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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1 章

被打發去取配方的下人很快就回來了,因為不知道是哪個方子,所以拿回來厚厚一疊。

李承乾眨眨眼:“這些都是您整理的藥方嗎?”

孫思邈一邊翻藥方一邊點頭:“有些是跟彆人學的,有些是我自己琢磨的,裡頭還有一些偏方,我研究實踐過很多次,治療某些病極有效果,隻是知道的人太少,白白浪費了。”

孫思邈行醫幾十年,一直研究各種病症,潛心提高醫術。他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奇奇怪怪的病症,也在實踐中學到了很多書上沒有的知識,有些村落代代相傳一些偏方,因為地方偏僻,所以極少有外人知道,孫思邈到處義診,竟慢慢積攢了很多方子。

其中大半沒什麼用——要麼效果不佳,甚至乾脆一點效果都沒有,要麼外頭已經有更完善的方子。

但也有一些有用的,經過孫思邈幾十年打磨,現在已經是不錯的藥方了。

這次決定編纂醫書,他就決定把這些藥方都寫進去,好讓更多人可以看到、知道、用到。

李承乾翻看了下這厚厚一摞方子,突然問:“您的醫書是不是快寫好了?”

“差不多了!隻要再潤色一下即可。”孫思邈捋著胡須微笑。

“那太好了!”李承乾驚喜不已,孫思邈的醫術毋庸置疑,他寫的醫書肯定不差,發行出去又是一波積分,強國任務完成度+1.

他拍著胸脯道:“孫阿翁你隻管寫,發行的事交給我就行。”

孫思邈沒多久就把校驗完的醫書交給李承乾,之後果然沒有多管,全權托付給李承乾。

這本書除了寫基礎藥理,更記載了許多驗證有效的成方,孫思邈認為“人命至重,貴於千金”,所以為這本書命名為《千金要方》。

【這名字有點耳熟】係統突然道。

李承乾:【咦?】

係統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我查了一下,資料記載華國有一本書叫《千金方》,跟這本名字有點相似。】

【哦哦。】李承乾好奇地問,【那本書也是醫書嗎?作者是誰啊?現在還活著沒有?】

係統赧然道:【你知道的,三十世紀資料缺失比較嚴重……】明白了!以上問題的答案七十八郎都不知道。

李承乾有點失望,如果這《千金方》是本醫書,且作者現在還活著,說不定等大唐能和華國取得聯係那天,可以讓孫思邈和那位作者交流一下。

畢竟取名這麼相似,說不定兩人會有共同話題。孫思邈喜歡研究醫術,這也是一個好的開拓方向嘛。

係統安慰李承乾:【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聯係上華國,說不定那時候孫思邈都去世了。】

李承乾:【……】

係統也察覺到自己的話有點不太對,若無其事道:【我的意思是說,孫思邈現在沉迷研究手術,不太需要和其他人交流。】

【這倒也是。】

孫思邈在中醫領域已經稱得上獨孤求敗,最近受剖宮產的啟發,試圖利用手術解決從前治不了的那些病。

李承乾從商城裡買了幾本醫書打印出來送給他,孫思邈學得非常認真,經常聽說他又剖了幾隻動物,挖心掏肝甚至肢解的消息,現在莫說小兒聽到孫思邈的名字不敢夜啼,就連朝中大臣也避著他走。

實在太凶殘!太嚇人啦!

孫思邈對此的態度是:很好,說明他們都沒病。

眾人:“……”

總之,在李承乾的安排下,《千金要方》很快就雕版印刷,在各大書鋪上架啦。

定價並不高,基本隻能覆蓋成本。孫思邈的意思是他不指望靠這本書掙錢,定價便宜一分,就多幾個買得起的人。

李承乾肅然起敬的同時心裡微微一酸,再次戳係統:【你看人家,多大氣!】

再看看你親愛的宿主,多貧窮。

係統:【……】

孫思邈的名氣擺在那裡,他出了醫書,學醫的都想看看寫了什麼。於是《千金要方》初版一千冊,輔一上架就被搶購一空。

但大唐學醫的人就那麼多,等他們這波衝動消費(bushi)過去之後,銷量就逐漸變少了。

李承乾看著增速變緩的積分,知道該是他出手的時候了。

他先是讓《長安日報》的記者對《千金要方》做了一個專題報道,並采訪了好幾位買了此書的杏林聖手,不出意料地得到了極高的評價。

之後李承乾又安排了一些托,宣揚《千金要方》的妙處。諸如鄰家大娘按方調養,年近五旬容顏回春;隔壁老爺子三副藥治好多年老毛病等等。

腳本都是李承乾親自寫的,極近渲染之能事,杜構看得眼角直抽:“這是不是太誇張了?”

李承乾理直氣壯:“市井傳言哪個不誇張?我又沒有騙他們,按照《千金要方》調養確實有效果啊。”

孫思邈是養生達人,他的醫書裡自然不乏養生辦法,百姓如果認真照做,對身體確實有諸多好處,隻是沒有他寫得那麼立竿見影而已。

但是廣告嘛,不誇張一點哪有吸引力?百姓也是見過世麵的,知道裡麵有水分,不會那麼當真的。

李承乾一點不慌。

之後李承乾又去《長安日報》登廣告,還指名讓李素立寫宣傳詞。

李素立就是之前彈劾李承乾賣玻璃製品,但彈劾詞寫得太好,反而給玻璃製品帶去一大波銷量的禦史。

因為這事他也算紅了一場,被歐陽詢要去報社做了記者,很多廣告商慕名而來,指定讓他寫宣傳文案。

李素立:“……殿下,下臣已經許久不寫宣傳詞了。”

他是正經記者!正經記者!正經記者!重要的事說三遍。

李承乾“咦”了一聲:“這麼快就過氣了嗎?”

李素立:“……”

“你也彆往心裡去,人都是善忘的,這不是你的錯。”李承乾一本正經地安慰他,“這次宣傳詞你好好寫,重新翻紅不是夢!”

李素立:“……”並不是很想翻紅謝謝。

倒是李素立的領導很積極,想當初李素立還紅的時候,他們報社的業績多好看啊!

也不是現在不好看,就是沒有當初排隊等李素立的盛況了。

很快長安百姓就見到了這則廣告,用偌大的版麵寫了一首小詩——是的,文化人寫廣告詞都這麼講究。

不過為了照顧文化水平不高的廣大群眾,這小詩非常簡單直白,大意就是:大病治不起,小病熬一熬?《千金要方》——神醫孫思邈鼎力巨作,做自己的大夫,擺脫看病困擾!

簡單有力度,直戳百姓痛點,還方便傳播。李素立不愧是大唐廣告商都想得到的男人。

“你太適合寫廣告詞了。”李承乾誇道。

“……”李素立並不想接這句話,轉移話題道,“接下來就沒我的事了吧?”

“怎麼可能?”李承乾眼睛微微睜大,“我答應讓你翻紅還沒有做到呢!”

李素立:……大可不必!真的!

但他不敢說。

幾年前李承乾才一丁點大,就能把他忽悠瘸了,他固然吃一塹長一智,但這兩年冷眼瞧著,李承乾乾的那些事,諸如炮轟打殘突厥,大罵李神通等等,一件比一件凶殘,顯然長進比他更大。

惹不起惹不起。

於是李承乾又借著李素立炒作了一波,諸如“報社名筆重出江湖,到底是人性的淪喪,還是《千金要方》值得”之類。李素立以前確實紅過一陣,現在一提,百姓又想起來了,對他時隔許久再次寫詞推薦的《千金要方》也有點好奇。

這樣密集的營銷,填鴨式塞到百姓腦子裡,李素立果然成功翻紅,《千金要方》也迅速出圈,銷量暴增,幾次加印都銷售一空。

真的買到手了百姓才發現這書的確很有用,蓋因孫思邈早知道李承乾打算把醫書賣給更多人,所以花費不少心思,將醫書寫得深入簡出,又加了很多日常用得上的方子,尤其是後麵的養生部分。

孫思邈於養生一道十分精通,《千金要方》中寫了大量養生知識,從藥方、飲食、日常習慣、按摩、鍛煉應有儘有,不需要醫學基礎也可以用起來①。

於是這本書就更火了,銷量和口碑一起爆表。

很快的,李承乾就趁著這波東風推出了壯陽藥。

這次他沒有費很大心思營銷,雖然李承乾是挺想登幾個廣告宣傳一下的,但是其他人堅決不讓,說這個廣告不太健康。

李承乾:“?”

