己好像還沒老,還是被需要的,竟有了些舍不得放手的感覺,總覺得自己一旦離開,這主仆幾人,非得叫外麵那些惡狼生吞活剝了不可。

如今福嬤嬤對著果兒說出這樣的話,便已經是想好了要留下了,既然放不開手,離開了也會惦記,倒不如留下來親自看著她們,陪著她們,她這把老骨頭,總還是能再堅持幾年的。

福嬤嬤十分有耐心的一點點的教著果兒,正說話間,謹雅卻是急匆匆的走了進來,來不及跟福嬤嬤打招呼便直接進了屋裡。

昭寧見謹雅自己一人回來,立刻驚覺不對,趕緊問道:“出什麼事了?阿貞呢?”

謹雅看了一眼還坐在屋裡的鄂緝爾,並沒有回答。

昭寧了然,回頭對鄂緝爾說道:“哥哥一路辛勞,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大婚前我一直都會留在這裡,過幾日琪琪格也會搬回來,咱們以後再慢慢說話。”

鄂緝爾知道這是有事情不能叫他知道,立刻站起身,就想要行禮告退,卻被昭寧一把攔住。

“剛剛在前廳有外人在,才沒有攔著哥哥行禮,如今隻有我們兄妹三人,哥哥還這般拘謹做什麼?”

昭寧將鄂緝爾抬起的雙臂按下去,“也不嫌累得慌。”

鄂緝爾嘿嘿一笑,也不堅持,隻說晚些再將他給昭寧準備的禮物送過來,然後便大步走了出去。

昭寧收起了臉上的笑意,重新看向謹雅。

謹雅此時方才開口說道:“主子,奴才陪著公主去了一間茶樓,公主說與孫將軍約在樓上雅間,叫奴才們在大堂裡等著。奴才不放心,叫跟著的侍衛先上去查看,果然見雅間內隻有孫將軍一人,這才讓公主進去。”

“可誰知沒過多久,雅間內突然傳來公主的驚呼,守在門口的侍衛趕緊進去,卻見那雅間內竟是憑空多出兩個男子來!”

謹雅越說越氣,“奴才們進去護住公主,公主斥問孫將軍為何將外人引來,孫將軍卻說來人是他的故交,本想稟明公主後再引薦,卻不想那茶樓雅間竟是暗藏玄機,二人誤觸機關,導致中間的隔斷翻轉,才會突然出現,驚擾了公主。”

“茶樓裡有機關?”

昭寧不敢置信,“叫侍衛檢查過了嗎?”

“奴才當時就叫侍衛將人扣住,不許有人碰那機關,並且按照主子的吩咐,派人去通知了襄親王。”

謹雅點頭道,“襄親王知道後大怒,叫人直接封了那茶樓仔細檢查,並把那孫將軍連同那兩人一起帶走了,公主也被襄親王直接叫人送回宮去了。”

聽到孔四貞已經回宮去了,昭寧鬆了一口氣,重新坐了下來,吩咐道:“你叫人打聽著些後麵的情況。”

謹雅應道:“主子放心,咱們的侍衛跟著呢,襄親王也沒讓他們回避,等晚些回來問問就知道了。”

昭寧此時無比慶幸,幸好孔四貞要出去的時候她不放心讓人跟著一起去了,否則若是她孤身一人碰到這樣的情況,就算沒有吃虧,怕是也要嚇死了。

孫延齡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竟然將陌生男子帶到自己的未婚妻麵前,真當孔四貞是孤女便無人做主嗎?

這次她倒要看看,順治可還會輕饒了他!

……

一直到太陽搖搖欲墜之時,跟著去的侍衛們還尚未回來。

昭寧乾脆叫進寶親自送琪琪格回宮,囑咐他將事情打聽清楚再回來回話,本以為怎麼也得明日才會有消息,卻不想剛入夜,進寶就在外麵敲響了她的房門。

今日值夜的謹雅拉開了門,卻見門口除了進寶之外還有一個身披玄色鬥篷的人,她警惕的攔著問道:“什麼人?”

白日裡的事有些驚到了謹雅,此時她語氣警惕,隨時準備高聲喊人。

“倒是還算機警,就是腦子不太好用。”

來人說不清是褒是貶的說了一句,然後自己掀開了兜帽。

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熟悉麵龐嚇得謹雅一愣,但隨即反應了過來,趕緊側身讓開,跪地行禮。

“下次多動動腦子。”

順治大步進來,自己伸手解開披風,丟給進寶,“你主子呢?”

說話間一轉頭,卻見昭寧靠在內室的門上,正悄無聲息的盯著他看。

順治嚇了一跳,不由得抱怨道:“怎麼站在這兒不出聲,若不是我膽子大,非叫你嚇倒了不可。”

昭寧冷哼一聲:“大半夜的有人闖進我的屋子,我沒直接一棍子打過去已經是手下留情了,怎麼有的人還敢抱怨?”

“怎麼能說是闖呢,我分明是敲了門的。”

順治笑嘻嘻的湊過去哄道,“還要多謝皇後娘娘手下留情,沒當真拿棍子將我打出去。”

昭寧也不理他,自己走到桌子邊坐下倒水喝,邊喝邊道:“我這幾日瞧著這府裡到處巡查的還算嚴密,不想竟是幾次三番叫人摸到我屋裡,當真是外強中乾啊。”

“那倒是不太一樣,”

順治也坐了下來,“白日裡那個小賊是監守自盜,而我嘛,是你哥哥親自放我進來的。”

昭寧氣結,在心裡暗罵了鄂緝爾幾句,卻還是親手到了一杯水遞給順治:“我夜裡不喝茶,皇上將就一下吧。”

順治接了過來,淺嘗了一口就放在了一邊,然後上下打量著昭寧。

昭寧此時已經散了頭發,隻用一條發帶束在腦後,身上披著一件月白色的披風,領口紮的緊緊的,想來裡麵已經換好了寢衣。

燭光氤氳,算不得太亮堂,朦朧之中,更顯得昭寧宛如皎月一般的柔美。

順治也曾見過昭寧散發的模樣,隻是當時她正生著病,難免多了幾分可憐,不如今日瞧著這般誘人,讓他忍不住想要將她抱起,親自去品嘗一下這月光的滋味。

“昭寧——”

順治輕喚了一聲,語氣裡帶著幾分不能明說的引誘,“夜色微涼,你穿的少,要不咱們還是進去說話吧。”

“進去?”昭寧用指尖輕輕晃動茶杯,“皇上想進哪兒去啊?”

順治伸手去抓那調皮的手指,連同纖細的柔荑一起握在手中摩挲著,口中繼續誘惑:“那自然是去裡——疼了疼了!”

昭寧對著順治齜了齜牙,鬆開掐著順治手心一點點肉的指甲,哼聲道:“果然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昭寧這點子力氣順治當然不是真的疼,隻是故意調笑罷了,趁昭寧不注意的時候,他突然伸手一攬,竟是將昭寧整個人攔腰提溜了起來,往回一收,就叫人坐到了自己懷中。

“我什麼都沒做,平白叫你罵了豈不是吃了大虧?”

順治故意使壞,在昭寧腰間摩挲,癢的昭寧到處躲閃,卻逃不出他的懷抱。

“我錯了我錯了,”

很快,昭寧便丟盔棄甲的舉了白旗,“皇上,快饒了我吧,再鬨要被彆人發現了!”

“怕什麼,難道還有人敢進來抓我不成?”

順治說是這麼說,但還是停下來胡鬨的手,輕輕拍著昭寧的後背安撫,“不鬨你了,我今兒來是有正事要跟你說的。”

昭寧起身退到順治夠不到的地方坐好,方才示意順治可以說了。

“今兒阿貞的事情,我要多謝你細心叫人跟著,”

順治恢複了正經的模樣,“這丫頭太有主意,若是她早跟我說,我將孫延齡叫進宮來,找個地方讓他們好好說說話便是了,也不至於鬨出這些事來。”

“皇上叫人審過孫延齡他們了?”昭寧不關心前因,隻想知道孫延齡到底想乾什麼。

“三個人的說辭都是一樣的,”順治點頭道,“孫延齡與那兩人是在茶樓偶遇的,正好阿貞未到,便一起喝茶聊天。後來那兩人說想拜見阿貞,孫延齡怕阿貞不願意,便叫他們去隔壁房間稍等,想等問過了阿貞再決定見不見,誰知道那兩人卻誤觸了機關,導致隔斷翻轉,就這麼見到了。”

昭寧卻不信,分析道:“這說辭漏洞也太多了。第一,孫延齡和阿貞是私下見麵的,避著人還來不及,孫延齡又怎麼敢告知那兩個人阿貞要到?”

“第二,謹雅在阿貞進去之前,就叫侍衛進屋檢查過,孫延齡當時為何不說還有兩人在隔壁想要見阿貞,而還是說隻有他一人在?”

“第三,一個茶樓若是有機關,那必是為了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又怎麼會設在明處,讓人能輕易‘誤觸’?總不會是那兩個人等得無聊,在屋裡搜撿起來了吧?”

“昭寧細心,我也覺得疑點眾多,便叫博果爾對那兩個人動了刑。”

順治輕描淡寫的說道,“那兩人明麵上的身份是西南來京趕考的士子,實則是孫延齡手下的探子,今日本就約好了在那茶樓見麵,卻沒想到阿貞來得那麼快,又帶著侍衛,他們來不及出去,就躲在了隔壁。”

“不過機關之事確實是個巧合,就像你說的,他們是探子,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下意識的四處搜撿,卻誤觸了機關,將自己給暴露了。”

順治用手指輕輕在桌子上敲擊著,“今日來這兒,也是有件事需要你來做。”

昭寧疑惑的看過去,順治繼續說道:“阿貞鬨著要解除婚約,我跟太後的意思是,婚事還是照舊,所以——”

“所以皇上想讓我勸勸阿貞?”

昭寧皺著眉,“可孫延齡的所作所為,怎麼看都不像是良配,反正當初這件婚事也是阿貞求來的,她若是不願意,皇上和太後又何必非要強求?”

順治歎了口氣:“哪有你說的這麼簡單。當初他們定親之事並沒有實證,若是阿貞不認,那也無人能強求,可如今指婚的聖旨已下,天下人皆知他們自小便有婚約,若此時更改,這悠悠之口,又如何來堵?”

昭寧依舊不願,辨道:“可如今知道那孫延齡並不可靠,若還要阿貞嫁給他,豈不是將阿貞推入火坑?到時候他們回了西南,又有誰能保證阿貞的安全?”

