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使對麴文永感慨:“去年的使臣跟我說長安飯食不錯,我還以為他指的是外麵食肆,沒想到驛館裡都這麼好。大唐這兩年變化實在太大了!”
麴文永也頗為唏噓:“是啊,早就聽說他們發現了許多新鮮作物,想必這土豆和番茄也在其中。”
副使點點頭:“還有那鍋子,裡麵飄的紅色作物我們也不曾見過。”
麴文永酸澀道:“從前隻知玉米、土豆高產,竟不知還有這般滋味,終究是高昌偏居一隅,成了井底之蛙了。”
副使見他傷懷,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我有一個想法。”
麴文永眼睛一亮,彆看他是使團的主官,其實並不是很聰明,隻是出身比較好,所以被派來做吉祥物。使團裡真正說了算的還是這位副使。
聽到副使有想法,麴文永頓時來了興致:“什麼想法,能讓大唐皇帝給我們玉米種子嗎?”
副使嗬嗬一笑,溫柔道:“白日做夢呢!”
麴文永:“……”
他有氣無力地問:“那你想什麼?”
副使:“我在想,來長安的這一路上,驛館給我們安排的是不是也是這種食物。”
麴文永:“………”
想到鴻臚寺官員盛情邀請他們在驛館用飯,他們卻堅定拒絕,堅持吃家鄉口味,麴文永就覺得自己不好了。
再掰著手指頭算算還能在長安待幾天,這樣的飯食還能吃幾頓,頓時更加傷心。
“你說……”他眼巴巴看向副使,“……我們能不能請天可汗送我們幾個庖廚啊?”
“這個應該沒問題。”副使道。
麴文永眼睛一亮,又期期艾艾地問:“還有土豆、番茄、鍋子裡那個調料的種子,他能給我們嗎?”
副使默默看著他:“您說呢?”
哪個正經皇帝會把自家作物種子給彆的國家啊!彆說附屬國,就是兒子國、孫子國也不行呢!
麴文永心虛地縮縮頭,但又有些不甘心:“不要土豆就是了,番茄和鍋子那個隻是調味品,天可汗應該不會吝嗇吧。”
副使還要說什麼,麴文永連忙擺手,一副我不聽我不聽的樣子:“不管!你不是很能說嘛,到時候撒潑耍賴都試試唄,中原人都斯斯文文的,說話都不會大聲,肯定拿我們沒辦法,說不定就答應了。”
副使張張嘴,麴文永又打斷他:“這時候就彆說什麼麵子不麵子了,拿到實惠才是真的。如果我們把種子帶回高昌,也是一項大功績呢!”
副使:“我不是想說這個。”
麴文永:“啊?”
副使:“你是不是隻看了長安日報,還沒看長安文化報?”
麴文永:“啊?”
他們不是在說作物嗎,和報紙有什麼關係?
副使沒說話,隻是把幾份長安文化報遞給了他。
麴文永一臉懵逼地接過報紙,一臉懵逼地看了一會兒,嘴巴慢慢張大,右手緩緩捂上胸口。
媽呀,原來中原人說話不會大聲,但是會罵人啊!
好踏馬凶殘!
第 176 章
晚上,麴文永又美美吃了一頓,然後坐在窗戶邊,一邊消食一邊賞月。
這又是一件稀罕事。
這寒冬臘月,居然可以在屋裡賞月!
這窗戶居然是透明的,看上去跟沒有一樣。
要不是屋外正在刮風,而屋裡一點感覺都沒有,麴文永真的會懷疑窗戶上什麼都沒有。
他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戳了一下,果然碰到一層冰涼堅硬的東西,這才一臉驚歎地收回手指。
早就聽說大唐出了一種名叫玻璃的東西,用來做窗戶特彆好。隻可惜玻璃脆弱易碎,而高昌距離大唐千裡之遙,一路上艱險難行,所以竟然沒見過大塊玻璃。
麴文永倒是有一麵玻璃鏡子,巴掌大的一塊,是花了重金從行商手中買來的,整個高昌也沒有幾塊,麴文永一向不舍得用。
然而眼下,這小小驛站裡就放著一麵等人高的玻璃鏡。
更彆說這恍若無物的玻璃窗了。
沒見到玻璃窗之前,麴文永不覺得有什麼。但真正見識過之後,他心裡眼裡都是兩個字——
想要!