雖然不太明白,但看杜構恨不得以死相諫的樣子,李承乾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也是因為壯陽藥產量有限,即便登了廣告,知道的人多一些,也沒那麼多貨品賣給他們。

李承乾本來是想利用人多貨少的情況,抬高壯陽藥的價格,達到多賺點錢的目的,反正這藥不是救命藥,跟《千金要方》不一樣,他一點也不覺得虧心。

……算了算了,現在壯陽藥的價格已經夠高了,他們還能借著孫思邈的名氣和產品本身質量再提一提價,賺得不算少了,其他的等藥的產量提上來再說吧。

李承乾踢了踢坐在地上抱著他腿不撒手的杜荷,虛弱道:“都說不打廣告了,可以放開我了吧?”

杜荷看向杜構,見杜構點了點頭,才鬆開李承乾,拍拍屁股站了起來。

李承乾無語望天:“說好的一輩子和我最好呢,你太讓我傷心了!”

杜荷弱弱解釋:“不是我不幫你,但是大哥這回說得對,打這個廣告確實對你不好。”

李承乾:“不聽不聽!”

杜荷有點著急了,抓耳撓腮地問:“你要怎麼才能原諒我啊?”

李承乾眼睛一轉,背著手笑眯眯道:“今天的功課我不想寫了。”

杜荷:“……”

他倒是願意幫這個忙,但是他也不會啊,李承乾的學習進度早就超過他很多了。

“沒關係,你可以去問杜構嘛,我會的他也會。”李承乾拍著杜荷的肩膀道。

杜構:“……”總覺得殿下在罰他,大概是因為他為了阻止殿下舉止有些失當,還唆使杜荷耍無賴的緣故。

這事是他做得有些過了,雖然是為了殿下好,且他也並不後悔,但主子就是主子,容不得底下人冒犯,點下雪生氣也是應該的。

所以杜構看了杜荷一眼,忍著頭痛應了下來:“殿下放心,我會好好教杜荷的。”

杜荷:雖然但是,沒有人替我發聲嗎?

杜構移開目光,用實際行動表明態度:是的,沒人替他發聲。

杜荷:“……”

杜荷:“我的字和你不像。”

李承乾:“沒關係,我再抄一遍。”

杜荷:“我寫文章的風格跟你也不一樣。”

李承乾:“那也沒事,我抄的時候潤色一下。”

杜荷弱弱:“那你還不如自己寫……”

李承乾理直氣壯:“我就樂意讓你寫!”

杜荷:“……”

“先生發現怎麼辦?他肯定會罰我們的。”

“你也彆太擔心了。”李承乾寬慰他,“陸先生一直操心你的學業,知道你多學了點東西應該會很欣慰。”

杜荷:“……”

李承乾:“會不會罰你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會罰我。”

杜荷:“………”

最後杜荷還是苦著臉去幫李承乾做功課——拉著杜構一起,李承乾則是高高興興玩了半天。

果然,隻要善於用人,這世上就沒有真正做不完的事。

*

壯陽藥一經推出就迅速引起長安貴族圈的注意。

原本孫思邈的藥鋪是不賣這個的,隻有人求到門上才能得到一些,但臉皮厚成這樣的人畢竟不多,故而知道此藥效果的隻有一小部分。

但因為《千金要方》的事,孫思邈正處在風口浪尖,他的藥鋪也格外受到關注,故而新藥一上架就引起了其中一部分人注意。有需求的人本著對孫思邈的信任買來一試,頓時驚為天人。

一傳十十傳百,壯陽藥引起貴族和富商哄搶,因為貨源不足,還有客人自發提議采用拍賣模式。

李承乾非常心動,被杜構再次拚死攔住:“殿下,這樣做不妥!”

“知道了,不像話是吧?”

杜構訕訕一笑:“殿下如今還小,長大就明白了。”

李承乾叉著腰不滿道:“你彆把我當小孩子糊弄,我都知道的!”

不就是生理上的那點事嘛!明明是很正常的需求,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覺得上不得台麵。不止壯陽藥,大唐羞於談論大部分生理方麵的東西,好像人的正常需求和反應是什麼不堪的事一樣。

他也知道大唐不是外麵那些國家,沒有那麼開放,作為大唐太子,他少不得克製一些,免得太過驚世駭俗了。

隻是可惜那些錢了。

想到即將飛走的小錢錢,李承乾默默流了會兒口水,悲傷地說:“以後再想賺錢,不做這樣的藥了。”

限製太大了。

他問蘇琛:“現在賣藥賺到多少錢了?”

蘇琛一直關注這件事,不假思索地回:“截止昨天下午,淨賺三千二百兩。”

李承乾:……他收回剛才的話,這樣的藥還是做得的!

短短十幾天就賺了三千多兩,這也太能賺了!

這些錢會直接送到太醫署作為義診的費用,李承乾並不會插手,但他派人去義診的地方看過,百姓果然能用上藥了,對朝廷可謂感恩戴德.

李承乾很滿足。

蘇琛又告訴他一件事:“王家也派人來買藥了。”

“哦。”李承乾應了一聲,“怎麼了?”

王家又乾什麼了?為什麼要特意告訴他。

蘇琛輕咳一聲:“之前他們那麼對你,要不要趁這個機會給他們一點教訓?”

蘇琛的意思是不賣藥給王家,給他們一個更深刻的教訓。

要知道長安跟李承乾有關的鋪子可不少,如果都這麼乾,那王家就買不到玻璃製品、買不到印刷的書、買不到正版玩具等等,日子不至於過不下去,但是彆人有的東西他們沒有,多丟人呢!

李承乾想了想問:“知道是買給誰用的嗎?”

“他們家來了好幾個人,都是不常用的下人,不過他們的主子我已經打聽清楚了。”蘇琛眨眨眼,“難道你要把這件事傳出去?隻怕王家要惱羞成怒。”

這和不做他們家生意的性質還不一樣,這是赤裸裸地揭人短,爽快是爽快,就是有點招恨了。

當然啦,他們不怕王家翻臉,這麼做也不是不行。

李承乾卻搖搖頭:“你知道敵人的汙點怎麼才能發揮出最大的作用嗎?”

蘇琛:?

“當然是把它捏到我們手裡,好用來威脅敵人啦!”

李承乾陰險一笑,“我們不僅不能說出去,還要賣藥給他們,隻要他們還想守住秘密,以後就要受我拿捏,嘿嘿嘿!”

第 162 章

李承乾忙著賺錢補貼太醫署,與此同時,李世民也看完了他呈上的那份倡議經濟開放的奏表,拿去和重臣們商量。

禦書房裡,李世民坐在上首,底下依次坐著三省六部的長官和他的心腹,說完今天要討論的話題,李世民就拿出奏表讓眾人看。

因為奏表有點長,內容有點多,為了節省時間,他還提前讓底下人謄抄了好些份,讓他們能人手一份。

禦書房很快陷入安靜,李世民悠閒地喝了兩杯茶,才有人回過神來:“這是太子殿下寫的?”

李世民放下茶杯,矜持地點點頭:“諸位以為如何?”

房玄齡笑嗬嗬道:“殿下如此年紀就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實在難能可貴。”

其他人紛紛附和,長孫無忌對李世民拱拱手:“還是聖上有先見之明,安排承乾去民部曆練,他才能寫出這麼有想法的文章。”

“也是咱們殿下聰明,才去了民部幾個月就能想到這麼多,換成彆人幾年也未必有什麼長進。”

“正是正是……”

……

李世民聽諸位大臣拍馬屁,越聽越不對勁,雖然自己和兒子都被誇很高興,但他們顯然都沒把這份奏表當真,隻當成小孩子的課業文章了。

他重重咳嗽一聲,滿天亂飛的馬屁停了下來,大家齊刷刷看向李世民,等待他的指令。

李世民:“朕以為這奏表上提到的政策也有可取之處,諸位以為呢?”

眾臣:啊?

啊這……他們真沒往這方麵想。

一方麵是這份奏表過於稚嫩,從遣詞造句到文章格式都不正式(李承乾當成計劃書來寫的),加上知道是小孩寫的,先入為主沒有當真。

更重要的是,奏表裡的內容太過……天真了。從取消宵禁、開放市場;到給商人政策扶持、減少對商人的限製——取消或者改善商人子女不得參加科舉,商人不能穿綾羅綢緞等現狀;李承乾甚至提議和外國做生意,不止周邊小國和西域,還有海外的其他國家。

且不說大海對麵有沒有其他國家,就算有,遠隔重山大洋,又豈是那麼容易過去的?首先航海技術就支持不了。

即便拋開這一點不提,提高商人地位也是異想天開。重農抑商是從古延續至今的基本政策,怎麼可能輕易改變?

如果作為小孩子的課業,這篇文章足夠優秀,大家的稱讚也是出自真心。但如果作為一份奏表,它就不太合格了。

見李世民竟是認真考慮的樣子,眾臣麵麵相覷,一時沒有人說話。直到蕭瑀站出來,硬邦邦地說:“下臣以為不妥。”

李世民:“有何不妥?”

這還用問嗎?

