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兵行險著
高高的山丘上?, 仰視可望星光,俯瞰可見明州城。
康王皇甫徹斜靠在大石邊,借著月光欣賞箭上幽藍的毒光。可惜啊, 今日差一點就射中雲鏑了。雲鏑一死,雲家就絕後了,想想都覺得痛快。
哼,他皇甫徹聰明一世,唯獨被雲家和雲意戲耍,教他如何能咽的下這口氣?雲意這女?人, 也算有本事?,不僅在溫國活下來, 還得到了澹台楨的憐愛。
一張煙雨含情的嬌顏浮現在腦海中, 康王目光陰下來, 她本應該是他的女?人, 她的美麗,嬌弱, 風情, 都該由他獨享, 儘情掌控。可她竟然把身子給了彆人,失卻了少女?的童貞。
“不可饒恕!”皇甫徹咬牙切齒, 箭矢在他手下顫抖著折斷。若不是戴著手套, 斷口的毛刺會深深紮進他的肉裡。
“殿下。”下屬跑上?來,行禮道:“大王喚您回?去議事?。”
皇甫徹嗤笑一聲:“大半夜的, 他不在我母妃帳中, 議什麼事?兒?”
下屬把頭低得不能再低:“大王今夜喝了酒, 半夜酒醒了。”
酒醒?是要借著酒瘋數落他罷。現?在他還依仗著百越王的勢力,翻臉不得。遲早有一天, 他要踩在百越王頭上?!
皇甫徹丟下斷箭,站直身體:“那還等什麼,備馬!”
下屬趕緊把馬牽過來,一行人借著夜色匆匆離開。
回?到軍中的時?候,百越王大馬金刀地端坐在皇甫徹的帳營之?中,胸襟大敞,露出?石塊一般的肌肉。貞太妃跪坐在地毯上?,給百越王錘腿。
見到兒子進來,貞太妃極快地抬眸,給了兒子一記眼刀。
皇甫徹在心中冷笑:母妃這個愛寵做得真是嫻熟極了,不消提醒,他也知如今不宜觸怒百越王。
“去哪兒了?”百越王拎著酒壇灌一口酒。
皇甫徹低下眉眼:“去山丘上?思過。”
“你也知道自己辦事?不利?”百越王一甩酒壇,砸在皇甫徹麵前:“來的時?候吹得天花亂墜,說?明州大半數的人都中毒了,戰力削減,我們一定?能不費吹灰之?力拿下明州,收服雲闊為己用。你看看現?在,雲闊有屈服的意思?”
殘酒淋漓地從皇甫徹的袍子上?滴落下來,帳內帳外安靜得可怕。皇甫徹並?未抬頭,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貞太妃有心想為兒子分辨幾句,然而百越王正在氣頭上?,她擔心會火上?澆油,躊躇了許久還是未開口。
“我也不知雲闊那廝骨頭如此?硬。”皇甫徹慢慢地抬頭:“不過雖然潛入的暗探已死,毒還是確確實實中了。他們現?在,不過是外強中乾而已。陀螺夢最遲七日毒發,到時?候,明州城必定?惶惶然。大王且耐心等幾日。”
百越王重重一哼:“不是我不給你時?間,突襲不成,我們現?在就是擺在明麵上?的靶子,珞州一有動靜,我們腹背受敵。”
“溫國的精銳都跟著澹台楨走了,珞州不足為懼。”
“不足為懼?”百越王站起來,走到皇甫徹麵前:“我的耳目並?沒有被遮起來,雲意和澹台楨的關係,我一清二楚。澹台楨知道明州被困,勢必揮軍北上?,你不快點拿下明州,等澹台楨來了,我拿你去堵澹台楨的刀口。”
貞太妃嚇得麵色發白,過去抱住百越王的手臂:“大王息怒啊,徹兒聰明著呢,他一定?會想到辦法的。對不對,徹兒?”
皇甫徹瞧了瞧母妃,轉頭應道:“大王助我良多,我自然不會讓大王空手而回?。”
“給你兩?天時?間。”百越王伸出?兩?個指頭:“若拿不下明州,彆怪我翻臉無情!愣著作甚,滾出?去!”
這是他的帳營,百越王卻叫他滾。
皇甫徹麵無表情地走出?來,身後的對話隱隱約約入耳:“實在不成,你隨我回?百越,給我生個兒子……孽種,棄了也罷。”
貞太妃的回?答模模糊糊,聽不清了。
皇甫徹的身子猛然繃直,他狠狠地掐著自己的虎口,慢慢地走遠了。
親信下屬圍上?來,問:“殿下,您現?在要去哪兒?”
皇甫徹勾起一個諷刺的笑:“還能去哪兒?另外找個帳營睡覺啊。”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安地動動嘴唇,皇甫徹斜睨著他們:“怎麼?怕我死了你們也跟著人頭落地?哼,我沒那麼容易死。”
下屬們抱拳應道:“是,屬下這就去安排。”
夜空漆黑,有星如珠。皇甫徹眯了眯眼睛,若是百越王要放棄他,他也不是沒有後招,魚死網破罷了,誰怕誰?
新撐開的營帳紮好,皇甫徹正準備睡下,一位下屬匆匆回?轉:“殿下,有兩?封密信。”
皇甫徹接過來:“下去罷。”
下屬低聲說?:“殿下,還有一事?。”
“說?。”
“就在方才,營女?□□邊的人來報,金太後死了,您看——”
“這麼不經事?,才多久就撐不住了。”皇甫徹陰邪地笑笑:“皇甫衡呢?”
“還是瘋瘋癲癲的,時?睡時?醒,整日邋邋遢遢地說?胡話。”
“明日一早給他隻燒雞,快上?路了,彆說?我這個做哥哥的對他不好。”
“是,那麼金太後的屍身如何處置?”
“先裹起來丟遠點,明日稟告母妃,任她處置。”
下屬抱拳離開,皇甫徹看了看不同?顏色的封皮,慢悠悠地抽出?一封:“公主,可想我了?”