這回麴文永沒想著求李世民賞賜,李世民賞的都是屬於高昌的,但麴文永還有自己的小心思。他難得來大唐一趟,總不能空手而歸吧,多帶點好東西回去,轉手也能賺上一筆。
還是得自己想辦法買一些,也不知道這東西在大唐好不好買。
這一晚上,麴文永幾乎化身尋寶鼠。
照鏡子的時候,他看到的不是鏡子裡自己不太好看的麵容,而是金光閃閃的財寶。
洗漱的時候,他看的是洗手用的香皂,高昌也有香皂,價格堪比黃金,味道還不如這個好聞。想要想要!
睡覺的時候,躺在軟乎乎的床上,他隻覺得自己被雲彩包圍,身體輕飄飄的沒有重量,舒服得不得了。想要想要想要!
即將睡著的時候,麴文永迷迷糊糊想著,中原的好東西也太多了!
以及,幸好他帶的錢足夠多,不怕不夠買!
*
麴文永到長安的頭幾天,李世民並沒有召見他。
他就自行修整,吃吃大唐美食,看看報紙,在鴻臚寺官員的陪同下出去逛逛,還和高昌二皇子見了一麵。
順便驚奇地發現,大唐女子居然也能上學堂。
事情是這樣的,那天麴文永去擺放高昌二皇子,因為二皇子是格物學的學生,於是便在鴻臚寺官員的陪同下往國子監去。
路上見到一個小女郎想出去玩,被母親押著回家繡花,還感慨大唐女子日子不好過。
雖然高昌女子地位也沒有高到哪去,同樣是被壓榨的犧牲品,在社會上沒有什麼話語權,但至少她們沒這麼多禮儀規矩,相對中原自由一些。
然後就在國子監門口看到了背著書包的女郎。
麴文永當時並沒有放在心上,還以為她們是來給在國子監讀書的男性親戚送飯的,還笑著與鴻臚寺官員打趣:“看來你們的書包並非隻用來裝書,不能憑借這個判斷是不是讀書人。”
年輕官員:“啊?”
不是啊,書包就是用來裝書的啊!
其實並沒有規定書包隻能用來裝書,隻是它一開始盛行就是因為裝書方便,不像木頭書箱死沉死沉。而大唐百姓對讀書人的敬重是刻在骨子裡的,讀書人用的東西,他們輕易不會拿來做彆的。
況且書包也不便宜,那麼多布料呢!縱然現在百姓不缺布,但也不會糟蹋東西,裝雜物用什麼不好,竹編的籮筐又便宜又能裝不香嗎?
基於以上原因,書包基本是讀書人專用。
麴文永聽到他的解釋也是一愣,指著前麵的女郎們道:“可是她們也背著書包。”
年輕官員點頭:“沒錯啊,她們是讀書人。”
麴文永:“?”
麴文永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猜測這些女郎出身不錯,在家裡讀了些書,所以也被稱為讀書人,出門送飯也能背著書包。至於出身不錯為什麼還要送飯,送來的飯又放在哪裡,為什麼沒看到,麴文永沒多想。
畢竟除了這個沒彆的解釋了,不然女郎為什麼要來國子監,總不能她們也在這裡讀書吧?
然後他就看著這些女郎走進了國子監。
麴文永:“??”
“不是說外人不能隨意進出國子監,我們能進去是天可汗特批的嗎?”麴文永再次發出疑問,“她們怎麼進去了?”
年輕官員:“她們在這裡讀書呀,當然能進去。”
麴文永:“???”
年輕官員這才明白麴文永在糾結什麼,笑嗬嗬地解釋:“尊使不知道,如今我朝女子也能外出就學了,國子監就有許多女學生。”
麴文永嘴巴張張合合:“怎會如此?”