蕭瑀把上述理由一一道來,然後板著臉不讚同地看著李世民:“殿下年紀小不懂事也就罷了,聖上怎麼也跟著一起胡鬨?”

李世民:“……”

誰年紀小不懂事?誰胡鬨啦?

當初李承乾說起這個政策頭頭是道,哪裡像不懂事的小孩了?憑什麼臭小子不挨罵,讓他做老子的背鍋?

李世民心裡憤憤,麵上還是保持微笑:“其他愛卿的意思呢?”

戴胄站出來,拱手作揖:“回聖上,下臣以為太子殿下的提議甚好,可以一試。”

“胡說八道!”蕭瑀斥責道,“重農抑商是國之根基,豈能輕易動搖?你是民部尚書,想要多些稅收情有可原,但可莫要因小失大了。”

戴胄被罵了也不生氣,老神在在地說:“以前重農抑商是因為百姓吃不飽飯,但如今我大唐國富民強……”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其他人表情也有點一言難儘,大唐現在是發展的不錯,但絕對說不上國富。

朝廷收的那點賦稅,官營鹽鐵賺的那點錢,除了練兵打仗,維持朝廷基本運轉,剩下的都貼補給百姓了。要不然李世民也不用扣扣搜搜,戴胄也不會著急賺錢。

“民強”倒能說一句實至名歸。

戴胄若無其事地繼續說:“……大唐強盛,早不是從前可比,何必固守陳規,反倒裹足不前?”

他瞥了蕭瑀一眼,淡淡道:“宋國公彆太死板了。”

蕭瑀:“……”

見蕭瑀臉色漲紅,戴胄心神舒暢,對李世民拱拱手道:“下臣以為,太子殿下行事有度,自有章法。這些政策乍看驚人,但不失為解決眼下困境的好辦法,可以考慮一試。”

“太子雖然聰慧,但皆在讀書發明之上,不曾於政務上有多大成就。你如此信誓旦旦,難道就不怕陷殿下於不義之地嗎?”蕭瑀涼涼道,“拍馬屁也要分情況,不要太不知所謂。”

戴胄:“……”

戴胄老臉微微發紅——氣的。

誰拍馬屁了?!誰拍馬屁了?!

他說的都是心裡話,就是覺得這個政策很好不行嗎?!蕭瑀這死老頭子嘴巴忒毒!

在心裡罵了蕭瑀一百八十遍,戴胄的情緒才平穩下來,嗬嗬一笑:“難怪大家私底下都叫你攪屎棍,從前我還不信,現在看來果然傳言不虛。”

蕭瑀:“?”

眾人:“……”

不是,你們兩個吵架,乾什麼拉我們下水?有病吧!

蕭瑀淩厲的目光掃過在場之人,大家心虛地左顧右盼,沒有一個人與他對視。

蕭瑀這個人性格確實不太好,又耿直又剛硬,嘴還特彆臭,動不動就喜歡人身攻擊,還特彆喜歡戳人傷疤、揭人汙點,大家都不愛跟他玩,私底下……咳咳,議論起來也不是很客氣。

“攪屎棍”這個稱呼,在場之人大部分都知道,甚至他們私底下也會提起來,所以大家心虛。

就連李世民也開始戰術性喝水,他對蕭瑀真的是又愛又恨,私底下沒少跟長孫氏吐槽,頻繁程度僅次於魏征。

蕭瑀臉色微青,狠狠瞪了戴胄一眼。

戴胄絲毫不懼,不慌不忙地說:“宋國公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站著說話不腰疼。若你坐在我的位置上,隻怕比我還著急呢!好不容易殿下想出了幾個法子,你好歹也聽一聽。這法子有不穩妥的地方也是有的,咱們這些老家夥沒殿下那麼多奇思妙想,隻能在這些地方把把關罷了。”

蕭瑀無話可說,猶豫片刻還是坐了下來。

一場硝煙消彌於無形,惹得陳叔達看了戴胄一眼,滿是羨慕。

這人口才是好,蕭瑀這樣固執的人都能被他二言兩語壓下去,不像他,隻想和那廝打架。

是的,陳叔達和蕭瑀關係不太好……準確地說,很不好。

其實不是什麼大矛盾,隻是他們兩個政見總是不同,且二人性子一個比一個暴躁,經常說著說著就吵架,吵著吵著還可能動手,最嚴重的一回還惹怒了李世民,差點捋了官職讓他們回家種地,多虧長孫氏和李承乾幫忙說情。

如果他能有戴胄的口才就好了,那他就……那他也不這麼輕飄飄和蕭瑀和解,非得狠狠罵那廝一頓不可!

*

經過大半天激烈討論,最終達成一致:發展商業不是不行,但萬萬不能激進,應從小處著手,看情況再決定要不要繼續。

最基本的就是取消宵禁和開放市場。

這時候宵禁非常嚴格,百姓入夜後除非特殊情況不能隨意走動,違規出行被發現的輕則罰款,重則杖刑,因此丟掉性命的也不在少數。貿易也是官府劃定區域,以長安為例,隻有東西市可以買到東西,且還有時間限製,隻有午時到天黑的半天時間。

這麼做本來是為了便於管理,同時保護百姓人身安全,在李淵統治的武德年間,這個政策最大限度保證了長安和百姓的安全。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大唐發展到現在,這項政策已經從保護性的巢穴變成了束縛,死死困住裡麵的人。

聽到要取消宵禁和開放市場的消息,長安及附近的百姓都激動起來。

他們被這兩個政策折騰多少年了,平時大家出個門戰戰兢兢,生怕一個不小心,回去就趕不上宵禁的時間。晚上悶在屋裡哪也不敢去,家裡缺什麼少什麼,隻能先湊活著,等到下半晌再去東西市買。

如果能取消就好了!

在百姓和李承乾的翹首以盼之下,一個月後朝廷頒布政令,宣布暫時性取消宵禁和開放市場。這算是試運行,沒有出現大問題才會長久地施行下去。

從此以後,晚上百姓也可以隨意出入各個坊市,東西市也將十二個時辰開放——隻要有商家願意熬夜做生意。

朝廷主打一個不管。

也不是完全不管,在市場管理和治安上還是用了心思的,製訂了一係列措施,除了官府加派人手加強巡邏,商家和百姓也要遵守很多規矩。

好在規矩雖然繁瑣,但是並不苛刻,中心思想隻有一個:給我老老實實的,不要惹事!

對於心內無奸的普通人來說,這些規矩根本不算規矩,反而對他們有好處,很容易就接受了。

*

取消宵禁加開放市場的第一天,長安百姓見麵的第一句話從“吃了嗎”變成了“晚上逛去嗎?”

大家翹首以盼,隻等著入夜後呼朋引伴出去逛一逛。

東宮裡,李承乾也興致勃勃地和朋友們商量:“今天第一天取消宵禁,晚上長安肯定很熱鬨,我們也出去玩吧?”

第 163 章

李承乾長到這麼大,晚上出去玩的次數屈指可數。

一則大唐宵禁製度嚴格,雖然李承乾有一定特權,但是晚上外麵沒什麼人,出去也沒什麼意思。上元節倒是沒有宵禁,但每年隻有前後三天,天還沒黑,李承乾就帶著人往宮外走。

剛走到宮門口,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殿下且等一下!”

李承乾腳步頓住,回頭就發現常鬆匆匆而來,疑惑道:“常叔父怎麼來了?阿耶有事找我嗎?”

常鬆快步走到李承乾麵前,先是行了禮,平複一下呼吸才道:“聖上聽說殿下要出宮,讓奴婢問一問殿下,可是要去城中夜遊?”

“對呀。”李承乾理所應當地點頭,“今天肯定很熱鬨很好玩,我想出去看看。怎麼了?”

常鬆笑眯眯道:“聖上擔心殿下呢,城中雖然沒有宵禁,宮門卻還是要落鎖的,殿下一會兒能趕回來嗎?”

原來是為了這個。

“我隻玩一會兒就回來,如果趕不回來就去找阿翁住一晚上,阿耶不用擔心啦。”

李承乾有些心虛,平時李世民極少拘束他,隻要帶足了護衛,想出宮也由著他去,所以這次自覺做好了安排,也沒想起來告訴李世民一聲,倒惹得他擔心了。

不好意思地說:“常叔父替我跟阿耶說一聲,等我回來了再去找他賠禮。”

“誒!”常鬆臉笑成一朵菊花。

主子父子和睦,他看了心裡也高興。雖然常鬆覺得李承乾不用賠禮,李世民根本就不會生他的氣,回去後還是原原本本把李承乾的話轉述給李世民聽。

李世民確實不生氣——他開始飄了。

難得抓住臭小子的短處!既然他說要賠禮,明天必得讓他好好賠!