字有些歪歪扭扭,可見寫?信之?人對漢字不甚熟悉。信上?說?母家的幾位將領已經秘密打招呼了,會聽從他的調遣,保護他。
後麵的纏綿之?語,皇甫徹掃了一眼就折起來,不耐煩看。百越王的女?兒依陶公主,野心勃勃地想要當百越女?王,極早之?前就向他拋了橄欖枝。不過,他們各取所需罷了,怎麼會有真情意。
依陶公主,就是他對付百越王的後手。
皇甫徹嘴角揚起,去看另一封信,那是明州的暗樁寄過來的。這暗樁在明州住了十幾年,一直沒被發現?,是他在明州最後的耳目。
兩?三行字看下去,皇甫徹漫不經心的表情變了,他灼灼地盯著某處,眼睛亮如野狼:“想走?雲意,你這回?,一定?逃不掉的。”
暗樁見到馬車出?發,急匆匆送信。算算時?辰,他們應該已經出?明州十裡之?外了。若是不追,雲意就會跑遠了。
睡意全無,皇甫徹洗了個冷水臉,招來下屬安排一番,急匆匆地穿戴鎧甲,上?馬便走。
馬兒跑出?去幾裡,冷風吹得皇甫徹的心冷靜下來。若雲意出?逃是假,誘他入甕是真——
“哼,你休想再騙我一回?。”皇甫徹召集人手,重新布置妥當,這才調轉馬頭,朝另一個方向奔去。
偏僻的小路上?,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正在行走,車前車後,都跟著身披黑色鬥篷護衛。
深濃的夜,僅領頭的人提著一盞燈照明,就這麼默默地前進,仿佛無聲的河流。
匆匆的腳步驚醒了蟄伏的春蟲,撲棱著翅膀往高處飛去。它?未曾想到過,會在半空中,被利箭撞飛。
“糟糕,有埋伏!”領頭人低喝一聲,吹滅手中的照明燈。護衛們四下散開,伏在草叢中。接二連三的箭矢射中車壁,掉在地上?。
“馬車是特?製的,射不穿!”不知是誰罵了一句,下令:“給我放火。”
無數火把從高處投下,照出?了他們的行跡,領頭的大喊:“護著兩?位姑娘走。”拔出?了手中的刀。
護衛們紛紛亮出?兵器,團團圍著馬車,且護且走。慌亂之?中,馬匹踩空,馬車傾斜著差點側翻。
車簾掀開,驚惶的清麗麵容驚鴻一瞥,隱藏在暗處的皇甫徹瞳仁一縮,這張臉,化成灰他都不會認錯。是她,是那個本該夜夜供他玩樂的女?人。她確確實實在馬車中,離他這樣近。
“周圍都探查清楚了?”
“回?殿下,都查清楚了,四周沒有大批軍隊埋伏,後頭也沒有軍隊跟隨。”
皇甫徹陰柔的目光迸發出?勢在必得的自信:“哼,兜兜轉轉,你還是落在我手裡。傳令下去,全體出?擊,雲意和雲灩,務必抓活的。”
下屬接了命令,不再瞻前顧後,領著所有人向下衝,喊聲震天。領頭的一抬頭看到從暗處站起來的敵人,潮水一般往下俯衝,不驚反笑,攏指為哨。
哨聲劃破夜空,皇甫徹胸中湧起一股涼氣:“不好,快走!”
“現?在想走?遲了!”雲鏑的聲音像是從地底傳出?來的,帶著黃泉的寒氣。
皇甫徹的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詭異的事?情,驚惶地四下查看。忽然,地下的熱度肉身可感地升高了,土地膨脹,然後轟然爆開!
“霹靂彈!”最後的呼喊帶著死亡的氣息。
護著雲意馬車的領頭人摔下鬥篷,哈哈大笑:“小兒們,今夜就是你們的死期,這一片山丘,就是你們的葬身之?地!”
“雲鏑!”皇甫徹目眥欲裂,他粗著聲音說?話,自己一開始竟然沒認出?來!
雲鏑從車底拔出?紅槍,指著皇甫徹怒吼:“兄弟們,給我殺!”
兄弟們?雲鏑的兵到底在哪裡?
被炸的人還未從餘震中清醒過來,眼睜睜地看著霹靂彈炸出?的洞口湧出?許許多多的士兵,砍瓜切菜一般將他們殺得七零八落。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黎明重逢
慘叫聲不?絕於耳, 鮮血一層一層浸潤土地,泥土都變了顏色。雲灩擋在雲意麵前,掀起一角車簾往外看?。
“姮兒, 你當心些。”
“姐姐,我們贏定了。”雲灩興奮地說:“等抓到皇甫徹,我就狠狠揍他一頓出氣,我快等不?及了。”
“戒驕戒躁。”雲意將她拉回車廂:“未到最?後一刻,都得謹慎。”
雲灩扁扁嘴:“都被?我們圍死了,還能翻出什麼花來。姐姐, 我就看?看?,不?探頭?。”
雲意卻不?敢放鬆, 康王能走到現在, 心?性?異於常人, 他不?會坐以待斃。
深濃的夜色已漸漸褪去, 天際透出光亮。
皇甫徹眼?看?雲鏑即將殺到眼?前,周圍都是雲家軍, 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他反手取出身後的弓箭, 淬藍的箭矢在漸明的天色中透著幽光。
雲鏑渾然不?懼, 就這麼一支箭,他能擋的下來。再往前奔出一段路, 就能抓到皇甫徹。
等逼問出解藥, 兄弟們得救,城民們得救, 她, 也會得救。
長槍在手, 正要揮得密不?透風,斜刺裡忽然衝出來兩個人, 死死地壓住雲鏑的手臂。
“殿下,快殺了他!”
雲鏑使力掙開,就要掙脫之際,皇甫徹的下屬不?要命了似的,紛紛棄了對手,瘋狂地朝雲鏑撲來。
四肢都被?纏住,雲鏑看?向前方,不?甘心?地大吼:“皇甫徹,卑鄙無恥!”
皇甫徹並不?答話?,翹起嘴角:“雲鏑,去死罷!”
箭矢射出,快如流星。雲家軍想要上前,卻已來不?及了!
這一刻,雲鏑想到了父親滿頭?的霜發,母親溫柔的笑容,妹妹擔心?的囑咐,還有清怡流轉的目光。
他的肩上背負著許多人的期望,滿懷宏圖,立誌創下一番事業;他佳人在側,大婚在即,幸福唾手可得。
難道,今日就要這般死去?
“大哥!”雲意在車裡抓緊了車簾,心?如同被?捏住,停止了跳動。
風破箭來,皇甫徹的毒箭被?攔腰截斷,掉在雲鏑麵?前。雲鏑劫後餘生地朝箭來的方向看?去,隻見一騎當?先,朝著他們奔來,身後的紅日,噴薄而出。
“澹台楨!”雲意呼出這個心?底裡的名字,脫力地倒在馬車裡,手裡死死攥著扯裂的窗簾。
雲灩剛從大哥的脫險中回過神來,心?又提到嗓子眼?:“姐姐,姐姐,你怎麼了?”
雲意直著眼?睛,如何喚都不?應聲。雲灩咬咬牙,去掐雲意的人中。
“姮兒,你還好麼?”
這熟悉的聲音?