“人家女郎厲害唄!”年輕官員並沒有反應,反而有些驕傲的樣子。
他的同胞妹妹也是國子監的一員呢!
他妹妹極為聰慧,打小讀書認字就比他強,隻因身為女子,就隻能在後宅蹉跎,等待被佛口蛇心的繼母和冷醒冷清的父親安排一樁不知怎麼樣的婚事,接受浮萍一般身不由己的命運。
現在就不一樣了,他妹妹在國子監讀書,以她的聰慧,肯定能做出一番成績,以後封了官,便是繼母和父親也不能隨便把她許人。
發明曲轅犁的那位陳員外不就是如此嗎?
年輕官員想著妹妹,繼續與麴文永解釋:“國子監不僅有女學生,還有女博士呢。教導你們二皇子的博士就有好幾位女子。我們朝堂上還是女官,你以後見了就知道了。”
“哦哦。”
麴文永一臉恍惚地答應,一臉恍惚地見了二皇子,又一臉恍惚地回驛館。
跟副使傾訴一番後,就仿佛轉移了重擔,無事一身輕地開始看話本。
這是他新淘的話本,名叫《戰神傳奇》,聽說是大唐近期最有名的話本,還是以天可汗為原型,非常受大唐百姓歡迎。
他倒要看看有多好看。
*
與此同時,李承乾收到底下人送來的消息,成功將話本安利給高昌使臣了。
李承乾滿意地點點頭:“做得很好,等其他國家的使臣到了,也照樣推薦給他們。”
待底下人領了命令離開,李世民才茫然地問:“你這是乾什麼?”
李承乾比他更茫然:“不是你說不想給使臣賞賜,讓我想想辦法嗎?”
李世民確實說過。
他對這個“賞賜”慣例不滿許久了,是小國討好依附他,又不是他討好依附小國,憑什麼要把大唐的錢送給他們?
有這些錢拿去用在大唐百姓身上不好嗎?他兒子想要建太醫署,還要辛辛苦苦自己賺錢呢!
至於說什麼大國風範,李世民隻想嗬嗬,風範有什麼用?前隋倒是有大國風範,阿耶當政時也有大國風範,自己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還要大把大把給人家賞賜。
有什麼用?
那些小國還是在大唐和突厥之間首鼠兩端,對大唐也不甚恭敬。還是李世民滅了東突厥後,他們才屁顛屁顛湊上來殷勤討好。
風範?
實在不行就把火炮架對方邊境,再問他們大唐有沒有大國風範。
總之,李世民不想出這筆錢,並且也這麼乾了。
前兩年他就暗戳戳削減賞賜,借口國庫空虛,使臣們倒也說不出什麼。但現在大唐眼見著繁榮起來,李世民願意拿出的賞賜卻更少,就不太好糊弄了。
倒不怕使臣做什麼,就是嗶嗶賴賴也挺煩,所以李世民才讓李承乾想想辦法。
但這和話本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啦!”李承乾興致勃勃地說,“這話本把你寫得這麼威風,簡直是戰神現世,使臣看了害怕,就不敢跟你作對啦。”
李世民:“……”
李世民:“……你是在過家家嗎?”
“當然不是啦,我可是很認真的!”李承乾理直氣壯,“阿耶你英明神武,就覺得天底下都是聰明人。其實不是這樣的,你看看讀者的反應,很多人都懷疑你真的能飛天遁地呢!咱們讀者會信,使臣為什麼不會信?”
李世民:“……”
有點無語,但被兒子暗戳戳拍了一下龍屁,又有點開心。
他勉強壓住上揚的嘴角,耐心地解釋:“出使是大事,能被派來出使的都是明白人。”
李承乾小雞啄米般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使臣裡肯定有聰明人,但不是每個人都是,他們的正使不都先講出身嗎?說不定就有幾個出身高的大傻子呢!再說杜荷這話本寫得這麼生動逼真,聰明人也有可能信以為真啊。”
他笑嘻嘻道:“反正有棗沒棗打一竿子試試嘛,咱們又不吃虧。”
李世民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反正賞賜他肯定不會給,如果使團能接受,那大家皆大歡喜。不接受……那就憋著。
最多他不見他們罷了,不見就不會被煩到,完美!
