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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第106章 番外一 闔家歡(一)

漠漠荒野之中, 一輛馬車在孤獨地行走,仿佛大河深處的孤舟。

時值日暮,一輪紅日毫無遮蔽地緩緩下墜, 將四周的景物染得一片金紅。小小的人兒從車窗探出?腦袋,一本正經地背誦:“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他隻有三歲,雖然字正腔圓,卻是又奶又軟,可愛得緊。背完了, 他轉過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看向母親, 等待著誇獎。他的母親身著藕荷色的窄袖襦裙, 鬢邊帶著白紫兩色絹花, 清美溫婉。

“泓兒此詩極為應景, 甚好?。”

小人兒高興地撲到母親懷裡,蹭了蹭母親綢緞一般的麵頰。

“哼, 多大了, 還一直粘著母親。”澹台楨凝眸看向兒子, 麵露不悅。

母親在身邊,澹台泓一點兒都不怕父親, 轉過臉, 抱得更?緊了。

雲意笑著拍一拍兒子的後背,問:“累不累?大約再過一個時辰, 就能到外祖家了。”

提到外祖, 澹台泓瞬間來了興趣:“母親, 外祖的城池有多大,比北盛大麼?”

澹台泓出?生的時候, 晚霞漫天,烈烈如火。不止明?瑤公主夫妻視若珍寶,連溫皇也十分喜愛,常常讓澹台楨抱著進宮。澹台泓周歲之後,澹台楨與雲意本想帶著他去各處遊曆,遭到了明?瑤公主的強烈反對。

“泓兒還那麼小,你們怎麼舍得他到處顛簸流離,萬一生病了,正好?沒有大夫,耽誤了病情,你們怎麼辦?不行,你們若是執意要走,我就絕食!”

澹台楨和雲意無奈,隻得將計劃暫時擱下。小小的澹台泓,上有長?輩寵愛,下有澹台瓏做玩伴,美滋滋地在北盛長?到三歲。

直到遠在明?州的雲鏑寄信來,邀請他們參加女兒雲舒的滿月禮。雲意方與澹台楨商量,帶著澹台泓走出?北盛。

一路上,澹台泓十分新奇,這也看看,那也看看,十分新奇。若不是有父親拘著,他簡直走不動道兒。對於即將到達的明?州,也充滿天真的好?奇。

雲意笑著捏一捏兒子的小鼻子:“明?州沒有北盛大,但好?玩的地方也很?多,我以前,就經常和妹妹——你的小姨去浮羅山玩。”

澹台泓認真地說:“我知道的,小姨給我送過好?多好?多禮物。”

雲意點頭,雲灩經常會寄一些好?玩的給泓兒,泓兒人沒見著,倒是牢牢記住了這個小姨。

“等泓兒去了明?州,就能見到小姨了,還有外祖父,外祖母,大舅舅,大舅母,小姨父……”

雲意掰著手指,澹台泓也伸出?手指跟著算,越算越高興:“母親,泓兒有好?多好?多親人。”

“是的,他們都很?想見泓兒。”

“泓兒也想見他們。”澹台泓偏頭想了想,又問:“外祖那邊除了新生的小妹妹,就沒有小孩子跟泓兒玩了?像瓏弟弟那樣的。”

“沒有了。”雲意想起他們離開?時澹台瓏哭得撕心裂肺的一張臉,不由?得笑了。

澹台泓就有些不開?心,懶懶的趴在雲意身上。一旁聽著他們對話的澹台楨皺起眉頭:“站好?!男子漢,黏黏糊糊的。”

雲意攏著兒子:“他才三歲,你莫要太嚴厲。”

澹台泓在母親懷裡,得意地朝父親做鬼臉。哼,父親自己想黏著母親,卻來說他!彆以為他不知道,每次他在母親懷裡睡著了,都是父親抱走的。

澹台楨看著挑釁他的兒子,眉峰挑起危險的弧度。等他們回北盛,就把兒子丟進學堂裡讀書,三年?了,雲意的心,都快被?兒子挖走了,留給他一星半點兒都是奢侈。

這種日子,他忍夠了。

澹台泓怕父親的這種眼?神,往母親的懷裡縮了縮。雲意見狀,推了推澹台楨。澹台楨捏捏雲意的手,籠在手掌裡。

“娢兒,娢兒!”

雲意聽到呼喚,驚喜不已:“是大哥的聲?音!”

“是大舅舅呀。”澹台泓跟著母親從車窗探出?頭,朝奔來的人招手。

幾年?不見,雲鏑的麵容更?加堅毅硬朗,他一眼?就看到了澹台泓,哈哈笑道:“這就是泓兒罷,大舅舅來接你們了。”

雲意問:“哥哥,你怎麼來了,我們就快到明?州了呀。”

雲鏑從車窗抱出?澹台泓,放在自己的馬鞍上:“還不是母親,一天天地倚門盼著,脖子都長?了。我每日巡城後便出?來看看,今日算是被?我等著了。”

澹台楨朝雲鏑示意:“兄長?安好?。”

雲鏑擺擺手,笑著問澹台泓:“騎馬好?不好?玩,舅舅帶著你。”

澹台泓興奮地大喊:“要騎馬,泓兒要騎馬!”

在北盛,外祖母總怕他騎馬摔了,隻給他騎溫順的小馬,一點兒都不帶勁兒。

雲鏑哈哈大笑:“你們兩坐馬車慢慢走,我先帶泓兒回去了。”

雲意還未回話,一大一小已經騎馬跑沒影了。雲意咬著牙,沒好?氣道:“什麼人呐,有了侄子就忘了妹妹。”

“那你也忘了他。”澹台楨一使勁,把雲意抱到懷裡。雲意仰著頭,看到了澹台楨目光中的柔絲。

說起來,他們自啟程,極少有這般獨自相處的溫情時刻。白日裡雲意的注意力幾乎都放在泓兒身上,而夜裡又疲憊睡去。這一路行來,他們夫妻二?人竟是未親近過。

“楨郎。”雲意伸手撫上澹台楨的麵容:“你這一路,吃了多少泓兒的醋,知不知羞?”

澹台楨輕輕地貼著雲意的手,從手腕到手指,繼而十指相扣。雲意漾漾的眼?波之中,終於浮現出?了他的身影。

“你還好?意思說。”澹台楨咬了咬她的嘴角:“生了兒子,你就對夫君敷衍起來,怎麼?我就是個生孩子的工具,用完了就丟?”

雲意瞪大眼?睛,捂住澹台楨胡說八道的嘴,眸中的身影越發?清晰:“楨郎,你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麼?堂堂的郡王爺,還跟自己的兒子置氣!”

澹台楨目光切切:“那勞煩郡王妃關心一下你的夫君,我就不跟小兒置氣了。”

雲意無奈,抬起身子,在澹台楨唇上印下一吻:“這樣行了麼?”