雲灩怔怔回頭?,看?到了夢中的少年,他不?複之前的白淨,但時?光淬煉了他的輪廓,變得堅毅如刀。但他看?向她的目光,依舊熾熱明亮。
“你不?認得我了?”文令秋抹了一把臉,不?好意思地笑笑。
“令秋哥!”雲灩撲到文令秋懷裡,一聲一聲地喚:“令秋哥,令秋哥……”
文令秋措手不?及,半晌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雲灩的後背,她喚一聲,他便應一聲。
“太好了,你和姐夫都來了。”雲灩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你快幫我看?看?姐姐。”
文令秋道:“雲大姑娘是悲喜交加,一時?痰迷心?竅,你給她掐幾個穴位就好了。”
說罷,在自己身上比劃。
雲灩看?一遍就記住了,伸手點上雲意幾處大穴。雲意閉了閉目,轉醒過來。
“姐姐!”
雲意扶著雲灩坐起來,趕忙看?向澹台楨的方向。雲鏑擺脫了桎梏,與皇甫徹大戰。澹台楨一箭給雲鏑解圍之後,並不?去擒皇甫徹,而是朝著她的馬車奔來。
近了,很近了。
“小意!”澹台楨翻身下馬,抱起雲意,深深嵌進懷中。
雲灩和文令秋識趣地下了馬車,走得遠遠的。
戰局已經接近尾聲,滿地的狼藉中,澹台楨和雲意緊緊相擁,雲意銀紅色的發帶隨風飛揚,是這暗淡山丘中的一抹豔色。
“想不?想我?”澹台楨幾乎要將雲意揉碎。
雲意被?他的氣息包裹,靜靜地感受著,不?說話?。
澹台楨不?滿,輕吻她的耳廓:“想不?想我,想不?想我?”
這是十分敏感的地方,他故意的。雲意推開他的臉:“不?想,一點兒也不?想。”
“你不?想?那?我可要親自驗一驗了。”澹台楨玩味一笑,扛起雲意就走。
雲家軍之中,不?知誰戲謔地吹了呼哨,隨後被?嗬斥。雲意麵?紅得像要滴血:“澹台楨,你乾什麼!這麼多人在這呢!我大哥也在。”
澹台楨滿不?在乎:“你哥哥方贏了皇甫徹,忙著審他呢,沒空理?你。”
雲意勉力抬起一點身子,果?然見哥哥揪著皇甫徹的領子,語速極快地說著什麼,都沒往她這邊看?。雲意轉頭?去尋雲灩,這小丫頭?不?知和文令秋跑哪兒去了,影子都沒有。
“澹台楨!”
“我在這兒呢。”澹台楨把她放在馬鞍上,隨即坐在她身後:“墨風,走!”
墨風短嘶一聲,歡快地撒腿就跑,雲意氣憤地回頭?狠狠盯向澹台楨,卻被?他有預判似的逮個正著。
“唔——”雲意所有的氣話?都被?堵住。
澹台楨乾脆把雲意調轉個方向,麵?對他,方便他肆意妄為。
“我很想你,小意。”
雲意摸著他身上硬邦邦的鎧甲,想到他這些天的奔波勞累,心?不?由自主地軟下來。澹台楨立刻感覺到了,輕笑一聲,趁機攻城略地。
暈暈乎乎不?知道過了多久,墨風停下來,踢踏著前蹄。
“到了。”澹台楨意猶未儘地放開雲意,把她抱下馬。雲意已是不?知道今夕何夕了:“這是哪裡?”
“是我們的溫泉洞府。”澹台楨捏捏她的鼻子:“被?我親傻了?”
雲意想起上一次來這裡的情景,不?禁腳軟:“那?個,我這幾日都沒睡好,有點兒困了,我們回明州罷。”
澹台楨雙目灼灼地看?著她:“困了何必要回明州,在裡麵?睡也是一樣的。”
雲意瞧著他勢在必得的模樣,心?中明白是逃不?過了,隻得放軟了語調:“你,你彆磨太久。”
“好。”澹台楨勾唇一笑,橫抱起雲意。跟他進了洞府,哪裡還由著她,是久,還是更久,都是他說了算。
三?個月未見,他著實是念她念得快要發瘋,自然也得檢驗一下,她是否也念著他。
氤氳的水汽迷迷蒙蒙地飄在上空,水中的人影糾纏不?休。
雲意眼?淚都流儘了,攀著澹台楨的肩膀無力地祈求:“夠了——”
澹台楨愛極了她這一副為他綻放極妍的模樣,仿佛鉤子似的,把他的魂兒都給鉤沒了。
“你看?,你也想我的,這裡想,這裡也想。”
雲意連睜開眼?都勉強,模糊地應著。澹台楨強勢地問:“但我還是要聽你親口?承認,小意,你想不?想我?”
不?知澹台楨做了什麼,雲意全身一顫,無助地喊:“想你了,楨郎。”澹台楨心?滿意足,帶著她共赴巔峰。
多日的擔憂與焦慮,在融融的暖意之中消散開來,雲意甫一放鬆,就睡了過去。澹台楨看?著雲意安靜的睡顏,心?裡責怪皇舅選的日子都太遠了。
他想立刻帶雲意回北盛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正午了,澹台楨扶著雲意走出洞穴:“還能騎馬麼?”
雲意忍不?住抱怨:“都怪你,你總是那?樣,瞧瞧現在都什麼時?辰了,回去大哥小妹都要笑話?我。”
澹台楨毫不?在意地笑笑:“他們如今也嘗到了情的滋味,怎麼會笑話?你。”
雲意想想也是,心?下稍安:“那?我們走罷。”
澹台楨到底怕她不?舒服,就在馬上橫抱著她。雲意窩在澹台楨懷裡,問:“文公?子怎麼跟著你一起來的?”
“蘭容與死後,他早就不?想待在南都了,發現我忽然離開,心?裡疑惑,就悄悄跟上來。後來知道明州出事,急得不?行,專門求見我,要做那?救援明州的急先鋒。”
雲意點點頭?:“文公?子待姮兒真摯。”
澹台楨緩了緩,繼續說:“黎川帶著主力軍突襲百越王後方,以你伯父的機敏,合該見勢出城,與黎川一同圍剿百越王。文令秋與雲鏑擒住康王後,也會去支援明州。今日,便是最?後的決戰。”
“那?你呢,瀚海郡王殿下。”雲意似笑非笑地問:“決戰之日,你卻在這兒躲懶。”
“誰說我躲懶?采陰補陽,養精蓄銳罷了。”
雲意簡直想捂住他的嘴:“你這人,嘴上越發沒顧忌了!”