“這你不用擔心,雖然婚約照舊,但也不會不罰孫延齡,”

順治解釋道,“我會卸了他的兵權,叫他留在京中,並為阿貞修建公主府,讓她婚後一切自己做主,絕不會受製於人的。”

順治的話聽起來,好似已經為孔四貞考慮周全,但昭寧心裡卻萌生出一個很可怕的念頭——

當初孔四貞之所以非要嫁給孫延齡,一來是舊情所惑,覺得對不住孫延齡,二來也是因為不想入宮為妃。

連她都能看出來,孔四貞對孫延齡並沒有多深的感情,可順治卻那麼果斷,隻見了孫延齡一麵,就在乾清宮門口演了一出好戲,逼著孔四貞出來相救,也逼著太後應下了這門婚事。

當時她隻覺得順治疼愛妹妹,可如今卻是細思極恐,若順治當真隻是為了孔四貞,又怎麼會不先去與孔四貞好生談一談,再好好考驗一下孫延齡,再做決定呢?

剛剛順治說的兩個字點醒了昭寧——

兵權。

他那麼迅速的將孔四貞和孫延齡的婚事定了下來,到底有幾分是為了孔四貞,有又幾分是為了西南的兵權呢?

昭寧沉默了太久,久到足夠讓順治察覺出她的不對勁。

“昭寧,你怎麼了?”

順治往前湊了湊,“可是覺得還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昭寧下意識的往後躲了一下,然後在對上順治愕然的眼神後,又努力叫自己保持平靜。

她很想直接問順治她猜測的是不是真的,但內心中又有種恐懼,叫她不敢直白的問出口。

眼前這個男人,看似衝動任性,隨心而為,但細細想來又似乎步步飽含深意,做的一切事情都有更深層的目的。

此時此刻,昭寧突然覺得自己好似從來沒有真正了解眼前這個男人。

她所看到的,都是他想讓她看到的,他的溫柔深情,好似都是從某一天突然開始的——

就是她在地震中救了玄燁的那一天。

從那一天起,他似乎就認定了她會是個好皇後,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給她無限的寵愛與尊榮,叫她始料未及,終是深陷其中。

這才多長時間,她對他就從敬而遠之變成的信任親昵,甚至已經開始暢想兩個人的未來,這發展進度,是不是有點太快了些?

他會不會也像孫延齡一樣,對她的好都是有目的的?

“沒有,皇上思慮周全,我隻是在想阿貞她到底會不會願意。”

昭寧低下眼眸想要掩飾自己的胡思亂想,可卻還是沒能逃過順治的眼睛。

“昭寧,你是不是懷疑我在利用阿貞?”

順治直言不諱,“我確實有自己的考量,但一開始答應這門婚事,更多的還是因阿貞。”

順治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清楚,“其實當初想要控製住孫延齡的辦法有很多種,我從沒想過要讓阿貞賠進去,隻是因為她動了心想要遵守婚約,我才會順勢而為。”

“昭寧,我也在賭,賭孫延齡願意為了阿貞守這麼多年,是真的對阿貞有情,而如今雖然他做了些蠢事,也是身在其位不得不為之,雖有錯,但也情有可原。”

昭寧依舊低著頭:“皇上與我說這些做什麼,到底還是要阿貞自己願意才行。”

“阿貞如今正在氣頭上,未免有些執拗,我來尋你也是想請你勸勸她,”

順治伸手在昭寧的頭頂揉搓了一下,“時至今日,這樁婚事著實不可更改,但無論將來她跟孫延齡究竟如何,我都會護著她周全的。”

第52章

昭寧和孔四貞在窗邊對坐,一個眼睛紅腫滿目哀傷,一個若有所思不知該從何說起。

“昭寧姐姐,你怎麼不說話?”

孔四貞開口問道,“皇上哥哥不是讓你來勸我的嗎?”

昭寧歎了口氣:“他若問起,你便說我勸過了吧。”

昨天晚上在順治麵前,她沒敢出言拒絕,但她也著實沒辦法對孔四貞開這個口。

麵前明晃晃就是一個大坑,她的良知讓她做不了推孔四貞的那隻手,可她一夜未眠,也沒想出一個可以解決問題的辦法來。

她自己都逃不掉掙不開這既定的命運,隻能被動的接受,努力讓自己能過的更好一些,然而時至今日,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會不會是徒勞。

特彆是經曆了孔四貞這件事,讓她意識到,她自以為是的戀愛,也許隻有她一個人當真,對於順治而言,她不是昭寧,她隻是他未來的皇後,無論這個身份換成誰,如今可能都是一樣的結果。

“昭寧姐姐,謝謝你,”

孔四貞又紅了眼眶,“謝謝你沒有把我當成傻子一樣糊弄。我其實什麼都知道,他們如果直白的跟我說,我反倒不會這般難受。”

“昭寧姐姐,我其實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當初被額娘收養在宮裡的時候就知道了,”

孔四貞垂淚,“若非為了利用我的身份,我這樣的孤女又怎麼會被收養在宮裡呢?隻是這麼多年相處下來,我以為終是有幾分感情的,便是要利用我,也會顧及一下我的感受,可卻不想——,終究還是我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其實,也並非完全不顧及你,太後和皇上,還是疼你的,”

昭寧實事求是的說道,“當初若不是孫延齡自己私自入京見你,太後是打算讓你留在宮裡的,雖然這其中或許也有為著你的出身,但亦是想讓你一生無憂。”

“後來你執意遵守與孫延齡的婚約,不管為什麼,皇上和太後終究也順了你的心意,而如今,指婚的聖旨已經昭告天下,阿貞,這事還有沒有回旋的餘地,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昭寧並未說出自己昨晚的猜測,如今這個時候,多說隻會叫孔四貞更痛苦。

“我當然清楚,昭寧姐姐,不瞞你說,我早就知道這事是不可回旋的,”

孔四貞苦笑道,“我鬨無非也是想讓他們對我更心疼更愧疚些,也就能多補償我一些,若是注定了所托非人,我總得為自己多想想。”

孔四貞的眼神迷離,“昭寧姐姐,你會不會覺得我心機太深了?我,我隻是——”

“沒有,我隻是心疼你,”

昭寧起身坐到孔四貞的身邊,將她攬入懷中,“人這一生,總會有不如意之事,我很慶幸你沒有自怨自艾,反而勇敢的想要為自己多爭取。阿貞,不管將來如何,你都要多為自己考慮,沒有什麼事能比你活的舒心更重要。”

在這個時代,便是身為帝王的順治都不能自己決定自己的婚事,更彆說她們這些女子了。

說到底,順治也不過是推波助瀾順勢而為,究其根本,還是孫延齡以婚約和舊情哄騙了孔四貞,卻又心懷鬼胎,不知到底想要做什麼。

“姐姐不必為我擔心了,如今這樣也好,叫我沒了期待,將來也不會失望,”

孔四貞自己擦乾了眼淚,“皇上哥哥說,叫我自己在京城裡選個地方做公主府,我就選這裡好不好?改建的時候,這個小院不動,還給姐姐留著,若是將來皇上哥哥惹你生氣了,你就來我這兒住!”

昭寧笑著搖了搖頭,卻沒有拒絕孔四貞的好意。

雖然她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身為皇後,她又怎能輕易留宿宮外?

但有個念想總是好的,知道有人還惦記著,心裡也能有些安慰。

昭寧不知道孔四貞回宮之後是怎麼跟順治說的,但第二日,宮裡送來的賞賜就堆滿了她的屋子。

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看得人眼花繚亂,卻是用一個花季少女一生的幸福換來的。

“都收起來吧,等阿貞成親的時候,一並送給她。”

昭寧倚在窗口,對那些賞賜毫無興趣,隨口吩咐了一句,就繼續看她的天去了。

福嬤嬤見狀,走上前說道:“主子可是覺得悶了?”

昭寧打了個哈欠:“是啊,整日裡都在這院子裡待著,悶得慌。”

“那主子為何不出去逛逛?”福嬤嬤又問道。

昭寧搖了搖頭:“不去,萬一碰到我額祈葛,又要鬨,煩得很。”

福嬤嬤低笑道:“奴才說的不是在府裡逛,而是去外麵街上。”

昭寧驚訝的瞪大眼睛問道:“嬤嬤您是說我可以出門?”

“為什麼不可以呢?”

福嬤嬤反問,“您帶上人,大大方方的出去便是,難道鎮國公還敢阻攔?”

這不是綽爾濟阻不阻攔的問題,而是昭寧從來都沒想過,自己竟然可以出去逛街。

她一直以為出宮備嫁隻是換了一個住所,還是像在宮中一樣不能輕易出門,可聽福嬤嬤這語氣,卻像是她可以自己做主一般。

“那我可真去了?”昭寧試探的問道。

福嬤嬤依舊笑著:“主子換一身簡單些的衣裳,叫進寶先去安排,他手底下有暗地裡的人,也省得帶太多侍衛看著顯眼。”

昭寧自是無不答應,換了一身不知何時備下的漢人衣裙,頭發也隻是簡單的梳了辮子,倒是一副豆蔻少女的模樣。

謹雅和果兒自然也換了衣服跟著,主仆三人還真有幾分像尋常人家的小姐出去玩的模樣,隻是身後還跟著進寶和兩個便裝侍衛,又叫人覺得定是出身不凡。

昭寧離府這一路都十分的順暢,無論是順治留下的人還是綽爾濟帶來的蒙古人,都無人阻攔。

進寶命人準備了小轎,昭寧卻沒有用,而是跟謹雅和果兒一路說說笑笑,慢慢往街上走去。

北京城裡自然是熱鬨非凡,昭寧一路逛過來,很快跟著的侍衛手裡就提滿了她買的東西。

都不貴,但都很新鮮,尋常宮裡是見不到的。

喜歡買東西是女人的天性,這一頓肆無忌憚的買買買之後,昭寧心中堵著的那一口氣竟是消散了許多,興致也更高了,逛完了一條街,又惦記著還想繼續去彆的地方。

進寶趕緊說道:“主子,您逛了一個多時辰了,要不咱們找個地方歇歇?前麵有間飯莊在京城裡很有名氣,裡麵的菜色都是外麵沒有的,您要是不嫌棄,去嘗嘗如何?”

昭寧瞬間便有了興致,招呼著進寶在前麵帶路,不多時,一行人便到了進寶說的地方。

那是一座兩層小樓,裝飾的十分精致,門口掛著一個牌匾,上書四個大字——

有間飯莊。

這店名字彆致,門口招呼客人的小二穿的也彆致,竟是寬袍大袖,頗有魏晉之風,隻是配著那半光的發型,著實是平添了幾分滑稽。

“幾位客官裡麵請!”