“驚鴻掠影,自然是不行的。”澹台楨俯身。

雲意原本柔順地承受著,忽然屈起雙腿:“你,你的手——”

澹台楨輕笑一聲?,嚴嚴實實地覆上去,堵住了雲意的抗議。

落日疲倦地卷風做被?,躺在山丘下,睡著了。

直到月亮升起來,馬兒吃草吃飽了。才有一隻光溜溜的手從車簾之中懶懶地撿起車轍上的馬鞭,揮動兩下:“走!”

駿馬短嘶一聲?,撒開?蹄子向前奔。

雲意昏睡之中聽到澹台楨喚自己,趕忙睜開?眼?睛:“到了?”

澹台楨在把玩她的手,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嗯,到城門外了。”

雲意趕忙從他的懷裡爬起來,整理自己的衣裳,澹台楨看她著急,想要幫忙,被?雲意一巴掌拍開?:“彆碰我!”

澹台楨心虛地張了張嘴,半晌才提醒一句:“衣帶太鬆了——”

雲意回眼?瞪他,既凶狠又委屈。

澹台楨立刻心軟:“是我不對,多日未與你——這才急切了些,孟浪了些。”

什麼急切了些,孟浪了些?分明?是很?急切,很?孟浪,像是要把她劈開?似得,她淚水漣漣地請求慢些,全被?他當成?了耳旁風。

雲意整理好?頭發?和衣裳,徑直下車。

澹台楨急忙拉住她的手腕:“你沒力氣走路的,等下平白讓人笑話,你且消消氣,吃過家宴,再找我算賬,如何??你一向是識大體的。”

識大體的雲意穩了穩氣息,抱臂挪去另一邊,離澹台楨遠遠的:“愣什麼,還不趕車入城。”

澹台楨不敢還嘴,乖乖地出?去趕車了。

雲家的下人遠遠地看到馬車過來,飛跑進去稟告主子們。等澹台楨和雲意的馬車停穩,雲闊已領著數人到了門口。

“伯父,伯母。”雲意被?久彆重逢的喜悅淹沒,本想快走,一下地便腳軟,幸好?澹台楨扶了她一把,才不至於露出?破綻。

雲夫人和歐陽清怡圍上來:“娢兒生了孩子,還是嬌花一般,餓了麼,快進來。”

雲意笑笑:“伯母和嫂子也沒變呢,舒兒呢?”

“鏑哥兒和泓兒帶著呢,走,我領你去看他們。”清怡挽過雲意的手臂。雲意悄悄地往後看,澹台楨十分有禮地與伯父說話,一副風度翩翩的模樣。

哼,表麵一套,背地一套。雲意暗自翻個白眼?,跟著伯母和嫂子走了。

三人來到蒹葭閣,卻撲了個空,小丫頭說:“二?小姐院子裡的石榴結的很?好?,大公子帶著小小姐,小公子去摘石榴了。”

清怡聞言笑道:“舒姐兒喜歡色彩鮮豔的東西,七八個月的時候我抱著她去看姮姐兒院裡的石榴花,她指著石榴樹一直不肯走。”

雲意莞爾:“照大哥的性?子,應該把石榴樹拔了移植過來,怎麼沒動?”

雲夫人接口:“他是真想拔來著,令秋還要幫忙呢,可是鏑哥兒剛要拔,舒姐兒就抱著石榴花哇哇大哭。大家沒法子,隻能天天帶她去看花。”

第107章 番外二 闔家歡(二)

幾人邊說邊笑, 很快走到雲灩的石榴居。雲灩與石令秋在?外遊曆未歸,平素都是歐陽清怡安排人灑掃。

隔著老遠,就聽到了孩子清脆的笑聲。雲鏑和澹台楨肩膀上各馱著一個孩子, 去夠樹上的石榴。澹台泓自己摘到了一個,幫著妹妹選更大的石榴。

雲舒伸著肉墩墩的手,話都沒會說,咿咿呀呀地興奮得滿臉通紅。

歐陽清怡快走兩步,從袖口熟練地掏出巾帕:“舒姐兒?,你看你, 滿頭的汗。”

舒姐兒?見到母親,石榴都不要了, 伸出手要抱。歐陽清怡把女兒?抱過?來, 給她細細擦汗。

雲意?一見舒姐兒?, 都快走不動道兒?了, 直勾勾地?盯著看。這是一個極漂亮的小姑娘,水靈靈的大眼睛像是會說話, 紅豔豔的嘴唇比石榴花還要嬌豔。

舒姐兒?察覺到有陌生人在?看她, 躲在?母親的懷裡, 偷偷的回看。澹台泓拍拍表妹的手:“彆怕彆怕,那是我的娘親。”

雲意?笑了笑, 朝舒姐兒?伸手:“來, 讓姑姑抱抱。”

舒姐兒?偏頭看了看雲意?,歐陽清怡在?她耳邊輕輕說:“是姑姑呀, 她很喜歡你呢。”

於是, 舒姐兒?向雲意?的方?向挪了挪。雲意?把她抱過?來, 親親她柔軟的麵?頰,感覺心都要化了。

澹台楨悄悄地?附耳:“不如?, 我們也生個女兒??”

雲意?手肘捅了他一下,抱著舒姐兒?去和澹台泓玩。雲夫人幾個假裝看不到兩夫妻的官司,隻在?一旁閒聊。

雲鏑舒展一下手臂,灼灼地?看向澹台楨:“妹夫,走,去練武場活動活動。”

這是他多年的夙願,在?三年前就想實現。但旁觀了澹台楨與百越王的比武,他不得不承認,還是差澹台楨不少。

於是,他花了三年時間苦練,實力更上一層樓。

今日,他要再次挑戰澹台楨。

風吹過?石榴樹,沙沙作響。雲意?和歐陽清怡皆抬眸,看向自己的夫君。

隻有澹台泓高興地?歡呼:“好呀好呀,我也去,我也去。舅舅,我還要騎馬!”

澹台楨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如?舅兄所願。”

雲鏑哈哈大笑,迫不及待地?走出石榴居,與澹台楨一同走向練武場。澹台泓屁顛屁顛地?跟上去:“父親等等我,舅舅等等我。”

雲夫人笑了笑:“咱們也過?去罷,這兩人等不及,咱們的晚飯得推後了,你們餓不餓?”

“母親,我不餓,下午陪著舒姐兒?吃了不少糕餅。”

雲意?接著說:“我也不餓,晚些沒關係。”

雲夫人便叫來下人吩咐幾句,領著歐陽清怡和雲意?悠悠然往練武場走去。

很快,雲鏑和澹台楨比武的消息飛了出去,闔府人都知道了,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往練武場趕,最後連雲闊和軍中的將領都來了。

駱承擼起袖子:“將軍,你猜是少將軍贏,還是姑爺贏?”