澹台楨哈哈大笑:“跟你在一處,我顧忌什麼?你且在馬車裡好好待著,看?你夫君是如何殺敵製勝,建功立業的。”
荒丘的儘頭?,出現一輛馬車,崔琨吐掉嘴裡的草根,笑嘻嘻對雲意和澹台楨行禮:“郡王,郡王妃,屬下等候多時?了。”
雲意咬著唇,麵?染紅雲,澹台楨輕咳一聲,翻身下馬:“明州那?邊如何了?”
“各方都殺紅了眼?,現在是我們和雲家軍居於上風。”
澹台楨點點頭?,不?顧雲意的反對,執意將她抱進馬車。
“就在後方看?著我。”他親親雲意的唇,溫柔滿得要從眼?眸之中溢出來。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決戰之日
雲家的赤紅雲紋戰旗在風中飛揚, 仿佛一團烈烈的火焰。遠處的飛雁感受到死亡的氣息,紛紛繞路而行。
百越王喘著粗氣,大刀上流淌下瀝瀝鮮血。他腰腹中了?數刀, 像一隻暴怒的吊睛白額大虎,隨時?暴起?吃人。
雲闊雙刀在手,虎口微微發麻,背後一劃傷口,深可?見骨。大戰了一個多時辰,他們依舊難分高下。
“大王!”隨著一聲慘叫, 善至被駱承一錘斃命。百越王呼吸急促,雙目漸漸血紅。
“雲闊, 老子殺了?你!”
雲闊冷笑?, 側身躲過他的殺招, 諷刺道:“皇甫徹已經被我兒?擒住, 你的屬下一個接一個斃命。百越王,若你看?清形勢, 趁早投降, 還能保住體?麵和性命。”
百越王心中憤怒, 腦中飛快地盤算。善至加上支渡,他已經在虞國損失了?兩名心腹。若是?現在撤退, 他還能保留元氣, 修養幾年,卷土再來。
拿定注意, 百越王目露邪氣, 暴喝一聲:“雲闊, 我若是?投降,你真的會不殺我們?”
雲闊道:“不殺, 我雲闊說到做到。”
“好,我降!”百越王說著,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大刀。
駱承見狀大吼:“百越軍,你們的大王要降了?,你們掂量掂量,還要不要拚命!”
聲音傳得很遠,恰恰趕到的澹台楨一行人都聽到了?,雲意睜大眼?睛,語氣滿是?欣喜:“結束了?,伯父贏了?!”
澹台楨卻未見喜色,吩咐崔琨:“你在這護著她,我去看?看?。”
崔琨漫不經心地應著:“保證不少一根頭發。”
“千萬小心。”雲意眸光裡盛著柔柔情意:“我等?你凱旋。”
“放心。”澹台楨抑製住留戀的衝動,打馬上前。
百越軍聽聞大王要降,紛紛往這邊看?來。駱承的喜色壓抑不住,然而未等?他高呼勝利,百越王目光閃爍,微微弓下的後背藍光如電。
雲闊身經百戰,身體?的反應比腦子更快。後仰翻身,躲過了?冷箭。百越王一招未得手,揭開鎧甲,喝道:“那朗,撤!”
百越軍見狀,紛紛揭開鎧甲。無數毒蜂從鎧甲內掙脫了?束縛,紛紛往外衝,一時?間打亂了?雲家軍和溫國軍隊的陣腳。百越王大喜,躍上馬背,朝著南方奔逃。
狂奔之間,幾隻箭矢裹挾著風沙席卷而來,釘穿了?百越王的馬匹。馬匹痛嘶著倒地,百越王在地上連滾幾圈,才?堪堪穩住身形。
“哪個兔崽子,偷襲本大王!”
蒼茫荒丘之中,灼灼陽光之下,一人單騎迎風而立。高大的身軀如雪峰一般,淩冽佇立。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澹台楨?”百越王看?過他的畫像,一下就認了?出來,心頭大駭。若是?他沒受傷,尚可?一戰,可?是?現在,他傷痕累累,完全處於下風。
轉頭往後看?,他的殘軍被雲鏑的人趕上,裹纏著廝殺,根本無法支援他。
百越王麵部的肌肉狠狠地抽搐著,咬牙道:“澹台楨,你放我走,有?什麼條件,儘管提。”
澹台楨的眸光中儘是?高高在上的冷漠與鄙夷:“百越王的話,在下不敢信。”
百越王急了?:“毒蜂都用?完了?,我已沒有?後招。我從虞國皇宮搜刮來的金銀財寶,還有?虞國的小皇帝,也歸你。”
“確實是?豐厚。”澹台楨舉起?手中劍:“可?惜啊,你今日,注定要命喪於此!”
“你!”百越王舉刀隔檔,巨大的力道讓他不得不單膝跪地,以此緩衝。饒是?如此,他的虎口還是?全都震麻了?。
澹台楨不給他喘息的機會,立刻變招。百越王左突右擋,滾了?一身泥,非常狼狽。逼到陌路,百越王骨子裡的蠻勁和孤勇被激發,大吼一聲,隻攻不守,發瘋一般朝澹台楨砍來。
“哼。”澹台楨麵色不變,白鶴展翅一般越過百越王的頭頂,半空回身,一劍刺進百越王的後背。
百越王大痛,凶狠地向後抓住澹台楨握住劍柄的手,表情癲狂:“你跟我一起?死罷,哈哈哈哈——”
澹台楨抬腳欲踢開百越王的手,百越王完全不顧身體?內的刀,猛然向後刺!
一聲悶響,刀尖入肉。百越王吐出滿口的血沫,大笑?:“瀚海郡王死了?,是?本王殺的。”
身後傳來澹台楨輕蔑的笑?聲:“抱歉,你失算了?。”
百越王的笑?聲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回頭,發現他的奮力一擊隻是?刺穿了?澹台楨的手臂。
“不可?能,不可?能——”百越王不甘心地喃喃自語,直到瞳孔渙散,死豬一般掛在澹台楨的劍上。
澹台楨捂著手臂,踢開百越王。
“你怎麼樣??”雲鏑結果了?一名百越人,趕到澹台楨身邊。
“無礙。”澹台楨快速點下幾道大穴,拔出刀刃。
雲鏑皺眉看?著刀刃上的血:“刺得很深。”
“彆告訴小意。”澹台楨喚來墨風,翻身上馬。
雲鏑看?著他走遠,踢了?一腳百越王:“你這蠢貨,我還想明日跟他比試一場呢。現在邀戰,勝之不武。”
周邊的士兵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紛紛過來稟告。
“少將軍,百越人差不多都投降了?。”
“不少兄弟中了?毒蜂的毒,都送到藥棚那邊去了?。”
“抓住了?貞太妃和小皇帝,已經押送城裡去了?。”
“將軍請少將軍回城。”
雲鏑再踢了?一把百越王,對士兵們道:“有?事問駱叔,我先回去了?。”
士兵們抱拳應是?,紛紛離去。
雲鏑回到軍營,主賬之中熱鬨得緊,雲夫人率先迎上來:“鏑哥兒?,你沒事就好。”
“母親,清怡的毒解了?嗎?”
