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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第五十一章 一劑猛藥

澹台楨抵著雲意的?額頭, 繼續說:“你們虞國內政如何,你也?是清楚的?。兒皇帝不知事?,朝政由外戚把?持, 早就爛透了。如今又起內訌,風雨飄搖。我不必起戰,隻待他們相互消耗,再?收漁翁之利。到時候便可以最小的傷亡,收服虞國。

你的?父兄,早已不尊皇命, 獨守二州,就差自宣為王了。我向你保證, 隻要他不支援虞國朝廷, 一統之後, 我會請求聖上, 冊封你的父親為異姓王。到時候,你可堂堂正正地, 與雲將軍團聚。”

“最小的?傷亡, 還是沾著我們虞國人的血啊。”雲意歎息:“我好累啊, 澹台楨,我真的?好累啊。”

澹台楨感知她氣息漸弱, 迅速從她貼身的荷包裡取出藥丸給她服下:“雲意, 今日我們到此為止。”

這一番談話耗去了雲意太多心力,她疲憊至極。但澹台楨願意把?心中所思所想和盤托出, 她又覺得有些感動。

可惜, 她心懷秘密, 對不起他的?坦誠。

月光靜靜地照著相擁的?兩人,時光潺潺如流水。

雲意睡了過去, 浮蓮池邊的?曇花,到底沒有賞成。

翌日早起,公主府遣人來請郡王回府,澹台楨便打發了周承嘉回去,聲稱傷得重不宜挪動,仍是留在?浮蓮居。

明瑤公主聽到回稟,氣得摔了一套粉白釉浮花茶具:“這時候說傷重了,一醒來就連夜上山去找雲氏女,莫非是神仙托他去的?不成!”

眾人不敢吭聲,連周承嘉都縮著脖子。明瑤公主發了一通火,最終由著澹台楨去了。

浮蓮居中,雲意與澹台楨兩人默契地沒有再?提那件事?,相伴著看書作畫,下棋烹茶,仿佛民?間的?富貴閒人。澹台楨顧惜雲意的?身子,未再?碰她。

忽忽過了十日,這份難得的?寧靜被打破。

明瑤公主華麗的?馬車停在?浮蓮居門口,澹台楨與雲意前去迎接,明瑤公主見著兒子,繃著臉問:“哼,傷好了?”

澹台楨笑道:“托母親的?福,已經差不多好了。”

“既然好了,那就回罷。你闖下的?爛攤子,自個?兒回去收拾!”

雲意轉臉看向澹台楨,澹台楨摸摸鼻子:“兒子知道了,明日便下山,去丞相家負荊請罪。”

莫非,澹台楨與丞相府的?千金,婚事?有變?

雲意眸間流光浮動。

明瑤公主冷哼一聲,昂起頭朝內走去。雲意隨在?身側,時不時提醒明瑤公主何處腳下濕滑,何處花枝垂下。明瑤公主並未理會,金雁卻一直含笑道謝。

轉眼到了內院,明瑤公主在?兩人的?寢居轉了一圈,又在?正廳站了站,嫌棄得不得了,索性出來坐在?庭院裡:“你,過來。”

她指的?是雲意。

雲意上前:“公主有何吩咐?”

“柔柔弱弱,壓根不像是會照顧人的?,去廚房做些菜肴來,讓我看看你的?廚藝。”

雲意曉得明瑤公主正在?氣頭上,樂得不在?她跟前,帶著叢綠走了。澹台楨接過司南端來的?茶盞,奉給明瑤公主:“母親,請消氣。”

明瑤公主狠拍幾下石桌:“你還知道讓我消氣,不被你氣死算我命大。”

司南抽了抽眼角,使個?眼色讓所有人都退下去了。

澹台楨撩袍,直挺挺地跪下:“孩兒不孝。”

“綺羅有什麼不好,出身高貴,容貌傾城,性情更是一等?一的?好。這孩子打小就對你癡心一片,就算你在?閻王殿前徘徊,她依舊願意嫁過來衝喜。可你呢,你做了什麼!一醒來就喊著雲氏女的?名字,不顧一切衝出來騎馬跑了。滿屋子的?人啊,丞相也?在?裡頭,臉都漲成了豬肝色。”

澹台楨瞧一眼明瑤公主又要拍石桌的?手:“母親,仔細手疼。”

“你——你去給我將綺羅哄好了,上門提親去。”

“母親,事?已至此,我不會娶上官綺羅,也?不會再?娶其他人。”澹台楨握住母親的?手,按在?自己?將將愈合的?傷口上:“兒子已死過一回,難道連娶一個?喜歡的?人都不行?”

明瑤公主最重保養,手指光滑如凝脂,而比她年?輕許多的?兒子,卻傷口粗糲,磨得她的?手生疼。

這類傷口,他的?身上還有許多。

“你這般真心對她,你可知她根本?不想與你長久!”明瑤公主眼見勸不動兒子,下一劑猛藥:“她一直在?用藥避子,你可知曉?”

澹台楨一向冷靜的?眼眸如風吹漣漪,徐徐而動。他未說話,明瑤公主已冷笑:“你不知曉!哼,我請的?太醫精通女科,旁人看不出來,卻瞞不過他的?眼睛。雲氏女一直在?避子,從未斷過。她隻怕,不願留下一個?澹台家的?子嗣。”

“母親。”澹台楨平複這胸中激蕩的?波瀾:“她會願意的?。”

“鬼迷心竅!鬼迷心竅!”明瑤公主含淚站起來:“我不同你說了,省得氣死在?這裡。金雁,金雁!”

金雁忙忙走過來,見公主哭了,有些無措地掏出手帕,看向澹台楨。

澹台楨隻是沉默。

公主從袖袋中掏出一隻藥囊,丟在?澹台楨身上:“你用命向皇弟求來的?雪蓮,已經治成藥丸,拿去!”