“你又下注了?”雲闊輕飄飄看他一眼:“都是快當爺爺的人了,還好這口?”

“將軍,怡情之舉,怡情之舉,千萬彆同我家老太?婆說。”駱承打哈哈,趕緊溜到一邊,不敢往雲闊跟前湊了。

女眷不多話,目光緊緊地?鎖著雲鏑和澹台楨。舒姐兒?見忽然多了許多人,乖乖地?縮在?母親懷裡,眼睛滴溜溜地?到處看。

澹台楨勾勾舒姐兒?的手指,安慰她:“妹妹,不要怕,我父親和你父親要打架,可好玩了。”

舒姐兒?看著泓哥兒?,甜甜地?笑了,伸手要泓哥兒?抱。雲意?趕緊幫泓哥兒?托著舒姐兒?,溫和地?糾正他:“是表妹,不是妹妹。”

泓哥兒?皺眉:“妹妹就妹妹!”

歐陽清怡笑眯眯地?看著兩個可愛的小人兒?,對雲意?道:“娢兒?,在?明州多住些時日罷,我看泓哥兒?很喜歡妹妹呢。”

雲意?笑著應了,心裡卻覺得嫂子這話裡有話呢。“妹妹”是指舒姐兒?,還是沒影子的二娃?

“你們看,少將軍不出意?外,還是選擇了他慣用的紅槍。”有人說道。

歐陽清怡和雲意?趕緊收了話頭,往練武場中央看。

雲鏑長槍握在?手上,朝澹台楨抬抬下巴:“你的兵器?”

“在?此。”澹台楨反手一抖,軟劍從袖中滑下,如?靈蛇一般。陪著雲意?踏山涉水,攜帶武器不方?便,他就專門打了一把軟劍,方?便行走。

幾年過?去,軟劍已與澹台楨渾然一體,劍隨心動,意?念相?融。

雲鏑橫下紅槍,如?遊龍一般攻向澹台楨。他的武藝隨了雲闊,大開大合,舒朗剛強,以求用最簡單的招式達到最強的效果。

兩人迅速過?招,你來我往,戰況十分焦灼。場外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錯過?一絲精彩。

“鏑哥兒?變強了不少。”雲夫人感慨,轉頭看夫君,兩人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到了欣慰。

隻有舒姐兒?犯困,鬨著找母親,很快在?母親懷裡睡著了。

四?周的燈籠次第亮起,照得練武場如?白?晝一般,雲鏑賣個破綻,旋身便走。澹台楨抽劍上前,擋住雲鏑去路。

誰知雲鏑隻是虛晃一槍,翻身刺向雲鏑脖頸。雲鏑劍比人快,不躲反上。槍尖與刀尖,皆在?對方?喉頭一寸處,停住了。

竟是打了個平手。

雲闊哈哈大笑:“有良兒?佳婿如?此,夫複何求。”

雲夫人亦是笑容滿麵?:“好了好了,總算打完了,傳話給廚房,可以擺膳了。”

眾人離去的時候還相?互議論,隻覺意?猶未儘。雲鏑一抖紅槍,道:“著實痛快,不如?我們相?約每年比一場,如?何?總有一天,我會打敗你!”

澹台楨從善如?流:“舅兄有心,澹台楨全?力奉陪。”

“爽快!走,咱們去喝酒,今夜不醉不歸。”

澹台楨眼角餘光飄向雲意?,雲意?對他擠擠眼睛,表示自己心知肚明。澹台楨嘴角上揚,明日就是侄女兒?的周歲宴,他不想讓大舅兄不痛快。不過?,今日他使出了九成力,舅兄,確實在?逐年變強。

闊彆三年,家宴上熱熱鬨鬨的,大家都十分儘興。雲闊放下酒杯,慢慢地?捏著眉心,雲鏑腳下四?五個空酒壇,大著舌頭說:“澹台啊,你再喝一杯,再喝一杯。武藝咱們兩平手,這酒量啊,你卻不如?我。”

歐陽清怡聞言,笑著對雲意?輕聲說:“等明日雲灩和令秋回來,他的酒友又多一位,怕是要喝到天亮。”

雲意?莞爾:“大哥難得高興,由著他罷。”

月影慢慢地?躲進雲中,不見蹤影。等家宴散去,已是淩晨了。

雲鏑早已醉倒,被下人抬回蒹葭閣。歐陽清怡看著澹台楨站得筆直的身影,讚歎:“姑爺真?是厲害,酒量深不可測。”

澹台楨並未答話,目光悠遠。

雲意?趕緊挽住澹台楨,暗暗撐著他。

“嫂子,我們回了,你也趕緊去照顧大哥罷,隻怕他半夜要頭疼。”

“好,睡前我會看一眼孩子們,你隻管放心。”

澹台泓要跟著妹妹,雲夫人便把他們都安置在?蒹葭閣裡,由奶娘帶著。夜深,兩個小孩子早就睡著了。

“辛苦大嫂了。”雲意?不敢耽擱,趕緊扶著澹台楨回房。幸好澹台楨雖眼神飄忽,腳步虛浮,好歹是走回綠雪居。

剛合上門,雲意?一轉身,澹台楨直挺挺地?倒下,臉著地?了。雲意?掩住臨到嘴邊的驚呼,苦笑:“我就知道是這樣!”

澹台楨倒在?地?上,無知無覺。

雲意?將澹台楨拖過?來,托起腋下拖回房間,一頓忙亂下來,已是香汗淋漓。她坐在?床邊休息了一會兒?,正要去沐浴,忽然伸出一隻手將她拉住。雲意?還未反應過?來,人已結結實實被壓住。

“澹台楨,你不是醉了麼?快起來,好重。”

澹台楨深井一般的雙眸緊緊地?盯著雲意?,也不知聽到了沒有。

雲意?推他一把:“起來,我要去沐浴了。”

澹台楨眯了眯眼,從額頭吻下去:“彆拋下我,待會兒?一起洗。”

風清雲靜,月亮抵不住困意?,靠著樹梢睡著了。搖曳的床帳之中,伸出來一隻汗濕的手,一下一下地?摳著床沿。一直到天蒙蒙亮,這隻手才無力地?垂下。

第二日,是雲舒的周歲宴。

明州城有名有姓的人家都來了,雲府賓客如?雲,十分熱鬨。雲意?跟著嫂子在?花園裡招待女眷,時不時趁人不注意?,錘錘酸痛的腰。

“嫂子,姐姐!”雲灩花蝴蝶一般穿梭而來,撲進雲意?懷裡,雲意?險些站不穩。

歐陽清怡笑著扶住雲意?,對雲灩道:“沒良心的,還舍得回來?”