見到昭寧一行人過來,店小二熱情相迎,“幾位是大堂還是樓上雅間啊?”

進寶向前一步道:“二樓鶯歌,已經定好了。”

店小二聞言更加熱情,立刻前麵引路:“小姐小心腳下,樓上雅間已經收拾妥當,您這邊請!”

昭寧若有所思的看了進寶一眼,跟在小二身後便上了樓,果然不出她所料,一進門,就看到窗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還道怎麼今日叫我出門,原來是九爺安排的啊。”

出門在外,昭寧自覺改了稱呼,“您也不叫進寶早些告訴我,可是等很久了?”

屋內的桌上放著一盞殘茶,已經沒了熱氣。

“若是叫人催你,你還哪能逛得舒心?”

順治含笑走過來牽著昭寧,“我剛剛站在窗口,一直在找你的身影,本以為在人群中想要找到一個人很難,但我卻一眼就認出了你。”

順治看著昭寧的眼神中帶著無限柔情,“我的昭寧,即便換上最樸素的衣裳,也是最耀眼的存在。隻不過這衣服配不上你,等回去我叫他們給你再多做幾身華麗的漢人衣裳,讓你穿著玩。”

這不是順治第一次說她的衣裳太素了,他好似更喜歡她穿鮮豔的衣裙,還記得那次在溫泉莊子裡,她為了試探博果爾換了一身大紅的蒙古衣裙,那時順治看她的眼神裡,全是驚豔。

“怎麼不說話?”

順治低頭看著昭寧,“還在為阿貞的事情不開心?其實孫延齡也未必就那麼不堪,他是有自己的心思,但與阿貞畢竟是青梅竹馬的感情,又怎麼會真的不在意阿貞呢?”

昭寧並不了解孫延齡帶底是什麼樣的人,更何況如今既然已是無可更改的結局,再去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了。

“不管他到底如何,皇上,您都得按最壞的結果來替阿貞打算,”

昭寧替孔四貞爭取,“不能等出了事再去想辦法,得未雨綢繆才行。”

順治點了點頭:“放心,阿貞婚後的一切都按和碩公主的規製安排,若她不願意,孫延齡連她的麵都見不到。”

昭寧這才對著順治笑了笑,但那笑容多少有些勉強。

順治在昭寧的臉頰上戳了戳,又道:“不要再想那麼多了,今兒出來,就是為了哄你開心的,等會兒吃飽了,你若還想逛咱們就繼續逛,讓你玩夠。”

順治對昭寧在這件事上的做法很滿意。

他知道昭寧對孔四貞的婚事不滿,但他叫她去勸,她還是勸了,並且也勸成了。

他不介意自己的皇後有脾氣,女人嘛,偶爾的慪氣撒嬌是很可愛的,但在大事上,她得堅定的站在他這一邊,以他的利益為先,就像是她遇到事情,他也會堅定的護著她一般。

昭寧心裡自然還是不痛快的,但她也知道,過猶不及。

如今順治得償所願,正是對孔四貞心有歉意,對她懷有感激的時候,自然是願意哄著她們,順著她們,就連孔四貞都知道見好就收,她又何嘗不懂?

“那皇上你得陪我去挑好看的布料回去做衣裳,”

昭寧靠進順治的懷中,將自己眼裡的思緒藏好,“你還得親自給我畫花樣,我要獨一無二的。”

順治在昭寧的耳邊低聲挑逗:“想讓我給你乾活,叫皇上可不行。”

昭寧疑惑的抬頭看去,卻叫順治瞅準機會偷了一個香吻,順治得意的哈哈一笑:“你剛剛進門的時候叫我什麼來著?”

“九爺?”昭寧眯了眯眼睛。

順治壞笑:“把前麵那個九字去掉。”

嗬,臭男人。

昭寧偏不叫順治如願,一把將他推開,然後自己大喇喇的坐在了桌子旁邊,對著門口高呼一聲:“快些上菜!”

守在門口的進寶應了一聲,立刻叫小二準備上菜。

順治湊到昭寧旁邊坐下,不死心的繼續想要忽悠昭寧改口,昭寧隻管笑嗬嗬的看著他表演,卻不肯叫他如願。

她大概能理解順治為何有這般的要求,左不過就是做慣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想要體驗一下尋常人的快樂罷了。

她畢竟擁有不屬於這裡的記憶,與順治相處之時,難免少了幾分敬重,多了幾分隨意。

也許對於順治來說,這樣的她是與眾不同的,但對她而言,順治如今對她的這份心意,還遠遠不夠。

她想要的是真心實意的一生一代一雙人,但順治想要的,也許隻是一個溫婉善良又能幫他做事的皇後。

昭寧其實也知道自己是受了孔四貞的影響,這幾日所思所想皆是毫無依據的懷疑,但她就是會控製不住自己心中的擔憂和恐懼,怕自己陷得太深,再也無法自拔。

有間飯莊的菜肴的確美味,但這一頓飯昭寧卻是吃得沒滋沒味的,沒用多少便放下的筷子。

順治又哄著昭寧吃了一個小包子,方才道:“本想叫你嘗嘗外麵的吃食,沒想到竟是不合你的胃口,罷了,不喜歡就彆強撐,回去再叫他們給你做好的。”

昭寧點了點頭,順治又問還想不想繼續逛,卻被昭寧拒絕了。

“困了,”

昭寧伸手揉了揉眼睛,“想回去睡一會兒了。”

“吃飽的就想睡,小貓兒一樣。”

順治調侃了一句,也不勉強,拉著昭寧下了樓,飯莊外早有馬車等候。

昭寧先上了車,本想開窗跟順治道彆,卻不想順治竟是也跟了上來,大搖大擺的坐在了她對麵。

“皇上不必送我,這兒又不遠,”

昭寧以為順治是想送她,“我直接回府去,不去其他地方了。”

“怎麼,剛吃了我請的飯,就過河拆橋?”

順治紋絲不動,“我也困了,去你那兒睡一覺再回宮。”

昭寧氣結,她正是有些不知道應該怎麼麵對順治,才想要早些回去的,可這人卻是完全看不懂眼色,竟是還想跟她一起回去!

可順治執意如此,昭寧又能如何,隻能氣鼓鼓的縮在馬車一角,用眼神不斷的控訴著。

馬車行至府門停下,進寶在外麵打開了車門。

昭寧不動,瞪著順治等他先下去,順治低眉一笑,湊過去將人禁錮在車壁上。

“我忍你很久了,”

順治的聲音低低的,仿佛真的在忍耐什麼,“昭寧,你要不是真的想邀請我共眠,以後最好少用這種眼神盯著我,我雖然不想婚前逾矩嚇到你,但我畢竟是個男人,受不住你這般撩撥的。”

專屬於男子的炙熱氣息灑在昭寧的耳畔,提醒她此時麵前是一隻急待覓食的猛獸。

昭寧往後縮了縮,背後卻是堅硬的車壁,讓她退無可退。

“敢撩不敢認了?”

順治又貼近了一點,“你好好叫我一聲,我就放你出去,如何?”

好好叫,怎麼叫?

昭寧疑惑的眨了眨眼睛,順治在她耳邊吐氣:“彆裝糊塗,就按在飯莊中那麼叫。”

這人,竟然還沒忘記這茬。

昭寧深吸了一口氣,控製臉上的肌肉擺出了一個十分虛假的笑容,嬌裡嬌氣的叫了一聲:“爺——”

然後瞬間收起笑臉,語氣毫無波瀾的說道:“是這樣叫嗎?”

順治:……

順治不再客氣,直接堵住麵前那氣人的朱唇,將昭寧尚未出口的話全部堵了回去。

馬車門被重新關上,車內隻剩下昭寧輕輕抗拒的嗚咽聲。

一直到快要喘不上氣來,昭寧忍不住用力在順治唇上咬了一口,順治吃痛,這才將呼吸的權利還給昭寧。

昭寧惡狠狠的瞪了順治一眼,拿出手帕擦掉自己一嘴的狗口水,然後起身推開車門,毫不留戀的跳了下去。

順治倒是沒有跟著,隻是掀開了窗,探頭出來笑嘻嘻的說道:“雖然昭寧盛情相邀,但我今日還是不便入內,此事暫且記下,等來日,咱們再好好算一算。”

昭寧權當沒聽到,壓根沒有回頭,徑直走進府內,隻聽得後麵又傳來一句——

“後日納采禮就到,皇後,你可期待?”

昭寧頓了一頓,卻依舊沒有回頭,又繼續走了進去。

期待嗎?

她真的不知道。

第53章

納采禮,乃清代帝後大婚之首禮,由皇帝譴使攜禮到皇後府邸,以示訂婚之意。

這不是順治第一次娶親了,一應流程皆有前例,禮部按照順治的要求,並未比初次大婚時稍減半分,反而著意增加了許多。

就比如說順治親手獵來的那一對兒大雁,便是上一次大婚時沒有的。

滿人尚武,皇帝的納采禮按例為配有鞍轡的文馬十匹、甲胄十副、緞百匹、布二百匹,而順治這一次特意加上的一對大雁,實際上是漢人婚禮才有的習俗。

表麵上看,這是順治對新皇後的看重,而有心之人卻能從中看出,這是皇上重視漢人的表現。

不過這些都與昭寧沒什麼關係,即便是外麵納采宴再熱鬨,也鬨不到她的頭上,她依舊在自己的小院裡安安靜靜的待著,外麵的風光,是屬於綽爾濟和科爾沁部的。

納采宴過後,鄂緝爾親自將那一對大雁送到了昭寧院裡,至於其他東西,按例都歸了綽爾濟。

“我瞧過了,那些緞子布料都很普通,烏仁圖婭你也用不上,就讓他們拿去給底下人做衣裳吧,也算是沾沾你的喜氣,”

鄂緝爾怕昭寧不悅,特意解釋道,“族裡給你準備的嫁妝我已經叫人都收在旁邊無人的院子裡了,嫁妝單子等會兒就送來,你有空的時候去瞧瞧還缺什麼,我再出去給你買。”

昭寧輕笑搖頭:“我的嫁妝按例該由皇室來準備,家裡給的算是心意,沒什麼講究的,哥哥不必擔憂會有不妥。”

便是真的缺什麼,她也不可能叫鄂緝爾滿京城的去買啊,那還不得叫天下人笑話嗎?

