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正如眾人所料,蕭瑀抨擊文壇風氣的文章踩中許多人痛腳。既然稱之為風氣,必然涉及很多人,文人向來愛重聲名,怎麼可能甘心被罵,果然糾結起來開始反擊,除了私底下種種動作,也不乏向長安文化報投稿的。
如果長安文化報完全不登這類文章,那麼不管初衷是不是為了平息此事,都會被認為偏幫蕭瑀,長安文化報失去威信事小,恐怕還會牽扯朝廷,令人以為朝廷和蕭瑀的看法一樣,從而引起部分文人敵視。
但長安文化報沒有這麼做,第二期就刊登了一部分反駁文章,當然,很快又被蕭瑀罵回去了。
論罵人,真沒幾個敵得過蕭瑀。
百姓不懂什麼文壇什麼風氣,隻知道從沒見過大官和讀書人吵群架,這麼稀罕的熱鬨,不看白不看呀!
由是長安文化報名聲愈大,收到的各類稿件越來越多,《戰神傳奇》憑借自身實力和這股東風乘勢而起,在第三期長安文化報發行後開始售賣,一經開售就風靡長安,多次加印依舊供不應求。
東宮裡,李承乾盤腿坐在案前,案上的托盤裡整整齊齊碼著二十個金錠子,每一個都是五兩大。
先分四個給杜荷:“之前說好了話本收益分兩成給你,這是第一批。”
杜荷抱住胖嘟嘟的金元寶,嘴都咧到了耳後根:“才幾天就有這麼多,寫話本這麼賺錢嗎?”
蘇琛盯著賬本看,聞言頭也不抬:“不是所有話本都這麼賺錢,大部分隻是維持生計而已。”
杜荷矜持地挺了挺胸膛:“看來我話本寫得還不錯。”
蘇琛茫然抬頭:“和你有什麼關係?”
杜荷:“?”
杜構茫然抬頭:“話本銷量那麼高,不都是宣傳的功勞嗎,和你有什麼關係?”
杜荷:“?”
杜荷不服氣:“大家都說我寫得好,那麼多人催更呢,那些信件你們不是都看到了嗎?”
蘇琛搖搖頭:“你怎麼知道彆人不是經常被催更呢,許是有些人就喜歡催更。”
杜構搖搖頭:“宣傳力度大,知道的人多了,自然催更的也多,這說明不了什麼。”
李承乾也搖搖頭。
杜荷撅著嘴問他:“你也覺得我的話本不好嗎?”
“不是,他們倆說得太過了,你的話本當然有優點。”
杜荷又得意起來,一把攬住李承乾肩膀:“還是承乾有眼光,我也覺得我的話本不差。”
“嗯嗯!”李承乾重重點頭,真誠地說,“最大的優點就是原型找得好。”
杜荷:“……”
杜構和蘇琛噗嗤噗嗤笑出聲。
杜荷:“………”
“你們都欺負我!我才不信呢,我的話本就是很好!”杜荷像茶壺一樣叉著腰大聲道。
蘇琛輕嘖一聲:“沒以前好騙了。”
杜荷抬著下巴哼唧一聲。
李承乾不再逗杜荷,從剩下的十六個金元寶裡拿出兩個推到杜構和蘇琛麵前。
二人愣住:“我們兩個也有嗎?”
李承乾點頭:“我們討論劇情的時候,你們也提了很多建議,這次宣傳也出了不少力,拿點報酬是應該的。”
杜構有些不好意思:“隻是一點瑣事罷了,不算什麼。”
“哎呀,大哥你就不要推來推去了。咱們幾個向來一起,我和承乾都有錢拿,你們兩個眼巴巴看著,多可憐!”
杜荷大喇喇說完,還學著李承乾的樣子,從自己的分紅裡拿出兩錠金子分給他們。
然後對著三人都是兩錠的金子陷入沉思,大概是不太明白,為什麼他勞心勞力寫話本,最後得到的卻和杜構蘇琛一樣多。
大腦短暫宕機一會兒,杜荷把目光落在送給蘇琛的那一錠金子上,思考把它要回來的可能性。
蘇琛若無其事地把金子攏到自己身邊,讓小廝收起來,笑眯眯對杜構道:“殿下賞罰分明,咱們就不要推辭了。”
杜荷:“……”
杜構也明白了蘇琛的意思,李承乾既然有心賞賜,他們儘管接著即可,也好叫人知道李承乾賞罰分明,更儘心地為他辦事。
想通這一節,杜構也收下了金子,隻是到底不好意思,又對李承乾道:“我和蘇琛沒做什麼,隻收這一次也就罷了,以後殿下就不要給我們了。”
李承乾應下了,杜構鬆了口氣。
杜荷:“……”
杜荷小小鬱悶一下,很快又重新高興起來,抱著金元寶盤算怎麼花。
這可是他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賺錢(打仗回來聖上給的賞賜不算),一定要好好花!
多買點話本和玩具,好吃的也要買一點,喜歡很久的那把弓也要買回來,再換一個新的玉韘(拉弓時戴在手指上防止受傷,類似扳指)。
又對小夥伴們拍拍胸膛,豪爽地說:“休沐了我請你們去西市吃東西,吃上一整天!”
杜構又開始生氣了。
聽聽這臭小子說的什麼話?想和朋友們分享喜悅,就正正經經請人去酒肆吃一頓好的,去西市吃一整天算什麼?
不像話!
蘇琛熟練地拍拍杜構肩膀以示安撫,同時不免對杜荷生出幾分敬意,杜構脾氣這麼好,杜荷卻總能惹他動怒,偏偏又夠不著挨訓,竟是一直相安無事。
真是傻人有傻福!
有傻福的杜荷還不知道他又在自家大哥的心裡防線上蹦噠了一圈,說完自己的打算,就興致勃勃地問:“你們的錢打算怎麼花?”