“舒姐兒?和周歲禮,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回來。”

文令秋跟在?雲意?身後,朝兩人行禮:“嫂子安好,姐姐安好。”

歐陽清怡道:“你大哥叨念你許久了,你去找他罷。”

文令秋瞧了一眼雲灩,拱拱手走了。

雲意?,歐陽清怡,雲灩說了一會兒?話,抓周的時辰便到了。

舒姐兒?今天穿了一件紅色繡金燕的襦裙,黑濃的頭發梳成兩個花苞,仿佛年畫上的女娃娃。小小的人兒?頂著一屋子人的目光,起初還有些害羞,後來在?母親和姨姨們的鼓勵下,晃晃悠悠地?走到琳琅滿目的墊子前,伸手拿了一把木劍,一支玉笛。

眾人轟然叫好:“果然是將門之女啊,以後必定巾幗不讓須眉。”

澹台泓拉拉母親的衣袖,偷偷說:“那個玉笛是瓏哥兒?送給我的,我看著可愛,送給妹妹。”

雲意?溫柔地?摸摸兒?子的發頂。

澹台楨看雲意?平靜,湊過?去想要說句話,雲意?眼光一剜,轉過?頭去和雲灩說笑,壓根不理他。澹台楨心虛,隻得忍著。

好不容易周歲禮結束,澹台楨攔住雲意?,輕聲道歉,雲意?撇過?頭去:“誰敢生郡王的氣呀,您可是力大無窮呢。”

澹台楨心裡暗道糟糕,澹台泓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偷偷地?笑。澹台楨白?一眼兒?子,溫聲道:“昨日是我錯了,下次不會了,今夜你待如?何,就如?何?”

“好,今夜我帶著泓兒?睡。”

澹台泓高興壞了:“好哇好哇,母親的懷裡香香的。”

澹台楨麵?色數變,咬咬牙道:“就今夜。”

“不!”雲意?拉著澹台泓便走:“我以後都帶著泓兒?睡。”

澹台楨拉住她,正要多說幾句好話,忽地?雲意?半蹲下,乾嘔起來。

“怎麼?吃壞肚子了?”澹台楨幫她順背。

“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雲意?幽怨地?看著澹台楨。

電光閃過?,層層煙花展開,澹台楨猛然抱住雲意?:“又有了?”

“哼,你再那麼沒輕沒重,以後都自己住。”

“是我錯了。”澹台楨這才覺得後怕,小心翼翼地?鬆了鬆手臂,隻虛虛地?抱住雲意?。澹台泓懵懂地?靠過?來:“母親,母親,泓兒?也要抱。”

三人抱做一團,夕陽將三人的影子暈成魔典,密不可分。

第108章 第一章 初見

“嬤嬤, 起這麼早做什麼,我還沒睡足呢。”嬌憨的少女以袖掩唇,壓下一個哈欠。

雪嬤嬤看著少女色若桃花的麵容, 憐愛地幫她係上最後一塊彩色流蘇瓔珞:“三殿下,今日是個大日子呢,巳時,天地祭壇那邊就要決出?今年的武狀元了。昨日陛下特特遣人?來說,讓您務必過去,為武狀元授匾。”

“是這事兒啊, 我想起來了。”少女眼底並無漣漪,麵上也無波瀾。

雪嬤嬤見狀, 不禁歎一口氣?, 殿下不是不記得, 是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曌朝建朝百年, 此前從未有過女子稱帝。先皇排除各方非議,將皇位傳給了最為出?色的長女, 也就是當今陛下, 陛下就此成為了曌朝第?一位女帝。而陛下兩位皇子早逝, 眼前的三殿下,也是一位出?色的嫡長女。

眾人?都說, 如無意外, 皇儲之位,非三殿下莫屬。

少女婷婷, 明年, 三殿下將及笄, 可以成婚建府了。

今日陛下點名讓三殿下去觀武狀元決勝,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三殿下心裡門清, 不太樂意去。

雪嬤嬤想著三殿下淡漠的性子,又歎一口氣?,少女笑道:“嬤嬤,你這一早上都歎了幾回氣?了?初雨,初水都把裙擺的每個褶子都細細檢查了一遍,都快懷疑自己的眼睛了。”

初雨,初水是負責給三殿下梳妝穿衣的宮女,也是雪嬤嬤親手?調教出?來的,雪嬤嬤一歎氣?,她們心裡就打哆嗦。

雪嬤嬤笑了一聲?,揮揮手?讓宮女們都退出?去,親自取了最後一支桃花潤玉簪,簪進少女如雲的發髻裡。

“殿下,比起那個最高的位子,嬤嬤知道你更願意寄情山水。可是你身在皇室,注定不凡。滿朝的貴公子你不喜歡,也許今日決出?的武狀元,沒有那些酸氣?呢。殿下身邊,總要有個知冷知熱的人?。”

雲意的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笑:“我身邊的位置,不知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坐。這幾年,他們的手?段,我都看厭了。嬤嬤,他們喜歡的東西各有不同,唯獨不是我。”

“誰說的,三殿下這般品貌,名聲?遠揚,誰人?不欽慕呢?”嬤嬤不讚同。

“哼,名聲?遠揚的是曌朝三殿下,不是我雲意。”

雪嬤嬤啞然,知道再說下去也是無益,遂放軟了聲?調:“好?好?好?,不說這個了。殿下今日就當去瞧熱鬨,安陛下的心。”

雲意的眼珠咕嚕嚕一轉:“嬤嬤,我想出?去玩。”

雪嬤嬤眼皮一跳:“這,這——”

“你不答應,我今兒就不去天地祭壇了!”

陛下很看重今日的比武,三殿下若是不肯去,他們一殿的下人?都要受罰!雪嬤嬤的心突突地跳,可是三殿下私自出?宮的事要是被陛下知道了,這可不是受罰的問?題了。

雲意對雪嬤嬤心裡的顧慮一清二楚,眨眨眼睛道:“嬤嬤你放心,等比武結束,我隻說頭疼,要回來睡覺,母皇肯定不會來吵我。而且比試之後就是文武狀元的瓊林宴,母皇既要嘉獎文武狀元,又要應付後宮裡的青年才?俊,肯定分身乏術。我答應你,午夜之前定會回轉。”

陛下後宮一皇夫三側夫,表麵上一派和氣?,私底下暗潮洶湧,都想多分一些陛下的寵愛。瓊林宴上,又難免有年輕才?俊向?陛下獻殷勤,他們這些男人?,有得鬥了。

雪嬤嬤想著想著,都替陛下頭疼。

“滿打滿算,也就兩個時辰,嬤嬤你就答應我罷。”

雪嬤嬤看著雲意水光瀲灩的眼眸,再一次歎氣?:“行,還是同以前一樣,讓叢綠丫頭保護你。”