在父子倆商議的時候,鴻臚寺驛館裡,癱在椅子上看書的麴文永發出了一聲響亮的“我天!”
旁邊正在寫信的副使手一抖差點寫廢,深吸了一口氣,放下筆平靜地問:“怎麼了?”
“你看看這個!”麴文永把手裡的話本遞給副使,眼神明亮中帶著驚訝,驚訝中帶著惶恐,“唐皇他!居然會飛欸!”
副使:“……”
第 177 章
副使懶得搭理自家蠢萌的主官,麴文永沒得到回應也不介意,很快又沉迷到話本跌宕起伏的劇情中,心情跟著主角的經曆起起伏伏,對天可汗的敬仰也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這天晚上,麴文永屋裡的燈亮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時才熄滅。等他被饑餓叫醒,太陽已經曬到屁股了。
因為玻璃格外透亮,曬得還挺暖和。
麴文永不想起床,但他作為使臣,在大唐就是客人。哪有客人睡到半中午還不起床的,不像話!
於是麴文永隻能頂著黑眼圈艱難地爬起來,暈暈乎乎地被服侍著洗漱完,用過早膳,見驛館裡安安靜靜的,就問:“其他人呢?”
“副使帶著他們出去了。”伺候的人小聲回到。
麴文永“哦”了一聲,也沒說要去找他們。讓人沏了一壺濃茶,準備幾樣茶點,躺到被太陽曬得暖融融的躺椅上,再給自己蓋了條毯子,抱著看了一半的話本津津有味地繼續看。
這一看就是大半個時辰,再次回過神,就是下人前來通報,說是有人求見。
麴文永依依不舍地把眼睛從話本上挪開,有點點不耐煩地問:“是誰啊?”
下人:“是□□太子的伴讀,杜如晦的嫡長子杜構。”
麴文永:“!”
“唰”的一聲,他胖胖的身體像彈簧一樣彈了起來,先在下人頭上拍了一下:“你這個蠢貨,不早說!”
下人:“……”他說的挺早啊。
麴文永已經親自迎出門了。
彆看他是皇族,但高昌到底隻是附屬國,在□□宰相公子、太子伴讀麵前根本拿不起架子。況且能做太子伴讀的人,自己肯定也有本事,而他麴文永,隻是一塊靠出身的廢物小點心罷遼。
麴文永咽下苦澀的淚水,胖胖的臉上帶著笑,以不符合他體型的靈巧快速到了驛館門口,果然見一個青鬆般的少年站在那裡,看衣著氣度,必定是杜構無疑了。
他哈哈笑著上前拱手:“這位便是杜郎君吧,久仰久仰。”
心裡卻疑惑又警惕,使臣來朝不關東宮的事,和那位杜相公也沒什麼關係,不知這杜構前來尋他所謂何事?
尤其杜構還是個讀書人——看過長安文化報之後,大唐讀書人給麴文永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
多可怕啊!表麵一個比一個斯文,罵起人來卻那麼凶殘。原本以為他們是兔子,自己是黃鼠狼,還想小小欺負兔子一下,結果兔子一張嘴,嘿,居然是鋼牙!
能不嚇人嗎?
反正麴文永是被嚇到了,以至於現在看到讀書人就有點緊張。
杜構道:“太子殿下聽說使臣到了,讓我來看看,尊使是大唐貴客,萬萬不可怠慢。”
麴文永:騙誰呢!
且不說□□太子沒有理由這麼對他,即便有心關懷,怎麼早幾日不來,偏偏到現在才來?
麴文永用機靈的腦瓜子一想,就知道裡麵肯定有鬼。
杜構有些不好意思,憨厚地衝他一笑:“太子殿下對高昌的風土人情很感興趣,還請尊使不吝賜教。”
這才對嘛!