鄂緝爾撓了撓頭,有些憨厚的笑了,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摞紙,塞到昭寧的手中,又道:“這是我給你準備的,你收起了,以後用得著。”

昭寧展開去看,卻是一疊銀票。

“我從科爾切帶來的金銀,都給你換成了銀票,這是沒人知道的,你隻管隨便用,若是不夠,就寫信給我,我再想辦法給你送來。”

鄂緝爾的目光裡滿是對妹妹的疼愛,他知道家具擺設衣服首飾這些昭寧定不會缺,所以乾脆給準備了銀票,也不放在嫁妝裡,而是直接送到昭寧手中。

有了這些銀錢,昭寧若想做什麼事,總能更順暢一些。

昭寧看著手中的銀票,紅了眼眶。

這輕飄飄的銀票中飽含著一個哥哥對妹妹沉甸甸的愛,她受之有愧,可也舍不得拒絕,叫鄂緝爾失望。

最終,昭寧還是將那銀票收下,她認真的對鄂緝爾說道:“哥哥,無論將來你遇到什麼困難,都要記得,還有我在。我雖然身在後宮不涉朝政,但終究是能說得上話的,彆的人事我不會管,但哥哥的事,我會儘力。”

這是她替原來的昭寧說的話,為了這世上難得還惦記著昭寧的人。

或許將來有一天,這個承諾會給她帶來大麻煩,但她卻覺得值得。

來這個世上走一遭,能有一些人叫她牽掛,也算是跟這個世界多了一份牽絆,對她而言,也未必是壞事。

然而鄂緝爾卻用力搖了搖頭,表情變得嚴肅:“烏仁圖婭,答應我,好好做大清的皇後,不要管科爾沁的事情。”

昭寧疑惑。

“嫁給了皇上,你就是愛新覺羅家的人,你要事事為你的丈夫著想,他才會更加愛重你,”

鄂緝爾苦口婆心的勸道,“不要讓他覺得,你的心還在大草原上,你要學會依靠你的丈夫,讓他心疼你,保護你。”

這些話,本該是出嫁前由昭寧的額吉來跟她說的,但她額吉早逝,綽爾濟又壓根不把她放在心上,隻有鄂緝爾這個當哥哥的,雖然說的不太清楚,但還是努力的在教導妹妹婚姻之道。

昭寧好聲好氣的答應著,不管將來如何,至少現在,她要讓她的哥哥放心。

納采禮過後,婚禮便迫在眉睫,昭寧也重新開始忙碌了起來。

不止是要核對科爾沁給她的嫁妝單子,更重要的熟記婚禮當日的流程、禮節以及試婚服、試妝。

一旦忙碌起來,日子就過的飛快,等終於將一切都安排妥當的時候,大婚之日已然不遠了。

“主子這吉服真好看,”

果兒和謹雅一起將昭寧試好的婚服收好,“這大紅色除了咱們主子之外,其他妃嬪都不能用的。”

“你小心著些,這緙絲金貴的很,可不能有絲毫的閃失,”

謹雅小心翼翼的疊著那吉服,生怕一不小心就弄壞了,“其實那件明黃色的朝袍也貴氣,隻是皇上說,咱們主子穿大紅的更好看些。”

“即是大婚,還是大紅色的更合宜,”

福嬤嬤坐在一旁盯著她們收拾,“明黃的倒是不如這件稀罕,按規製,皇貴妃、貴妃也都能穿,唯有這大紅色,才是咱們主子獨有的。”

昭寧心裡清楚,這是福嬤嬤見她神色疲倦,故意說來哄她開心的。

其實滿人不似漢人那般重嫡庶,太宗在時,雖然當時的大福晉穩居中宮,但其他四宮福晉的地位也不低上多少,所出子女也算是嫡出。

如今入了關,沿用了漢人後宮的規製,將皇後與其他妃嬪區分的更開,但也有位同副後的皇貴妃,曆史上的董鄂氏封了皇貴妃後,又哪裡又比孝惠皇後差呢?

說到底,還是要看順治的心意,若她如曆史上那般不得寵,此時她的婚事也不會有如今這般隆重。

主仆四人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閒聊著,進寶卻是急急而來,稟道:“主子,府裡鬨起來了,鎮國公不知為何使人捆了大爺,要動鞭子呢。”

昭寧心中一驚,知道這定是出大事了。

過幾日便是大婚的正日子,鄂緝爾定要出席的,若無大事,綽爾濟怎麼會此時對他動手?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昭寧也不能不管,趕緊叫進寶帶路,快步趕了過去。

昭寧趕到前廳的時候,鄂緝爾已經挨了好幾下了。

蒙古人手重,幾鞭子下去鄂緝爾的後背上已然見了血,可他卻是一聲不吭,不爭辯,也不反抗。

“住手!”昭寧大聲喝道。

可是那執鞭的蒙古人卻完全不理會,手上的鞭子依舊高高舉起,重重落下。

隻是這鞭子還沒落到鄂緝爾的背上,就被跟著昭寧的侍衛用刀格擋開了,侍衛上前擋在鄂緝爾的身前,不許人靠近。

“烏仁圖婭,不管你的事,”

綽爾濟麵色陰沉,語氣不善的開口說道,“回你的院子裡去。”

昭寧自然不肯,上前道:“過幾日我大婚還要哥哥送嫁,額祈葛你現在將哥哥打壞了,是想毀了我的婚禮嗎?”

對付綽爾濟這種人,軟語哀求是沒有用的,昭寧直接帽子扣上去,他反倒不敢亂來。

“你還護著他!”

綽爾濟氣的來回踱步,“你自己問問他乾了什麼,看看他到底在不在乎你的婚禮!”

鄂緝爾此時方才直起身來,他的手被反綁在背後,腰杆卻挺得筆直,完全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毫不避諱的說道:“烏仁圖婭,我殺了巴哈嬤嬤。”

昭寧愕然,疑惑的問道:“你殺她做什麼?就算要處置了她,也犯不著親自動手吧?”

鄂緝爾抬頭看向綽爾濟:“她日日在額祈葛耳邊胡說八道,竟是做夢想跟著你一起進宮,我不忍額祈葛被她誆騙,所以親手幫額祈葛永除後患!”

他這一番話說的那叫一個義正詞嚴,綽爾濟用手指著他,半天硬是沒能說出半個字。

“哥哥確實是太急躁了些。”

昭寧卻是話鋒一轉,突然說起鄂緝爾的不對。

綽爾濟總算是聽到了一句想聽的話,立刻附和道:“說的正是這個理。就算她再不對,也是你妹妹的額麼,便是要處置,也輪不到你來動手。”

昭寧“嗯”了一聲,輕笑道:“額祈葛說的對,像這種刁奴,哥哥你一刀殺了豈不是便宜了她?我身邊伺候的進寶,跟尚方院的人熟得很,論起逼供的手段,可比哥哥你強多了。下次哥哥若是再發現有刁奴,隻管交給進寶處置,總能叫她吐出更多的東西來再死。”

昭寧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一直帶著笑意,仿佛不是在談論一個人的生死,而是在說門口的花為何開的那般鮮豔。

可綽爾濟卻是神色一變,看著昭寧的眼神裡竟是帶上了一絲畏懼。

在他的記憶裡,這個女兒一直都是怯弱的,便是前次相見他落了下風,也隻當她是仗著順治的寵愛和身邊的刁奴,發泄一下心中的不滿罷了,並沒有當回事,甚至還想著叫巴哈嬤嬤入宮管著她。

可如今見昭寧說起殺人逼供之事不但神色不改,甚至還笑意盈盈,仿佛這不是什麼惡毒殘忍的事情,而是一件很好玩很有意思的事。

這樣的昭寧,讓他想起了自己的親妹妹孟古青,她尚未出嫁之時也是這般,驕傲、跋扈、視人命如草芥。

科爾沁部有犯人要被砍頭的時候,會有族人樂意圍觀,但大多都是血性的男子,女孩兒紛紛回避,可孟古青卻從來都不怕,甚至每次都必到,看著犯人人頭落地,她還會哈哈大笑,鼓掌慶賀。

綽爾濟那時候就覺得這個妹妹很可怕,而如今,他卻從昭寧的身上,看到了孟古青的影子。

綽爾濟心中萌生出了退意,他突然覺得就算鄂緝爾沒有殺了巴哈嬤嬤,就算巴哈嬤嬤如願跟著昭寧進了宮,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甚至可能比直接死了更慘烈。

“我是管不了你們了,你們愛怎麼樣怎麼樣吧。”

綽爾濟硬撐著撂下一句話,然後帶著手下轉身離開,那背影,多少有幾分狼狽。

昭寧很滿意自己這段即興表演的效果,親手將鄂緝爾扶了起來,鄂緝爾看著昭寧的眼神卻沒有畏懼,隻有欣慰。

“烏仁圖婭真的長大了,你這樣,哥哥就放心了。”

侍衛幫鄂緝爾解開了繩子,昭寧扶著他到一旁坐下,勸道:“哥哥如今這樣,卻是叫我不放心的。好漢不吃眼前虧,你明知道要吃苦,又何必非要在明麵上跟他對著來?大可以使些手段,叫他拿不到你的把柄。”

鄂緝爾笑得略有些憨意:“若是不急,我也是會些手段的,但眼看著你就要大婚了,若是再拖下去,怕是更不好處置,所以乾脆直接殺了,倒也乾淨。”

這是莽夫手段,但也不能說錯,昭寧揮手叫所有人都出去之後,乾脆直白的說道:“哥哥若是打定了主意將來要成一番大事,就該早做準備,這般處處受製於人,又要到何時才能成事?”

鄂緝爾一愣,不解道:“如何早做準備?”

“額祈葛如今不過是個鎮國公,哥哥有能力有抱負,在軍中的威望早不在額祈葛之下了,當真就乾等承襲爵位?”

昭寧這話是為了鄂緝爾,也是為了她自己。

綽爾濟永遠不可能成為她的後盾,隻有鄂緝爾立起來了,她心裡才更有底氣。

“這些事,哥哥比我懂,隻是從來未曾想過罷了,”

昭寧放柔了語氣,“但如今,哥哥應該好好想一想了。今日為了一個刁奴,額祈葛便這般不管不顧的動手責罰,他日若是再有不合,哥哥還打算束手就擒,將性命寄於他人之手嗎?”