叢綠是雪嬤嬤的養女,住在宮外,一身武藝,醫術也不錯。

“好?!”雲意痛快地答應了,原本懶散的眼睛裡盈滿了笑意,熠熠生輝。

初雨的聲?音從殿外傳來:“啟稟殿下,聶公公抬著鸞轎來了,在外等候。”

雲意看了看天色,笑道:“聶公公一如既往的準時啊,怪不得宮裡的人?都說他是日晷成精。”

雪嬤嬤也笑了:“聶公公是陛下身邊的老人?兒了,也就是殿下您,能勞動?他親自來。”

正說著,聶公公白麵無須的臉出?現在門口,他瞧見雲意已?經穿戴整齊,笑眯眯地一甩拂塵:“三殿下,奴家就知道您守著時辰呢,偏偏陛下不放心,要奴家來瞧上一眼。”

雲意想著今晚就能溜出?去玩,心情舒暢,麵色和悅:“走罷,聶公公,彆讓母皇久等了。”說完,腳步輕快地走出?清沐殿,上了鸞轎。

鸞轎緩緩前行,雲意凝視著熟悉的紅牆琉璃瓦,它們整整齊齊地疊在一起,在陽光的照耀下流淌著水樣的金光。

多少人?擠破了頭想進來的皇城啊,她卻逆著人?流,想要逃離。

無數的往事順著光影在琉璃瓦上跳躍,一幕一幕地呈現在雲意麵前。

“小意,誠兒走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朕的嫡長女了。要勤奮多學,逆水行舟。”

雲意淚眼朦朧地看著床上安靜睡著的二皇兄,不明白為什麼二皇兄這麼喜歡和她一處玩耍,卻突然再也不醒來,再也不理她了呢?

她一點兒也不想當嫡長女,她想要二皇兄回來。

可是母皇卻不許她停留,捂著她的眼睛,帶著她走出?了二皇兄的寢宮。

她一邊踉蹌著走,一麵扯下母皇的手?。

周圍景色變換,她忽然長大了許多。一抬頭,頂上如雪一般的杏花紛紛揚揚,落下許多花瓣來。

雲意思索了一會兒,想起來了。

這是丞相府的花園,花園中有一株百年杏樹,長得如巨塔一般,一到開花時節,傾蓋如雪。

“三殿下——”

一名俊秀風流的男子從樹後走出?,行禮如儀:“您是否迷路了,在下帶您出?去。”

雲意認出?他是丞相的孫兒皇甫徹,點點頭,示意他帶路。他一邊走,一邊向?雲意介紹著花園的景色,出?口成章,引經據典,談吐不凡。雲意不由?得聽得入了迷,腳下失擦,一不留神?就要摔倒。

“殿下小心!”

雲意落入了男子的懷抱,驚嚇過後,她對上了皇甫徹含笑的雙眸。

鸞轎一頓,光影流走,雲意從往事中抽身而出?,定了定神?。

“三殿下,請下轎,要換香車了。”

雲意點點頭,踩著宮人?的背下轎,坐上馬車。約莫兩刻鐘,就到了天地祭壇。

女皇雲景端坐高位,色若牡丹,豔冠群芳。下首是正宮皇夫,再下首,就是一眾文武大臣。女皇遙遙看見女兒來了,朝她招招手?。

雲意步步生蓮,含笑行禮:“母皇,兒臣來遲了,給您賠罪。”

“不遲,時辰將將好?。”雲景親自下來扶起她,拉她在旁邊坐下:“可累了?這裡有你喜歡的蜜瓜冰碗。”

雲意捧著蜜瓜入座,比武台前的戰鼓便隆隆敲響。

比武開始了。

對戰的兩人?,從台下飛躍而上,一紅一黑,如日與夜,熱烈與沉寂。

眾人?發出?一聲?驚歎,雲意細細嚼著一塊清甜的蜜瓜,懶懶抬起頭來。

這一抬眸,恰與行禮後起身的黑衣男子碰了個正著。

他身姿高挺,如孤峰雪頂。眉目燦燦,卻似晚霞點綴於雪頂之上,奪人?矚目。如此好?容色,除了女皇下首的皇夫,無人?能出?其右。

這般粲然的人?,卻有一雙古井般無波的雙眸,日光耀耀,沒有一絲光溶於他的眸底,無人?知道漆黑的黑眸之下,是怎樣的心思。

冰碗一歪,幾片蜜瓜掉落,正砸在雲意的明珠繡鞋上。雲意趕緊低頭,將冰碗擱下。

立刻有宮女過來收拾蜜瓜,雲意迅速環顧左右,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台上的人?吸引了,無人?發現她的窘態。

雲意正要舒口氣?,餘光看到黑衣男子似乎笑了一下。雲意咬著唇,麵頰泛起一絲淺紅。

“小意,你是不是熱?”皇夫正好?回頭,關切地問?。

“唔,是有點熱,不過不打緊。”雲意用手?背貼了貼自己的臉,不是熱,是很熱。

女皇朝皇夫使個眼色,皇夫會意,向?雲意介紹道:“這兩位皆是今年武舉的佼佼者,著紅衣的名叫慕容彌,是慕容太尉的嫡次子,自小跟著慕容太尉習武,家學淵源。這另一位麼,出?身邊陲,是守城將軍澹台奕的兒子,名叫澹台楨。”

澹台楨,澹台楨,雲意默默地念兩遍,舌尖還殘留著蜜瓜的清甜。

女皇笑著拍拍女兒的手?:“小意,快看,他們過招了。”

慕容彌底子甚好?,一招一式十?分凝實,一看便知出?自正統武學世家。而澹台楨,虛虛實實,隻知抵擋,並不進攻,乍一看,落儘了下風。

底下有大臣們惋惜:“容貌身段如此出?眾,沒想到隻是個繡花枕頭。”

“我賭他能再堅持二十?招。”

“不不不,最多十?招。”

“這武狀元的匾額,看來要花落太尉家了。”

慕容太尉聽著這些話語,緊皺的眉間並未鬆開。

台上的慕容彌,遠遠不如局外人?看著的那麼輕鬆,反而越打越心驚,他不斷地變換著招式,卻怎麼也攻不破澹台楨的防守,澹台楨似霧非霧,打不敗摸不透。

時間一久,他的心氣?便不穩了。

“走神??”澹台楨忽地揚眉一笑,懶洋洋道:“這可不好?。”

第109章 第二章 遊街

慕容彌心頭一跳, 頓感不妙。然而比武乃瞬息之間,一步錯,滿盤皆輸。

澹台楨足尖一點, 白鶴一般落在慕容彌的身後,大刀輕輕擱在慕容彌的脖頸上?。

雪亮刀鋒,倒影出慕容彌灰敗的神色。

皇夫拍手讚歎:“好身手,果然是我曌國的好兒?郎。”

慕容彌瞧了一眼高台上?的雲意?,不甘心地咬咬唇,低頭走下比武台。澹台楨作為勝利者?, 麵色卻不驕不躁,淡淡地站在那?裡。

四周讚歎聲不決於?耳, 女帝笑眯眯地看向女兒?:“好了, 武狀元府有歸屬了, 辛苦我兒?代表皇家, 為狀元府授匾。”

雲意?起?身行禮:“孩兒?謹遵聖喻。”

女帝滿意?地點點頭,問?:“聶公公, 準備好了麼?”