澹台楨生受了,明瑤公主擦乾淨淚痕,趾高氣昂地吩咐:“午膳怎麼還沒做好,本?公主餓了。”

金雁忙道:“奴婢這就去催,公主您去前廳坐坐罷,眼看日頭要大了,會曬著您的?肌膚。”

公主的?腳步快了些。

澹台楨拿起砸在?他身上的?藥囊,腦中卻依舊回蕩著母親的?話:“雲氏女一直在?避子,從未斷過。她隻怕,不願留下一個?澹台家的?子嗣。”

葉影簌簌地落在?他石青色的?錦袍上,或明或暗。

雲意在?叢綠的?幫助下做出了四菜一湯,還有兩樣?糕點。明瑤公主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諷刺幾句,被下人們簇擁著走了。

忙了一早上,雲意已經累得快站不住。捱到公主走了,才回到寢居休息。叢綠為她揉腿,雲意舒緩著身子,道:“飯食剩下許多,你拿去給下麵的?人分吃了罷。”

叢綠應了一聲:“奴婢去把?廚房多做的?那份午膳拿來,給您和郡王用。”

雲意點點頭,她是未得公主允許不得落座用膳,而澹台楨落座了,卻也?沒吃多少,反而一直飲酒。

他的?傷,才剛剛愈合呢。待會兒他回來,少不得要添一碗醒酒湯。

然而等?到端來的?午膳涼透了,澹台楨都未出現。珍娘出去問人,皺著眉頭回來:“下人們都不知郡王去哪兒了,司南他們也?在?找。郡王平日的?坐騎還在?浮蓮居的?馬廄裡,人應當未離開。”

雲意累得發昏,不及多想,用過飯食就歇下了。

一覺睡到天色昏然,身側有叢綠陪伴。

“他回來了麼?”

叢綠放下手中的?針線:“沒有,郡王一整個?下午都沒有出現。”

雲意心中疑惑,莫非獨自一人下山了?北盛有急報?正想遣人去問,卻聽見司南與珍娘在?外頭說話的?聲音。

不過片刻,珍娘掀簾,手中拎著一條肥美的?活魚:“郡王妃,奴婢怕腥氣熏著您,就不進去了。司南說郡王在?後山垂釣,釣上來一隻大魚,給郡王妃添菜。今夜,要在?浮蓮池那邊用晚膳呢。叢綠,看你的?了。”

叢綠也?嘖嘖稱奇:“這條魚少說也?有七八斤,呀——”

活魚撲騰起來,珍娘拿不穩,掉在?地上,眾人好一通忙亂,才把?它重新抓住,往廚房送。

叢綠摩拳擦掌:“姑娘等?著,奴婢今晚給您來個?全魚宴。”

雲意淡淡笑了。

夕陽很?快落下去,雲意換了一身珍珠白繡楓葉的?襦裙,係上天青色披風,往浮蓮池去。司南已經等?候在?外,看到雲意主仆過來,拱手行禮:“珍娘,叢綠姑娘留步,郡王說,隻讓郡王妃一人入內。”

兩位主子重歸於好,珍娘心中歡喜,聞言笑道:“那麼我和叢綠先去後頭轉轉,待會兒再?過來聽吩咐。”

叢綠動了動唇,被珍娘拉走了。司南輕輕推開門,對雲意道:“郡王妃,請!”

雲意緩步入內,門從後頭關上了。偌大的?玉石台上,隻點著一盞四麵花鳥的?宮燈,照耀著方寸之地,也?照耀著立在?浮蓮池旁的?傾長身影。他穿著一身象牙白的?錦袍,上麵用銀線繡著飛鳥竹葉,在?燈光下隱隱若飛。

“郡王爺安。”雲意福身行禮。

澹台楨轉過身來,容顏如雕如琢,神色卻比玉石台更冷。身後的?浮蓮池嫋嫋飄著熱氣,襯得澹台楨宛如不食煙火的?仙人。

“坐。”他指了指擺著酒菜的?案桌。

雲意坐下,眼光掃到角落裡的?酒壇子,酒壇子的?底部還粘著不少泥,想必是剛從地下挖出來的?。

這就是埋在?玉蘭樹下的?照殿紅罷。

正想著,醇香的?酒液就注入她的?杯盞,在?燈光下,是琥珀一般的?色澤。

“嘗嘗。”

雲意未動:“郡王,您知道的?,妾身身子弱——”

澹台楨打斷她:“隻喝一盞。”

“是,郡王。”雲意捧起酒盞,慢慢喝了一口。酒味不烈,甚至還有一些回甘。

澹台楨則一飲而儘,指一指桌上的?菜肴:“吃菜。”

雲意看著澹台楨,越來越覺得不安。他今夜的?神色太冷,話又太少了,仿佛在?壓抑著什麼。

第052章 第五十二章 浮蓮曇花

飯桌上彌漫著?魚肉的香味, 雲意吃了滿滿一碗飯,看澹台楨隻是一杯一杯地喝酒,不由得?伸手?蓋住他的酒盞:“郡王, 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罷,這般空腹飲酒,傷身子。”

今夜有雲無月,僅有的孤燈在風中搖晃著。澹台楨的眸底幽幽暗暗,仿佛隔絕了所有的光亮。他盯著?雲意春筍一般的手?,忽地一笑:“關心我?”

雲意把酒盞從他手?中拿開, 盛一碗魚湯擱在他麵前:“好歹喝一碗湯。”

纖纖手?指被握住,澹台楨又問一次:“關?心我?”雲意細細地望著他:莫不是喝醉了, 待會兒不會突然仰倒罷?

“回答我。”聲音帶了些執拗。

雲意放軟語調:“妾身自然是在關?心郡王。”

話音未落, 澹台楨忽地?站起, 將雲意隔著?案幾抱過來。雲意驚呼一聲:“殿下, 您醉了。”

澹台楨恍若未聞,自顧自地?壓下來, 雲意躺在玉石台上, 冰冷的觸覺令她的肌膚起了細細小小的疙瘩。

“冷。”

有力的手?臂抱起她, 天青色的披風墊在下麵:“這回應該不冷了,就算冷, 你也?會很快熱起來。”

“可是——”雲意的手?抵在澹台楨的前襟, 那裡有一塊大大的傷口。

“已經好了。”澹台楨抽出她的衣帶。

“您輕些。”雲意閉上眼睛。很快,她完全呈現在澹台楨麵前, 光暈照應, 如一塊剔透的美?玉。

男子許久沒有動作, 雲意睫毛顫顫,睜開眼睛, 卻見他懸在上方,一寸一寸地?凝視著?她,似審視,似觀賞。

雲意側過身子,雙手?環抱,試圖遮住春光。澹台楨拉開她的手?,固定在兩側:“雲意,你記住,你是我的。”

雲破月來,浮蓮池旁的曇花,臨水照影,悠然開放,忽而冷風吹來,嬌蕊顫顫。玉石台上,兩個影子合作一處,糾纏不休。

待影子再度分開,兩人身上都細細密密掛滿了汗,澹台楨抱著?雲意躺在他身上,默默地?平複餘韻。雲意朦朧之間?,久久不見動靜,一抬首,澹台楨鼻息綿長,已經睡著?了,呼吸之間?,是照殿紅的醇香。

方才他不放過每一寸地?方,雲意的身上,也?浸著?酒香。她輕輕地?移開澹台楨的手?臂,從零落的衣衫中找到自己的,慢慢穿上,腰帶內側有個暗袋,恰好能放進一枚小小的香丸。

雲意捧著?香丸,輕嗅。

一隻?手?悄無聲息地?撚起香丸,如鬼魅的殘影。雲意猛然回頭,澹台楨僅披著?一件外袍,就站在她身後,打?量著?香丸。

冰涼的寒氣從心尖冒出,雲意試圖解釋,一想到今日澹台楨的異樣,又覺得?什麼都不必說了。

“叢綠給你做的罷。”澹台楨嗅著?香丸:“讓我猜猜,裡麵有紅花,還是麝香?”