常鬆:“……”

李世民得意不過三秒,想到李承乾高高興興出去玩,而他不僅不能出宮,還有一大堆奏表要看,明天還要早起上朝,笑容就逐漸消失,傷心地坐到書桌前乾活,一邊乾還一邊直歎氣。

常鬆:“……”

有一個情緒豐富的主子真的……

另一邊,自覺已經安撫好老父親的李承乾高高興興出宮去,今天街上人的確很多,東市的坊門口更是聚集了大量人,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就等著看到時間不閉市的盛景。

李承乾也想看,從馬車裡出來,坐在轅座上等著。

終於到了平時閉市的時間,大家屏氣凝神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閉市鉦的聲音,西市坊門依舊好好開著,沒有官兵來攆他們走,百姓激動地歡呼出聲。

李承乾和杜荷也站在馬車上高聲:“好耶!”

引得旁邊的人側目,一個高狀的漢子抬頭用目光比劃了一下李承乾的高度,又看了一下他腳下的馬車,滿臉不服氣地把抱著他腿嗷嗷叫的兒子扛到了脖子上。

杜構和蘇琛:“……”

李承乾根本沒注意到自己被這位勝負欲強烈的大兄弟挑戰了,他從馬車上跳下來,興衝衝舉起手:“衝!去玩兒啦!”

大量人流湧入東市,而東市也和從前不太一樣,路上每隔一段就豎起高高的杆子,上麵掛著燈籠,將黑夜照得明亮起來。商戶門前也掛上了燈籠,家家店鋪燈火通明,透過玻璃窗能看到裡麵熱鬨的場景。

擺攤賣東西的小攤販也多了,很多都是附近的百姓,挑著自家地裡產的、或者手工製作的貨物來賣。從前他們走上許久的路,隻能擺上一會兒攤,可能東西還沒賣完就閉市了,不得不再走上很久的夜路回家。

現在東西市不關門,他們就可以多賣一會兒,明天白天再慢慢回去。住客舍需要花一點錢,但是普通客舍的大通鋪並不是很貴,他們賣了東西還可以多賺點錢,算下來還是比較劃算的。

燈火如晝,行人如織,一派盛世之景。

李承乾和小夥伴們混跡在人群中,玩得不亦樂乎。

其間還碰上了魏征,當時李承乾左手一串烤羊肉,右手一塊香香脆脆的芝麻胡餅,左一口右一口吃得噴香,跟魏征大眼對小眼的時候還以為免不了被訓斥一頓,說他失儀之類的。

沒想到魏征隻是看了他幾眼,表情似乎有些隱忍,但最終什麼也沒說,隻當作沒看到他,直接走開了。

李承乾:“?”

他撓撓頭,扭頭問小夥伴:“魏征是不是被穿越了?”

“穿越是什麼意思?”杜荷好奇地問。

李承乾興致勃勃地跟他說起係統裡的各種話本,什麼穿越、重生、逆襲之類的,杜荷越聽眼睛越亮,央著李承乾給他拿幾本看,並且摩拳擦掌地想將這些新奇元素融入到自己的話本裡。

“不許胡鬨!”杜構眼角微抽,板著臉阻止杜荷的胡思亂想,杜荷寫的不是普通話本,更似名人傳記,說不定會影響世人對傳記主人的印象,可不能胡鬨!

杜荷撇撇嘴,不說話了。

杜構又對李承乾道:“魏公不是突然轉性了,他今日陪著夫人來的,您沒看見嗎?”

“看見了啊,怎麼了?”李承乾先是不解,然後恍然,“是不是魏夫人管住了魏征,不許他凶我?魏夫人人還怪好的嘞!”

杜構:“……”

見李承乾還眨巴著眼睛等著他的答案,杜構在說和不說之間猶豫了一下,還是老實地回答:“魏公可能是難得與夫人出門遊玩,不想多事掃了夫人的興致,這才放過我們的。”

李承乾:“哦——”

杜構:“……”

看這清澈中帶著三分愚蠢四分迷茫的眼神,就知道李承乾沒有聽懂。

倒是杜荷用胳膊懟了懟李承乾,賊兮兮地打趣:“自從那什麼之後,我大哥越來越懂男女這點事兒了。”

李承乾:“……”

好奇怪,怎麼今天怎麼多聽不懂的話,感覺大家都在加密交流。

他問蘇琛:“你聽明白了嗎?”

蘇琛搖搖頭,淡定地說:“沒有。”

但他一點也不著急,杜荷那個急性子,不用他們追著問,自己就忍不住抖落出來了。

果然,見李承乾和蘇琛對他拋下的鉤子反應不大,杜荷有點急了,抓耳撓腮地問:“你們不好奇我說的是什麼事嗎?”

蘇琛:“不好奇,不關心,不想知道。”

杜荷:“……”

“我偏要告訴你們!”杜荷擠到二人中間,擠了擠眼睛道,“你們還記得以前在農莊上,我們開玩笑讓陳二姐姐嫁給我大哥嗎?後來他們就……唔唔唔!”

杜荷被杜構捂住嘴,後麵的話說不出來,但李承乾和蘇琛已經明白了,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杜構,充滿了八卦的欲望。

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這事居然還有後續啊?

杜構臉色漲紅,吱吱唔唔地說:“殿下不要聽杜荷胡說,免得壞了陳二姑娘的清譽。”

“哦——”李承乾拖長了音調,這解釋……和不打自招有什麼區彆?

“我居然都沒發現!”李承乾抓了一把瓜子,一邊磕一邊問,“什麼時候的事?杜伯父和杜伯母知道嗎?陳二娘知道你的心思嗎,她是什麼意思?”

杜構臉更紅了,吱吱唔唔地說:“就是在莊子上……多見了幾回,她和其他女子都不一樣,所以……此事我沒與她說過,但她那般聰慧,想來也猜到了一些,至於她的意思……”

杜構遲疑地說:“……她或許是願意的。”

李承乾:“或許?”

杜構點點頭,不好意思地說:“我覺得她是願意的,但又不敢確定,不知道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李承乾一本正經地點頭:“暗戀是這樣子的。”

眾人:“……”

杜荷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李承乾瞪他一眼:“你笑什麼?”

“哈哈哈哈!”杜荷乾脆不忍了,捂著肚子猖狂大笑,“你連男女之事都不知道,還知道暗戀是怎麼回事呢?”

“誰說我不知道男女之事了,我明明就很清楚!”李承乾大聲反駁,明明就是大唐的人太迂腐了,接受不了他的思想,還倒打一耙說他無知,好氣!

杜荷撇撇嘴:“剛才魏公和魏夫人的事你不是也沒看出來?”

“那是、那是因為我沒想到那個方向去。”李承乾先是心虛,隨後又理直氣壯,“你不是也沒看出來?”

杜荷:“……”

李承乾抬起下巴得意地哼了一聲:“不要覺得在軍營學了點葷話就是大人了,你還差得遠呢!”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不就是談戀愛那點事!淘淘才上幼兒園,都已經有兩個女朋友了,他有什麼不懂的?

旁觀的杜構:“……”所以還要不要問他了?

私心裡他還是挺想聽一聽李承乾的意見,但此事畢竟八字還沒一撇,如果李承乾不追問,他也不會主動提起。

幸而李承乾還想聽八卦,和杜荷互懟完,就又把注意力挪回到杜構身上:“所以你現在還不知道陳二娘對你的心思,也沒有告訴杜伯父和杜伯母?”

杜構點點頭,不知道陳淑慧的心意之前,他不會輕易告訴任何人,免得壞了陳淑慧的閨譽。杜荷會知道是因為他前兩天不小心露出了些端倪……是的,杜荷勉強憋了兩天就忍不住要告訴李承乾,否則杜構連李承乾也不會告訴。

蘇琛嘖嘖出聲,用一種全新的目光打量杜構:“沒想到你還是個情種啊?”

陳淑慧混跡於學堂、農莊和官場,早已沒有什麼閨譽可言,或者說,閨譽這種東西已經束縛不了她。隻有籠中鳥雀才要守各種各樣的規矩,騰飛的雄鷹隻需振翅高飛即可。

杜構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但他還是如此謹慎小心,無非是怕唐突佳人,想要給她最好的罷了。

真是情深意重啊!

李承乾:“嘖嘖嘖!”

蘇琛:“嘖嘖嘖!”

杜荷不是很明白大家在嘖什麼,但不管了:“嘖嘖嘖!”

杜構:“……”

李承乾:“行吧,改天我碰上陳二娘,幫你問問她的心意。”

杜構立時有些緊張:“殿下……”

“知道啦,我不會直接問,免得你們兩個下不了台的。”李承乾拍著胸脯保證道。

杜構鬆了一口氣,紅著臉低下頭,竟然露出幾分羞澀:“那就麻煩殿下了。”

“不麻煩不麻煩,我最喜歡看熱鬨了!不過……”李承乾一手摸下巴,上上下下打量杜構,“你的才華、長相、人品都無可挑剔,家世也比陳家高得多,按理說配陳二娘沒有問題,就是到現在還沒有一官半職,不知道她會不會嫌棄你。”

杜構臉色一變:“她會嫌棄我嗎?”