聶公公甩了甩拂塵:“啟稟皇上?, 隨時可以出發。”

文武狀元決出來之後, 會騎著駿馬或是坐花車巡城一圈,供平民?瞻仰。

女皇臨朝之後, 開女學, 設女官,民?風開放不少。許多富戶小姐招贅婿, 或是和離再嫁, 屢見不鮮。甚至有重色的, 多花些?銀子安撫正夫,采買美男子做妾。隻不過?於?名聲上?不好聽, 多是暗中進?行,養在外麵的宅院中。

文狀元遊街那?一日,人群疊了一層又一層,鶯鶯燕燕好不熱鬨。文狀元被香帕,花朵,香囊砸了一頭一臉,險些?沒能回狀元府。

雲意?坐在香車上?,看著前麵駿馬上?英挺的身影,心裡有些?恍惚:等一會兒?,他受歡迎的盛況,應該能壓下武狀元。

“初雨,去告訴車夫,慢一些?,與前麵的人拉開距離。”若是後麵盛況難以控製,她可以遠遠地看戲。這澹台楨看起?來不喜不怒,像一尊修成?人形的石像,她很想知道,遇到熱情的姑娘們殷殷示好,他還能那?麼淡定嗎?

一行人緩緩駛入皇城最熱鬨的朝陽街,果然,街道兩旁人山人海,就連高樹上?都掛著不少人。

雲意?微微一笑,一雙盈盈雙眸滿含戲謔,迫不及待地往澹台楨處看去。

閨閣中的少女們揮舞著手?中的手?帕、香囊,滿臉期待。當她們看清楚澹台楨的容顏,忽地像被施了定身術似的,一個個漲紅了臉,目不轉睛。

怎麼回事?你們扔他呀!

雲意?微微睜大了眼睛,悄悄吩咐初雨:“你找人偷偷喊一聲,彆讓她們發呆了。”

初雨點頭應下,不多時,人群中有人高喊:“武狀元來了,武狀元真俊!”

好,這下妥了。

雲意?笑眯眯地等著好戲開場。

一息,二息,三?息。朝陽街依舊安靜得落針可聞,方才的那?一句高喊,仿佛雨落水滴,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們中邪了?”雲意?滿心孤疑地看著澹台楨高大的背影,他忽然回過?頭來,看了雲意?一眼,眼中有淡淡的笑意?。

雲意?麵色一紅,仿佛偷偷做壞事被抓住的孩子,刷地放下了車簾。

澹台楨似乎笑了一聲,低冷如夜間流動的山泉。

雲意?仿佛飲了一杯山間的泉水,清涼入脾,她忽然明白了兩旁的少女,為什麼不如文狀元遊街時那?般熱情。

文狀元麵若春風,儒雅斯文。而澹台楨呢,灼似朝陽,卻冷如冰霜,可遠觀而不可褻瀆。

人群裡有個姑娘呆呆地說:“神?佛呀,他好像畫上?的天神?呢。”

周圍依舊靜默,兩旁的人傾慕地看著遊街的男子,垂手?站著,目光乾淨而虔誠。

遊街的隊伍緩緩行進?著,雲意?吃完一碟子桃花糕,百無聊賴地想,得,這熱鬨徹底沒法看了。早起?壓下的困意?漸漸襲來,雲意?歪在一邊,撐著腦袋假寐。

澹台楨耳力過?人,這一路上?,身後的小殿下時不時朝外麵張望,然後像小鬆鼠似的一點點吃東西?。他並不回頭,卻勾勒著她做這些?事兒?的表情。如今動靜慢慢沒了,這是——睡著了?

嘴角,不自覺地揚了揚。

父親送他上?京比武的時候,囑咐他不必鋒芒太過?,略練練手?就回來。可他看到雲意?小殿下目光楚楚地望向比武台的時候,他的心弦顫了顫。

在她麵前,他不能輸。

自小長在邊關,飲風沐雪,京城傳來的消息,仿佛是遙遠的話本故事。故事裡的三?殿下雲意?,一直如山水風景,影影倬倬。直到二殿下雲誠去世,她的身影才漸漸清晰,各種鋪天蓋地的讚美也隨之而來。

傳聞三?殿下玉顏花貌,不僅性情和順,而且詩詞騎射無一不精。

澹台楨聽完,隻是不屑地笑笑。兩位皇子都薨了,雲意?殿下一下子成?為了萬眾矚目的嫡長女,自然是要造勢的。玉顏花貌,性情上?佳,多才多藝。這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隻有皇宮裡的人最清楚。

表弟澹台懷瑾有一次開玩笑同他說:“缺什麼便吆喝什麼,那?三?殿下不會貌若無鹽,凶惡非常罷?我聽說前朝有個皇女暴虐成?性,一言不合就殘殺宮人,最後自己發病跳樓死了。”

澹台楨淡淡撇去一眼:“你來問?我,我如何知道,我從未出過?龍角關。”

澹台懷瑾掏出比武的皇榜,擠擠眼睛:“這不,機會來了?表哥,你的武功那?麼高,武狀元如同探囊取物,到時候,你就會見到這個傳得神?乎其神?的三?殿下了。”

“父親讓我出去曆練曆練罷了。”澹台楨嫌他聒噪,躍上?房簷,帽子往下一扣便要睡覺。澹台懷瑾不敢上?去饒他,怕挨揍,徘徊了一會兒?便走了。

今日,他真真實實見到了傳聞中的三?殿下,她確實是美的,玲瓏花朵一般。隻是眉宇之間深深地藏著淡漠與敷衍。身量比三?年前,長了不少,是個曼妙的少女了。

她對武狀元花落誰家並不感興趣,身上?也沒有對權利的欲望與野心,乾乾淨淨的,仿佛雨後的晴空。

有點意?思。

雲意?朦朧之中,做了一場夢。夢中又回到了丞相府的花園,花園中的大梨樹紛紛揚揚,雪落滿身。

溫柔的蘭容與扶著她,抵在腰間的霜刃一下子把雲意?嚇住了。

“三?殿下莫要亂動,乖乖地跟我走。”

雲意?一直被保護得很好,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情,立刻被嚇傻了:“你,你要乾什麼?母皇知道了,饒不了你!”

蘭容與的聲音變了,陰惻惻的:“自然是要那?賤人知道的,要不然,我如何與她談條件?”