雲意緊緊地?抿著?唇。

一陣風吹來,掛著?的花鳥宮燈承受不住,掉落在地?,火光閃了閃,舔著?燈壁燒起來。

然而沒有人去理會它?,澹台楨兩手?一撚,香丸瞬間?化為飛塵,在指尖散去。雲意不住地?後退,眼前一花,澹台楨已到眼前。

“在格木,我就已經停了你的避子湯,這意味著?什麼,你明白麼?”

身後是水氣氤氳的浮蓮池,雲意再不能退,她眸中的淚沉沉墜著?,將落未落:“我明白。”

“好,你明白。”澹台楨的手?爬上雲意的脖頸:“那你為何私下配香丸。”

雲意淒然一笑,在月光下薄如春霧:“我明白又如何呢,你是溫國尊貴的瀚海郡王,而我是虞國送過來的人質,有著?雲泥之彆。我仰仗著?你的寵愛活著?,身如漂萍,為何還要生下一個孩子來受苦。”

“你不信我。”澹台楨緩緩用力:“你始終是不信我。”

“你恨我罷,對不起。”雲意的淚落下來,滴在澹台楨的手?上,燙得?似乎能灼傷他。

掐在雲意脖頸上的手?鬆開,雲意踉蹌著?,向後摔進了浮蓮池中。溫熱的水朝雲意湧過來,淹沒過頂,雲意慢慢閉上眼睛,由著?身子不斷下落。

肺部疼的發顫,很快,一股大力將她從水中提起,抵在池邊,雲意劇烈地?咳嗽,池水順著?她的頭發滑下,重新融入池中。

旁邊垂下一支盛開的曇花,恰好貼在雲意的鬢邊。澹台楨摘下來,簪在雲意的發髻上。

“真美?。”他喟歎的不知是花,還是人。

身上的衣裳都濕透,增加了許多重量,沉沉地?墜著?,雲意經不住往下滑。澹台楨三兩下撕開她的衣襟,拋上岸,身子猛然向前一抵。

雲意嗚咽一聲,眼角流下的不知是水,還是淚。

懲罰驟然降臨,岸邊的曇花簌簌而動,幽冷的香氣浸染了玉白色的肌膚。難忍之間?,發紅的櫻唇咬向花瓣,試圖阻擋破碎的低吟,然而,男人強勢地?吻向她,不讓她有半點躲閃。

浮蓮池的水激蕩著?,久久不歇。

司南困倦,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珍娘靠著?叢綠的肩膀,已經睡著?了。叢綠看著?燈下的暗影,神思?遊移。

今日公主上山,有個陌生的隨從偷偷給她塞了一封信。信是澹台懷瑾匆匆寫成的,問她進來可好,然後叨叨地?說一些王府上的事情。

家?中幾口人,父母如何,每日做些什麼,連寢居有棵銀杏樹都跟她說了,末了在心中問她,喜不喜歡吃牛肉湯餅,他們?府上的廚子,做湯餅是一絕。

送信的隨從說世子爺等她回信,她搖搖頭,打?發隨從走了。她就要和姑娘回明州去了,溫國的人和事,都應該斷掉。

許久過後,浮蓮池的門開了,叢綠一激靈,趕緊把珍娘和司南推醒。

澹台楨僅穿著?內裳,不著?外袍,穩穩抱著?被天青色披風裹緊的雲意。披風的下擺,垂下一雙雪白的玉足,玉足往上,隱有紅痕。

司南連忙抬頭看天,珍娘提燈在前引路,叢綠看著?昏睡過去的雲意,心裡埋怨澹台楨不知節製,低頭默默地?走。

幾人緩緩夜行,很快回到寢居,澹台楨輕輕將雲意放到榻上,瞧了一眼叢綠:“你跟我出來。”

叢綠見澹台楨目光不善,踟躕了一下,還是跟出來。澹台楨語寒似冰:“今後不許再給她配避子丸,否則——”

“郡王,奴婢是姑娘帶來的丫頭,自然聽從姑娘的吩咐。”

“你是她的丫頭,應以她為重。避子丸用多了有何後果,你再清楚不過。”

叢綠忍了又忍,豁出去說道:“郡王節製一些,姑娘就不必常用避子丸了。姑娘本就心思?重,身子弱,您再逼迫她,隻?怕她芳齡不繼!”

一番話說得?澹台楨手?背青筋暴起,珍娘在裡頭聽得?不對勁,忙出來帶著?叢綠跪下了:“郡王,叢綠這丫頭不會說話,合該掌嘴!請郡王看在她忠心耿耿的份上,饒她這一回。奴婢一定日夜看著?她,不許她再配香丸了。”

司南也?道:“郡王,這小丫頭就一根筋,隻?會聽郡王妃的,”

澹台楨沉聲:“再怎麼不會說話,也?不該詛咒自己的主子!若是再私下配製避子丸,我查到一次,便杖打?澹台懷瑾一次!”

叢綠呆了,珍娘愣了,司南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澹台楨已經拂袖離去。

司南對叢綠擠了擠眼睛,跟上主子。叢綠僵硬著?轉過脖子問珍娘:“郡王他方才說什麼?”

珍娘語氣生硬地?複述了一次,問:“叢綠,你跟世子爺——”

“沒有的事,什麼都沒有。”叢綠仿佛炸毛的兔子跳起來,竄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剩下珍娘一人在風中沉思?。

澹台楨當晚就離開了浮蓮居,未說去處,未留歸期。

雲意休養了兩天方緩過來,澹台楨不在,他們?不用麵對彼此,雲意心中的忐忑少了許多。

這一日天氣晴好,清風徐徐,珍娘提議雲意去小花園坐坐:“工匠們?收拾得?十分齊整,雜草都清理乾淨了,除了月季,還新種了玉簪、石榴、劍蘭、紫薇等等,郡王妃去瞧瞧罷,看看還有什麼需要添改的。您見天地?窩在屋子裡,麵色越發地?蒼白了。”

雲意走到梳妝台前,凝視自己的麵容,目光暗淡,麵無血色,像是白日裡的遊魂:“你說得?對,是該出去走走了。”

珍娘大喜,陪著?雲意往花園去,一路說著?討喜的話。小花園果真煥然一新,回廊連著?涼亭,香草萋萋,花木葳蕤。

雲意折下一枝垂到麵前的紫薇,問:“珍娘,你與崔大人的婚期,定了麼?”