雲夫人看?著他:“你知道她中毒了??”
雲鏑撓撓頭:“猜到了?,我知道您怕我分心,所以不說。”
“你可?怪母親?”
“怎麼會?我隻怪我沒能快點找到解藥。”
雲夫人眉頭舒展:“她已醒了?,隻是?還虛弱著,等?你辦完事,就去陪她。”
“好!”雲鏑回答得很洪亮。
周圍的人聽到聲音,都望過來,雲夫人笑?了?笑?,走開了?。雲鏑四下打量,家裡人幾乎都在這兒?,還多了?一個熟悉的麵孔。
“文公子,彆來無恙。”
文令秋抱拳行禮:“雲公子,令秋不告而來,失禮失禮。”
雲鏑笑?了?笑?:“文公子來援,明州添一員猛將,談何失禮。”
“大哥!”雲灩滿臉興奮,迫不及待地告訴雲鏑:“大哥,我上陣殺敵了?,厲不厲害。”
雲鏑豎起?眼?睛:“誰允你上陣了?,不知天?高地厚!”
雲灩不服:“有?令秋哥在呢,他一直護著我,你怕什麼!”說完,意識到什麼,忽然臉紅了?。
文令秋忍不住皺眉:“姮兒?,彆亂動,你的手剛包紮好。”
雲鏑看?著妹妹和文令秋,嗅到了?不一樣?的氣息,隨後慢慢笑?開:“喲,你們倆——什麼時?候的事兒??”
“不和你說了?,走,令秋哥,我們去外麵。”
“喲喲喲,你也有?害羞的時?候啊,哈哈哈哈。”
雲灩都沒敢回,急匆匆地拉著文令秋走了?。雲鏑這段時?日飽受雲灩的戲謔之苦,總算扳回一城,不由神清氣爽。
“大哥。”雲意緩緩走到他跟前,咬著唇:“他是?不是?出事了??”
雲鏑垂眸看?向雲意,他這個妹妹一向堅韌又有?主意,極少露出如此惶惑的表情。可?是?澹台楨說要瞞著她,他說還是?不說?
“怎麼了??”雲意等?不到大哥的回答,眸中淚意愈勝。
“他沒事啊,溫國那邊有?軍務,他殺完百越王就回去了?。”
“你騙人!”雲意不錯眼?地看?著他:“說謊的時?候你眼?神是?虛的。”
雲鏑敗下陣來,對待家人,他總不願意欺騙,容易心裡發虛:“他的手臂被百越王刺穿,傷口不淺。”
“那——”雲意聲音發顫:“他會殘麼?”
“不好說,得看?軍醫怎麼處理。”
“大哥,我想去看?他。”
雲鏑拍拍雲意的肩膀:“娢兒?,他走之前讓我不要告訴你,同?為男子,我明白他的想法,不願在心愛人麵前露出狼狽的樣?子。聽話,在明州待著罷。他一旦好轉,定會過來的。”
含淚的眸子垂下去,雲意既不點頭,也沒反對,就這麼站著。雲鏑瞧著不是?滋味,溫聲道:“娢兒?,這些天?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府。”
雲意不答,轉身出了?帳子。雲鏑不放心,待要跟著出去,身後傳來父親的喚聲。
“我來了?。”雲鏑折身去找父親。
雲意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忽地有?人喊叫著衝到她的腳下,抱住她的腿:“雲意,求你了?,放過我們罷,徹兒?是?為了?你才?走到今天?啊!”
“徹兒??”雲意回過神來,才?發現匍匐在地的人是?貞太妃,她蓬頭垢麵,完全沒有?了?以前華貴的模樣?。
幾個士兵罵罵咧咧地跑過來,拎起?她的頭發:“大姑娘,對不住,這瘋婦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掙斷了?繩索,您沒受驚罷?”
雲意搖搖頭:“你們把她帶走。”
貞太妃拚了?命地跑過來,沒想到雲意對她視若無睹,頓時?不顧一切地扒住雲意:“你還有?沒有?良心,我兒?當初差點與你成婚,你的心是?鐵石做的?”
雲意被她抓疼了?,皺眉催促士兵:“你們快點。”
士兵們忙拉走貞太妃,貞太妃的手臂脫臼,她吃痛終於放開了?雲意,絕望地咒罵:“沒骨氣的小蹄子,甘願獻身敵國,浪蕩的人裝什麼貴女,嗚,嗚——”
叢綠拿抹布堵住貞太妃的嘴,厭惡地擺擺手:“你陪百越王的時?候,怎麼不罵罵自己!姑娘,你沒事罷?”
雲意搖搖頭,一抬首,看?到了?同?樣?狼狽的康王,他被鐵鏈鎖著,目光盯著她,仿佛要將她千刀萬剮。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黯然養傷
雲意渾然不懼, 冷冷地回望。
叢綠啐了一口:“姑娘彆理他!快死的人了還發什麼狠,小心二姑娘再把你揍一頓!”
雲意轉頭看叢綠,忽地握住她的手:“澹台懷瑾, 他在哪?”
叢綠看了看四周:“他這幾天忙前忙後,累壞了,我?剛讓他回乾爹家睡覺呢。”
“你現在帶我?去老李頭家。”
叢綠不?明所以,還是?無條件地依從:“好,我?現在帶姑娘去。”
雲意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叢綠,辛苦你呢, 懷著孕呢,卻不?得?休息。”
叢綠滿不?在乎:“姑娘彆被老話騙了, 懷孕了總躺著不?好, 多走動才好生呢。我?這?胎坐穩了之後乖得?很, 除了累些沒有?不?適。”
雲意笑?笑?:“那我?就放心了。”
兩人乘坐馬車走在路上, 解除危機之後的明州城喜氣洋洋,到處可以聽見歡快的語調。叢綠掀起車簾, 指著前麵對雲意說:“姑娘, 你看, 前麵還有?老翁推著炮仗出來賣,過?年似的。解藥配方已經拿到, 大家服了解藥, 都會毒散痊愈。”
雲意順著叢綠的方向看去,隻見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中?, 來來往往的人群買著不?同的東西, 臉上是?同樣的笑?容。
“是?的, 都會好起來。”
澹台懷瑾仿佛好幾年沒睡覺了,一沾上枕頭就不?省人事。正睡得?香甜, 忽地耳朵一陣疼痛,他不?耐煩地拍過?去:“彆吵爺睡覺,小心爺砍你的頭。”
這?下他另一隻耳朵也疼起來,熟悉的聲?音咬牙切齒:“好啊,我?倒要看看你這?位爺,要怎麼砍我?的頭。”
澹台懷瑾頓時?清醒了,笑?嘻嘻地拿下叢綠的手?,握在手?裡:“彆彆彆,砍我?的頭也不?能砍你的。怎麼手?這?麼涼,快坐下快坐下,我?給你暖暖手?。”
叢綠抽出手?:“彆忙了,今日回來找你有?正事呢。”
“彆又是?雲鏑找我?罷?我?已經把活兒乾完了,在表哥那兒都沒那麼勤快。”“不?是?。”叢綠搖搖頭:“是?姑娘找你。”
“表嫂來了?”澹台懷瑾從床上爬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裳:“我?這?就去見她。”
雲意立在院子當中?,正在看一叢新開的迎春花,嫩黃的花瓣上停著一白一紫兩隻蝴蝶,上下翻飛,煞是?好看。
澹台懷瑾快步跑過?去:“表嫂,什麼事兒?”