杜構和蘇琛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們並不缺錢,一應東西都沒有缺過,一時還真不知道這錢往哪用。
李承乾卻早就想好了:“當然拿去建太醫署啦!這些錢差不多夠建半間太醫署了。”
杜荷瞪圓了眼:“不是說民間花銷很小嗎,怎麼這麼多銀子才能建半間?”
李承乾兩隻手托著臉,輕輕歎了一聲:“太醫署的屋舍不講究什麼精致好看,但也不能太粗糙了,到底是看病的地方,最起碼得乾淨規整。而且太醫署比一般的藥鋪要大一些,自然花的錢就要多一點。再說還有藥材呢,藥材可不便宜,算下來比房舍還要貴。”
戶部不願在太醫署多花錢,隻能李承乾補貼一點了。
杜荷聽得半懂不懂,也隨著歎了一聲:“那可怎麼辦,我們的話本賺不了那麼多錢吧?”
“靠一本話本當然不行,但是多幾本還是有可能的。”李承乾說著,目光定定落在杜荷身上。
杜荷:“???”
*
幾天後的休沐日,李承乾睡了個懶覺,直到日上三竿才慢騰騰起床洗漱,稍微吃了點東西墊肚子,穿上棉衣和鬥篷往外麵跑。今天杜荷要請他們去西市吃東西!
小夥伴幾個已經在等著了,杜構和蘇琛正在討論問題,杜荷靠在小廝身上昏昏欲睡。
李承乾轉頭問杜構:“他昨天又熬夜寫話本了?”
“話本!”杜構還沒說話,聽到關鍵詞的杜荷一個激靈,神誌不清地說,“扶我起來,我還能寫!”
李承乾:“……”
杜構:“……”
蘇琛:“……”
李承乾不無感慨地說:“杜荷如此勤懇,我實在太感動啦!”
已經清醒過來的杜荷:“……”
杜荷:“………”
他用看大尾巴狼的眼神悠悠看著李承乾。
為什麼這麼勤懇?還不是被逼的!
李承乾輕咳一聲,貼心地說:“寫話本雖然重要,但你的身體更重要,你看你這幾天都憔悴了……”
杜荷眼睛一亮,莫非李承乾良心發現,要減少他每天的任務量?
李承乾扭頭吩咐宋福:“……著太醫隔兩日給杜荷把脈,小廚房多備些滋補養神的湯羹,務必好好照顧杜郎君。”
杜荷:“……”
杜荷特彆委屈:“你辦法那麼多,就不能另想一個賺錢的法子嗎?”
李承乾:“可以啊!”
不等杜荷眼睛亮起來,李承乾嘻嘻一笑:“但這和你寫話本又不衝突,錢當然是越多越好啦!”
杜荷:“……”
杜荷氣呼呼地爬上馬車,麵朝窗戶坐著,拒絕和李承乾說話。
杜構眼皮子抽了抽,要他說,這弟弟就是被殿下慣壞了。殿下是君,他們是臣,哪有臣與君置氣的道理?
心裡這麼想著,杜構倒也不擔心。他知道李承乾的脾氣,對於親近之人總是很包容,必不會因為這點小事生氣。
果然,李承乾並不以為忤,還笑眯眯和杜荷搭話:“你以前不是很喜歡寫話本嗎,怎麼現在不樂意了?”
杜荷心裡:以前是自己主動寫,現在是被安排的任務,那怎麼能一樣[咬手指]。
杜荷表麵:哼!
李承乾:“我給你的任務量也不大啊,東宮的瑣事也不用你管,隻管專心寫話本,不應該每天熬夜才是吧?”
杜荷內心:他就是愛摸魚了一點嘛,一直寫話本實在太無趣了。這樣一想也確實不能怪承乾哈?
杜荷表麵:哼哼!
李承乾:“總這樣也不是辦法,可能還是要提一下效率,我有提高效率的辦法,你要聽嗎?”
杜荷內心:有本事教他提效率,有本事給他降任務啊!
杜荷表麵:“要!”
第 172 章
李承乾把師長教的、從係統裡學的,和自己這些年總結的提高效率的辦法教給杜荷,杜構和蘇琛也聽得認真,時不時還會補充一兩句。
如此到了西市,就看到裡麵人來人往,非常熱鬨。
快過年了,百姓忙著置辦年貨,即便東西市不再限製出入時間,人流也一點沒見少。
蘇琛有些感慨:“以前哪想過有一天會在上午來西市呢?”
從前西市隻在下午開市半天,也就是朝廷開放市場之後,百姓才能在東西市看到日出日落。
眾人經過恢宏的坊門走進西市,李承乾還問杜構:“最近長安沒鬨出什麼事吧?”
“沒有什麼大事。”杜構知道李承乾一直關注開放市場的後續,尤其在治安這一塊的影響,故而一直盯著呢,“隻是快到年下了,小偷小摸和尋釁滋事的多了一些,不過有差役巡視,鬨不出大亂子。”
過年前本就容易生亂子,跟開放市場沒有關係,甚至因為有差役巡視,歹人不得不收斂一些,今年竟比往年還安寧些。
除了有點費差役。
不過朝廷也不讓他們白辛苦,福利給的足足的,雖然費了些銀子,但跟開放東西市帶來的收益相比不值一提。
杜荷雙手抱胸,下巴微微抬著,語氣充滿嘲諷:“這回朝中那些老古板沒話說了吧?”
當初在朝上危言聳聽,說開放市場會令長安生亂,認為殿下沒有政治經驗,瞎出主意會釀成大禍雲雲。
實際上呢?
長安沒有生亂,貿易市場空前繁榮,商戶和百姓都交口稱讚,戶部的錢袋子也鼓了一些。
事實證明了,開放市場一點問題也沒有。承乾是對的,他固然沒有政治經驗,但絕不是胡亂出主意,他就是天生靈慧,乾什麼都一點即通,遠非朝上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杜荷沉浸在幻想出“慘遭欺壓,一朝打臉”“莫欺少年窮”的劇情中不可自拔。李承乾無奈搖頭:“都跟你說了不要這樣說話,真的很像反派。”
杜荷:“……”
瞎說,明明是主角!