麴文永心中得意,他猜的果然沒錯,□□太子果然有彆的目的。不過這杜構倒是個實在人,還不等他問,自己就撐不住交代了,和外麵那些鋼牙兔很不一樣。
這樣想著,麴文永戒心稍減,熱情地將人請了進去。
杜構雖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來都來了,他也沒打算浪費這次機會,精心準備了很多問題問麴文永。
麴文永一開始還很警惕,隻撿一些不要緊的東西說。杜構也不強求,主打一個良善貼心。麴文永漸漸消了戒心,覺得杜構這年輕人真不錯,話也開始變多,竟真的禿嚕了不少東西出來。
半個時辰後,杜構心滿意足地合上筆記比,溫聲對麴文永道:“多謝尊使指點,過兩天我在家中設宴道謝,尊使一定要來啊。”
“一定!一定!”麴文永笑嗬嗬應下,又親自送杜構出去。
等杜構走遠了,理智逐漸回籠,麴文永才覺得有些不對。他想了一會兒,沒想出哪裡有問題,就愉快地將之拋到腦後。
杜構這麼好的人,難道還能對他不利嗎?
兩天後,接到請帖的麴文永準時登了杜家的門。
杜家有兩個太子伴讀,杜如晦更是唐皇心腹,位高權重,能和他們搭上線,麴文永之前想都沒想過。
所以他對這次拜訪十分重視,穿著繡著金線的衣裳,戴了一堆飾品,打扮得仿佛亮閃閃的飾品展示架。
他也不是空手來的,還帶了一小瓶葡萄酒。
這是他們高昌的特產,聽說在中原價值千金,所以他這次來時帶了一些,除了獻給唐皇外,還可以做點彆的,比如……咳,和唐朝大臣打好關係什麼的。
想必杜構也能看得上。
通報了門房,麴文永很快被杜構親自迎進杜府。
席麵已經準備好了,隻待客人登門。麴文永來了幾天,不僅沒有對大唐美食免疫,反而越來越喜歡,看到那些色香俱全的菜色,就有點忍不住口水。
二人在餐桌落座,麴文永才想起自己帶的禮物,笑嗬嗬道:“和朋友一起吃飯,沒有美酒可不行。”
說著從仆從手裡接過巴掌大小的玉酒壇。
轉身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想到杜構會有什麼反應了。應該不會多驚訝,杜構畢竟不是小門小戶出身,肯定見過葡萄酒。但高興一定會高興,畢竟葡萄酒在中原那麼難得。
如果杜構喜歡,他還可以再送幾瓶過來,一則鞏固和杜構的“友誼”,也能賣杜相公一個好,說不定什麼時候能有用呢。
想這些的時候,麴文永心裡有些愧疚。杜構如此真誠待他,他卻存著利用的想法,實在太不應該了。可這是高昌王的要求,他也沒有辦法。
麴文永喪喪地轉過來,臉上重又帶上了笑:“正好我——”
話還沒說完,就見杜家下人拿著一個玻璃器皿過來,麴文永能清楚看到裡麵裝的紅色液體。
應該是葡萄酒吧?
麴文永不確定地想,看起來很像葡萄酒,但是這個瓶子是不是太大了?花瓶那麼大的瓶子,頂他這個好幾個。不是說中原很缺葡萄酒嗎?
杜構笑眯眯道:“這是我們自己釀的葡萄酒,尊使嘗嘗和你們的有什麼區彆?”
麴文永:“你們自己釀的葡萄酒?”
“是啊,這還是太子殿下教我們的。”杜構說完才注意到麴文永的動作,好奇看向他手裡的玉瓶,“這是什麼?”
是送你的禮物,千金難求的葡萄酒(劃掉)。
麴文永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感覺一輩子的智商都用在這一刻了:“不好空手上門,這玉瓶質地不錯,用來盛酒可保香味不散,我來時也盛了一些葡萄酒在裡麵,你試試看。”
杜構頓時赧然:“本來是要謝你給我說高昌風貌,不想又偏了你的好東西,這怎麼好意思?”
麴文永一擺手:“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就是太客氣了。”
杜構客氣地微微一笑。
第 178 章
麴文永心裡苦,麴文永不說。
誰能想到呢,大唐突然間連葡萄酒都不缺了。這個大唐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大唐!