雲意轉過?頭,清淩淩地看著澹台懷瑾:“我?想讓你,帶我?去珞州,見澹台楨。”
“啊?”澹台懷瑾不?解:“表嫂想去,自可以去呀,一封信過?去,表哥恨不?得?飛過?來接你呢。”
“可是?他現在不?想見我?,我?卻想見他。見不?到他,我?心難安。”
“這?——這?是?怎麼回事?”
雲意便將澹台楨受傷的事兒說了,澹台懷瑾一拍大腿:“表嫂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我?出去一會兒,你在這?裡等我?的消息。”
正要往外跑,叢綠追出來:“你的臉!”
澹台懷瑾一摸自己乾淨的臉,趕緊跑廚房裡抹層灰,才匆匆出門。
老李頭聽到動靜,迷迷瞪瞪地走出來,隻看見一陣風刮過?,門就關上了。
“誰啊?”
叢綠解釋:“是?小李呢,他出去了。”
“哦。”老李頭正要轉身回屋,忽地看見迎春花旁站著一位裙擺飄飄的女子,驚訝地問:“嗯?迎春花成精了?”
叢綠捂嘴笑?:“您擦擦眼睛,看看她到底是?誰?”
“哦,是?大姑娘啊。”老李頭激動地語無倫次:“什麼風把你吹到我?們家裡來了?我?們家沒有?什麼可招待姑娘的,叢綠,你去殺一隻老母雞,啊,不?不?不?,大姑娘是?來找你說話的罷,我?來殺我?來殺。”
“您彆忙了。”雲意笑?著止住他:“我?略坐坐就走,家裡的老母雞,還是?留著給您吃罷。”
老李頭渾濁的眼睛裡噙著眼淚:“多虧了將軍,我?們明州保住了,若是?教?康王攻下,我?這?把老骨頭怕是?沒了。”
雲意安慰:“無論如何,我?們都是?同明州共進退的。康王多行不?義?,必不?會贏。”
“乾爹,您才解毒,合該多休息,我?陪著姑娘即可。”
“哎,哎,姑娘隨意,想乾什麼就乾什麼。”老李頭慈愛地說完,扶著牆走回屋了。
叢綠問雲意:“姑娘可餓了?”
“沒有?。”雲意瞧瞧她的肚子:“你餓了?”
叢綠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嗯,這?個月開始,就餓得?很快,最多兩個時?辰就得?吃一頓。在藥棚忙活的時?候,我?都隨身帶著乾糧,一有?空就塞幾口。”
雲意起了好奇:“那麼吃東西的時?候,肚子會有?反應麼?”
“我?如今四個月,還沒有?什麼反應,但是?我?能感?覺到,孩兒是?高興的。”叢綠頓了頓,眼裡都是?光:“等在思慎客棧安頓下來,我?就要給他做小衣服小被子了,懷瑾說,這?是?頭一胎,無論男孩女孩,名字裡都得?有?個‘初’字。”
“真好。”雲意微笑?:“那你趕快吃東西,餓著孩子多不?好。”
“嗯,姑娘,你在院子裡略坐坐,我?去弄點吃的來。”叢綠腳步輕快地走了。
初春的陽光暖洋洋的灑在身上,那叢盛開的迎春花在陽光中?努力地舒展花瓣,顏色似乎更嬌嫩了。雲意坐在蒲葉編織而成的矮凳上,感?受著溫暖的陽光,不?知?不?覺出神:若是?澹台楨和?她有?了孩子,會是?一副怎樣的光景。
澹台楨那般驕傲的人,一定希望他的孩子也是?優秀的。從小便要開始習文章,練騎射。若是?個女孩兒,不?知?能否承受他嚴厲的教?育,天?天?找她哭鼻子的話,她會心疼的。
“姑娘,吃點糖糕暖暖肚子罷。”叢綠端過?來新蒸好的糖糕,熱乎乎香糯糯。
雲意吃了兩口,澹台懷瑾就回來了。她立刻丟下沒吃完的糖糕,站起來問:“如何?”
“表嫂,妥了。叢綠,給我?倒杯水,渴死我?了,我?嗓子都冒煙了。”
叢綠趕緊從屋裡拿茶壺出來,澹台懷瑾直接對嘴灌下去,一氣喝空。
雲意不?錯眼地看著他。
澹台懷瑾緩緩神,對雲意說:“暗樁那邊我?聯係了,說我?和?叢綠要回珞州去,他們著手?開始準備,今夜便走。表嫂,你裝成叢綠,戴上帷帽,同我?一起走。”
雲意兩眼瑩瑩,麵上露出笑?容來。
珞州,留白居。
澹台楨一覺醒來,聞到了隱約的花香。他單手?撐著起身,抬窗往外看。這?一看,卻將自己看了進去。
窗戶左側,靠牆睡著一個纖細的人影。她穿著青布麻衣,粉黛未施,濃密的睫毛蝶翼一樣微微顫動。
“小意?”澹台楨輕輕地喚。
雲意立刻醒了過?來,抬眸看到了澹台楨。
兩人隔窗對望,目光恍若纏綿的絲線。澹台楨看著憔悴了些,胡茬拉紮的。雲意緩緩上前:“你的傷怎麼樣了?”
澹台楨麵色一緊,啪地放下窗戶:“我?沒事,你回去罷。”
雲意不?依:“我?既然來了,就沒打算走,除非你喚人把我?丟出去。我?就站在這?兒,直到你開門為止!”