他們今天的安排是,先在西市吃一波,吃累了就找個茶館休息會兒,下午再接著出去玩。
原本李承乾已經快將西市吃遍了,但因著開放市場的緣故,最近西市的攤販比往日更多,各色新鮮的玩具吃食也多了起來,夥伴幾個玩得不亦樂乎。
等到日頭高懸時,幾人肚子也撐得溜圓,這才往最近的一家大茶館去。
路過一家書肆時,就見門口豎著一塊牌子,上書:《戰神傳奇》無貨。
幾個讀書人打扮的年輕人來到書肆,看到牌子上的字,麵露失望之色,轉身又離開了,看來是特地為《戰神傳奇》來的。
杜荷給李承乾使了個眼色,心中都頗為得意。
正在這時候,一個年輕人埋著頭匆匆從書肆裡出來,直直向李承乾撞了過來。侍衛趕忙攔在李承乾麵前,順便還把佩刀舉到胸前。
“砰!”
年輕人臉重重撞在刀柄上,捂著鼻子說不出話來。侍衛卻絲毫憐惜也沒有,冷聲質問:“你是什麼人?”
與此同時,其他侍衛悄悄挪動幾步,一部分保護李承乾,另一部分則擋住這年輕人逃跑的路。
不過年輕人顯然沒有逃跑的打算,他先獨自緩了一會兒,然後才放下手,風度翩翩地拱手一禮:“在下失禮了。”
這張臉露出來,名字就不用問了。如今長安誰還不認識這張臉呢?
——上官儀。
上官儀也沒想到會在街上遇到太子殿下,直到被帶到茶樓坐下,人還是暈暈乎乎的,仿佛踩在棉花上。
再次回過神,就是杜荷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回神啦!”
上官儀下意識就想起身行禮:“學生失儀,請殿下恕罪。”
“沒事,這是在宮外,不講究那麼多,你也彆動不動行禮了。”李承乾擺擺手,又重複了一遍問題,“我是說你剛才情狀不對,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
李承乾心裡有點猜測。
他對上官儀了解並不深,但隻匆匆見的兩次也能看出來,這是一位謙謙君子,至少表麵上是這樣。
這樣的人,言行舉止雅致有度,本不該行色匆匆,甚至撞到路人身上,這是極其失禮的行為。更彆說上官儀當時的臉色漲紅,並非單純因為當眾失儀的緣故。
——可能是和人吵架了,而且還沒吵過。李承乾下了判斷。
上官儀聽到他的問題,原本已經恢複的臉又一點點紅了,眼神還有點閃躲,看樣子不像是羞憤,倒更像是……羞澀?
李承乾:“?”
上官儀輕咳一聲:“方才書肆中有幾位女郎。”
李承乾:“啊?莫非你見了女郎就不好意思?”
“並非如此。”上官儀默然片刻,才一臉羞囧地委婉道,“她們太熱情了。”
李承乾:“……”
李承乾:“………”
明白了!
出賣上官儀色相(bushi)的主意就是李承乾提出來的,也想過上官儀會成為大唐知名美男子,留下一段擲果盈車的佳話。
剛才一時沒反應過來,現在知道了,也就淡定了。
上官儀苦惱道:“如今我出門在外,聽到旁人喚我名字都不知該不該應,一一應去太過麻煩,不應又怕是認識的人。女郎們在街上堵我也就罷了,竟還遣媒去我家提親。”
向來女子在婚姻之事上較為矜持,即便女方先看中男方,一般也該私下先通氣,達成一致後再由男方遣媒人去女方家中提親,女方還要推辭幾下以示矜貴。像這樣女方上門提親的可謂相當大膽。可以想象上官儀有多懵逼了。
李承乾和杜荷嗤嗤笑出聲,蘇琛調笑道:“可見你是很受歡迎。”
若非覬覦上官儀的女郎太多,競爭太激烈,女方也不至於這麼做。
上官儀歎了一聲:“看來我以後是做不了探子了。”
“你還有這個夢想呢?”李承乾上下打量他,詫異道,“你對自己有什麼誤解,難道你沒出名就適合做探子嗎?”
哪有探子長這麼出眾的?
上官儀:“……”
李承乾安慰他:“放心,你這麼好的皮……啊不,才華,朝廷一定不會浪費的。”
上官儀:“………”
剛才殿下是想說皮相吧?是吧是吧?
上官儀聰明地當作沒聽到,還順杆爬地表忠心:“學生必定儘心竭力為聖上和殿下效力。”
殿下兩個字咬得格外重些,李承乾就明白了:這人想進東宮。
倒是個聰明人。眼下李世民麾下人才濟濟,上官儀這樣一個年輕人進去,和泥牛入海也沒什麼區彆。他又沒有家族支持,即便和魏征有點關係,想要混出頭也要熬上許多年。
東宮就不一樣了。
東宮人才也多,但比起朝堂還是差了一點,上官儀又與李承乾結識在先,自然更容易混出頭。
以聖上對東宮的重視,能在東宮出頭,也就等於入了聖上的眼,日後仕途自然要坦蕩地多。
當然要上官儀來說,他並不想離開東宮。留在太子身邊混成心腹,等到太子登基那一天,他不就一步登天位極人臣了嗎?
至於奪儲會不會很危險?
啊?這能有什麼危險?
看看他們大唐的太子殿下吧!
嫡出長子,深受聖上、皇後和太上皇喜愛,自己能力出眾,外家給力,兄弟關係和睦,還是神仙轉世。
這樣的配置,他能有什麼危險?
當然啦,萬事無絕對,一切都有可能。但縱觀曆史,這已經是難度很低的了,既然有這個機會,怎能不放手一搏呢?