雲意?顫聲:“你不是蘭容與,你,你——”後麵的話,抖得說不出來。

“彆急,我會讓你知道我是誰。”

遠遠地,忽然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一記手?刀劈下來,她瞬間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是在一座昏暗的地宮裡。隻有一支火把,和一個黑衣人。

雲意?發現自己沒被捆綁,掙紮著想要醒來,卻發現身上?沒力氣。黑衣人聽到動靜,轉過?臉來。

那?是很蒼白的一張臉,仿佛常年見不到陽光似的。但他是俊秀的,有一種脆弱陰柔的美。

“醒了?”他的語氣稱得上?是溫柔:“要不要吃點東西??”

雲意?的目光碎影片片:“你給我吃了什麼?你到底有何目的?”

“莫慌,一點麻藥而已,不過?,要是你不聽話,我下次給你吃的,就不是麻藥那?麼簡單了。”

“你彆傷我,我聽話。”雲意?可憐巴巴地說。

黑衣人滿意?地笑了,伸手?撫上?她的麵頰:“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乖巧,真惹人憐愛。”

她們小時候見過??雲意?驚疑不定,腦中不斷地搜索著小時候有印象的人物。但不知是不是麻藥的作用,她腦子一轉,就頭疼得厲害,不得不捂住頭緩解病痛。

“喝點熱湯。”黑衣人遞過?來一個水囊:“再過?一個時辰,你的麻藥就解了,可以行動自如。”

雲意?自然是不敢喝的,搖搖頭:“我躺躺就好了,大哥哥,你要和我母皇談什麼呢?”

一聲大哥哥,讓黑衣人愣了一下,他伸出手?,想摸摸雲意?的頭,又收回來,喃喃:“當初如果定下來,其實也不錯。”

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雲意?閉上?眼睛,頭更?暈了。

黑衣人看雲意?快要睡著了,走到原來的地方,正要坐下,忽然有人進?來了。

雲意?閉著眼睛,耳朵豎得直直的。

“三?殿下,雲景那?賤人答應了,帶著一隊人往這邊趕,我們都埋伏好了,這次一定叫她有來無回。”

黑衣人笑得涼薄:“這是她應得的結局。”

雲意?無聲無息地躺著,仿佛真的睡著了,心裡卻驚濤駭浪。除了她,曾被叫做三?殿下的,隻有一人。

皇伯父的養子,皇甫徹。

十年前,皇伯父下巫蠱詛咒皇祖父,案發後逼宮不成?,於?陳武門畏罪自殺,史上?稱陳武門之變。

皇伯父死後,他的兒?女們自儘的自儘,流放的流放,唯有養子皇甫徹下落不明。

這麼說,黑衣人是皇甫徹,他這一次是給皇伯父報仇來了!可當年明明是皇伯父有錯在先,這其中難道有隱情?

雲意?心中挖心撓肝地猜著,決定親自問?清楚。她睜開了眼睛,坐起?身來:“三?,三?堂兄——”

“不裝睡了?”皇甫徹走到她麵前,一雙眼睛幽幽地俯視她。

第110章 第三章 往事

雲意站起來, 與他對視:“我記得很小的時候,皇祖父和母皇常常誇三堂兄騎□□湛,膽識過人。皇伯父如此下場, 皆是因?為他做錯了事,你為何要遷怒母皇?”

皇甫徹麵色染上怒意,手?上青筋暴起。雲意幾乎以為皇甫徹要舉手?打她,往後退了好幾步。

預想中的重拳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皇甫徹的辯駁:“你的母皇,是個雙麵人, 慣會表麵一套,背地裡一套。她明麵上十分敬重義父, 暗地裡陷害他。這偌大的天下, 本應該屬於?義父。”

他越說越激動, 兩隻眼?睛都紅了, 雲意十分害怕,還?是抖著唇說:“母皇在我眼裡是好人, 皇伯父在?你眼?裡也?是好人, 也許是有陰毒小人背地裡挑撥呢, 三?堂兄,你查了麼?”

“我自然是有?證據的。”皇甫徹的眸子映著雲意瑟瑟的可?憐樣兒, 放緩了語氣:“說了你也?不知道, 你還?小,不必理會這些醃臢。不過你不用?害怕, 我不會遷怒你。等雲景死了, 我們的恩怨就一筆勾銷。早年義父與雲景那賤人閒聊, 要把?你許給我。如今想想,踐約也?不錯。等你長大了, 我娶你做我的皇後。”

殺了她母親,還?要娶她,這到底是個什麼禽獸?雲意氣得麵色漲紅:“你不怕我為母報仇,殺了你?”

皇甫徹不怒反笑:“你先學會殺人的手?段再說罷,我等你來殺我。不過——”他尾音上挑,拉出一個玩味的弧度:“也?許你生?了孩子,就不想殺我了。”

“你,你做夢!”雲意怒氣上湧的臉反而越發生?動,皇甫徹心裡仿佛被貓撓了,癢癢的。

“三?殿下,雲景的人到了。”

皇甫徹點點頭?,往前邁了幾步,回過頭?對雲意道:“乖乖待在?這裡,外麵是迷宮,你若是想被困死,儘管走。”

雲意咬緊唇,不說話。

皇甫徹的下屬不放心:“三?殿下,就讓她自己待著?不如撥兩個人來看著她。”

“是麼?”皇甫徹冷笑:“隻是看著她?”

下屬訕笑一聲:“這——”

他們這幾年過得如履薄冰,仿佛陰溝裡的老鼠見不得光。這所有?的一切遭遇,都是拜雲景所賜。多年的仇怨,加上雲意生?得這樣貌美,很難不動彆的心思。

皇甫徹又看了雲意一眼?,帶著下屬走了。

他的眼?神,雲意讀懂了。隻有?他能保證雲意的安全,出去了,要麼是在?迷宮裡困死,要麼碰見他的其他下屬,生?不如死。

雲意伏在?潮濕的地上,嗚嗚的痛哭起來。哭聲在?空曠的洞中被放大數倍,撕心裂肺。

不知過了多久,雲意哭累了。她艱難地扶牆站起來,取下唯一的火把?,抹著淚往外走。哭也?哭夠了,無論如何,她不能坐以待斃,先觀察觀察周圍的環境。

洞穴外和裡麵幾乎一樣黑,火把?的光亮有?限,照不了太遠。雲意感覺自己就像置身於?巨獸的肚腹之中,會慢慢被吞噬。

定了定神,雲意開始思索,皇甫徹到底會把?她藏在?哪裡?

她不見了,母皇很快會全城搜索,一路追蹤。皇甫徹這樣子不像是在?逃亡路上,而是躲在?京郊附近。

京郊,洞穴,黑暗——

雲意心念一閃,恍然大悟:“皇陵地宮,這是皇陵地宮!”