這?小姑娘,執拗勁兒上來了。
澹台楨扶額苦笑?:“我?差人送你回去,我?現在這?副模樣,會嚇到你。”
“我?不?怕!”雲意的手?貼著窗紙,努力去瞧裡麵的人影:“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怕。”
“郡王,該換藥了。”有?仆從端著傷藥進來,聲?音明顯有?些顫。
雲意轉過?門前,對仆從道:“把藥給我?。”
仆從正是?以前在留白居伺候過?的,認得?雲意:“郡王妃,您怎麼回來了?”
雲意還未答,裡頭傳來澹台楨的訓斥:“不?許給她!”
仆從看著緊閉的房門,又看看雲意,都快哭了。郡王這?次受傷,脾氣大得?嚇人。每一回換藥都跟在閻王殿裡走過?一遭似的,下人們到了這?個時?辰都愁眉苦臉,靠著抓鬮決定誰來送藥。
他今兒手?氣欠,抽著了,偏偏遇到這?麼個情況。這?不?是?把他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麼?得?罪了誰,他都沒好果子吃。
“郡王,郡王妃,小的肚子疼,頂不?住了,哎喲,哎喲。”下人把藥放在地上,捂著肚子跑了。
雲意火氣上湧,她辛辛苦苦跟著澹台懷瑾來到珞州,又潛進留白居窩了半夜,不?是?為了吃閉門羹的!
“開門!”
屋裡一片寂靜。
雲意抬手?拍門,澹台楨還是?不?聲?不?響。雲意滿心的怒氣無處發泄,正要抬腳踹門,門恰好從裡麵打開了,雲意那充滿怒氣的一腳,正正踹在了澹台楨的大腿上。
澹台楨悶哼一聲?:“你的力氣怎麼變得?那麼大。”
雲意本想痛斥他幾句,低眸看到澹台楨嚴嚴實實纏著白布的右臂,頓時?沒了怒火:“你的手?——”
澹台楨背對著她,走到榻邊坐下。雲意端起藥跟進去,站在他旁邊。
兩人一時?無言。
在雲意的印象中?,澹台楨一直是?嚴峻驕傲的,如格木山荒古不?變的雪峰。這?樣的人,如今竟然消沉如斯。
雲意禁不?住往最壞的方向想,澹台楨這?隻右手?,真的殘了罷。他再也不?能用右手?舞刀弄劍,提筆寫字,也不?能牽起她的手?,走過?春花秋月。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月影成雙
無妨, 他無法牽她的手,那就換她去牽他的。
“楨郎,沒關係的, 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在你身邊,陪著你。”
澹台楨轉過?臉,暗沉的眸底閃過?一絲光:“就算我變殘廢了也沒關係?”
雲意心中?大痛,撲進他的懷裡緊緊抱著他:“沒關係,在我心裡, 你永遠是英明神武的楨郎。彆趕我走,讓我在這?裡照顧你, 好麼??”
澹台楨抬起手環住她:“你不怕, 便留下。”
“不怕的, 我來給你上藥。”雲意把藥端近些, 小心翼翼地給澹台楨拆紗布。很快,一個可怖的刀傷呈現在雲意麵前, 幾乎洞穿了澹台楨的手臂。
當初他抽出刀刃的時候, 該有?多痛啊?雲意閉了閉目, 留下一行淚來。
“怕了?”澹台楨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樣:“走罷,我派人送你回明州。”
雲意拭去腮邊掛著的晶瑩淚珠:“不是怕, 是心裡疼。但是此刻心裡的疼, 恐怕比不上當時你承受的疼。”
說完,動作輕柔地給澹台楨上藥, 時不時還問他一聲疼不疼。在她專注於上藥的時刻, 澹台楨緩緩揚起嘴角, 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
郡王妃來到留白?居之後,留白?居的下人們都鬆了一口氣。郡王的一應飲食起居都由郡王妃親自照料, 他們不用?再抓鬮,戰戰兢兢地給郡王換藥了。
郡王不再蝸居,每日清晨都會由郡王妃陪著在府中?散步,一日三餐都按時吃了,麵上,也漸漸有?了笑模樣。郡王的傷一日好似一日,郡王妃卻憔悴了不少,眼下青黑。
澹台懷瑾聽說後,送了一大堆補品給雲意,雲意麵色古怪地道謝,收下了。清點完畢後,雲意對著一屋子的補品犯愁。
“怎麼?了?”澹台楨緩步走進前廳,一身海天藍的長袍,閒適舒緩。
雲意撇他一眼:“這?些補品沒一個對症的,給我也是浪費。”
澹台楨眉眼含笑:“這?段時日,你辛苦了。”
看?著澹台楨的笑,雲意氣不打一處來,起居換藥都是平常,最?累的其實是晚上。他都這?樣了,還不願意消停。每次她想著嚴詞拒絕,一看?他落寞的眼神和自暴自棄的話語,又忍不住心軟,最?終讓他得逞。
起身越過?澹台楨走出去,澹台楨很自然地拉住她:“彆?氣了,我有?一件正事要?告訴你。”
雲意這?才發現澹台楨手中?拿著一卷書信:“什?麼?正事。”
“我們的婚期,大大的正事。”
雲意湊近了看?,驚訝地瞪圓了眼睛:“一個月後,怎麼?可能呢?完全?來不及。”
“來得及。”澹台楨慢慢卷起書信:“這?段時日,我們已經走完六禮,你原來的嫁妝都在北盛了,我已經同伯父和兄長商議,不用?添置太多。”
伯父,兄長,叫得倒是很親熱。雲意心裡泛酸:“你們已經在著手準備,隻我一個人蒙在鼓裡,到底是誰要?嫁人?”
澹台楨幽幽地看?著她:“因著我的手將殘未殘,所以未擺在明麵上,隻是暗自準備著。若是你嫌棄我,不願嫁,我不會勉強,立刻就能取消。”
雲意眼見他又要?自傷,歎氣:“我也沒說不嫁,你何必如?此說,大夫不是說了麼?,你的傷恢複得很好。”
澹台楨單手摟過?她:“這?段時日你陪著我,我喝水都是甜的。如?今大婚日近,伯父說要?接你回明州。才一個月,我卻覺得時光漫漫,恨不得交睫之間就過?去了。”
柔情脈脈之間,卻聽得門外有?人咳嗽兩聲。雲意趕緊推開澹台楨,澹台楨看?清來人是誰,目光更陰沉了:“你來做什?麼??”