上官儀心裡盤算得清楚,李承乾卻沒直接回應他,隻道:“你先考上進士再說吧。”
上官儀有點失望,但也可以理解,東宮哪是那麼好進的。
況且殿下說的對,眼下對最重要的是科舉。他本來就沒有背景,若再考不中功名,那再多打算也都是白費。
好在如今他名聲在外,又有魏征支持,短板已經悉數補齊,考中想來不會很難。
上官儀和杜構說來年的科舉。李承乾則豎著耳朵聽其他人說話。
自從大唐有了報紙,許多茶樓酒肆安排讀報博士,往往吸引許多客人來聽。
這家茶樓也是如此。
因為《長安文化報》發行不久,再加上連載中的《戰神傳奇》,今日茶肆格外熱鬨。
安安靜靜聽完報紙,大家就熱熱鬨鬨討論起來。
討論最多的是《戰神傳奇》,如今大家已經知道了《戰神傳奇》的原型是李世民,對他的敬仰之情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
“聖上真的一人一騎於萬軍之中斬敵將人頭?”“還有一箭破敵軍陣法,真是太厲害了!”“那還能有假?貴人都說這是聖上的事跡,人家不比咱們清楚?”“那聖上也太厲害了,他真的練了飛簷走壁的功夫,還學了百戰百勝的兵法?”“咱們聖上什麼時候不厲害了!”“也是。”
李世民在民間的聲望本來就高,現在又高了一層。
就連上官儀也問李承乾:“聖上果真力大如牛、身輕如燕、眼大如鈴,陽能能斬首敵將,陰能震懾邪祟惡鬼嗎?”
李承乾:“……你從哪聽說的?”
他看向杜荷,難道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寫了這些?
杜荷一臉茫然:不是他啊?
上官儀也茫然:“大家都是這麼說的,難道不是嗎?”
眾人:“……”
第 173 章
李承乾為阿耶的名聲默哀片刻。
雖然力大如牛、身輕如燕、拳打敵將奸佞、腳踢邪祟惡鬼這些都是好話,但怎麼就不太對勁呢。
可能是聽起來不太英俊瀟灑吧?
難怪這兩天阿耶有些奇怪,有點高興又有點鬱悶,問他也不肯說,想來就是因為這個。
李承乾同情他幾秒,沒忍住噗嗤噗嗤笑出聲,見杜荷有點忐忑的樣子,還安慰他:“這不是都在誇阿耶嗎,沒事的。”
杜荷:“……可是彆人都誤會聖上了。”
“這不是早有預料的嗎?”李承乾不以為意。
寫這個話本之前他們就知道會對李世民有影響,既然有好的影響,自然也會有不好的,他早就做好了準備,李世民也是如此。
何況這還算不上壞事呢。
(李世民:嗯……怎麼不算呢?)
李承乾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也沒打算替李世民正名什麼的,繼續豎著耳朵聽底下的動靜。
這個茶樓規模不小,在西市頗有名氣,許多讀書人喜歡來這裡小坐。《長安文化報》發行後更是如此,他們來這裡不是為了聽報,而是與其他讀書人探討。
今日也是如此。
安安靜靜聽讀報博士讀完報紙,讀書人們便就著不同議題分成幾波探討起來。
李承乾特意沒要包間,就坐在二樓靠近欄杆的位置,將大堂情況儘收眼底。
他看得津津有味,杜構和上官儀也停下說話來看熱鬨。見這些讀書人一開始還斯文有理,漸漸地聲音越來越大,語氣越來越急,就連言辭也逐漸犀利,說是探討,和吵架也差不多了。
好一場唾沫橫飛的口舌混戰。
上官儀有些尷尬,雖然失禮的不是他,但同為讀書人,被太子殿下看到這一麵,他也覺得有些丟人。
乾巴巴地解釋:“殿下彆誤會,他們平時不是這樣的……”
李承乾一副你彆驢我的表情:“我雖然不經常出宮,但常聽宮外的消息,他們平時就是這個樣子!”
上官儀:“……或許殿下聽說的都是他們探討問題時的樣子,這時候難免急躁些,但他們平時都是很斯文知禮的。真的!”李承乾笑嘻嘻:“是啊,一天探討兩回,一次探討半天嘛。”
上官儀:“……”
李承乾見上官儀一臉絕望,好奇道:“你覺得他們這樣不好?有偏見?”
上官儀:他沒有偏見,隻是怕李承乾有偏見。
事實上,在通過長安文化報出名之前,上官儀也常常是這些人中的一員呢。
上官儀謹慎地說:“學生隻是擔心殿下誤會……”
“沒什麼好誤會的。”李承乾不以為意道,“我覺得他們這樣很好啊。”
上官儀:“啊?”
不嫌棄也就算了,還覺得很好,這真的是真的嗎?
“我哄你做什麼。”不用上官儀說出口,隻看他的神色,李承乾就知道他在想什麼,笑眯眯道,“這就是我辦《長安文化報》的初衷啊。”
上官儀:“啊!”
這回他是真的驚訝了:“殿下辦《長安文化報》不是為了選拔人才嗎?”
李承乾點頭:“你這麼說也沒錯,不管開放言路還是開化民智,歸根結底都是為了大唐有更多人才。”
上官儀:“啊?!”
見杜荷目光奇怪地看著他,上官儀訕訕閉上嘴,他今天好像是有失穩重了。
但這也不能怪他,誰能想到太子殿下辦《長安文化報》的初衷是開放言路和開化民智呢?
這兩個詞說來簡單,做起來卻是千難萬難,古往今來多少英主尚且做不到,有些甚至反其道而行之。
而太子殿下才十歲左右啊!
《長安文化報》創刊之後,上官儀曾與友人探討過辦這報紙的目的。有些人可能覺得太子殿下隻是鬨著玩,上官儀卻不這麼認為。
一則李承乾做事向來有結果,再就是蕭瑀了。
如果李承乾隻是年紀小鬨著玩,怎麼可能請來蕭瑀坐鎮?
討論之後,他們一致認為太子殿下的目的是選拔人才。這樣一個廣為人知的平台,不分階層、不論身份,接受所有人投稿,不就是為了給寒門一個晉身之階嗎?