珍娘心頭一甜:“定下來了,中秋之後,八月二十。到時候請郡王和郡王妃賞光,過來喝杯喜酒。”

挺好,走之前能趕上喝珍娘的喜酒。珍娘有人護著?,應該不會受她連累。雲意微微一笑:“時間?很緊,你得?抓緊了。我這邊有叢綠,你不必時時在我跟前伺候。”

“多謝郡王妃體恤,我們?兩都是無父無母,也?無親戚在北盛,不用大操大辦。”

“嫁衣繡了麼?”

“已經做了一大半,月底就可以繡完了。”

主仆兩人正說著?,高牆之外忽然悠悠飛來一隻?紙鳶,落在了月季花上。

第053章 第五十三章 誅心毒計

珍娘奇道:“哪裡來的紙鳶呢, 奴婢遣人去問問。”

叢綠正好端了糕點過來,軟軟糯糯的山藥核桃糕,印成蓮花朵形狀的芙蓉糕, 放在碧綠的荷葉上,清香撲鼻。

看到紙鳶,叢綠便道:“奴婢去問罷。”

這幾?天,她都不想麵對珍娘揶揄的眼神?,能躲就躲。珍娘笑了一聲,接過叢綠手?中的托盤:“去罷, 我和郡王妃在涼亭裡等你。”

叢綠撿起紙鳶走了,一路上看著?前院巡邏的護衛, 她暗自心驚:澹台楨雖走了, 浮蓮居的護衛卻增加不少, 北盛是有暗流湧動?

出得門?來, 守門?人的目光一直盯著?她。叢綠不自在地左右張望,隻見小姑娘怯生生地朝浮蓮居探頭?探腦, 她穿著?暗藍色的麻衣麻褲, 梳著?雙丫髻, 看起來隻有六七歲,臉兒尖尖的, 仿佛長期吃不飽飯。

叢綠捧著?紙鳶朝她走過去:“小妹妹, 這是你的東西麼?,落在我們牆內了。”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是我的, 謝謝姐姐。”

接過紙鳶的小手?很快地在叢綠的手?背上寫了幾?個字, 叢綠愣了愣, 看向小姑娘的目光變了。

小姑娘拿了紙鳶就走了,一句多餘的話沒有。站在門?口抱劍而立的黎川朝身旁的護衛使了個眼色, 護衛心領神?會,尾隨小姑娘下?山去了。

叢綠回到花園,珍娘正比劃著?:“——那邊玉蘭樹下?能放躺椅,再安個大理石小圓桌,池塘旁可以係一二小舟,日暮時泛舟取樂……”

雲意喝著?溫茶,見叢綠回來了,問:“紙鳶是誰的?”

叢綠回答:“門?外?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來尋,已經給她了。”

珍娘道:“許是山下?農戶的孩子,跑上山來放紙鳶玩耍。”

雲意擱下?茶,起身沿著?長廊走動。太陽曬得暖烘烘的,池塘裡新放養的幾?尾錦鯉聽得人聲,躲進荷葉底下?吐泡泡。

“珍娘,浮蓮居有無魚食?”

珍娘想了想:“就算沒有,廚房也能做出來,奴婢這就去吩咐。”

雲意點點頭?,手?上的紫薇花隨風而動,落下?幾?瓣,停留在水麵上。待珍娘走遠,雲意淡淡道:“那位小姑娘,和你說了什麼??”

“您如何?知道小姑娘背後有人?”叢綠走近雲意。

“太過於?巧合,紙鳶就偏偏正在我遊小花園的時候出現,落在我麵前。”

叢綠心頭?一緊:“姑娘,她沒說話,隻是在我手?上比劃了幾?個字:子時,花園,雲。奴婢原以為是雲家的人來尋姑娘,這其中,難道有詐?”

紫薇芬芳,一兩隻白蝶循香而來,停在花枝上。雲意凝視著?白蝶,冷笑:“如此巧合的事?情,我能懷疑,彆人也會懷疑。我若被發?現會陷入艱難處境,背後之人並不在意,又以雲家誘我,隻怕,與康王或者朝廷有些乾係。”

“姑娘,那我們彆理了,就當做不知道。”

“不,我們等等。”晴暖的陽光烘得雲意蒼白的麵容泛起了粉色:“如果到了傍晚,浮蓮居仍是風平浪靜,說明背後之人有些藏匿的本事?,可赴約。”

“姑娘為何?赴約?”

花枝一晃,蝴蝶翩翩飛走:“差點將我雲家逼入絕境,怎能不送他們一份大禮。”

大約一個時辰,黎川派去的護衛回來了。

“黎副將,小女孩查清楚了。她是山下?一家農戶的女兒,祖輩都生活在那裡,山外?都沒去過幾?次,更彆提虞國了。”

黎川點點頭?:“下?去罷。”

“是,副將。”

黎川伸展了一下?雙臂,正要下?去用飯,珍娘來了,笑著?說:“黎副將辛苦了。”

本是澹台楨身邊的得力戰將,在戰場上比崔崐還要淩厲。不在北盛大展拳腳,卻要在山裡窩著?守一座小小的浮蓮居,料想黎川心裡是憋屈的。因此,珍娘每次來找他,都帶些叢綠的拿手?糕點。

“嗯。”黎川淡淡應了一聲,將珍娘手?中的翡翠涼果接了。珍娘習慣了他的冷寂寡言,不以為意,從袖中拿出一張絹布:“郡王妃昨日的點滴已記錄在此,黎副將收好?。”

黎川麵無表情收下?,招來信鴿傳信,生怕多拿絹布一刻會少根手?指似的。信鴿咕嚕嚕地吃了幾?粒花生米,振翅朝北盛的方向飛去。

珍娘立在原地不動:“黎副將,郡王妃有請。”

陰陽交替,晝夜輪回,轉眼已交子時。花草們靜伏著?,沉入無邊的夜色。一隻夏蟲從草尖垂落,恰好?落在一張人麵上,癢的他肌肉抽了一下?,卻不敢動。

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了,雲氏女還未見蹤影。黑衣人心裡大罵一通,忍著?麵上的癢包正要撤退,遠處,忽然飄來一團溫和的光。

那是一盞清透的琉璃燈,小巧玲瓏。提著?它的女子身材纖細,披著?一件披風,從頭?裹到腳。

黑衣人判斷著?她的身形,與初來浮蓮居遠遠見過的一麵做對比。

夜風吹來,琉璃燈的流蘇飄揚起來,女子的碎發?被風吹起,輕輕地咳嗽了兩聲。她在小花園來回踱步,最後入涼亭坐定。

琉璃燈放在石桌上,映出女子柔和的下?頜。

黑衣人又蟄伏片刻,確定周圍沒有異動。使出輕功悄無聲息地來到涼亭旁:“雲姑娘——”

涼亭裡的雲意捂著?心口站起來,似乎被嚇了好?大一跳:“是你約我來?你是雲家什麼?人?”