若鄂緝爾與綽爾濟父慈子孝,昭寧今日決計不會說出這樣一席話來。

這些日子她一邊在記憶中搜尋往事,一邊經常與鄂緝爾聊天,對於科爾沁如今的情形也有幾分了解。

鄂緝爾早有軍功在身,但礙於綽爾濟的壓製,一直沒有機會施展抱負,他們父子兩個積怨已深,終將會是水火不容之勢。

昭寧今日將話挑明,就是想讓鄂緝爾能早做準備,不要到時候措手不及,讓綽爾濟占了先機。

鄂緝爾沉思了一會兒,終是點了點頭:“我懂了,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昭寧滿意,不再多言,趕緊叫人進來將鄂緝爾扶回去上藥養傷,剛她那話卻是不假的,她還等著鄂緝爾送嫁呢。

……

日子一天天過去,臨近婚期,昭寧足不出戶,幾乎沒有什麼消息來源,宮中的事情,還是進寶時不時回去打聽了,再回來與她說上幾句。

石映月和董鄂婉瑜都已經冊封進宮,就如同那日順治與她說的一般,石映月封了福晉,而董鄂婉瑜卻是庶妃。

順治又從剩下的滿人秀女中選了一個瓜爾佳氏出來,直接封了惠妃,如今人已經住進了承乾宮,也算是全了滿人的顏麵,叫世人無可指摘。

昭寧早就知道她們會先一步進宮,為大婚後拜謁中宮做準備,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裡還是難免有些不舒服。

她跟順治之間的感情還是筆糊塗賬,而如今,卻又多了那麼多人。

儘管進寶說,順治至今還未曾翻過那些新人的牌子,一直在專心準備大婚,但拖得了一時半刻,拖不了一輩子。

大婚之後,她到底能獨占他多久,或者說,太後和他又能允許她獨寵多久呢?

那些妃子福晉選進宮來不是擺設,順治不可能永遠不碰她們,甚至還要儘快給予恩寵穩定朝局民心,而那時,昭寧身為皇後,不但不能阻止,甚至還要親自安排。

如今便是想想,都叫她心裡堵得想哭,此時她竟是有些後悔,自己為何那般把持不住,順治對她好一些,她竟然就真的動心了。

若她與順治仍然像她剛進宮時那般的關係,若她此時依舊能置身事外,隻想著順應曆史等著當太後,是不是就不會如此迷茫了?

這些話,昭寧不知道能對誰說,隻是整日裡一個人胡思亂想,就連已經搬過來陪她的琪琪格,都不能叫她如之前那般歡喜了。

若是放在原來的時代,這大概會被叫做恐婚,談戀愛的時候怎麼都好,一心想著一生一世都在一起,可一旦麵臨婚姻,又會多思多慮,總覺著未來的日子不會順暢,有一種恨不得甩開一切不管不顧逃婚的衝動。

“你若是掉下去,那過幾日就得叫人背著大婚了。”

順治突然而至,伸手將坐在窗子上的昭寧攔腰抱下來,“進寶說你這幾日一直魂不守舍的,我還不信,如今看來哪裡是魂不守舍,怕是丟了魂了吧?”

順治眯著眼睛盯著昭寧:“你該不會是突然後悔了,想要逃婚吧?”

這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可昭寧卻默然沒有反駁。

順治急了:“怎麼回事,竟是真想逃婚?”

昭寧歎了口氣:“我要是真要逃,難道還會坐在這兒等著你來抓我嗎?”

“想也不行,”順治霸道的將人緊緊摟在懷裡,“你是我的,永遠都是,你的心裡眼裡隻能有我,不許你胡思亂想!”

不知為何,被順治這般緊緊抱著,幾乎喘不上氣來,反倒讓昭寧的心安寧了許多。

他其實心裡還是有她的吧,不然也不會因為她不開心便偷偷跑來看她,也不會隻是覺得她想逃,就這麼在意。

“皇上,對於你來說,我到底是昭寧還是皇後呢?”

昭寧埋在順治的懷中,悶聲悶氣的問道。

順治好似突然明白昭寧在想些什麼,也問道:“昭寧,你叫我皇上,卻問出這樣的問題,會不會不太公平?”

昭寧掙脫開順治的束縛,直勾勾的看著他,順治也毫不躲避的與她對視,複又問道:“昭寧,你應該先問問自己,對你來說,我到底是皇上,還是福臨?”

第54章

是皇上,還是福臨?

昭寧此時此刻方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若隻當他是皇上,那她又何必在意他到底有多少女人,隻管如同一開始所計劃的那般,安安穩穩的等著當太後就行了;

若隻當他是福臨,那她又何曾真的放下心中的戒備,與他交心。

可是他真的能將這兩個身份分開來看嗎?

就像她,即便隻想做昭寧,卻永遠也甩不開命運的枷鎖,不可能肆無忌憚的活著。

“是我的錯,不該問這種傻問題。”

昭寧終是先閃躲了,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然而順治卻不肯放過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叫她繼續與他對視。

“我知道你為什麼心裡不痛快,可是昭寧,你有沒有想過,我其實也不痛快?”

順治的聲音裡也帶著一絲迷茫,“這段日子後宮裡進了新人,到處都熱鬨的很,可我卻覺得那一切都好似與我無關。今日我去了坤寧宮的新房,裡麵沒有一絲你的氣息,我又去了景仁宮,可佟佳氏已經搬了過去。”

“我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整個紫禁城都找不出任何跟你有牽絆的東西,就好像你從不曾出現過一樣,”

順治放開昭寧,向後退了幾步,讓自己能看清昭寧,“剛剛我進來的時候,見你坐在窗口,是真的覺得,你會隨風而去,再也不回來了。”

昭寧怔忪的看著順治,沒想到這個能掌控一切的帝王,也會有胡思亂想的時候。

他明明妻妾成群,可此時卻又好似孑然一身,仿佛從未有人走到過他的心裡,他依舊在這人世間孤獨的逡巡。

昭寧很糾結,她是喜歡眼前的男人的,看到他這樣,她的心也會跟著難受,可偏偏理智又告訴她,無論這個男人如今看起來多麼可憐,都改變不了他是帝王這個事實,他問她,到底把他當成皇上還是福臨,可這兩者本就是不可分割的。

“有酒嗎?”昭寧突然開口問道。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一直努力的想讓自己保持清醒,可今夜,她想醉一回。

“你想喝,便有。”

順治轉身離開,片刻後,親手端著幾壺酒,一個酒杯回來。

酒杯是給昭寧的,連帶著一壺不算烈但也會醉人的玫瑰釀,而順治自己麵前,則是真正的烈酒。

“你想怎麼喝?”順治坐下來,輕聲問道。

昭寧自己倒滿一杯酒,一口喝乾,借著那股辛辣之意大膽的說道:“今夜,我們來玩個遊戲,無論對方問什麼問題,都要如實回答,若是不想說,便喝一杯酒,對方也不能再追問。”

順治把玩著麵前的酒壺:“那你我又如何知道,對方說的是不是實話呢?”

昭寧輕笑:“這本來就是一場遊戲而已,遵不遵守規則,隻看自己願不願意罷了。你若是不想玩——”

“玩,為何不玩,”順治並不退縮,“今夜不管我們問了什麼,說了什麼,都不會傳到第三個人耳中,過了今夜,也絕不會再追究。”

“好,那我的第一個問題是,你真的不喜歡董鄂婉瑜嗎?”

這個問題,昭寧心中其實已有答案,隻是想聽他親口說一次。

順治毫不猶豫:“不喜歡。那你心裡有博果爾嗎?”

“怎麼可能,”昭寧失笑,“襄親王的紅線,還是我牽的呢。”

這第一輪的問題,其實兩個人心裡都知道答案是什麼,問出來,不過是作為一個先禮後兵的開端罷了。

“那石映月呢?”昭寧又問道。

順治依舊不猶豫的回答:“留下她,一來是因為她的出身合適,二來是因為知道你與她相處的不錯,覺得她能幫到你。”

昭寧猶豫了一下,很想追問順治知不知道石映月並不願意留在宮裡,但又怕順治本來不知道,自己這麼一說,反倒給石映月惹來麻煩。

順治卻像是看透了昭寧一般補充道:“定下她之前,我曾經與她單獨談過,那一日她特意帶著你送的香囊和手鐲,與我說,她願意。”

所以,石映月是為了她才願意留在宮裡的嗎?

這,真真是個傻子。

“她那日若是說不願意,你會放她出宮嗎?”昭寧忍不住追問。

順治卻道:“昭寧,這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昭寧吸了口氣:“好,這算下一個問題。”

“我不會放她出宮,”順治並不隱瞞,“其實以她的出身,本就不應該被撂牌子。複選那日我本是怕叫你撂牌子你會為難,特意將注定了能入選的人調換到了你那組,那日我見你沒選中她,便知道是她自己不想進宮的。”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既然你知道她不願意,又為何強要她留下呢?”昭寧又問道。

這一次,順治沒有計較她多問了一個問題,而是繼續答道:“那日我原本是想成全她的,但貴太妃開口留她,額娘也覺得該留下,我就沒有多言。”

順治的話沒有說透,但昭寧已經明白了。

對順治而言,石映月不過是個尋常秀女罷了,如果無人反對,那成全了她也無妨,但為了她跟貴太妃和太後對著來,順治也是決計不會的。

“她畢竟是漢人,指婚給宗室是不妥的,博果爾也不肯要側福晉,所以即便那日她說不願意,我最多就是給她一個庶妃的名分,叫她餘生在宮中清閒度日罷了。”

順治將附贈的問道答完,然後問道,“昭寧,若是你有選擇的機會,你會想要落選嗎?”

昭寧乾脆的答道:“不會。你知道的,我不想回科爾沁。”

“那若是可以指婚給其他人呢?”順治追問。

昭寧笑了:“你這跟第一個問題不是一樣的嗎?我記得,我拒絕襄親王的時候挺乾脆的,親王福晉我都不要,難不成我還會想要嫁給其他人?”

“可你那時說是為了科爾沁——”

順治話說了一半停了下來,自己也笑了,“如今想想,我那時也是傻的可以,竟然當真相信了你的話,什麼為了責任為了科爾沁,如今看來,都是你隨便找的借口而已。”

昭寧微笑不語。

那時候她隻想踏踏實實的遵循曆史的軌跡等著當太後,自然要找個聽起來冠冕堂皇卻會讓順治不高興的理由,以免給自己招惹麻煩。

可誰知這理由勸退了一個博果爾,卻沒能真的將順治擋住。

“該我問了,”昭寧轉開話題,“我剛進宮的時候,你應該是並不真的想娶我的,後來卻突然轉變了態度,是因為我救了玄燁嗎?”