上官儀還想到他不久前曾向魏公行卷,當時魏公和幾個小孩子在一塊。那時候上官儀不知道那幾人的身份,後來才知道那是太子殿下。之後不久就傳出辦《長安文化報》的消息,猜測李承乾有借報紙影響科舉的意思。
這也就解釋了蕭瑀這樣的大佬為什麼願意插手一份報紙這樣的小事。
那時候上官儀已經被李承乾驚了一回,但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原來李承乾比他想象中的更厲害,考慮得更加長遠。
更厲害的是,李承乾並非異想天開,他的辦法是有用的。
——線上(報紙上)線下(生活裡)天天吵成一團,怎麼不算開放言路呢?
——為了吵贏努力思考,務必考慮周全,想好應對之策,還經常吵著吵著就有新思路,讀書人思維更靈活,普通人處在濃厚的文化氛圍中,不知不覺也學到不少東西,怎麼不算開化民智呢?
想明白這些,上官儀看李承乾的目光滿是敬仰:這就是他立誌要輔導的明主啊!
明主李承乾麵朝大堂,張開雙臂,發出中二宣言:“這就是我為阿耶打下的江山!”
上官儀:“……”
上官儀默默emo,這時候樓梯口上來幾個高鼻深目的留學生。為首的人看到李承乾一愣,連忙上前行禮:“學生見過先生。”
幾個衣著華貴,身材高大魁梧的成年男人對著一桌小孩行禮,還口稱學生和先生,引起旁邊幾桌人的注意,紛紛往這邊看。
然後就對上了侍衛的視線,還若無其事地擺動一下腰間佩刀——一邊盯著他們一邊擺弄那種。
媽呀!
圍觀群眾趕緊收回視線,一點也不好奇了。
好踏馬嚇人!
而李承乾正在想眼前這留學生是誰。
不怪他不記得,主要留學生有點多,隨著東突厥覆滅,大唐國力越來越強,留學生也越來越多,李承乾見過的沒幾個。
不過這人有點眼熟,應該是見過的,再看他衣著不俗,在一行人中明顯處於尊位,且使用國子監的稱呼,身份應該不低。
杜構小聲提醒:“是高昌的二皇子麴智湛。”
“哦,是麴智湛啊。”李承乾想起來了,此人是隨使團一起來的,當時受到了李世民召見,李承乾就是那時候見過他一回。隻是時間有點久,加上不太會分辨異域人長相,所以一時沒想起來。李承乾不曾掩飾,麴智湛一行如何看不出李承乾已經不記得他了,麴智湛也就罷了,隨行之人卻不免憤憤。
李承乾固然是□□太子,二皇子也是高昌皇室嫡裔,難道不值得他重視嗎?
蘇琛看到他們的反應,隻在心裡冷笑一聲。不過一彈丸小國罷了,還不配李承乾給他們麵子。
李承乾熱情地邀麴智湛坐下,其他人就沒辦法了,一張桌子統共就這麼幾個座位,不願意留下麴智湛一個人的話,就隻能和他的侍衛一起站著了。
至於這些人來大唐之前也是皇親貴族,是不是太委屈了人家?
這話說的,他的侍衛也都出身不凡呢!
李承乾笑眯眯的:“二皇子也來喝茶?”
麴智湛點點頭:“大唐的茶很好喝,茶樓也很熱鬨,我們沒事的時候就會來坐一坐。”
“你喜歡就好。”李承乾問他,“在大唐生活還適應嗎?”
“多謝先生關心。”麴智湛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大唐與高昌不太相同,不過並不難適應。”
李承乾點點頭:“大唐與高昌距離遙遠,光是氣候就差了很多吧?”
“的確如此。”麴智湛順著李承乾的話說起高昌和大唐的差異,也沒有待很久,稍微坐了一會兒就告辭離開。
蘇琛靜靜看著他們走遠,對李承乾道:“他在套你的話呢。”
剛才麴智湛看似閒聊,實則明裡暗裡打聽大唐的情況,李承乾有沒有準備研發新東西之類,打量誰看不出來呢?
杜構有些憂心:“如此看來,高昌對大唐未必有多少忠心,還得防著些才是。”
蘇琛冷笑一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哎呀,沒關係啦。”李承乾無所謂地擺擺手,“安分就留著他們,不安分就打服他們!”
上官儀被這句話的王霸之氣震到了,在太子殿下眼裡,打一個小國家是這麼容易的事嗎?
李承乾如果知道他的想法,一定會告訴他:是的,就是這麼簡單!
他們所在的這片地方沒有熱武器,火炮可以說所向披靡,大唐又經過幾年繁衍生息,還真不怕打一兩個小國。
之前不動手,隻是不想窮兵黷武,但如果小國不敬在先,那也就不用客氣了。
以李承乾對自家阿耶的了解,指不定他還盼著小國張狂些,就能順理成章收拾他們了。
李承乾想起什麼,問杜構:“快過年了,各國使臣應該也快到了吧?”
“快了。”杜構想了想,道,“使臣一般在過年前幾天到,修整幾日後再朝見,應該就在這幾天。”
李承乾摸摸下巴:“使臣好像都很有錢?”
不是使臣有錢,而是使團有錢。使團代表國家的臉麵,手頭自然要寬裕一點。
當然使臣大多也有錢,而且他們會帶來大唐,買一些用得上,他們國家又稀缺的東西帶回去。
李承乾微微一笑,對杜構道:“有件事交給你去辦。”
第 174 章
李承乾也沒想乾什麼,就是建太醫署需要錢,而使團正好有錢,想要!
帶來大唐的錢就是大唐的,怎麼能讓他們再帶回去呢?
把想法這麼一說,杜構就有點猶豫:“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
杜構:“使團想買東西也就罷了,我們誘導他們花錢……是否有失大國風範?”
“這怎麼能說是誘導呢?”李承乾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隻是帶他們見識一下大朝景象而已,大唐這麼多好東西,他們見了喜歡,非要買,難道我們還能攔著嗎?”
杜構:“……那也不用東宮出麵,交代鴻臚寺一聲,他們自然會辦好的。”
李承乾搖頭:“鴻臚寺不行,使臣對他們有警惕心,肯定沒那麼容易上當……交心,我們就不一樣了,誰能想到堂堂東宮太子,會惦記他們口袋裡的錢呢?”