“有可能吧,女子都希望找一個厲害的夫婿,你官職還比不上她,隻靠家世長相這些……不好說啊。”李承乾說。

杜構:“可是我以後會做官的!”

“那得等到什麼時候啊?”李承乾同情地看著他,“阿耶還年輕,你想靠我當大官還早著呢!”

杜構:“……”

他現在有點後悔,當初李承乾要給他們授官,當時如果答應了,說不定現在能好辦些。但現在合適的職位都已經有人了,就算李承乾想插一個人進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那我隻能勤加努力,明年中了進士就可以授官了。”杜構有些沮喪,五十少進士,考中不是那麼容易的。

李承乾若有所思,沉吟道:“或許也可以找點差事給你辦一下,雖然不能直接授官,但能讓陳二娘看一看你的本事,說不定能有點幫助。”

杜構連忙應了。

幾人邊說邊玩倒是很高興,隻是街上人越來越多,逐漸摩肩接踵,李承乾幾人被侍衛們護在中間倒沒什麼,隻是也沒法愉快玩耍了。

見侍衛們擋人擋得艱難,李承乾便道:“找個酒肆休息一下吧。”

酒肆倒是不難找,旁邊就有一個規模不小的三層酒肆,侍衛進去問了一下,還有最後一個包間。

包間在三樓,李承乾在侍衛的引領下往樓上走,才走到一半就聽到底下有人囂張的地問:“不是說沒有包廂了嗎,怎麼讓他們上去了?”

李承乾立刻豎起了耳朵,腳步也放慢了,若無其事地扭頭往後瞄。

看熱鬨啦!

來人是一富貴郎君,著一身寶藍圓領袍服,上麵見縫插針繡著各種花樣,腰間的蹀躞帶綴滿珠玉,五官倒是長得不錯,隻是臉上的脂粉有點厚重,插了一腦袋五顏六色的花,看上去像是成精的花圃。

這個花圃精浮誇得很,派頭比李承乾還足,李承乾加上伴讀四個人,總共才帶了五六個侍衛,花圃精一個人就帶了十幾個,身邊還依偎著兩位嬌豔的女郎,一群人烏泱烏泱堵在大堂。

李承乾:“……他真的覺得這樣好看嗎?”

蘇琛表情一言難儘:“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此刻大堂裡,掌櫃笑著對花圃精拱拱手:“對不住這位郎君,那幾位客人定的是小店最後一間包廂,眼下確實沒有了。”

花圃精的小廝倨傲道:“沒包間你就想辦法,反正我們郎君今天一定要在這裡吃飯。”

“這……”掌櫃有些為難。

兩位女郎中的一個依在花圃精身上嬌聲抱怨:“郎君,奴家實在走不動了,什麼時候能歇歇啊?”

花圃精被美人一催促,頓時覺得麵子上過不去,抬起下巴不耐煩地說,“你知道我是誰嗎?再拖拖拉拉,砸了你這破店!”

李承乾感慨:“好一個有錢的敗家子啊!”

這地段,這規模,這樣一家店值不少錢呢,說砸就砸,看來花圃精不是裝腔作勢,家底是真的豐厚。

想坑!

隻是不知他的靠山是誰,能在東市開店的都不是一般人,此人既然敢大放厥詞,想必背後的靠山能耐不小。

李承乾問杜構:“你認識他嗎?”

杜構搖頭:“我沒聽過這個人。”

杜構是被當成杜家繼承人培養的,對各大高門世家的人都有了解,花圃精如此……與眾不同,如果他聽說過,不可能沒有印象。

“沒事。”李承乾見杜構似乎有些內疚,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按照話本裡的套路,他會自報家門的。”

果然,李承乾話音剛落地,底下就傳來先前那小廝更為囂張的聲音:“我們家姑爺可是禮部侍郎靳維中,識趣的就趕緊騰出個包間給我們。”

他目光掃過李承乾一行,抬著下巴仿若不經意地說:“我們郎君是講道理的人,讓出包廂的,我們願意付雙倍銀子。”

李承乾等人:“……”

小廝見李承乾沒有反應,表情甚至有些怪異,不由心生惱怒。

叫他說最好的辦法就是這幾個人把包廂讓給他們,可惜這為首的小孩太不懂事,暗示地這麼清楚了都沒反應,難道非要他挑明了說嗎?

殊不知李承乾等人根本沒聽清他後麵說了什麼,注意力都放在那句“姑爺是禮部侍郎靳維中”上,然後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方才替他們引路的侍衛。

這侍衛叫陳俞,出身一個小世家,如果沒記錯的話,他有個姑姑就是靳維中的夫人。

杜荷看看花圃精,再看看陳俞,茫然地問:“原來他是你家的人嗎?”

杜構無語地說:“你看陳俞像是認識他的嗎?”

“不像。”杜荷撓撓頭,“是不是旁支啊,陳俞沒見過所以不認識?”

“不可能!”杜構斷然道,“如果他是陳家旁支,既然身在長安這片地方,怎麼可能不認識主家嫡長子?”

這就跟高門大戶出來的孩子不認識李承乾一樣離譜。跟見沒見過沒有關係,就算沒資格拜見貴人,長輩也會告訴孩子們他們的長相、性格和特點,甚至會想辦法找來畫像給他們看,以免日後不小心衝撞了禍累全族。

花圃精若是陳家旁支的人,肯定也少不了受這份教育。

杜荷若有所思:“他這麼紈絝,可能根本沒記住呢。”

杜構:“……”

“他不是我們家的人,陳家才不會有這樣的人!”陳俞咬牙切齒地說,“陳侍郎前幾年納了一門偏房,聽說極為寵愛,那偏房娘家本是沒落商戶,這幾年有陳侍郎幫扶又起來了,想來這位就是那偏房的兄弟了。”

眾人不由同情起那位靳夫人,如果這是真的,那靳夫人屬實有點慘了。

丈夫偏愛妾室也就罷了,妾室的兄弟在外還以靳侍郎的妻弟自居,敗壞娘家的名聲……

不過看陳俞生氣的樣子,這靳侍郎和偏房的好日子恐怕要到頭啦。

他們這裡討論地熱鬨,花圃精見他們不接小廝的話,臉“咵”一下掉了下來,不客氣地問:“你們是哪家的人,知道我是誰嗎?”

李承乾看都不看他,對陳俞道:“我們先上去,這裡交給你了。”

陳俞:“是,殿下放心。”

花圃精見李承乾要走,還要指使人去攔,可惜他的人雖多,卻隻是花拳繡腿,被陳俞三下五除二就撂倒了。

花圃精大驚,色厲內荏道:“你敢動我的人,你知道我是誰嗎?”

陳俞冷笑一聲:“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說著就一拳衝花圃精揮去。

第 164 章

李承乾被引著到包廂坐下,掃視一圈,有些驚喜:“這包廂不錯誒!”

本來以為最後一個包廂不會很好的,沒想到房間內布置得很清雅,位置也好,三樓臨街,在包廂裡可以很方便地看到街上。這樣的位置應該很搶手才對,怎麼會剩下來呢?

“哦,這是我家的產業,這包廂是留著我們家自己用或者招待貴客的。”蘇琛悠悠道。

“原來是這樣!”李承乾捧著臉美滋滋,“突然覺得就算我以後被廢了,也不用擔心會被餓死了。”

眾人:“……”

杜構板著臉:“殿下慎言!”

“知道了,隻是開個玩笑而已嘛。”李承乾吐槽,“你不要一板一眼的,我總覺得你越來越像魏征了。”

杜構憨憨一笑:“魏公風骨錚錚,若能得他幾分風姿是我的幸運。”

李承乾大驚失色:“你不是吧,居然想學魏征?”

“魏公與聖上君臣相得,世人傳為佳話,我自然也盼著與殿下如此。有什麼不對嗎?”

李承乾:“……”

沒什麼不對,就是有點心疼未來的自己,想想阿耶天天被魏征氣得跳腳,他還看熱鬨不嫌事大,難道阿耶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

不要哇!

李承乾鄭重地說:“我覺得像你這麼優秀,不用這麼早就決定以後做什麼,多探索多嘗試,找到最適合你的路才好。”

一定要想辦法引他往彆的方向發展,乾點什麼都好,就是不能當言官!

李承乾暗暗下定決心。

蘇琛拿著食單問李承乾:“你想吃什麼?”

“有什麼好吃的?”李承乾摸了摸肚子,“剛剛吃了不少東西,現在一點也不餓,點幾樣小食就好了。”

蘇琛應了,根據眾人的口味點了幾道小食和飲子。

李承乾抿了一口熱飲子,覺得味道不錯,又多喝了幾口,好奇道:“不知道陳俞那邊怎麼樣了?”

