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了稱呼先生,突然要稱呼陸先生,李承乾還有點不習慣。歉意地看了陸德明一眼,換來一個充滿安撫的鼓勵笑容。
李承乾又神氣活現起來。
李世民放下信紙,淡淡看向馬周:“馬周,字賓王,博州茌平人。幼年父母雙亡,家境貧寒但勤學苦讀,尤其精通《詩經》和《左傳》,性情不羈,嗜酒如命,武德四年授博州助教,但因為每天飲酒不好好教學,被博州刺史斥責後掛職而去。幾經遊蕩到了長安。”
眾人詫異地看向馬周,當初在茶肆有一麵之緣,但當時人太多了,除了和馬周拚桌的李承乾,沒人記得當時還有這麼一個酒鬼。
今天馬周又很正經,來之前甚至都沒喝酒。雖然嘴上說著要留著肚子多喝點來香樓的美酒,但真的吵起來(?)後,很多人連飯都顧不上吃,馬周也沒顧上喝酒。
所以大家對他印象還是挺不錯的,覺得他是尋常讀書人該有的樣子,隻是聰明了一點,吵架凶了點。
現在他們才知道,此人居然如此不羈,嗜酒如命到不乾公事,就算在民風開放的大唐也不多見呢。
被大家這麼看著,孟晨都要忍不住辯解兩句了,馬周本人倒是雲淡風輕,這才顯現出一點不羈的本性來。
李承乾眨眨眼,迷茫道:“阿耶,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你以前就認識賓王哥哥嗎?”
“不認識。”李世民隻是知道李承乾很關注馬周,所以查了一下而已。馬周為人一點也不低調,還是很好查的。
李世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更令人驚訝的是,很多人都對馬周又愛又恨,他的朋友如此,“逼”他掛職離去的博州刺史達奚恕也是如此。
就挺奇妙的。
馬周對李世民長長一禮,解釋道:“以前為生計所迫,不得不做助教,其實小人並不擅長教書,後來離開也不全是史刺史的緣故,更是小人不想誤人子弟。”
李世民頷首:“年輕時衝動浮躁些不算什麼,那你現在想清楚了?”
馬周點頭。
李承乾小聲提醒:“阿耶,賓王哥哥隻比你小兩歲哦!”
所以不要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好像馬周是晚輩似的。
旁觀眾人嘴角抽了抽,他們還真沒意識到這是同齡人,完全沒覺得李世民說話有什麼問題。
主要是李世民氣場太強大了。
李世民單手把臭小子拎起來,另一隻手揪著他的小啾啾:“那你還叫他哥哥?”
李承乾一愣:是哦!
“那我叫他叔叔?”李承乾叫了一聲“賓王叔叔”,忍不住撅起嘴,“好彆扭噠!”
李世民輕哼一聲,對馬周說:“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既然你已經改過自新,承乾也看重你,可願意進天策府當差?”
孟晨眼睛一亮,恨不得替馬周應下。對他們這種家境普通的人來說,能進天策府可算一步登天。莫說未必能考中進士,便是考中選官,也未必能有這樣的好機會。
見馬周竟然猶豫,他心裡一突,趕緊給友人使眼色。
不是吧朋友,這個關頭又鬨什麼脾氣呢?
馬周這回還真不是鬨脾氣,他很認真地問李世民:“若進天策府,能替大郎君做事嗎?”
“不能。”李世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道,“我看你性子豪爽,直接與你說了吧。以你之前的表現,短時間內我是不會許你與承乾往來的。”
馬周點頭:“小人明白。”
“我不明白!”李承乾努力抬起頭刷存在感,“為什麼我不能和賓王哥哥來往?”
李世民又把他腦袋按了回去:“大人的事小孩彆管。”
李承乾氣衝衝哼了李世民一聲,嘟著嘴不說話了,知道李世民這麼說就不會告訴他。也沒有替馬周說話,臭阿耶雖然臭,但不會害他的,李承乾很清楚這一點。
馬周笑了笑,從袖子裡掏出另一封信來:“原本打算走之前給大郎君的,這是小人的一點誠意,請王爺和大郎君過目。”
李承乾坐到李世民懷裡,和他一起看這信。這也是一篇文章,卻不是關於雪的,而是針對李承乾弄出的東西,大到炕孵法,小到一個玩具進行分析,提出試驗、量產、推廣方麵的方法建議幾十條。
李承乾一下就看進去了,眼睛亮晶晶的:這不就是他現在最需要的東西嗎?
李世民也有點詫異:“你倒是聰明。”
馬周拱手:“大郎君一片仁心,不忍使明珠蒙塵,百姓空守寶物而不知。小人身無長物,願意替大郎君分擔一二。”
李世民沉默片刻,看向李承乾:“你的意思呢?”
李承乾連連點頭,抓著李世民的衣襟鄭重道:“我要賓王哥哥!”