眾人:“……”你也知道堂堂太子不該惦記彆人的錢啊?
上官儀有點恍惚,總覺得這和他想象中的明主不太一樣。
杜構還在爭取:“那讓蘇琛去吧,他比我機靈,而且他也願意。”
李承乾看了蘇琛一眼,見他表情依舊淡淡,眼睛卻隱隱發亮,顯然很感興趣。
但李承乾還是沒答應。
“蘇琛不行,他看起來就聰明,也容易讓人警惕。”
杜構:……他看起來就傻唄?
李承乾:“你看著忠厚,但內心自有丘壑,最適合和使臣打交道了。”
杜構還是有些猶豫。
李承乾放大招:“你不是想娶那誰嗎,這就是現成的表現機會呀。”
上官儀聞到瓜的氣息,立刻豎起了耳朵。
咦咦咦,杜構居然有看中的姑娘了?而且那姑娘家裡好似沒看上他。這可真是難得!以杜構的身份人品,皇室公主和世家貴女也聘得,沒想到也會為婚事犯愁,隻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上官儀吃瓜吃得正歡,李承乾突然盯住他,威脅道:“這事你不許告訴彆人,否則……哼哼!”
這個“哼哼”就很有靈性。
上官儀:“……殿下放心。”
他連女方是誰都不知道,有什麼好說的?
李承乾不再搭理他,見杜構還在猶豫,就善解人意道:“實在不願意也就罷了,我這個人很體貼的,讓阿耶再安排一個人就是了……”
“彆!不用!”杜構連忙道,“我願意。”
“嘁——”杜荷嫌棄地嘲笑一聲。
杜構:“……”
*
在茶樓消磨了一個多時辰,杜荷又開始摸著肚子喊餓。
上官儀倒茶的手一頓,詫異地看向他:“不是才吃飽沒一會兒嗎?”
剛才還扶著腰喊撐得慌呢,現在就餓了?
杜荷理直氣壯:“我在長身體,就是會餓得快。”
年過二十,已經不長身體的上官儀回憶自己年少的時候,也是餓得這麼快嗎?
杜荷問李承乾:“你餓不餓?”
“有一點。”李承乾感受了一下,他比杜荷小兩歲,還沒進入快速生長期,沒有覺得特彆餓,倒是蘇琛剛才沒有吃多少,現在已經餓得肚子咕咕叫了。
李承乾小手一揮:“那我們再去吃一圈吧!”
上官儀:……一圈?
李承乾還和氣地問他:“你去不去?”
上官儀一點猶豫也沒有地答應下來,和太子殿下一起逛街吃東西,這可是難得的抱大腿機會,他怎麼可能放過。
一刻鐘後,看著從這個攤位跑到那個攤位,和朋友們分吃同一份小食的李承乾,上官儀才明白吃一圈是什麼意思。
這可真是沒想到!
更沒想到的是,他居然也有和太子殿下吃同一份小食的機會。有一回太子殿下甚至直接把大半份都給了他。
上官儀簡直受寵若驚,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殿下不吃這個了嗎,學生再去買一份吧?”
李承乾扭頭就跑:“不要,這個不好吃。”
上官儀:“……”
他的心,碎了!
*
再次吃得肚子溜圓,李承乾幾人才算玩夠了,與上官儀道彆後回了宮。
先去給長孫氏請安,把帶回來的東西拿出來獻寶,得了阿娘一堆誇獎之後,李承乾美滋滋回到東宮,這才知道蕭瑀剛才來求見,知道李承乾不在就先走了。
“他有說什麼事嗎?”李承乾問留守東宮的小太監。
小太監搖頭:“蕭相公沒有說。”
李承乾哦了一聲:“那就宣他來見吧。”
小太監領命出去了,李承乾還在想蕭瑀為了什麼事找他。他們交集最多的就是報社,但《長安文化報》最近風平浪靜……額,有點小波動,但應該沒什麼大事才對。
難道出了什麼意料之外的大事?或者是世家那邊出手了,蕭瑀招架不住?
李承乾心裡做著種種猜測,不多時蕭瑀就到了,手裡還拿著幾張紙。
李承乾看了那紙一眼,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招呼蕭瑀坐了,這才問他求見所為何事。
蕭瑀一向沒什麼波動的臉上露出氣憤來,李承乾心裡一跳,悄悄離他遠了一點,果然下一秒蕭瑀憤怒出聲:“殿下,你可管管聖上吧!”
李承乾揉了揉耳朵,狂暴模式的蕭相公嗓門可真大啊。
“去給蕭卿倒杯茶來。”李承乾先吩咐一聲,然後安撫蕭瑀,“彆生氣,有話慢慢說,阿耶他又怎麼了?”
“他向報社投稿了。”蕭瑀把那幾張紙給李承乾,“您自己看看吧。”
李承乾還不明白投稿有什麼,看了一眼就沉默了。
——都是罵魏征的。
諸如魏征對皇帝的日常瑣事指手畫腳,管得太寬,言辭無狀,不顧聖上顏麵,還經常以下犯上。總之就是不能恭謹侍上,有失為臣之德雲雲。
這些稿子當然不是以李世民的名義投的,甚至字跡也不是他的,但是這語氣、這角度,了解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他的手筆。
蕭瑀不滿道:“這不是他第一次投稿了,文化報第二期發行前就收到過,那時候我沒理會,沒想到聖上變本加厲,隔幾天就投一篇過來。我不可能給他刊登的!”
令蕭瑀生氣的不是李世民寫文章罵魏征,給他們增加了不必要的工作量。而是李世民堂堂皇帝,居然偷偷寫匿名文章罵大臣。
這像話嗎?