順治思索了一下,答道:“是,也不全是。我其實並不想再要一個科爾沁的皇後,但礙於朝局和額娘的堅持,卻不得不從,心裡自然是對你有偏見的。”

“那日在慈寧宮,我把你和玄燁一起抱在懷裡的時候,就在想,這個抱著這麼輕的小姑娘,怎麼會有勇氣用自己的身體去護著玄燁呢?那時方才真正去想要了解你。”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對你好的確有幾分刻意,想著你隻是為了科爾沁也不是壞事,隻要你肯好好對待我的子女,倒也是個不錯的皇後人選,”

順治的語氣漸漸溫柔,“後來相處多了,卻越來越覺得,你跟彆的女子都不一樣,在你身邊的時候,我經常忘記自己是個皇帝,握著你的手,就好像我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昭寧問了一個問題,可順治卻說了很多很多。

仿佛他們不再是玩遊戲,而是互相傾訴心意。

“昭寧,我說過,你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能與我牽手並肩的人,從來不是因為你是皇後,”

順治伸手將昭寧的手團在掌心,“即便是靜妃,也沒資格與我攜手,隻有你,昭寧,我隻想牽著你的手一起前行。”

順治這回答的是他剛進來的時候昭寧的那個問題。

他以前或許還沒想明白,可如今卻是覺得心底一片清明。

日日能相見的時候,他未曾多想,可昭寧出宮備嫁,他在宮中再難尋覓到她的氣息時,方才驚覺自己的心意。

在他的心裡,她早已經不僅僅是皇後,更是他真心想要的另一半,是他想要攜手一生,不願放手的那個人。

所以今夜他來到這裡,就是想要表達自己的心意,他急切的渴望從昭寧這裡得到回應,卻又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昭寧,你呢,現在你能回答我最早的那個問題了嗎?”

順治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或者,你還需要時間考慮,我也可以等你。”

昭寧給自己填滿了酒,仰頭飲儘。

順治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握著昭寧的手瞬間用力,又馬上放鬆了下來。

“我不想騙你,我的確從未曾想過這個問題。”

昭寧放下酒杯,她這杯酒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真的需要勇氣。

“你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而我隻是科爾沁送來的,貢品。”

昭寧借著酒勁說道,“你不知道,在來京城之前,額祈葛就跟我說過,科爾沁部不會管我的死活。若不是入京途中的那次落水讓我改變了許多,也許現在我依舊是那個怯弱的科爾沁格格,除了好好活著,再無他求。”

昭寧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繼續說道:“正是那次險死還生讓我明白,活著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即便是我再與世無爭,我的身份就注定了我會成為眾矢之的。”

“所以我開始學著反抗,在宮門口麵對侍衛的時候如此,在麵對貴太妃的時候也如此,我想讓所有人知道,我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惹急了我,我也是會咬人的。”

順治輕笑出聲,卻沒有打斷昭寧的話。

“我本想著,與我而言最好的結果,就是能安穩的活著,不被任何人欺負就好,我可以不要寵愛不要權利,但也不要攪合進後宮的鬥爭,我不想活的那麼累。”

昭寧把玩著順治的手指,“可是你偏偏非要來招惹我。一開始,我以為你隻是把我當成未來的皇後,給我尊榮也是為了後宮穩定,可是你為什麼我要讓我了解你那麼多,讓我知道,你不是神一般的帝王,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我承認,我心動了,我願意走進你的世界,願意一直陪伴在你身旁,但是,”

昭寧含淚看著順治,“你終究不是一個普通的男人,福臨和皇上,本就是一個人,你要我如何能分開看待?”

“我可以在所有人麵前都是皇上,但在你身邊,我隻是福臨,是你的丈夫,”

順治將昭寧另外一隻手也抓住,“昭寧,你也可以在其他人麵前做皇後,但在我麵前,隻做昭寧。”

昭寧用力搖了搖頭,淚水奪眶而出。

“不可能的,我做不到的”

昭寧的聲音裡帶著哀傷,“我沒有辦法把自己割裂開,一半做皇後,一半做昭寧,因為這兩個身份本身就是矛盾的。”

“若我是皇後,我可以大度寬容公正仁慈,你想要的一切皇後應該擁有的美德,我都能做的到,我會成為你心中的那個皇後。”

“但若我隻是昭寧,我沒有那麼寬廣的胸懷去包容你的其他女人,我也沒有那麼識大體去體諒你所謂的苦衷,我會想把你占為己有,決不允許有任何人惦記!”

昭寧第一次在順治麵前徹底展露自己,“福臨,你若隻是我的福臨,就該隻愛我一個人,如果你做不到,那你就做皇上,我就做皇後,相敬如賓也好,冷若冰霜也罷,我絕不會再叫你擾亂我的心。”

順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昭寧,她看起來偏執又霸道,完全沒有往日裡的溫婉嬌柔,可她流著淚的眼睛裡卻有一團火,炙熱的讓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想要徹底的占有他。

若是換成其他人敢這麼看著他,他一定會想要殺人,然而此時此刻麵對昭寧這般強烈的占有欲,他卻是心跳如雷,甚至呼吸都開始急促了起來。

這才是真正的她吧,就像是他喜歡的那樣,最適合鮮豔濃烈的顏色,美的如同絢爛的曙光,仿佛可以照亮人心裡最昏暗的角落。

“烏仁圖婭,你終於不裝了?”

順治的聲音有些沙啞,“你打算掀翻身上這件兔子皮毛,化成噬人的狐狸了嗎?”

“狐狸是不會噬人的,”

昭寧起身向前,竟是爬上了麵前的矮桌,探身靠近順治,“狐狸隻會誘惑人,福臨,你再不拒絕,就要中了我的妖法了。”

說罷,她順勢往前一撲,卻不小心弄翻了桌上的酒壺,一陣劈裡啪啦之後,直接倒在了順治的懷中。

順治將人接住,先叫門外聽到動靜想要進來的林升滾蛋,然後將昭寧打橫抱了起來。

昭寧十分自覺的雙手摟住順治的脖子,嘻嘻笑個不停。

“就這麼點酒量,也敢要酒喝。”

順治哭笑不得的看著懷裡喝高了開始胡鬨的昭寧,忍不住吐槽道,“玫瑰醉而已,又不是烈酒,怎麼三杯就喝成這樣了?就這還好意思說自己是狐狸,就算是,也是自投羅網的傻狐狸。”

昭寧就聽到了最後三個字,怒道:“我才不,不是傻狐狸!”

說罷,竟是呲牙一口咬在順治的脖子上,含糊不清的繼續說道:“我,我可是會吃人的。”

順治:……

就這,還會吃人?

怕是被彆人吃了都不知道反抗吧!

順治抱著昭寧避開地上的碎瓷走到床邊,將人放了上去,可昭寧卻兀自不肯罷休,依舊抱著順治的脖子又啃又咬,仿佛真的能將人吃進肚子裡一樣。

順治被昭寧撩撥的急了,翻身上床將她壓在身下,用手捏著她的下巴不許她再亂啃,咬牙切齒的說道:“你要是再敢胡鬨,今兒晚上我可就不走了!”

昭寧歪著頭看著順治,不滿的說道:“走?你為什麼要走?你,你是不是變心了,打算回去找董鄂妃了?”

順治哭笑不得:“什麼董鄂妃,我說後宮裡那麼多女人,你怎麼成天隻惦記董鄂氏一個?”

“你還想有幾個?!”

昭寧醉是醉了,但還能吵架,“你,你是渣男,花心大蘿卜,爛黃瓜,大豬蹄子!”

順治一頭問號:“我是什麼東西?蘿卜黃瓜豬蹄?你餓了?”

昭寧吸了吸鼻子,竟是當真點了點頭:“嗯,我餓了。”

順治已經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怎麼反應了,他試探著問道:“那我叫他們送點吃的進來?”

昭寧對著順治呲牙一笑:“不,我就吃你!”

第55章

第二日昭寧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頭痛欲裂,眼冒金星。

謹雅拿了熱手帕過來,給她敷在臉上,說道:“主子這一覺好睡,如今都已經快日上三竿了。”

昭寧有點懵,伸手拿開手帕,借著謹雅的力道坐起來,茫然問道:“昨天晚上是不是皇上來過了?”

謹雅:……

謹雅指了指一地尚未收拾的酒壺碎片,無奈的說道:“主子,您這酒量以後還是少碰酒吧,都鬨成這樣了,您竟然記不得了?”

昭寧:……

酒後斷片乃人之常情,真的不能全怪她,要怪就怪——

“去問問昨兒這酒是誰準備的,罰他去給我煮醒酒湯。”

這莫不是假酒吧,明明是甜甜的,怎麼會喝這麼點就斷片了?

昭寧倒也不是什麼都不記得,她記得自己跟順治玩真心話的遊戲,還問到石映月的事情,再然後——

順治是不是說喜歡她來著?

她後來又跟順治說了什麼?

酒壺是怎麼碎了一地的?

她又是怎麼回到床上睡覺的?

昭寧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還是昨晚那身,穿的十分完整。

雖然頭疼,但腰卻不疼,床上——

昭寧掀開被子,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昨晚皇上什麼時候走的?”昭寧問道。

謹雅回道:“皇上今兒天亮了才回宮的。”

所以說,孤男寡女喝醉了酒,一起共枕到天亮,卻什麼事都沒發生?

昭寧眯了眯眼睛——

順治到底是不喜歡她,還是不行啊?

謹雅並不知道昭寧在心裡胡思亂說些什麼有顏色的東西,趕緊伸手將她從床上扶了起來,幫著她換了一身新衣服,叫她重新坐好,然後才出門叫人進來打掃地上的碎瓷。

福嬤嬤也跟著一起進來,偷偷看了一眼雖然亂但乾淨的床榻,鬆了一口氣。

雖說要不了幾天就是正經夫妻了,但有些事還是在合適的時候做比較好。

皇上越是能忍著越說明心裡重視,這是天大的好事。

宮女們收拾乾淨了地麵之後,果兒便帶著人端著吃食進來了。

昭寧坐了一會兒感覺頭沒那麼疼了,肚子也開始咕咕叫,趕緊走到桌邊坐下,看看有什麼好吃的。

清炒黃瓜片,蘿卜燉牛肉,還有一個完整的——

大豬蹄子。

這菜色怎麼看起來這麼的奇怪?