黑衣人道:“我是雲將軍手?下?親兵,奉雲將軍的命令,給姑娘傳話。”

雲意問:“你說是雲將軍親兵,可有憑證?”

涼亭中落下?一物,雲意拾起來看,是一枚令牌,正麵刻著?“雲”字,背麵是雲繞山峰。正是雲闊軍中親兵的令牌,雲意曾經見過。

“父親叫你來,是要向我傳什麼?話?”

“雲將軍希望姑娘能殺掉澹台楨,為雲家,為邊關的百萬將士一血恥辱。”

“殺掉澹台楨,我麼??”雲意輕笑一聲:“這不可能。”

黑衣人循循善誘:“姑娘不要怕,雲將軍已有萬全之策。在下?手?上有毒粉名為‘幻夢’,無色無味,中毒之人像是睡過去一般,無知無覺死去。姑娘隻要在澹台楨的飲食中滲入‘幻夢’,就可立下?大功。”

“澹台楨死了,我是第一個被懷疑的人,安有性命在?”

“我們自然會安排人手?接姑娘回去?”

“人手?在何?處,到時候如何?安排,接我回哪裡去,路線是怎麼?樣?的?”

“這——姑娘,您該相?信雲將軍,您是他親生女兒,他不會不管您。”

雲意低下?頭?拭淚:“你彆以為我不知道,父親已與朝廷鬨翻,他自己都朝不保夕,如何?能顧及我。”

“雲姑娘,雲將軍隻是與聖上暫時齟齬,都是小人挑唆,待這次大功告成,聖上定會種種嘉獎雲將軍,到時候——”

“所以——”輕輕柔柔的聲音打斷他:“你不是我雲家的親兵,而是朝廷的說客。”

黑衣人心頭?大驚,冷汗冒出來,暗罵自己大意,竟然被一介小女子套話。他以為雲氏女舉目無親,又備受溫國人輕視,看到雲家信物定會對他言聽計從,沒想到啊,是他小瞧雲氏女了。

足下?一轉,黑衣人已退出三丈之外?,背後閃過一抹雪光,黑衣人急急亮出兵器,刀刃冷冷,抵住了向他劈砍的長劍。

黎川的眼睛比刀刃更冷:“既然來了,就留下?罷。”

強勁的對抗讓兩人皆往後退,黑衣人更是差點仰倒。他感覺大事?不妙,反身往雲意的方向襲去,誰知浮蓮居的護衛已經趕到,團團將雲意護住。

黑衣人氣得大罵:“你這個虞國的叛徒,被男人睡了幾?回,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誰。我若是雲家的先祖,定會氣得掀開棺材板兒跳出來,將你碎屍萬段!”

正罵的起勁,一支流矢破空而來,越過重重身影,穿透黑衣人的肩胛骨。黑衣人被強大的力道裹挾著?釘死在涼亭的圓柱上,他痛呼一聲,噴出一口血來。

雲意順著?流矢來處望,隻見玉蘭樹上立著?高?大傾長的身影。他仿佛順風而來,衣袂飄飄之間,就落在了雲意麵前。

黎川已經上前封住了黑衣人幾?大要穴,防止他自儘。黑衣人憤恨地盯著?雲意,仿佛要挖出她一塊肉來。

澹台楨側身,擋住了黑衣人的目光,將手?中的弓箭丟給護衛:“綁起來扔馬車上。浮蓮居沒有刑訊司,連夜回北盛,好?好?招待他!”

“是!”幾?名護衛一起使力,才把釘在圓柱上的黑衣人拔出來,黑衣人痛苦難當,昏死過去。黎川一個手?勢,護衛們跟著?黎川,齊刷刷離開小花園。

雲意待要持令牌跪下?,澹台楨已穩穩地扶住她的手?臂。雲意抬眸,反握住澹台楨的手?:“郡王明鑒,這是栽贓雲家的誅心之計!”

澹台楨深深地凝視著?雲意,接到黎川第二次飛鴿傳書時,他手?中還拿著?記錄她飲食起居的絹布。他極快地看完傳書,一刻不停地往浮蓮居趕,心中既喜又怒。

喜的是,他的雲意是聰敏的,願意對他坦陳;怒的是,虞國朝廷已如大廈將傾,還妄想著?要算計他和雲意。

著?實?是,愚不可及!

第054章 第五十四章 姐妹相見

雲意看澹台楨久久凝視著她不說話, 又喚了一聲:“郡王——”

澹台楨眉眼一彎,如冰雪收斂了月色:“我知道了,你不必擔心, 剩下的我來處理。”

“多謝郡王。”雲意心中常舒一口氣。

“今夜你累了,好好休息。最?近北盛事忙,過幾?天我再來看你。”澹台楨接過她的令牌。

“雲意知曉了。”

澹台楨往前走了幾?步,回過神?來道:“不送我?”

“嗯?送的。”雲意快走上前,澹台楨一把?撈住她的手,緊緊地攥著。兩人一同走到浮蓮居的門口, 黎川已經?候著了。澹台楨整理了一下雲意的披風,躍上馬背。

“等?等?, 郡王。”

澹台楨回頭看她。

雲意道:“黑衣人三言兩語便說出了朝廷與聖上, 未免太輕易了, 還請郡王斟酌。”

“我明白。”澹台楨翹起嘴角:“等?我回來。”

雲意一直等?到澹台楨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 才緩緩走回浮蓮居。叢綠在門後,極快地上去扶住雲意:“姑娘辛苦了, 身上可有不適?”

“我沒事, 黎副將一直隱藏在暗處, 其?他的護衛也來得及時。”

“那就好,奴婢擔心死了。聽說黎副將最?擅長的就是審訊, 保準交那個?冒充雲家親兵的假貨吃足苦頭。”

雲意點點頭, 望了望四周:“浮蓮居的護衛,撤走了許多?。”

“對, 黎副將帶走了一些, 還有一部分在周圍搜尋假貨的同夥。崔崐過來頂替了黎副將的位置, 正在與珍娘說話。”

雲意微笑:“看來我們很快要知道北盛的風向了。”就算是澹台楨授意讓她知道的,也很有用。

叢綠也笑, 崔崐對上珍娘,還能留下什麼秘密?