李承乾倒不覺得有什麼:“阿耶天天被魏公罵,偶爾發泄一下也沒什麼。這算是傷害最小的辦法了。”
他覺得他可以理解阿耶的想法,天天被魏征指著鼻子罵,脾氣再好也要有火氣的,雖然可以在皇後處得到安慰,還可以對兒子吐槽,但這還不夠。
就要寫文章罵他,然後投到報社去。能刊登出去最好,不刊登也沒什麼,報社編輯不是要審稿嘛,他們總得看吧。
但凡多一個人聽到他對魏征的吐槽,李世民都覺得痛快。
蕭瑀也能明白李世民的心思,並且被他這沒出息的樣子氣得不行:“堂堂天子……”
李承乾不等他說完就同仇敵愾:“堂堂天子,實在太不像話啦!蕭公放心,我會說阿耶的。”
被搶話的蕭瑀噎了一下,板著臉點點頭:“那就好。”
送走勉強平複下來的蕭瑀,李承乾拿著那幾張紙,打算去嘲笑一下自家阿耶。
與此同時,距離長安數十裡的地方,長長的使臣隊伍正朝長安前進。
這是來自高昌的使臣隊伍,為首的是高昌皇室,高昌王麴文泰的堂弟麴文永。
他是個有些胖的中年人,原本是一直坐馬車的,此刻卻頂著臘月凜冽的寒風,費儘地騎在馬上四處張望,越看表情越嚴肅。
無他,隻因越靠近長安,受李承乾的影響越大,百姓的生活麵貌與從前大為不同。
麴文永幾年前也來過大唐,甚至更早之前,中原還是前隋的天下時,他也隨使團前來參拜過。印象中的中原很窮,百姓日複一日在土地上勞作,卻一個個麵黃肌肉,穿著破破爛爛的衣裳,麻木的仿佛沒有靈魂的木偶。
麴文永其實不怎麼看得上中原,要不是他們國土足夠大,高昌才不會俯首稱臣,論起安居樂業,高昌可比中原強多了!
但這次再來,大唐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寬敞平整的水泥路、簇新的紅磚瓦房、農田裡種著越冬的莊稼,百姓穿著厚厚的棉衣,因為吃得飽都豐腴了很多,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希望。
穿著大唐從六品補服的年輕官員騎馬走在麴文永旁邊,這是鴻臚寺派去迎接並護送使臣的官員。
此刻見麴文永一臉驚訝,年輕官員心中得意,挺直腰板笑盈盈地問:“尊使有幾年沒來大唐了吧?”
麴文永點點頭,用不太熟練的漢話回答:“中原與我印象中大為不同了。”
年輕官員衝長安的方向拱了拱手,語氣中滿是崇敬:“聖上和太子殿下英明,中原發展一日千裡,自然今非昔比。尊使日後與我朝常來常往即可。”
年輕官員對麴文永的態度不錯,蓋因高昌對大唐一向恭敬,朝賀進貢向來周到。
而麴文永看向身後的使臣隊伍。
這隊伍很長,但其實使臣並不算很多,大部分車馬中裝的都是給唐皇的春節賀禮。
麴文永並不如何心疼,這些東西看著多,其實大多是高昌特產,唐朝人瞧著稀罕,其實值不了多少錢。
但他們卻可以用這些東西換回大量的真金白銀!
這也是舊例了,他們來中原朝賀,宗主國都要給豐厚的回禮——雖然名義上是賞賜。
麴文永不太喜歡“賞賜”這個詞,不過不要緊,實惠才是最重要的。高昌雖然有錢,但誰也不嫌錢多不是?
這兩年有些不一樣,這位新皇登基後給的回禮簡薄了許多,可能是國庫空虛的緣故,高昌上下都不太滿意。
但看眼下這情況,大唐應該緩過來了,今年應該能拿到不錯的回禮。
麴文永心裡盤算著,他是不是可以要點彆的——比如一些好東西的配方、種子之類,他可以相應少要一些錢財嘛。
嗯!可以在朝賀時提一提,中原皇室好麵子,想來不會拒絕的。
第 175 章
使臣行進速度並不快,但也在兩天後到了長安。
他們被安排住進鴻臚寺的驛館裡,等候□□陛下的傳召。在此之前他們就沒什麼事了,隻要安心住著修養即可。
當然,大部分人不想一直悶在屋裡,難得來一趟長安,當然要出去走走,鴻臚寺也不攔著,隻要有大唐的人跟著,使臣想去哪逛都可以。
麴文永也在鴻臚寺官員的陪同下出去逛了逛。
這一逛就是一驚,他以為城外那些百姓已經過得很好了,然而長安百姓的精神麵貌比他們更好幾倍。個個麵色紅潤,喜氣洋洋,因著到了年下,大家來來往往置辦年貨、走親訪友,熱鬨的不得了,好一副繁華盛世之景。
更令麴文永驚訝的是,長安城的讀書人含量似乎有點太高了,動不動就能看到一個穿著書生服,背著方布包的年輕人。
麴文永有些遲疑地問:“他們是讀書人嗎?”
鴻臚寺官員點頭:“是呢。他們身上那包叫書包,看見背這個的就是讀書人了。”
縱然知道大唐今非昔比,麴文永還是麵露訝色,縱然是富足的高昌,也未必舍得用這麼多布料做一個包。一般人出門用包袱皮,讀書人講究一些,但一般也是用書箱。
簡單的書箱不值錢,最多費些木料或者竹片,再搭些人力也就是了。
布料可就不一樣了。
更何況這些人所用書包都是用嶄新布料縫了好幾層,看起來極為厚實,拆開恐怕都能做成一件衣裳了。
想想幾年前大唐百姓穿得破破爛爛,補丁落著補丁,大冬天穿單衣,還有很多皮肉露在外麵。聽說很多人家全家隻有一件衣裳,再看看眼前這個場景,麴文永隻覺得有些恍惚。
突然之間,這世道變得他好像看不懂了。
“尊使?尊使?”
麴文永回過神,對年輕官員歉意一笑,問:“你知道哪裡能買到報紙嗎?”
“你想買報紙?”鴻臚寺官員略顯詫異。
麴文永點點頭,見對方表情不對,謹慎地追問:“是不方便嗎?”