“主子,這是皇上特意叫人送來的,說是您昨晚上就想吃來著,”

果兒一邊給昭寧盛粥一邊歡快的說道,“皇上可記掛著您呢。”

她說想吃?

昭寧深吸一口氣,突然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黃瓜、蘿卜、大豬蹄子,怎麼聽著這麼像是罵人的話呢?

救命,她昨天晚上斷片之後,到底跟順治都說了些什麼啊!

……

慈寧宮中,順治也正在陪太後用膳。

在他的麵前,擺著跟昭寧一模一樣的三道菜,他夾起一片黃瓜放進嘴裡,吃著吃著,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昭寧昨天怎麼說的來著?

爛黃瓜對吧?

怎麼不像是好詞呢?

她這話不會是在罵他吧?

順治越品越覺得不對勁,攔住了還要給他布菜的林升,說道:“把那三道菜都撤了。”

林升不解,但依命行事,太後卻皺眉道:“好端端的菜,特意點了又叫撤下去,皇上這是什麼道理?”

順治知道太後一向不喜歡浪費糧食,趕緊解釋:“原是聽昭寧提起過,才叫他們上了,隻是吃著不太合胃口,額娘要是喜歡,就嘗嘗。”

太後倒是沒有糾纏那三道菜,而是用一種不認同的眼神看著順治道:“你不許再去欺負昭寧,沒幾日就要大婚了,就那麼忍不住?”

順治一口飯差點噴出來,趕緊咽下去咳嗽了幾聲,又喝了口湯壓了壓才道:“額娘,您說什麼呢,昨兒我就是聽說她因為婚事有些緊張,過去安慰了幾句罷了,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

“就算是有點分寸,我瞧著也不多,”

太後嫌棄的看著順治的脖子,“你自己照照鏡子去吧,也不知道遮一遮。”

順治的臉色騰地一下漲的通紅,趕緊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昨晚上昭寧抱著他的脖子啃的場景仿佛又在眼前重現,叫他忍不住想出宮去瞧瞧她酒醒之後會是怎樣的表情。

不過也就隻是想想而已,太後特意將他叫來用膳是什麼意思,順治心知肚明,這在宮外留宿的事情,可一不可二,下次再犯,怕是太後要惱的。

“上次你說免了靜妃和喜妃中宮朝拜的事情,我覺得不妥,”

太後不再調侃兒子,而是說起了正事,“靜妃病了,不去便不去吧,但喜妃還是應該露麵的。”

順治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懷疑喜妃與貴太妃勾結,但畢竟沒有實證,”

太後耐心的解釋,“如今宮中新晉了惠妃和石福晉,又有董鄂氏和佟佳氏兩個有子嗣的福晉,若是拜謁中宮的時候一個蒙古妃嬪都不出現,難免會讓底下的人亂猜,於昭寧也不是好事。”

“額娘,我知道您希望後宮滿蒙漢能平衡,以免外麵多加揣測,但以喜妃的性子,便是她與貴太妃之事無關,我也不想叫她出現在這麼重大的場合上。”

順治不想鬆口,“拜謁中宮是大事,容不得半分差池,我可以答應您,在沒有實證之前儲秀宮的一切用度如常,不會叫她有半分委屈,但出來見人,還是算了吧。”

“若是一直查不到實證,難道你還要將她關在儲秀宮裡一輩子?”

太後反問一句,順治卻低眉不語。

太後了然,看來順治還真的就是這麼想的。

“記得喜珠當年進宮的時候,才八九歲的年紀,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

太後放下筷子,回憶往事,“她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不怕生,說將來要給你生娃娃,可如今五年時間過去了,你卻連她的房門都沒進過。”

“福臨啊,喜珠她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我從未強求過你要喜歡她,但至少叫她過的好一點吧。”

太後語氣哀傷,“孟古青我是管不了了,等你大婚之後,就叫她回她的側宮去安靜待著,可喜珠還小,也未曾真的害過誰,你對她,便再包容一點吧。”

順治看著臉色疲憊的太後,心裡也是不忍。

他知道靜妃一直在鬨騰,讓太後操碎了心,怕是午夜夢回之間,又夢到了科爾沁和當年的往事,所以才會又勾起了對喜妃的心疼和愧疚。

其實順治對科爾沁部也並非真的厭惡,拋開政治立場不談,他身邊太多親近的人是出自科爾沁部了,那是他的外家,也是他的妻族。

若非如此,就憑靜妃當年做過的惡事,他又怎麼會任由她繼續在宮內養尊處優,對太後私下的偏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

可如今卻情況不同了,靜妃和喜妃想要下手的,不,應該說已經下手了的,是昭寧,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現在他想起當初昭寧落水的情形,都覺得後怕。

若不是博果爾跟著去了,那他的昭寧豈不是真的就——

順治閉了閉眼睛,不敢再多想,冷下心腸道:“額娘心疼她們姐妹,隻管給她們最好的吃穿用度,但我絕不允許她們再出來隨意走動,後宮裡,絕對不能再出現之前人人自危的情況了。”

昨夜與昭寧算是推心置腹的談了之後,更加堅定了順治整治後宮的決心。

他既認定了要與昭寧攜手一生,就要為她做更多的打算,不能叫她嫁給他後反而身處危險之中。

昨晚昭寧說了許多醉話,但都說酒後吐真言,她那股子想要獨占他的霸道勁兒,怎麼看都像是說的真心話。

昭寧這副看著就不怎麼賢惠的模樣,不但沒叫他反感,反而有些沾沾自喜,隻覺得昭寧定是愛慘了他,才會醋勁兒這麼大。

其實有一點,昭寧一直都想錯了,她一直都覺得做一個好皇後要大度的將順治分享給後宮裡的其他女人,不然就是不賢良,但卻不知道,順治根本不在意這一點,甚至覺得獨寵一人,沒什麼不對的。

先帝還曾經獨寵宸妃一人呢,他獨寵自己的皇後怎麼了,難道不是更加名正言順嗎?

至於太後,順治也不擔心,他了解自己的額娘,隻要他不因為偏寵昭寧做出什麼有違君道的事情,她是不會插手後宮之事的。

若是昭寧早些告訴他她在意這個,也不至於一個人糾結這麼久,非要借著酒勁兒才敢說出口了。

太後見順治眼神飄忽,便明白這心思已經不知道哪裡去了,她知道多說無益,隻能先行作罷,心裡倒是更加期盼著昭寧趕緊嫁進來了。

這個兒子她是勸不動的,還是兒媳婦更加善解人意,等大婚之後她再好好跟昭寧說說,總比像之前一般跟兒子硬頂牛來的強。

……

那一夜之後,昭寧便沒機會再見到順治了。

但是她的屋裡每日都會平白多些小禮物,有時是可愛的陶娃娃,有時是竹葉編的小鳥兒,有時是一束不知名的野花。

這些禮物連賞賜都算不上,但卻藏著一個男人的柔情,叫昭寧的心不再那般浮躁。

她依稀記得,那一夜順治給過她想要的承諾,隻可惜因為醉酒記得不那麼真切。

她很想現在就再見到順治,問一問這是不是她的錯覺,隻是如今她身在宮外,卻是想而不能。

昭寧突然對於即將到來的婚期沒有之前那般忐忑不安,反倒是多了幾分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的想要質問那個撩完就跑的混蛋,到底是膽怯還是真的不行。

在這一份期待中,大征禮時皇室給昭寧送上的妝奩連同科爾沁部送來嫁妝一起抬進了坤寧宮,也就意味著,大婚的吉日終於要到了。

大婚的前一夜,昭寧幾乎整夜未眠,而福嬤嬤,親自陪了她一夜。

一來是為了安撫昭寧緊張的心情,二來,是做一件本應由昭寧的額吉來做的事情——

教導昭寧洞房花燭之事。

說起來,這還真的是為難福嬤嬤了,畢竟她一生未嫁,又哪裡來的經驗?

但這一院子的小宮女們,各個都是未經人事,更是指望不上,隻能她勉力為之。

誰能想到大婚準備的如此周全,偏偏最重要的這件事被所有人都忽視了呢?

罷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雖然她沒有實踐經驗,但她有——

書。

這本教導陰陽之術的畫冊還是福嬤嬤從昭寧的嫁妝裡尋摸出來的,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福嬤嬤趕走了所有的宮女,悄悄的將那畫冊塞到昭寧的手中,壓低聲音道:“主子仔細看看這個,明晚上用的上。”

昭寧好奇的接過來一看,頓時睜大了眼睛——

沒想到她竟然真的在大婚之前看到了古代版的小黃書,還是有圖的那一種,某些古裝劇的編劇誠不我欺!

福嬤嬤見昭寧震驚,以為她害羞,趕緊哄勸道:“這男女陰陽之道本就是天理尋常,主子不必覺得害怕。這書就是叫主子有個心理準備,明晚有皇上在,不會叫你不懂的。”

昭寧是初次嫁人,可順治卻不是第一次當新郎了,福嬤嬤自然不怕洞房之夜會不成事,隻是擔心昭寧不通人事,會惹順治不痛快。

“嗯嗯。嬤嬤放心,我不怕的。”

昭寧隨口答應了一聲,然後繼續興致勃勃的翻著那本畫冊,看到什麼奇怪的姿勢,還會忍不住嘖嘖一聲,甚至還去問福嬤嬤這樣真的能成嗎。

福嬤嬤:……她怎麼會知道?!

哎,她就多餘操這份心,這位主子怎麼也不像是會因為害怕誤了洞房的主兒。

要不是親眼見了順治和昭寧還算守禮,昭寧又全然一副少女模樣,福嬤嬤都要忍不住懷疑之前在宮裡的時候,這兩個主子是不是就已經成事了。

不然一個未經人事的少女,看個畫冊怎麼會這麼興奮呢?

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興奮,昭寧這一夜雖然早早的就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但卻是翻來覆去的久久無法入眠。

後來實在是睡不著,昭寧乾脆拉著福嬤嬤上床陪她一起躺著,福嬤嬤也樂意哄著她,柔聲細語的給她講著一些過去的事情,到深夜昭寧終於睡著了,隻是還沒睡多久,就又被人叫了起來。

絞麵,上妝,梳頭,戴冠。

從太陽尚未升起一直忙到天光大亮,才總算是將昭寧打扮好。

謹雅和果兒小心的捧來那大紅的緙絲龍鳳吉服,一件件的給昭寧穿上,門外傳來了嘈雜的聲音,似乎迎親使已經到了府門外。

屋內的眾人都不急,依舊有條不紊的幫著昭寧整理衣裙,而此時進寶急匆匆的跑了進來,一頭大汗的稟道:“主子娘娘,皇上,皇上來親迎了!”