剛才熱鬨才看到一半,剛到反轉高潮就上來了,真的好想知道現在什麼情況。

杜荷咽下嘴裡的小食,嘻嘻笑道:“那我們去看看唄,我剛才看了,包廂門口就能看到。”李承乾和他對視一眼,然後斷然拒絕:“不去。”

杜荷:“……”

李承乾:真正的大佬從不回頭看打臉,主打的就是一個雲淡風輕,再好奇也不能回去看熱鬨,太掉逼格了。

希望陳俞爭氣點,要是熱鬨沒看到,裝逼也沒有成功,他是真的會自閉的!

幸而陳俞沒讓李承乾失望,沒多久就回來了,看他神清氣爽的樣子,顯然出氣出爽了。他笑眯眯道:“殿下,剛才那人想求見您,說要當麵向您賠禮致歉。”

“他知道殿下的身份了?”杜構問。

陳俞:“我沒說,不知道他有沒有猜到。”

反正知道是惹不起的人就是了。

李承乾心滿意足,說出早就準備好的台詞:“不見!”

陳俞一點也不意外,如果什麼人求見李承乾都要見,那他就什麼都不用乾了。花圃精還沒這個資格。

至於花圃精會不會膽戰心驚,擔心被報複之類,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得勢囂張,就該想到踢到鐵板的可能。

而且也不算白擔心,陳俞確實打算好好查一查花圃精一家,如果隻是為人張揚也就罷了,倘若有作奸犯科之處,少不得報給朝廷為民除害,想來這也是李承乾的意思。

嗯……沒作惡也不代表萬事大吉,敢以靳侍郎妹夫的名義在外麵招搖,陳家不會跟他一般見識,但肯定不會放過他的靠山靳維中。靳夫人或許軟弱了些,陳家卻不是好欺負的!

想來花圃精以後的日子不會很好過了。

點蠟.jpg李承乾幾個孩子坐不住,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就跑到窗戶邊看外麵的景象。從這個角度看東市更是熱鬨非凡,燈火攢動,人聲鼎沸。

街對麵居然還有雜耍藝人在表演百戲,可能是因為人太多了,他們剛才完全沒看見,現在站在高處卻能看得清清楚楚。

現在表演的是走刀山,就是用鍘刀架成梯子狀,藝人光著腳在上麵攀爬,偶爾還會做一些高難度動作,諸如倒立、旋轉等,驚險且精彩。

李承乾害怕地用手捂住眼,從指頭縫裡悄悄看。

杜荷倒是沒有捂眼睛,就是齜牙咧嘴,一整個痛苦麵具,好像在上麵表演的人是他一樣。一個單臂吊刀的動作過後,表演藝人登上刀山最高處,站在刀鋒上施施然衝大家作揖。

圍觀群眾轟然叫好,李承乾也激動地鼓掌,兩手放在腮邊做喇叭狀,大聲喊:“好!”

旁邊包廂的人聞聲探頭,看到是幾個活潑的孩子,包容地一笑。

等到打賞環節,李承乾直接解下荷包,摸出一塊金子扔了下去。以練習騎射好幾年的準頭,精準無誤地扔到了裝賞錢的簸籮裡。

端著簸籮收賞錢的老漢一愣,隨即喜笑顏開,連連衝李承乾的方向作揖。圍觀百姓也紛紛往這邊看——第一次見有人拿金子打賞百戲藝人呢!

嘶,彆說,還真有點酸。

很快百戲藝人又開始表演,且因為李承乾的大額打賞,他們表演得更為賣力,百姓叫好聲不絕,李承乾也看得津津有味。

就是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好像有人在看他。

李承乾本來沒當回事,因為剛才豪擲……額,十金,各種打量他的不要太多,當作不知道就完了,李承乾很有經驗。

但這次有些不一樣,這視線宛如實質,非常灼人。

剛剛才聽了杜構的心動故事,又想起淘淘小小年紀就感情經曆豐富,難道這麼快就有女郎看上他啦?

李承乾捧著臉臭屁了一會兒,往那視線的方向看去,談戀愛是不可能談戀愛的,他年紀還小呢,未成年不能早戀。

不過第一回遇到這種事,他想知道這大膽的女郎是誰。

然後就對上了魏征憤怒的眼睛。

李承乾:“!!!”

夭壽哦,怎麼又是他!

李承乾用一秒鐘時間回想自己剛才都做了什麼——當街跑跑跳跳吃吃喝喝、讓侍衛教訓花圃精、趴在窗戶邊看百戲,還大聲叫好,還大額打賞!

這都不是什麼大事,但落在魏征眼裡,恐怕就是天大的事了。沒見魏夫人都壓不住他的怒火了嗎?

李承乾縮了縮脖子,很想關上窗戶當沒看見,但理智告訴他這樣沒用,還會在“罪名”中添上一筆,並且激怒魏征,引來明天更為激烈的彈劾。

於是他心虛地衝魏征笑了笑,見魏夫人被人流擠得站都站不穩,趕緊打發人請他們兩個上來坐。不一會兒二人被引上來,李承乾親自到門口迎接,魏夫人要行禮,李承乾趕緊攔了,仰著頭笑眯眯道:“今天不在宮中,不講那些繁文縟節。魏伯父和我阿耶有師生手足之誼,自然也是我的長輩,伯母隻管把我當晚輩看就是了。”

魏夫人心內驚奇,她早對李承乾之名如雷貫耳,今天卻是頭一回見。平日隻知他聰明能乾,就連她家老頭子這樣挑剔的人都讚賞不已,如今才知他為何格外得太上皇和聖上偏愛。

這樣體貼又嘴甜的小輩,誰能不喜歡呢?魏夫人也不例外。

李承乾引著魏夫人落座,還親手給她倒了杯熱飲子:“外麵冷,伯母逛了一路肯定又渴又冷,喝點熱飲暖一暖吧,我剛剛替你們嘗過了,很好喝哦!”

魏夫人哪敢接?誠惶誠恐:“殿下……”

“都說了在外麵隻論親疏,不論君臣,伯母再這麼客氣,我就要生氣啦。”李承乾悄摸摸瞥魏征一眼,見他臉色絲毫沒有好轉,殷勤地給他也倒了一杯。

魏征:“哼!”

李承乾往魏夫人身邊挪了挪,怯怯地說:“您看,魏伯父就不像您一樣生分。”

魏夫人瞪了魏征一眼:“你赤急白臉給誰看呢,當心嚇到殿下了!”

魏征:“?”

李承乾扯扯魏夫人的衣袖,仰頭四十五度角,可憐巴巴道:“不怪魏伯父的,是我今天太過分了!我是大唐太子,應該恪守禮儀,為臣民做表率。不應該因為太餓就當街吃東西,也不該因為花圃……那個大哥哥叫我讓出包廂就讓侍衛教訓他,還有剛才……”

他看了魏征一眼,繼續說:“……雖然我覺得那百戲藝人能練成這樣的絕技,肯定是一個非常有毅力的人,令人敬佩,也不該當眾給他叫好,還打賞,太失禮了,魏伯父生氣是應該的。”

魏夫人立刻道:“不能怪殿下,殿下是個好孩子。”

李承乾是太子,但更是小孩子。小孩子餓了想吃東西有什麼錯?敬佩百戲藝人而給予賞賜,更說明他品格高尚。至於被教訓的那個人……魏夫人雖然不知道什麼情況,但李承乾不是都說了嗎,此人居然敢令太子讓包廂給他!冒犯太子乃是重罪,李承乾隻讓侍衛教訓一二,已經算宅心仁厚了。

她對魏征道:“你也聽見了,殿下做得有什麼錯?快改改你那急三火四的毛病吧,揪住一點看不慣的就絮絮叨叨,當誰愛聽似的!”

魏征:“……”

杜構眾人:“……”

李承乾:“伯母彆這麼說,我阿耶還是挺喜歡魏伯父說話的。”

“也就聖上寬宏大量才受得了你。”魏夫人立刻改口,心疼地打量李承乾,“瞧殿下多好,被你甩臉色還替你說話呢。”

魏征:“………”

魏夫人:“殿下可吃飽了?怎麼不叫人送些飯菜進來?”

“我剛剛吃小食吃飽啦!”李承乾挺著肚子驕傲道。

魏夫人這才作罷,又叮囑李承乾好好吃飯雲雲。

李承乾認真聽著,魏夫人說什麼他就應什麼,一句也不反駁,十分乖巧懂事。等到魏夫人說完,李承乾眼睛亮晶晶地說:“我一直疑惑,魏伯父這麼耿直的性子,是怎麼好好活了這麼多年,還沒有被人打死的……”

魏征:“???”

李承乾:“……現在見到伯母您如此溫厚寬和,我就明白了。想來這些年魏伯父在前麵衝鋒陷陣,您在後方沒少替他周旋吧?”