“沒什麼不方便。”年輕官員溫和地笑了笑,“我隻是沒想到您會對報紙感興趣,正好附近就有書肆,我帶你們去吧。”
麴文永頷首:“偶爾有行商帶著報紙到高昌,我們也會買來看一看。可惜高昌距離□□太遠了,我們看到的都是幾個月前的,而且還不全。不知上國接不接受高昌的訂單。”
“這個下臣可做不了主,得問報社的主官才是。”年輕官員輕飄飄推了,“貴國若是喜歡,何不效仿《長安日報》建一份自己的報紙?”
麴文永哈哈一笑,岔開了話題。
不是沒想過創建報紙,高昌王曾起過這個念頭,隻是很快打消了。這報紙確實能賺錢,傳遞消息也有獨到之處,但風險也大,一個管控不好,就是給了旁人窺視高昌的機會。
如大唐這樣把大事小情都寫到報紙上,還不限製往他國售賣,就不怕彆國借此對大唐不利嗎?
大唐其他人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然一定會覺得奇怪。
誰家好人在報紙上登絕密信息啊?
能登上報紙的,就是不怕天下人知道的。
可惜高昌彈丸小國,隻以為《長安日報》上登的那些已經是極大的事,卻不知在大唐並不算什麼。
退一萬步說,即便真的泄露一些信息又能怎樣,難道還有人敢打大唐的主意嗎?
他們敢打主意,大唐就敢剛!一力降十會不是開玩笑,有火炮在手,真沒什麼好怕的。
如今天下承平,文風逐漸興盛,書肆也比從前多了。鴻臚寺官員很快就帶著麴文永一行到了一家門麵頗大的書肆。
一進門的左手邊就是兩個又高又大的書架,上麵零零散散擺放著最新的《長安日報》和《長安文化報》。這是早上賣完剩下的。
麴文永有些驚訝:“怎麼有兩種報紙?”
“《長安文化報》是剛出的,許是還沒傳到高昌去,故而尊使不知道。”年輕官員解釋著,想到自己還沒看過今天的《長安日報》,衙門倒是訂了,但他這不是不方便回去嗎。反正也不費幾個錢,就打算自己買一份。
於是上前拿了一份《長安日報》,扭頭問麴文永要幾份,他給一起拿了。
麴文永猶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說:“兩份報紙各要五份吧。”
“行。”年輕官員應了一聲,麻溜地各數了五份給他拿下來,不怎麼溫柔的動作令麴文永和使團其他人眼皮直抽,“輕一些,輕一些。”
年輕官員莫名其妙,他動作不是很正常嗎,這報紙又不是玻璃那種一摔就碎的,動作稍微大一些怎麼了?
麴文永有點心疼地檢查了一下報紙,見沒什麼損壞才放下心來:“這麼貴重的東西,萬一破損就不好了。”
年輕官員:哈?
“尊使說貴重?”
麴文永:“是啊,在高昌可值十金呢。”
年輕官員:“在大唐隻要十文啊……”
麴文永:“……你們大唐書籍不是很貴嗎?報紙字也不少,怎麼這麼便宜?”
年輕官員:“……我們有了印刷術後,書就便宜了啊。”
兩人麵麵相覷,麴文永是想過報紙在大唐比在高昌便宜,但沒想到居然能便宜到這個地步,十文和十金啊,殺千刀的行商!
反應過來後,麴文永立馬把架子上所有的報紙都買了,並且把書肆積存的舊報紙也給包圓了。
在大唐這是舊報紙,但在高昌還是挺新的呢。
年輕官員目瞪口呆:“尊使沒那麼多人,看不了這麼多報紙吧?”
麴文永嗬嗬一笑:“我帶回去賣給其他人。”
哪怕他不賣十金,隻賣一金也賺翻了!麴文永誌得意滿,清空了庫存的書肆老板心情也很好,隻有年輕官員一臉恍惚。
萬萬沒想到,今年的對外貿易第一槍,居然指向了報紙。
從書店出來,天色也不早了,太陽高高懸在半空,使臣們的肚子也癟了下去。
年輕官員便帶著他們回鴻臚寺用飯。
使臣們其實不大樂意,驛館準備的都是中原菜色,看著好看,但是淡嘰嘰沒什麼滋味。相比之下,他們寧願找一家高昌食肆,或者讓身邊會廚藝的下人動手,好歹吃得順口些。
來長安的一路上他們都是這麼做的。但眼下到了長安,第一頓飯還是在驛館吃比較好,不然彆人還以為他們對上國不滿呢。
麴文永可不敢擔這個責任。
使團其他人心中哀嚎,麴文永安慰他們:“就在驛館吃這一頓,以後我們都自己吃。”
年輕官員看了他一眼,眼神頗為怪異。麴文永看到了,但是沒當回事,還在和使臣們說等會可以少吃一點,他再讓人另外準備一些高昌菜給他們填肚子。
年輕官員眼神更奇怪了。
麴文永:“?”
一直等回到驛站,豐盛的飯菜端上桌,吃到嘴裡的那一刻,麴文永才明白年輕官員為什麼是那個反應。
這些菜太!好!吃!了!
紅燒肉軟爛彈牙,肉香濃鬱。裡麵還加了一種名叫土豆的東西,被燉得軟軟糯糯,吸飽了肉湯,舀幾塊在米飯裡,配上紅燒肉和一點香濃的湯,稍微拌一拌,一口下去簡直能香死個人,根本停不下來。
西紅柿炒雞蛋,酸甜可口。麴文永也知道大唐前幾年就開始用鐵鍋做菜,還發明一種叫做“炒”的吃法,沒想到居然這麼好吃。
還有那鍋子,紅騰騰不知用什麼做的,片好的生肉放進去滾一下,出來就是鮮香麻辣的好吃食,令人一邊斯哈斯哈,一邊又忍不住伸筷子。
最後使臣所有人都吃撐了,什麼隨便吃點,準備高昌菜,早就被他們拋到了腦後,要不是還顧及使臣儀態,這會兒隻怕要抱著肚子葛優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