回到寢居,雲意除下披風,正要沐浴。目光掃到榻邊的遊記上,目光一頓。

那本書,比她出門前往裡挪動了一寸。

涼氣從心底裡冒出來,雲意往後退了一步,正要喊人。衣櫃裡忽地傳來一聲低低的:“姐姐。”

雲意心神?一震,頭上仿佛撕開道口子,浮蓮居的溫泉被引來,淋漓地澆了她一身。

叢綠驚呆了:“姑娘,這是?”

“叢綠,你去門口守著,就說我在沐浴,不讓任何人進來。”

“好,奴婢知曉了。”叢綠心頭極亂,不敢耽擱,關門出去守著。

雲意走向衣櫃,短短的幾?步路,她差點被自己絆倒。門開的一刹那,眼眶瞬間模糊。

那一身玄衣,將頭發利落束起的人,睜著亮晶晶的眼睛望她,就像小時候聽她讀話本那般。

“姮兒,真是你!”

“姐姐!”雲灩如乳燕歸巢一般迎向雲意,緊緊地抱住她:“我總算見到你了,你怎麼這麼瘦呢,澹台楨是不是經?常折磨你?”

雲意拉下她的手臂,匆忙擦拭淚珠:“我很好,你呢,怎麼膽子那麼大,一路從明州往這裡來。我在雲夢澤的胡姬酒樓恍惚見過你,想來我沒看錯。”

“我實在是擔心你,悔恨得抓心撓肝的,就偷偷跑出明州,一路北上。恰好胡姬酒樓選舞姬來北盛,我就混在打雜的奴仆中跟過來了。為?著自保,紅玉手鐲裡的藥粉和毒針都用掉了,手鐲也當?了換錢。

姐姐,我好不容易打聽到你在浮蓮居,窩在野林子裡住了好幾?天,才摸到機會進來。皇天不負有心人,總算見到你了!”

劈裡啪啦的一段話,簡單概括了雲灩這段潦草的時光。其?實雲灩吃了很多?苦,差點淪為?乞丐,要不是有武藝和紅玉手鐲傍身,隻怕已經?死在半路上。

雲意豈會不知其?中艱難,很想抱著雲灩哭個?三天三夜,然而此時此地,無法?如願。

“姮兒,既然已知道我安好,你快走罷。浮蓮居裡還有許多?護衛,叫他們抓住你就糟了!”

“不,姐姐,既然來了,我要帶你走!咱們離開這個?囚籠,回家去!”

“姮兒,你冷靜一些,我們兩個?人,隻怕還沒奔到山腳,就被拿住。到時候,替嫁的事情也會被揭開,我們都要死,或者,生不如死。”

雲灩嗚咽:“我不想再看你受苦了,這些本該是我承擔的!你為?什麼要替嫁,我才不要你管我!”

雲意重新抱住雲灩,哄孩子似的拍她的後背:“姮兒莫急,你聽姐姐說。我在雲澤郡見到與哥哥了,他為?我安排了逃生之路,隻待時機成熟,我就能脫身。你聽話,保全你自己,我們將會在明州團聚!”

“真的?”雲灩一下子高?興起來,轉而又搖頭:“我不信,你哄我。”

“我可以發毒誓。”雲意道。

“不許發。”雲灩跺腳:“我信你就是了。”

反正與哥哥的使團來了北盛,到時候她一問便知。雲灩腦子一轉,打定了主意。

門外?叢綠在來回踱步,雲意心知不能再聊下去了,遂道:“你快走罷,多?留一刻就多?一份危險,我這裡還有些銀票,你拿著。”

“我不要,我現在能養活自己,獨身女子身上藏太多?錢,反而不安全。姐姐,我走了,你千萬保重。”

雲意推開窗:“這裡通向花園,經?過一番鬨騰,那邊反而人少,你去罷,無論?如何,都要安全回到明州等?我。若你出了事,我就自儘。”

“你好狠!我記下了。”雲灩憤憤,滑下窗子,像隻夜貓鑽入樹影。

珍娘回來的時候,叢綠在收拾著香胰和巾帕,雲意穿著一身淺雲色寢衣,立在窗戶前朝外?看,長長的頭發垂下來,一點簪環也無。

被澹台楨狠狠折騰後,雲意一度不願意靠近浮蓮池,珍娘憂心養身子的機會白白浪費,好說歹說,雲意才又踏進浮蓮池。今日?卻?又用回浴桶了。

珍娘料想郡王妃經?此一夜,心裡仍是不平,於是勸道:“天殺的朝廷,專門往一個?人身上薅,送您來和親,又想讓您殺夫。您彆理會他們的,平白傷了心情。反正朝廷已經?快散了,自有人懲罰他們。”

雲意轉過身來,眉眼淡淡:“珍娘,最?近北盛可是有大事發生?”

珍娘晃了晃手中的食盒:“不如,邊吃邊聽?”

叢綠收拾完了,命人將浴桶抬出去,一瞧珍娘食盒裡的東西,抿嘴笑:“這些糕點我在南邊倒是未曾見過,崔大人拿來的?”

“你說得對。”珍娘擺好糕點:“都是北盛有名的糕點,彆的地方吃不到,郡王妃嘗嘗。”

雲意拿起一張圓圓的卷餅,珍娘解釋:“這要自己選餡兒放進去,想吃什麼便放什麼,您看,這臊子肉,蔬菜,脆豬皮兒都是餡兒。可以單獨放,也可以混著放。還有這個?,叫火晶柿子,要吸著吃。”

“嗯,好吃。”雲意每樣夾了一點兒,卷起來吃,彆有風味。

“郡王妃喜歡就好。”

兩人就著卷餅,慢慢看向珍娘,珍娘笑了笑,開腔:“北盛最?近的大事兒有兩件,一是虞國使臣已經?抵達北盛,入皇宮拜見溫國國主;二麼——”

珍娘看了一眼雲意,繼續道:“就是咱們郡王爺親自上丞相府賠罪,解除了公主臨時定下的婚約。”

雲意眼睫一顫,與哥哥終究是領著使團來了,不知溫國國主,對太師黨的提議,態度如何?而澹台楨,竟然真的與相府千金上官綺羅退親了,他真要堂堂正正娶她?

叢綠問:“虞國使臣是誰呢?”

“是大才子蘭容與,南都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聽說他領著其?他人入宮的那天,沿途站滿了看熱鬨的人。不少姑娘看清楚了蘭公子的容貌,都紅的像熟透的櫻桃,還有膽大的直接扔了汗巾子,手帕過去,蘭公子都躲過了。

入宮之後,蘭公子腹中錦繡,出口成章。溫國國主對他頗多?讚賞,破例留他在宮中小住,似乎有招安的意思。”

叢綠覷一眼雲意:“蘭公子清貴,必定是不肯的。”

“這就不知了,反正蘭公子還在宮裡住著。”

雲意倒了一杯溫水,緩緩地暖著手:“郡王退了婚事,上官丞相沒有發怒?”