這可是說到魏夫人心裡去了,魏征出身寒門,既無靠山也無錢財,還一水乾那得罪人的事。魏夫人操持家務、教養兒女、與各家夫人往來交際,用這種方式挽救魏征岌岌可危的人際關係,這些年來可謂勞心勞力。

隻是世人看到的都是魏征的光彩,又有幾個能注意到背後的她呢?

唯有李承乾罷了。

魏夫人拉住李承乾的手,慈祥地拍了拍:“你這孩子,也不知聖上和皇後殿下怎麼教的,怎麼就這麼貼心呢?”

李承乾和魏夫人說得高興,魏夫人臉上的笑就沒落下來過,還一定要送李承乾見麵禮。

隻是她今天出門沒有帶很多東西,倒是佩了些飾品,但不適合送給男孩子。思索片刻後,將魏征腰上的玉佩扯下來塞到李承乾手裡,笑嗬嗬道:“這玉老頭子素日最愛,玉質還算不錯,殿下拿著把玩吧。”

魏征:“……”

第 165 章

“長者賜不敢辭,我就不跟您客氣啦。”

李承乾接過玉佩,讓宋福好好收起來,笑眯眯道:“原來魏伯父喜歡玉啊?”

“他這輩子沒彆的愛好,一是書,二是玉,那點俸祿全花在這個上麵了,平時藏著掖著不叫人知道,生怕彆人給他送禮,故而殿下不曉得。”魏夫人不客氣地吐槽,“不就是得蒙聖上偏愛能說上幾句話,真以為誰都要巴結他呢!”

魏征有點尷尬。

李承乾嘿嘿笑:“那可不是麼,如果魏伯父肯收禮物,第一個想巴結他的就是我阿耶,第二個就是我。”

“您有事吩咐他就是了,他還敢擺譜不成?”魏夫人又瞪了魏征一眼,儼然一副他是不懂事欺負乖巧小孩的臭老頭的樣子。

李承乾還帶著嬰兒肥的臉蛋皺成一團,苦著臉可憐兮兮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隻要魏伯父明天不彈劾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魏夫人:“他敢!”

魏征:“……”

李承乾笑嘻嘻看向魏征:“魏伯父,你敢嗎?”

魏征:“………”

這臭孩子!

他敢肯定,李承乾根本不是因為太餓了才當街吃東西,看他當時歡快的樣子就知道了。

但這隻是小節,李承乾又是幼童,魏征本不會過多計較。他也不在乎李承乾如何教訓了一個尋釁的紈絝。

魏征真正在意的是:“殿下果真是出於敬佩才打賞那百戲藝人?”

古往今來,沉迷玩樂而誤國的君王比比皆是,從李承乾素日的表現來看,他隻是活潑頑皮了些,卻並沒有什麼惡習,魏征對此也十分滿意。但如果他沉迷百戲,那就完全不同了。

倘若李承乾沉迷百戲,甚至親自下場捧藝人,那麼就算夫人阻攔,他也定要去聖上麵前告上一狀!

李承乾看過那麼多史書,當然明白魏征的擔憂,鄭重道:“我就是覺得他們很厲害,連走刀山這樣的功夫都能使出來,多得點賞錢是應該的。我真的沒有彆的想法,那藝人是個男人呢!”

他以為這麼說魏征肯定放心了,畢竟他捧角也不會捧男不是?

沒想到魏征聽了前半句表情確實輕鬆了些,然而聽了最後一句,不僅沒有徹底放心,反而還更凝重了些。

李承乾:“???”

已經什麼都懂的杜構:“……”

幸而魏征很快自己回過神來,黑了半天的臉終於緩和一些:“既然如此,這次的事下臣就不告訴聖上了,殿下日後也要修持自身,莫要再犯了。”

李承乾小雞啄米般點頭,乖巧的不得了。

說了這麼一會兒話,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越來越多的人湧入東市,街上越發熱鬨起來。

魏夫人笑道:“幸好遇到了殿下,否則我們現在也在下麵擠著呢。”

底下固然熱鬨,但他們這老骨頭可受不了擠來擠去,還是坐在樓上吃茶看景更為舒適。

杜荷疑惑地眨眨眼,匆匆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撓撓頭道:“東市這麼多酒肆,隨便找一家就是了。”

魏征總不會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吧?

“你不知道,朝廷的消息一出來,東西市的酒肆就被預訂光了,根本找不到包廂。”魏夫人道。

李承乾恍然,難怪花圃精非要掌櫃給他弄個包廂,想來也有這層緣故。

他笑嘻嘻道:“那也不難,魏伯父隻管挑朝臣的包廂去,承諾少彈劾他們一回,自然多的是人將伯父奉為座上賓。”

魏征:“……”

*

李承乾還請魏征指導杜構的學問。

魏征雖然不是進士,但博覽群書、學問深厚,且如今又在朝政擔任要職,他的指點對杜構來說非常珍貴。

杜構嘴上說著不好意思,磕巴都不帶打地問了一串問題。

李承乾:……不愧是你!杜構!

永遠都能紅著臉做出不要臉的事。

魏征很樂意提拔後生,何況杜構臉皮雖厚,學問卻是極紮實的。魏征教得高興,杜構學得認真,李承乾也不打擾他們,就陪著魏夫人吃小食、看熱鬨。

如此一直到亥時,街上的人漸漸少了,想到明天還要上早朝,眾人才決定散了。

下了樓,大堂秩序井然,絲毫看不出剛才動了手。

兩輛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就在酒肆門口候著,李承乾想讓魏征和魏夫人先上車,但這回二人怎麼都不肯答應,李承乾隻能自己先上了馬車,打開車窗對魏夫人擺手:“伯母,我改天再去找你玩啊。”

魏夫人笑著應了。

魏征則對杜構道:“學問上再有什麼問題,隻管來找我。”

杜構連忙答應。

眾人作彆已畢,正要令車夫出發,就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走到魏征身邊作揖道:“敢問閣下可是魏尚書?”

“是我。”魏征微微點頭,目光掃視眼前的青年,“你有何事?”

青年恭恭敬敬地說:“學生久聞魏公大名,心中欽佩已極,今日有緣得以相見,學生腹中有詩文數篇,還請魏公不吝指點賜教。”

李承乾打開了窗戶,想要聽聽是什麼詩。

杜構扯扯他衣領:“我們還走不走啊?”

“你傻啊?”李承乾拍開他的手,“沒看到這裡有熱鬨看嗎?”

走什麼走?當然是看完熱鬨再走啦!

第 166 章

彆看魏征平時凶巴巴,連李世民都想罵就罵,其實私底下人還算好相處,沒什麼架子,也喜歡提攜後輩。

眼前這青年姿容出眾,大方得體,魏征對他印象不錯,有心看一看他的本事,隻是李承乾也在這裡,他不好擅自做主。

魏征看向李承乾,就見馬車窗戶大開,幾個小腦袋擠在窗戶邊,正好奇又期待地看著他們。

魏征:“……”

他對青年微微頷首:“你且念來聽聽。”

青年整了整衣裳,雙手背在身後,微微抬高聲音,念出了幾首詩。

李承乾於詩詞一道並不是很精通,但鑒賞能力還是有的,這詩寫得確實不錯,且獨具一格,顯然這青年年紀輕輕,已經在詩詞一道有了與眾不同的見解。

隻是詩中阿諛之氣比較重,令人有些不喜。

蘇琛有些可惜:“如果再多些風骨就好了。”

李承乾也歎了一聲:“行卷詩向來如此,世人皆愛奉承之詞,若詩文風骨太重,很難得到貴人青眼啊。”

這時候科舉考試製度還不完善,最明顯的兩個特點,一是考試不用糊名,二是每年取用人數極少。

考試不糊名,也就意味著有極大操作空間。尤其進士科考試並沒有嚴格的審核標準,皇帝也隻看最後結果,誰能中選幾乎都由幾位考官判斷。

如此一來,能否中選就不止看文章寫得好不好了,考官一般還會參考考生的名氣與背景。如果考生平時名氣大、聲望高,或者背景比較深,有人在考官麵前推舉,那考生中選的可能便要大一些。

當然不是沒有底線的,即便考官可以容情,也要考生自己有實力才行。

典型的例子,比如兩百年後的李商隱,作為名留青史的大詩人,他的文才本事自不必說,但他青年時期幾次參加科舉,卻因為出身不好屢屢落第,直到開元二年第六次參加科舉,山南西道節度使、前宰相令狐楚向考官推薦了他,李商隱這才終於進士及第。

因此考生為了增加高中的機會,往往會想儘辦法替自己刷名聲,廣交好友、參加各種詩會文會、還會時常出入平康坊。

是的,就是教坊!