屋裡頓時一靜,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福嬤嬤第一個反應過來,趕緊問道:“你說清楚,是皇上親自來了?”

進寶連連點頭:“可不是嘛,皇上的聖駕已經到了大門口,這禮部也沒提前知會一聲,現在府裡都亂了套了。”

可不亂了套嘛,之前演練過好幾次,都是迎親使前來冊封,逢迎皇後進宮,可事到臨頭順治卻突然出現,彆說府裡伺候的奴才了,就連綽爾濟和鄂緝爾現在估計也是蒙的。

“這,這也太——”亂來了。

福嬤嬤強忍著將後麵三個字吞了回去,然後看向昭寧問道:“主子,咱們現在怎麼辦?”

事情太過離奇,就連老成持重的福嬤嬤都沒了主意。

昭寧按了按餓的扁扁的肚子,翻了個白眼:“禮部之前派來的人不是說了麼,我今天隻當自己是個吉祥物,讓乾什麼乾什麼就行,管他們外麵怎麼折騰,咱們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不管來的是迎親使還是順治本人,接待的都是綽爾濟和鄂緝爾,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就算順治想出什麼幺蛾子,也不會闖到她的房中來,她隻管穩穩當當的等著冊封就好。

昭寧鎮定,屋裡的奴才們也跟著鎮定下來,大家一起幫忙將昭寧整理妥當,等待著接下來的步驟。

果然,雖然前麵鬨騰的厲害,但到了昭寧這裡,依舊是按照禮部之前說好的流程,由迎親使前來行冊封禮。

當象征著皇後身份的金寶、金冊交到昭寧的手中之時,便意味著,她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大清皇後了。

院子裡無論是前來冊封的宗室大臣還是侍衛奴才,全都跪地行禮,高呼千歲,隻有昭寧傲然而立,心裡多了一種說不出的使命感。

她突然覺得,皇後好似不僅僅是後宮之主這麼簡單,在受到眾人拜服的同時,隨之而來的,還有一份責任。

這種感覺在她坐上鳳輦,聽著圍觀的百姓們山呼千歲之時更加的強烈,那聲音中帶著歡欣和期待,壓在昭寧的心頭,沉甸甸的,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昭寧,感受到了嗎?”

順治騎馬行至鳳輦旁,對著昭寧說道,“你我的婚姻,受天下人的祝福,今日我親自來接你,與你同行,今後,你我便攜手一生,再無任何事能叫我們分開。”

此情此景,說不感動自是不可能的,昭寧的眼眶都有些泛紅,趕緊抬頭不讓眼淚掉下來,以免哭花了妝容。

“福臨,能嫁給你,我真的很開心。”

昭寧第一次在清醒的時候沒有叫皇上,而是叫出了順治的名字,仿佛今日他們不是帝後,而是一對普通的新人。

“多謝你的用心,今後的路,若君如磐石,我定不相負!”

順治滿意的笑了,然後調轉馬頭,回到隊伍之中,大手一揮,高聲道——

“出發,回宮!”

第56章

慈寧宮中,靜妃砸碎了一屋子的東西,蘇茉兒勸不住,隻能請來了太後。

太後原本心情是很好的,知道順治竟自己跟著出去親迎不但沒生氣,還跟孔四貞說,這是他迫不及待的想見媳婦了。

可如今見到這一片狼藉,再好的心情也儘散,怒道:“孟古青,你若再鬨,我就叫人將你關到暗房去,餓上幾頓,看你還有沒有力氣砸東西!”

靜妃氣喘籲籲的坐在床上,眉眼間也全是怒氣:“分明是我受了委屈,你竟還來罵我?”

“你能受什麼委屈,”

太後壓根不信,“我是少了你吃穿了還是短了你用度了?還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敢到你麵前張揚,你說出來,我替你做主!”

靜妃定定的看著太後,眼圈慢慢泛紅,終是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去接她了,他竟然親自去接她了,當年我與他大婚的時候,他說什麼都不肯來接我,你還騙我說什麼為了帝王威嚴,你們都是騙子,大騙子!”

太後愣住了,著實沒想到時隔多年,物是人非,靜妃竟然還記著當初這點小事。

“現在畢竟與當初不一樣了,”

太後乾巴巴的解釋道,“那時他剛剛親政,萬事都要警醒,生怕行差踏錯一步,失了帝王的威嚴,所以才會定下不親迎的規矩,也不是故意委屈你的。”

“所以如今他就不用顧忌帝王威嚴了?”

靜妃含淚冷笑,“都是托詞,都是騙我的,若是當初知道你們會這樣對我,我絕不會嫁給他,我額祈葛也不會死了!”

靜妃提起了吳克善讓太後心裡難受極了。

她永遠忘不了哥哥為了廢後之事千裡奔波入京,卻是一病不起的情景。

那是她心裡永遠的傷痛,為了這事,她曾一度跟順治鬨得很僵,逼得順治連跪了幾夜奉先殿,硬是不許他廢掉靜妃。

可最後,是誰讓事情再無緩和的餘地,又是誰親手毀了吳克善用命換來的機會?

是靜妃,是她的親侄女,是她那可憐的哥哥的親生女兒!

是靜妃死性不改,吳克善屍骨未寒,她就再次出手傷人,害得董鄂氏早產,福全生下來便有眼疾,遺憾終生!

“你還敢提你額祈葛!”

太後幾乎是吼了出來,“但凡你對你額祈葛的死有一絲愧疚,也不至於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額祈葛是你們害死的,憑什麼要我來愧疚!”

靜妃也在怒吼,“若不是你們利用完我就將我棄如草芥,我額祈葛又怎麼會死!”

太後氣得渾身發抖,竟是一口氣沒上來,直接往後仰倒,蘇茉兒趕緊太後抱在懷裡,連聲喊著傳太醫,卻被太後一把攔住。

“彆,彆叫太醫,”

太後強忍著眩暈,“將我扶回去歇歇就好,不能壞了今兒這好日子。”

蘇茉兒拗不過太後,隻能聽命將太後扶回了房間,伺候著她在床上躺下。

眼看著太後的臉色不對,蘇茉兒咬了咬牙,叫過一個小太監道:“你去前麵瞧瞧,逮個機會將太後的事跟林升說說。”

太後不讓請太醫是不想給順治和昭寧的大婚添堵,但蘇茉兒卻不敢不讓順治知道。

……

此時昭寧已經坐在坤寧宮的新房中了。

一路繁瑣的禮儀和空空如也的肚子叫她有些萎靡,被扶著坐在婚床上的時候,半晌才反應過來屁股底下撒帳用的花生蓮子等物著實有些硌的慌。

昭寧來沒來得及叫人幫她清理一下,門口就傳來了嘈雜的聲音,正是順治到了。

昭寧趕忙坐正,一動不動的等著,不一會兒,就感覺身邊有人坐了下來。

透過蓋頭的一角,昭寧能看到來人的衣擺,卻是與她這一身婚服一樣的大紅色,不僅材質一樣,就連上麵的暗紋,都是一樣的龍鳳呈祥。

昭寧的目光在緊挨著的兩人衣擺上逡巡,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這一日下來,她發現順治為了這場婚禮準備的要比她想象中還要多得多。

他給她的,已經超出了一個帝王迎娶皇後的規製,這場本來是政治意義上的聯姻,卻叫她感覺與尋常婚嫁沒什麼區彆。

作為新娘,她的心裡滿是甜蜜。

宗室裡挑選出的全福太太們上前說著吉祥話,將二人的衣擺係在了一起。

順治拿起喜秤小心翼翼的伸到昭寧的紅蓋頭下,緩緩的挑起。

昭寧今日的妝容十分嬌豔,大紅的朱唇與婚服互相映襯著,為她溫婉的容顏平添了豔色,又不失貴氣,原本嬌嬌柔柔的小姑娘,如今卻是真有了幾分國母之氣。

昭寧忍著心中的羞怯,抬眼看向順治,他的眼角眉梢儘是笑意,目光中帶著的驚豔,叫她心中歡喜。

他果然喜歡她穿鮮豔的顏色。

昭寧暗暗思量著,然後與順治一起端起了全福太太送來的合巹酒。

雙臂相交,二人的氣息驟然一近,昭寧能清晰的聞到順治衣服上熏香的味道,不是以往他慣用的龍涎香,而是她曾經用過的檀香味。

昭寧有些詫異的看向順治——

他不是不喜歡檀香味嗎?

順治被昭寧看的有些緊張——

他怕昭寧不喜,特意叫人換了熏香,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更喜歡這個味道。

“請皇上、皇後飲下合巹酒,從此執子之手,白頭偕老。”

全福太太上前催促道。

昭寧這才收回目光,抬起手中的半個葫蘆,葫蘆中隻有一口酒,甜甜的,沒有一絲辣意。

這是酒?

昭寧對著順治挑了挑眉,順治憋笑不語。

洞房花燭良辰美景,他可不想麵對一個小醉鬼。

全福太太端走酒葫蘆,又送來了一碗水餃,卻隻送到了昭寧的麵前。

昭寧知道這是何意,配合著咬了一小口,又說了“生的”二字,引得屋裡的人都笑了起來。

禮全之後,一屋子的奴才們都退了出去,房門一關,新房中就隻剩下了新婚的小夫妻。

“可算是清淨了,”

順治長出了一口氣,“你怎麼樣,是不是累壞了?”

昭寧伸手在床上抓了一個大紅棗,也顧不得洗沒洗,用手蹭了蹭就送進了嘴裡。

昭寧:嘎吱嘎吱——

順治:……噗。

“這是餓了?”

順治樂不可支,“怎麼就這麼實誠,福嬤嬤沒給你準備些方便入口的吃食墊肚子嗎?”

昭寧費勁的將口中的大棗咽下去:“準備了,但是早上太匆忙,好像落在——誒,誰給我塞在這兒了?”

昭寧從衣袖裡麵拽出來一個荷包,打開一看,裡麵正是一個個小巧精致的糕點,隻有指頭大小,吃起來不會弄花了妝容。

剛剛她這一路太過緊張,竟是沒有發現這些吃食的存在。

昭寧拿起一個塞進嘴裡:……所以這一天的餓,她白挨了?

順治強忍著笑意將那荷包從昭寧手中拿走,丟到一邊:“這時候還吃這些做什麼,我去叫人拿些熱乎的吃食過來。”

邊說著,他邊起身想要出門叫人,卻被昭寧一把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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