“上官丞相怒自然是怒的,可是咱們郡王身份在那,而且實實在在對自家女兒無意。強硬著要嫁,最?後吃苦的還不是自家女兒,索性就同意了。可是上官姑娘也不吃虧,聖上特特下旨,封了個?縣主,名號叫芳懿。”

“那位上官姑娘怎麼樣?”叢綠又卷了個?餅。

“聽說上官姑娘哭了一夜,自那起就閉門不出,料想不能那麼快釋懷。”

雲意喝一口茶:“上官姑娘倒是對郡王情深意重。”

“誰知道呢,也許隻是覺得麵子傷了。”珍娘笑說。

幾?人一邊說一邊聊,食盒很快空了。叢綠怕雲意積食,便提議去外?頭散散步,剛拉開門,就見崔崐木樁子似的杵在拐角處,不知道站了多?久。

叢綠明知故問:“崔大人,您這是等?誰啊?”

珍娘瞥她一眼:“叢綠啊,我聽說世子爺——”

叢綠閉起嘴巴,氣鼓鼓地看著珍娘。

崔崐咧開一口白牙:“不知郡王妃是否儘興?”

雲意微笑:“多?謝崔大人從北盛帶來的美食,我們吃得很儘興。”

“那麼珍娘可否隨屬下回去了,屬下還有些事情要與珍娘說。”

還真是大喇喇地不避諱,珍娘氣惱地看著崔崐,崔崐毫不在意。叢綠將珍娘往外?一推:“快走罷,就快成婚了,要商量的事情多?著呢。”

雲意也道:“我這兒無甚事了,散散步就睡下,珍娘你隨崔大人去罷。”

來浮蓮居時就料想崔崐會時不時找珍娘,所?以雲意讓珍娘單獨住外?院的一間屋子。

珍娘狠狠地挖崔崐一眼,行禮而去。叢綠與雲意看著崔崐珍娘走遠,默契地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第055章 第五十五章 請旨賜婚

打量四下無人, 叢綠才拍拍胸口?,後怕地說:“二姑娘真是大膽,我看到了時候都快傻了, 要是被?發現,二姑娘鐵定被扣下。雲家折了兩位姑娘在這裡,不知?將軍會急成什麼樣呢!”

雲意回想起來,亦有些心悸:“還好她已經安全離開,我實在是又心疼又佩服,她竟然能一個人從明州走到這兒, 還見到了我。”

“二姑娘女中豪傑。”

走了一陣,雲意心口?的疼痛加劇, 她不得不坐下來。叢綠要拿凝雪丸, 雲意止住了:“彆, 我緩緩就好。”

叢綠頓了頓, 還是說?道:“姑娘彆省著了,郡王爺給了一藥囊新做的凝雪丸, 奴婢細細看了, 感覺比以前?的色澤還要純正, 約莫是格木雪蓮特?彆珍貴的緣故。”

“他手裡怎麼有藥方?”

“在觀滄海郡王爺發現姑娘有心疾的時候,就問?奴婢要了。”

“雲意瞧了瞧裡頭的凝雪丸, 果然成色十分好, 格木雪蓮不是進貢給溫國皇帝了麼?澹台楨又討回來了,以什麼名義呢?

答案呼之欲出?, 心底的疼痛變成了鼓脹, 仿佛有什麼東西慢慢填滿。

澹台楨, 你?為何對?我這樣壞,卻又這樣好?

“姑娘快吃藥。”叢綠催促。

雲意服下凝雪丸, 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天青色披風下麵,一雙皙白的手在緩緩絞著衣帶。

星辰墜落,一絲白線從出?現,分割日與夜。

浮蓮居安穩下來,北盛的刑訊司內,卻是燈火通明。黎川金刀大馬地?坐在一把太師椅上,麵前?的炭火燒的通紅。

吊在半空中的人,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好皮,呼吸微弱。

黎川打了個響指,一桶鹽水立刻傾斜而下,將吊在半空中的人淋了個徹底。那人發出?微弱的聲音,眼?睛腫得隻能睜開一條縫。

“我,我真的都,都說?完了,沒,沒了。”說?罷又暈過去。

隨從吐了一口?唾沫,走到黎川身邊:“您看,實在沒什麼可挖的了。這是刑訊筆錄,您請看。”

黎川點點頭,拿過來看了一遍,收進袖袋裡:“你?再寫一份,明日一早交到刑部。”

“是,屬下明白。”

黎川踏出?刑訊司,天已經微微發亮,他沒有耽擱,騎上馬朝郡王府疾馳而去。守夜的人眼?睛尖,見?到他來,遠遠便開門?,黎川長驅直入,奔到澹台楨的書房方停下。

“黎副將來了。”有人上前?牽馬。黎川翻身下馬,問?:“郡王起身了麼?”

“已經起身了,在練武場呢。”

黎川心道,郡王比往常還早起了半個時辰,不過正好,他不用?在書房外等著了。

“我去尋郡王。”黎川一丟馬韁。

澹台楨已經練了一套拳,身上微微汗濕。司南也是手癢,拿起雙刀揮舞得虎虎生風。側身之間,一塊石子“嗖” 地?直擊門?麵,司南臨危不亂,雙刀一劃,石子朝著來路,反射回去。

黎川一躍而起,石子擊向他原本所在的地?方,激起滾滾灰塵。

“好你?個黎川,偷襲我!”

“嘿嘿,怎麼樣,打一場!”黎川活動了一下肩胛骨。

“打就打!誰怕誰!”

澹台楨淡淡的眼?神飄過來,兩人立馬偃旗息鼓,麵對?澹台楨站定。

“黎川,那人都招了?”