大唐的文人沒事就喜歡逛逛教坊,甚至將之視為雅事,自然不隻是為了風月情.色,更因為教坊本就是刷名聲的好地方。

這時候的妓女也不太一樣,相比容貌,她們的才情更加重要。

妓女常常要外出參加活動,每每要與客人詩歌相和,和不出來會被人笑話。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遊戲,譬如最常見的行酒令,往往由妓女擔任席糾,也就是裁判,她們要負責宣令和判斷客人行令對錯,文采不夠根本不能勝任。

因為這些原因,妓女中最厲害的“都知”容貌未必最出挑,甚至可能相貌平平,但每一個都才情出眾,於席糾和作詩上更是翹楚。

扯遠了,說這麼多是想表示文人為了高中想儘各種辦法刷名聲。

他們去教坊司,固然可以與才貌雙絕的花娘秉燭夜談甚至春風一度,更會留下自己的詩作,或者為樂曲填詞,期盼借由花娘之口,將自己的名字傳揚出去,若能被某個達官貴人記住就更好了,那麼他們就有可能受到推舉。

相比刷名聲,被貴人舉薦才是最好的辦法,如果這個貴人能量足夠大,即便考生科舉沒有高中,也可以通過舉薦直接入仕。

因此很多文人就會將自己的詩文整理成冊,送給自己看好的高官貴族,以求得到他們青睞。

李承乾就沒少收到這樣的詩文冊子,還有寫各種文章和他探討的,如果真是有本事有才學的,舉薦一下也未嘗不可。比如馬周,就是寫了一篇文章給李承乾,成功進入天策府,如今也是正四品的高官了。

這種以詩文向貴人自薦的行為稱為“乾謁”,若自薦不為求官,僅是為了科舉,又能叫做“行卷”。

簡單來說,行卷是乾謁的一種。

李承乾之所以判斷青年是行卷而不是乾謁,其實也不難理解。乾謁入仕並不受歧視,仕途也沒有什麼阻礙,但能夠進士及第當然最好,不僅能驗證經年所學,也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出身。

杜構不就是放著現成的官位不要,想要去參加科舉嗎?

這青年年紀不大,想來還沒有被科舉毒打過幾回,又兼之才氣斐然,看樣子對自己的文采很有信心,必是想掙一份功名的。

乾謁詩文多為歌功頌德表衷心……當然啦,肯定也有例外。

還是我們不按常理出牌的謫仙人李白大大,他在自己的乾謁文《上安州裴長史書》中寫:“願君侯惠以大遇,洞天心顏,終乎前恩,再辱英眄。白必能使精誠動天,長虹貫日,直度易水,不以為寒。”

希望君侯給我一個機會,我定會儘心竭力回報您的知遇之恩。

還挺動人對吧?

但他緊接著就寫:“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不許門下,遂之長途,白既膝行於前,再拜而去,西入秦海,一觀國風,永辭君侯,黃鵠舉矣。何王公大人之門,不可以彈長劍乎?”

如果你要擺架子不肯接納我,那我就去長安自謀前程,以我李白的本事,投個王公大臣還不是輕輕鬆鬆?

一句話總結:我很有本事,你不要不識抬舉。

(溫馨提示:如果沒有詩仙大大的才華,以上行為不要輕易模仿,容易被打=-=)

李白似乎就被圍毆暴打過,且他一生仕途不順,跟這樣疏狂直爽的性格想來也脫不開關係。

又扯遠了,謫仙人隻有一個,這世上終究還是庸碌俗人最多,因而行卷詩文大多阿諛,眼前這位青年已經算是比較克製了。

李承乾對此非常包容,就連魏征也沒有計較,聽完他的詩後讚賞道:“詩寫得不錯,你是哪的人?叫什麼名字?還有彆的文章嗎?”

“學生上官儀,陝州陝縣人。”青年掩住眼中驚喜,恭恭敬敬答道,“學生幼時坎坷,多見百姓艱辛,最近朝廷開放市集、取消宵禁,學生心中有感,寫了一篇策論。”

關注朝廷動向,還能體會百姓疾苦,魏征對他印象更好,頷首道:“改日得空,可拿來與我一觀。”

這就是看好上官儀,如果之後的表現令魏征滿意,就可能在考試時為他舉薦。

上官儀大喜應是,與魏征拜彆,又衝李承乾揖了一禮,與友人相攜離開。

等他們走遠了,杜荷才意猶未儘地說:“行卷真有意思,可惜大哥不用行卷,不然我就和你一起去!”

眾人詫異地看向他,杜荷撓撓頭:“我說得不對嗎?”

蘇琛:“……你覺得行卷很好玩?”

“是啊,怎麼了?”

把自己的作品集結成冊送給敬仰的前輩,遇到誌同道合的就常來常往,談詩論道,以文會友,引為知音,對文人來說不是一大樂事嗎?

難得他覺得文人的活動有意思,為什麼都這麼看著他?

杜構暗暗歎了一聲,拍拍自家傻弟弟的腦袋:“以後在殿下身邊多聽多看,彆一味隻知道舞刀弄棒了。”

真以為行卷是什麼好玩的事呢?

以文會友固然是一大樂事,行卷如果順利也的確很愉快。但這世上千裡馬常有,伯樂卻不常有①。如魏征這樣願意提攜後輩的終究隻是少數。每年參加科舉的考生那麼多,能夠得到貴人賞識的卻寥寥無幾。

杜構是幸運的,以李承乾伴讀和杜如晦長子的身份,隻要他的實力沒有問題,就一定不會落榜。但對廣大寒門學子來說,行卷就是科舉路上的一座大山。

長安多的是滯留數年,花費無數時間、精力和金錢廣結人脈,隻求一朝得中的學子。可惜汲汲營營多年,最後可能還是一無所獲。

對這些人來說,行卷哪裡是什麼樂事?分明是無數次的碰壁、白眼和失望。

李承乾歎了一聲:“什麼時候不用行卷就好了。”

不止考生苦惱,李世民和李承乾也不滿意,朝廷舉辦科舉,本意是選拔寒門中的有識之士,分薄世家在朝中的影響。但現在這種情況,真正的寒門學子很難出頭,這幾年考中的進士一大半出自各個世家,或者由世家舉薦。他們的目標想要實現還遙遙無期。

魏征表情淡淡地說:“沒有本事冒出頭的人,即便考上進士也很難成事,殿下不用覺得可惜。”

李承乾搖頭:“不是這樣的。如果底下人需要勾心鬥角才能成事,那就是上位者沒有做好,沒有創造出公平和諧的工作環境,阿耶和我該反思自己,而不是怪彆人沒有本事爬到我們麵前。”

魏征一愣,詫異地看向李承乾:“殿下是這麼想的?”

“對啊!偏科的人很多的,很多人在某個方麵很有天賦,但就是學不會為人處世,我們應該發掘他們的長處,保護他們的天分,而不是逼著他們學所謂的為官之道,這是本末倒置!”李承乾一口氣說完,下巴微抬,“不管你認不認同,反正我就是這麼想的!”

魏征愣了好一會兒,退後幾步,衝李承乾長長一揖:“殿下仁心,下官敬服。”

李承乾:“?”

他有說什麼嗎?怎麼跟仁心扯上關係啦?

他卻不知道,魏征本來出身貧寒,為了生計還曾出家為道,一路走來殊為不易,深知李承乾這一想法對貧寒學子來說有多重要,倘若他能說到做到,無數人的命運將因此改變,自然稱得上一句仁心。

李承乾莫名其妙受了一禮,茫然地撓了撓頭,然後就不管了,嘻嘻笑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想法哦,阿耶也是這麼想的,魏伯父記得也誇誇阿耶。”

眾人:“……”

讓魏征誇李世民,真的不是在為難他嗎?

魏征倒是非常淡定,有錯當罵,有好也當誇嘛。他並不抵觸誇獎李世民,以前也誇過的……嗯,偶爾。

況且魏征現在心情很好,近日開放市場和取消宵禁之事鬨得沸沸揚揚,朝中很多臣子覺得不靠譜,甚至因此懷疑李承乾的治國能力。

魏征也提著一顆心,李承乾之前表現聰慧,卻多是在發明創造和讀書上,治國理事上並沒有什麼建樹,第一回獻策就是發展商業這樣顛覆傳統且後果難料的政策,的確令人懸心,生怕他不是做帝王的材料,那麼在不久的將來,朝廷必將再次掀起腥風血雨。

幸好!

隻憑今天這幾句話,魏征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他還想就科舉的事和李承乾再討論幾句,李承乾已經率先衝他揮揮手:“我們走了,你們也早點回去。”

魏征咽下已經到嘴邊的話,和魏夫人一起行禮:“恭送殿下。”

李承乾關上窗戶坐好,馬車便緩緩行駛起來。稍微走遠了一些,杜荷就忍不住拉住李承乾的胳膊,發出土撥鼠的尖叫:“魏征居然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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