皇陵地宮是曆代皇帝的安眠之所,為防止盜墓,地宮之內除了陵墓,還?請高僧利用?五行八卦設置了迷宮詭道。這麼多年,皇家侍衛清理出不少被困死在?內的盜墓賊屍骸。

好巧不巧,迷宮的地圖,她在?母皇的禦書房見過。

雲意麵上的淚水已經全乾了,她舉著火把?,堅定地朝一個方向走去。

路很黑,很長,火把?上的鬆油滴下來,燙傷了雲意細嫩的手?背。雲意忍著疼痛,不敢停留。

大約走了小半個時辰,火把?就快燃儘了,雲意拚著最後一絲力?氣,推開了皇祖父的墓門,順勢趴在?地上。

無數的冷箭射出來,落雨一般釘在?地上。

皇祖父的墓室很大,四周掛著夜明珠,溫潤的光盈滿一室。雲意緩了緩,才?從地上爬起來,她沒想到,這墓室,竟然有?旁人。

一個戴著白狼麵具的少年,隨意地坐在?地上,目光冷冷。

“你是誰?為何在?這裡?”雲意愕然。

少年淡漠地反問:“你又是誰,為何在?這裡?”

“你是盜墓的?好大的膽子。”雲意感覺到他沒有?殺意,注視著他黑黝黝的雙眸:“能摸到這裡,也?算是有?本事,有?本事的人做什麼不好,為何要偷雞摸狗。”

少年似乎笑了:“比起我,你更像是偷雞摸狗的人呢,小花貓。”

雲意愣了愣,忽然想起自己一路摸索著走過來,方才?又趴在?地上,臉上肯定臟兮兮的。

怪不得這盜墓小賊要笑話她。

雲意鼓著腮幫子,拿袖子擦臉,誰知她的衣裳也?不乾淨,結果越擦越臟。

少年看著她笨拙的樣子,掌不住笑了,聲音如冰擊玉:“小花貓快變成?小黑貓了。”

“哼!”雲意索性不擦了,目光落在?夜明珠上。有?了這夜明珠,她就能照明,據需往前走。可?是,這夜明珠放得太高了,牆壁又光滑,她拿不到呀。

正想著,一塊乾淨的帕子遞到眼?前,少年不知合適走到她身旁:“給你。”

“不要。”雲意還?在?氣頭?上。

少年的冷漠的眼?睛流露出淺淺的笑意:“帕子不要,那麼夜明珠呢?要不要?”

雲意轉眸,杏眸在?夜明珠溫潤的柔光中,瑩瑩可?愛:“這麼高,你能上去?”

“能。”少年直視她的眼?睛:“我們做個交易罷。”

“什麼交易?”

“我幫你拿夜明珠,你帶我出去。”

“原來是困在?這兒了呀。”雲意嘲笑他:“能進來,卻不能出去,你的本事,不過爾爾。”

少年一瞬不瞬地凝視著雲意的眼?睛,雲意笑不下去了,麵上浮起紅暈:“你老是盯著我做什麼呢?”

因?為,這是他見過的最美的眸子。

“抱歉。”少年垂下眼?眸:“你獨身一人,又沒有?武藝。出去的路上我還?能保護你,這筆交易,你很劃算。”

雲意眼?睫顫了顫,她知道少年說得對。少年雖是盜墓賊,全身上下卻有?一種乾淨清冽的氣息,莫名讓人放鬆警惕。

“好,我答應你。”雲意咬唇道:“若你能保護我,事後還?有?重賞,絕對比你盜墓得來的多很多。”

“你的父親位高權重,且有?錢。”少年語氣幽幽,琢磨著她到底是哪位高官家的女兒。

雲意笑了笑,沒有?順著他的話說下去:“你拿夜明珠,咱們走罷。”

“咱們”這兩個字,從她花瓣一般的嘴唇中吐出來,仿佛帶著一股芳香。少年的呼吸不覺加深,眼?眸浮動著小小一簇火焰。

“怎麼了?”雲意看他遲遲不動,便?問。

“沒什麼。”少年定了定神,縱身一躍。雲意直覺眼?睛一花,待回神的時候,少年已經捧著夜明珠,落在?她麵前。

真是有?些本事的。雲意讚賞地點點頭?,從他手?中接過夜明珠:“跟著我,我帶你出去。”

溫熱的感覺一觸即分,少女的肌膚與少年迥異,絲滑如綢。少年握了握拳,緊跟少女的步伐。她的身影如此嬌小,他隻要站在?後麵,就能完全覆住她。

夜明珠照著短短的一段距離,雲意偶爾停下來思索方向,少年靜默地站在?她身後,並不催促,沉默得仿佛是一個影子。

“我們已經走到地宮儘頭?了,最後這裡有?一處無色無味的毒瘴,吸入太多會致人死亡,咱們怎麼過去呢?”

“毒瘴氣範圍有?多大?”

“快走也?需要兩刻鐘,憋氣憋不了那麼久。”

少年挑挑眉尖:“你最多能憋多久?”

雲意眨眨眼?睛,試著憋了一次氣,最後肯定地回答:“隻能數到六十。”

那也?太短了,不過,她憋氣的樣子很嬌憨。少年眼?角一彎,眸底微光流轉。

雲意晃了晃神,喃喃:“你笑起來一定很好看。”

少年聞言愣住,他很少笑的。世間萬物運轉自有?其規律,他靜靜地看著,喜怒哀樂難以牽動。今日與這少女在?一起,他似乎笑了好幾次。

這種感覺很陌生?,很彆扭,又很愉悅。

“你能憋多久?我是不是拖後腿了?”雲意有?些惴惴不安,這是最後一道坎了,越過去就是光明。

“沒事,夠用?了,隻不過我可?能會有?些冒犯,得罪了。”

雲意還?未來得及細問,腰間一暖,少年半抱著她,往前急奔。雲意猛然抬頭?,映入眼?簾的是凶惡的白狼麵具和少年清雋的雙眼?。

“屏住氣。”少年垂眸提醒她。

雲意應了一聲,忙忙地屏氣。少年時而使輕功,時而快走,四周很安靜,襯得兩人心跳如鼓。

好想知道他長得是何模樣呀,雲意在?心裡說。

“到了。”少年放下雲意,氣息有?些不穩。

“這麼快?”雲意看著眼?前的雕花石門,一低頭?,發現少年有?力?的手?臂還?環著她。

“呃,抱歉。”少年倏忽退開,麵具下的臉紅得似乎要滴血。

雲意掩飾著自己的羞赧,走到石門,按著記憶尋找到機關,摁下去。

大門轟然洞開,久違的光亮傾瀉而入,將兩人淹沒。兩人沐浴著光亮,適應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

路已儘,兩人的交易,結束了。

雲意回身,看著挺拔如鬆的少年,咬咬唇,走到他麵前:“你能摘下麵具,讓我看看你的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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