黎川立刻從袖帶中取出?筆錄:“已經招了,請郡王過目。”

其?實人一投入刑訊司,郡王就親自招呼了半個時辰,郡王何等手段,當即就撬開了那人的唇齒,把虞國康王的算盤抖漏了乾淨。郡王聽完,懶得再與他耗,丟給了黎川。

此計是康王生母薄太妃想出?來的,與康王一拍即合。雲氏女?既得澹台楨寵愛,便有了十足的價值。雲家在南都多年,無論性情如何,內裡都是寧折不彎的性子,這和親的雲氏女?,必定對?澹台楨心存怨恨。若是雲氏女?願意刺殺澹台楨,成功了是天大的喜事,失敗了死不足惜。

反正,隻是零落成泥的女?子而已。

事後,再著人散布雲家與虞國朝廷合謀的消息。溫國國主大怒之下拒絕與虞國朝廷聯合絞殺康王,康王便可獲得喘息之機,等待百越王的馳援。

“康王也是病急亂投醫了,居然想到向百越王求援。金門?峽一開,百越大軍便可順流而下。難道他們忘記虞國先皇是如何建造金門?峽,將百越族阻隔在遍地?瘴林的十萬大山裡。”

百越族體格健壯,勇猛難敵,但多年與林中獸類為伍,性格較常人暴躁好鬥。三十年前?,百越族聚集數萬族人北上滋擾虞國,所過之處雞犬不留,殘暴異常。虞國先皇大怒,不惜耗費人力物力建造金門?峽,金門?峽借助天險,牢牢守住了門?戶,將百越族阻擋在外。至此,虞國南部一片清寧祥和。

如今,鎮守金門?峽的恰好是薄家人,康王居然要放百越族入內,這無異於引狼入室。

合上筆錄,澹台楨冷笑一聲:“薄太妃竟能忍辱負重至此,著實佩服。”

司南不解地?問?:“如何忍辱負重?”

澹台楨遞過筆錄,司南看完差點把隔夜飯都吐出?來:“什麼,南越王答應的條件之一是要薄太後隨侍!乖乖,虧南越王想得出?來。”

黎川麵無表情道:“百越王還是三十年前?的那個百越王,自然還記得虞國先皇的仇。”

“所以要折辱他的妃子。”司南哭笑不得:“薄太妃是先皇早年寵幸的人,三十年前?打仗的時候,似乎還帶上了薄太妃罷。嘖嘖,百越王今年約莫五十,薄太妃四十許,莫不成金門?峽遇見?過,三十年了還念念不忘——”

“薄太妃風韻猶存。”黎川又插一句。

司南涼涼道:“難不成你?有興趣。”

“閉嘴!”黎川的臉頓時比棺材臉還要難看。

眼?看兩人又要打起來,澹台楨一甩袖袍:“備水,我要入宮麵聖。”

走到半路,迎麵過來一個工匠,工匠見?到司南很高興,迎上前?去:“大人,新的圖紙做出?來了,給您掌眼?。”

黎川瞥了一眼?就不感興趣,什麼花啊草啊的,還有秋千和躺椅。司南還未說?話,澹台楨腳步一轉,接過圖紙細細看了一會兒,指著某處地?方對?工匠道:“秋千太高了,還有一捧雪下的石桌,換成玉桌——”

工匠沒想到郡王會親自過問?這些細節,恨不得豎起兩隻耳朵聽:“是是是,小人這就拿過去改。”

黎川問?司南:“郡王這是要建新園子?在何處?”

司南給他一個白眼?:“什麼新園子,是濯纓閣。”

“那不是郡王的寢居。”黎川頓了頓,後知?後覺:“浮蓮居那位要住進來了,所以要重建?怪不得郡王這些時日住在書房。”

“不是她還有誰呢?傻子!”司南難得聽黎川說?這麼多話,逗他:“你?對?殺人刑訊比較在行,其?他倒是遲鈍得可以。”

黎川陰笑一聲:“司南,皮癢了?”

“郡王都走遠了,彆杵在這兒了。我還要看著工匠翻修濯纓閣,勞煩黎副將陪郡王入宮。”

“你?等著!”黎川暫時收斂起戾氣,板著臉走了。司南哈哈大笑。

澹台楨沐浴過後,換上紫金底色繡四爪蟒的官服,入宮麵聖。溫國皇帝澹台奕正在看刑部呈上來的奏折,書桌右側,已經摞了一疊厚厚的奏章,皆是批閱完畢的。

“孟昭,你?瞧瞧,多少人惦記著你?的命啊。”溫皇擱下奏折,笑著看向侄兒。

澹台楨亦笑:“讓皇舅擔心了。”

“浮蓮居這件事,你?怎麼看?”

澹台楨沉吟一會兒,道:“虞國朝廷垂死掙紮,做困獸之鬥而已。康王野心勃勃,但為人陰毒狡詐,難以成事。既然他用?毒計妄圖引我們與虞國朝廷對?戰,妄想做黃雀,我們自然反其?道而行之,送他們一程。”

“這麼說?,你?是同意與虞國朝廷暫時聯盟。”

“對?。兩國一統,是皇爺爺在位時就立下的心願,如今我國雖國力強盛,但與朝廷聯盟,可以進一步減少損失,以最小的傷亡達成目的。”

溫皇捧起茶盞,氤氳的茶氣飄散:“你?彆忘了,虞國還有個雲家,虞國三州,實際在雲家的掌控之中,兵馬也不容小覷。若是兩方激戰正酣,雲家起勢,那麼我們的兵馬將被?兩路夾擊。”

澹台楨微微一笑:“所以,我們要給雲家一個信號,友善的信號。”

溫皇擱下茶盞,對?著侄兒露出?了然的笑容:“好啊,原來在這兒等著朕呢。前?麵說?一大堆,就為了最後這一句。”

澹台楨撩袍跪下:“臣澹台楨,懇請皇上為臣與雲氏女?雲意賜婚!”

聲音鏗鏘有力,溫皇默默地?看著跪在麵前?的昂揚男子,肆意的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落在澹台楨麵上,俊美無暇。周身紫金官服上,金線如有實質,緩緩流動。

溫皇的思緒忽地?回溯。

還記得澹台楨很小的時候,自己因為還沒有子嗣,常常喚皇姐帶侄兒進宮玩耍,澹台楨第?一次騎馬,還是他扶著坐上去的。小小的身影騎在馬背上,不懼不慌,朝著日光奔跑,笑聲落地?而脆。

一轉眼?,小小的身影再從日光中顯現,已成國之棟梁。會請求舅舅,下旨娶他心愛的女?子了。

第056章 第五十六章 虞國使臣

良久, 溫皇方道?:“據朕所知?,皇姐因為你退了上官綺羅的婚事,氣得閉門不出。朕要是下旨賜婚你與雲氏女, 隻怕皇姐會立刻殺進宮興師問罪。”

澹台楨目光堅定:“母親那邊,我自會去?開解,不教皇舅為難。”

“如此甚好。”溫皇站起來,走過去?扶起澹台楨:“這聖旨朕先寫下,良辰吉日也著欽天監選定。等皇姐點頭,朕立刻傳旨。”

“臣叩謝皇上恩典。”澹台楨再行三拜之禮, 方才?起身。

禦書?房之外,內侍尖細的聲音傳來:“啟稟皇上, 虞國使臣蘭容與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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