澹台懷瑾咧開嘴笑:“表哥,我找你有?事兒,很重要?的事兒。”
雲意朝澹台懷瑾頷首:“既有?要?事,你們慢聊,我先回內院去了。”
澹台楨目光隨著煙雨色的裙擺走遠,複看?向澹台懷瑾:“不是讓你先回北盛麼??磨磨唧唧那麼?多天也不走。”
澹台懷瑾聳拉下臉:“叢綠還在明州呢,我怎麼?能自己回去?表哥,你說幫我想好了辦法,卻一直不明說,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著。”
“你難道覺得我騙你不成?皇叔皇嬸的信都在我的案頭堆積如?山了,你再不走,我綁你走。”
“表哥!”澹台懷瑾氣鼓鼓地瞪了一會兒眼睛,忽然想到了什?麼?,笑道:“昨夜我與軍醫喝酒,軍醫喝醉了,你猜他同我說了什?麼??”
澹台楨喝茶的手頓在半空。澹台懷瑾暗道果然猜對了,繼續說:“堂堂郡王爺,居然為了騙表嫂心疼,演——”
茶蓋飛出,點中?澹台懷瑾的啞穴,澹台懷瑾登時說不出話來,乾瞪眼。澹台楨擱下茶杯,輕咳幾聲:“叢綠這?次在明州立下大功,雲闊準備收她為義女。等?她與雲家的名分定下來,自然有?資格做你的正妃。”
澹台懷瑾眼色大亮,口中?嗬嗬有?聲,一直指著嘴巴祈求地看?著澹台楨。澹台楨冷笑,抬手一枚茶梗解了他的穴道。澹台懷瑾激動地跑過?來,恨不得抱住澹台楨的大腿:“表哥,我就知道你聰明,哈哈哈,你放心,你誆表嫂的事,打死我都不會說的。”
“住口!”澹台楨目光警告。
澹台懷瑾立刻閉嘴。
“你既已明了,就乖乖回北盛,莫再節外生枝。叢綠大著肚子進王府,會有?不少流言蜚語,你與其在這?墨跡,不如?回北盛為她清障。”
“是我迷瞪了,我明日就回去。”澹台懷瑾溜出去一會兒,又溜回來說:“那個,表哥,你再幫個忙唄,婚期——”
澹台楨眼刀殺過?去:“再墨跡,等?孩子生了你們再成婚。”
澹台懷瑾嚇得立馬跑了。
春風融融,草木生長,一眨眼已是新春。
虞國覆滅,溫國一統兩國,成就天下霸業。明都兩州民?心堅定,溫皇便允兩州自治,每年往北盛上交賦稅便可。明州雲家,都州李家,皆封異性王,世襲王位。
國運更迭的一年,民?間最?為津津樂道的,卻是瀚海郡王澹台楨和雲家大姑娘雲意的結璃之喜。說來,這?兩位英雄與美人,分分合合,足以寫厚厚的一冊話本。最?終卻能跨越國仇家恨,迎來美滿結局,著實令人唏噓。
兩人大婚之後,好事接踵而至。雲家嫡子雲闊,世子澹台懷瑾前後成婚,明州的紅綢,紅燈籠,紅喜字,一直到年中?才摘下。
澹台懷瑾成婚不久,孩子便呱呱落地,是個壯實的胖小子。王妃抱著酷似澹台懷瑾的大胖孫子,笑得合不攏嘴。澹台峪則瞧著迫不及待去看?妻子的澹台懷瑾,淡淡地罵了一句:“沒出息!”
“王爺,你快看?,孫子笑了。”
“什?麼?什?麼??乖孫子,再笑一個給阿爺看?看?。”
澹台懷瑾抱著將將生產完的妻子,落下一吻:“辛苦你了。”
叢綠轉頭看?著門外湊在一起看?孫子的王爺王妃,露出釋然的笑容:“不辛苦,一切都值得。”
又過?三月,遊曆在外的澹台楨與雲意來參加孩子的百日宴。叢綠穿梭在一群婦人之中?,遊刃有?餘地招待著,已全?然是一副當家主母的樣子。
“姑娘,姑爺,你們何時到的,我還以為你們趕不回來了呢。”
雲意看?叢綠臉頰豐潤,精神奕奕,便知她過?得不錯,打心眼裡為她高興:“我們昨夜到的北盛,今日睡足了才過?來,不累。瓏兒呢,他在哪裡?”
澹台懷瑾與叢綠的兒子大名喚作澹台鈞,小名瓏兒。
“奶娘抱著呢。”叢綠一轉身喚奶娘將瓏兒抱出來,雲意看?著繈褓中?睡得香甜的小嬰兒,滿心柔軟:“生得這?樣好,真是令人羨慕。”
“姑娘羨慕我,我卻羨慕姑娘呢。這?幾月,姑娘走過?了多少大好山河,名山大川,氣質越發像世外仙娥了。”
雲意笑笑:“許多美景我都畫下來了,得空給你看?。對了,我們在漠北還碰到令秋和姮兒了,他們比我們還樂不思蜀。”
“二姑娘轉年就要?出嫁,不知道喜帕繡了一半沒有??不過?她就算什?麼?都不繡,文公子也是不在意的。”
兩人在一旁說話,澹台楨已被澹台懷瑾拉著喝酒去了,目光時不時掃過?來。澹台懷瑾喝得半醉,大著舌頭說:“表哥,你緊張什?麼?,表嫂都嫁過?來了,跑不了,就算她知道你誆——”
澹台楨拿隻雞腿塞住澹台懷瑾的嘴,陰沉沉地起身走了。
這?場宴席,一直辦到日上中?天。
澹台楨與雲意皆吃得撐了,索性不坐馬車不騎馬,慢慢地走回郡王府。
冰嬋當空,月光融融,天地仿佛被一層薄紗溫柔包裹。
雲意轉過?頭問澹台楨:“楨郎,你還記得我們成婚不久去遊了楓葉湖麼??那時候月光也是那麼?亮,清清透透的,如?水如?霜。”
她喝了一點果子酒,微醺的眼眸裡波光流轉,亮晶晶的。
“記得。”他不僅記得那夜的月色,也記得那夜的她。
“楨郎,我如?今真快活。周圍的人都圓圓滿滿的,我也是。我曾想過?要?自由自在,遊曆天下,現在都實現了。楨郎,謝謝你。”
澹台楨慢慢貼近她:“你的願望實現了,我的呢?你什?麼?時候不吃避子丸,幫我生個孩子?”
雲意歪頭瞧他:“可是我還想去海上——”
澹台楨徐徐善誘:“生完孩子,我們可以帶他一起去。”
三人行,一路上都是孩子溫軟的聲音和清脆的笑聲,似乎也不錯。
“那,那就生罷。”
“你可答應了,不能反悔。”澹台楨橫抱起雲意:“走,回家生孩子。”
清冷的石板路上,月影成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