也罷。
李世民:“既然如此,我也不會虧待你,還是入天策府,聽承乾差遣。”
馬周和孟晨大喜,連忙道謝。
李承乾從李世民膝上滑下來,噔噔噔跑到馬周麵前,抓著他的手仰頭認真道:“賓王哥哥,以後我們就是夥伴了,你放心,我會好好對你噠!”
臭小子這幾句話說得不錯,李世民麵露滿意之色。就見李承乾拍著小胸脯道:“等會兒多帶一點酒回去,都讓我阿耶付錢。”
李世民:“……”
眾人:“……”
*
李承乾說到做到,真給馬周帶了兩壇酒。沒多帶是因為馬周和孟晨兩個人拿不下。
李承乾對馬周揮手:“賓王哥哥,你快點辦手續啊!”
馬周要先辦天策府那邊的手續,之後才能來找李承乾。
馬周點頭應了:“我會儘快的。”
“行了,左不過兩三天的功夫,急什麼?”李世民把李承乾拎上馬車,李承乾又扒著門對李素立揮揮手:“你快點寫新聞,我等著抄呢!”
在場的兩位先生和一位老父親:“……?”
李世民捏住臭小子耳朵:“你說什麼?”
李承乾叉腰:“我要抄他的筆記,怎麼啦?”
眾人分開,李世民和李承乾擠一輛馬車,另外一輛送兩位先生和馬周他們歸家,李承乾這才反應過來:“賓王哥哥坐馬車,可以給他多帶點酒噠!”
說著就要下去,被李世民拎著衣領拽回來:“消停會吧。以後又不是沒機會了。”
李承乾眼睛轉了轉:“那以後也是阿耶付錢嗎?”
李世民:“……付!”
李承乾這才高高興興坐了回來。
李世民語氣酸溜溜的:“這麼喜歡馬周嗎?”拿阿耶的錢給人家買酒這麼高興?
李承乾沒察覺李世民的未儘之意,他隻覺得給自己省了錢,美滋滋地說:“喜歡!”
“……”心酸的老父親開始沒事找事,指著馬車一角的紅磚挑剔道:“車上怎麼還放這個呢?”
“我拿過來給他們看噠!”
李世民:“既然沒用了,不然就扔了吧。放在車上不像話。”
“誰說沒用了,我有用!”
李世民哼笑:“有什麼用?你燒的那幾塊磚,蓋房子都不夠圍個圈。”
李承乾想了想,理直氣壯地說:“我給阿牧做狗窩!”
李世民:“……”
馬車出了西市,有一段路不太好走,坑坑窪窪的土路,雪化了之後又泥濘,走起來特彆顛簸。
好在王府的車夫很有經驗,除了略微有些顛簸,李承乾沒覺得任何不適。
走到一半,發現路邊陷了一輛板車,推車的是一男一女,車上裝著幾個大麻袋,看樣子怪沉的,以至於他們用儘力氣也隻能推動一點,完全不能把板車從坑裡推出來。
把麻袋搬過去更不行了,那麻袋看起來那麼沉,抬都不一定抬得動,就算抬起來,這段路還有很長一段,半路也得把麻袋撂到泥坑裡。
李承乾讓車夫停車去幫忙,還塞給他兩塊紅磚:“推起來一點後把磚墊到車輪底下,這樣就不會再陷進去了。”
車夫應了一聲,麻溜地跑去幫忙。
那男女二人原本還有點警惕,但看到車窗探出的幾雙烏溜溜大眼睛,心就落回了肚子裡,還衝李承乾他們笑了笑。
車夫和男子一起推車,讓女子把磚墊到車輪下,幾次過後,果然把車推了出來。
男女二人連連道謝,李承乾衝他們揮揮手,關上了車窗。
他得意地揚起下巴對李世民說:“這不就有用了?”
李世民好笑地點頭:“沒錯,你的磚有用。”
李承乾更得意了,高興地晃晃小腦袋:“我可真厲害!”
李世民忍笑:“嗯嗯,你厲害。”
“我不僅燒了紅磚,還燒了花瓶和洗臉盆呢。”說起這個,李承乾問李世民,“阿耶,你收到我送你的洗臉盆了嗎?用過了沒,好不好用?”
“收到了,也用過了。”至於好不好用……李世民很肯定地點頭,“好用!”
寶貝兒子親手燒的盆,再不好用也好用。馬周又如何?不過是得了幾壇酒罷了,花銀子就有的東西,怎能比得上親手製作的心意呢?
李世民決定回去就把那盆拿到書房,沒事就洗洗手洗洗臉,讓所有人都能看到。
心情大好地問李承乾:“為什麼給你阿娘的是花瓶,你沒給她燒個洗臉盆嗎?”
李承乾眨眨眼:“這種盆太粗糙了,阿娘是女生,應該用好的。”
李世民:“……”
阿娘不能用,阿耶就皮糙肉厚可以隨便用嗎?
李世民內心悲憤:回去他把那盆拿來洗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