好在這玉瓶的確是好東西,原本是為了抬高葡萄酒的身價特意用上的,這回算是救了他狗命,要不然就要丟大人了。
當然,現在也沒好到哪去,畢竟這玉瓶雖好,跟杜構用來裝酒的玻璃瓶比起來還是差遠了。
玻璃不愧它的身價,整個瓶身晶瑩剔透,紅色的酒液在裡麵緩緩晃動,非常漂亮。
就連喝酒的杯子也是玻璃做的,好看極了。
麴文永眼睛一亮,高昌人喜歡喝葡萄酒,所用器具也很講究。這玻璃酒具比玉器還好看,如果能帶回去,肯定能賣不少錢。
隻是在市麵上沒見過這種酒壺和酒杯,驛館裡也沒有,不知杜構從哪得來的。
麴文永想問一下杜構,但考慮到這才是第二次見麵,他和人家還沒那麼熟,就決定暫時忍耐一下。
三息後,麴文永沒忍住問:“你這酒瓶和酒杯從哪買的?”
杜構:“?”
杜構萬萬沒想到,他還沒開始誘導……展示大唐的好東西,麴文永就自己問了。愣了一下才道:“尊使喜歡這酒具?”
麴文永連連點頭,喜歡!這麼好看的東西誰會不喜歡呢?他眼睛都快沒辦法移開了。
杜構非常爽快:“尊使喜歡的話,這一套就送給你吧。”
麴文永連忙推拒:“不行不行,我怎麼能要你這麼貴重的東西?”
“有什麼不行?你不是還送了玉瓶與我嗎?”
“那如何能一樣?”麴文永有些心虛,那玉瓶本來隻是裝葡萄酒的器皿,臨時當作禮物送給杜構已經不太好了,怎麼能再偏了人家的好東西呢?
麴文永頗為感慨,他不信杜構看不出玉瓶的價值,但還是一點猶豫都沒有的就要把玻璃酒具送給他,未免也太實在了!
他內心歎了一聲,也不瞞著杜構,把自己的想法說了,表示想要多買幾套酒具回去賣錢。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有點擔心,麴文永對中原人有一點了解,知道他們十分不屑商賈之道。商業不被朝廷支持,商人的地位也比較低下,讀書人尤其忌諱商賈之事,認為銅臭會玷汙了他們的風骨。
麴文永是不明白銅板哪裡臭,也不知道銀錢怎麼會和風骨扯上關係。但杜構也是讀書人,說不定也是這樣的想法,如果因此氣惱,不肯幫助他怎麼辦?
他倒沒後悔說實話,杜構待他如此真誠,他卻存著利用對方牟利的心思,已經很自慚形穢了,更不可能再瞞著他,隻是心中不免忐忑。
杜構聽到他的說法確實愣了一下,猶豫片刻才遲疑道:“不是我不告訴你……”
麴文永頓時失望不已,果然,杜構不肯幫他了。
也罷,他讓底下人去找便是了,既然有這種東西,用點心總能找到,隻是要麻煩些,好在他手下人不少,想來沒什麼問題。
杜構:“……隻是這玻璃吹製技術是才研究出來的,還沒有批量生產,市麵上還沒有玻璃器皿,我手中也隻有這一套而已。”
麴文永聞言先是感動,這麼好的東西,杜構都隻有一套,卻願意送給他,這是多麼感人的情誼啊!
接著就更加失望,如果隻是杜構不願意摻和也就罷了,大不了他多花些精力,總還可以找到。可若這東西市麵上根本沒有,那他豈不是沒有辦法了?
杜構看他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似乎有些不忍,問了一句:“你真的很想要嗎?”
麴文永堅定點頭。
杜構:“其實你想賺錢並不難,長安有很多好東西,我可以給你推薦一下,說不定還能便宜一些。”
麴文永並不懷疑杜構的話,據他所知,大唐很多新奇東西都出自太子之手,他手裡還捏著好幾個鋪子,比如在高昌極為珍貴的玻璃製品。杜構能給他便宜價格並不奇怪。
隻是比起其他東西,他還是更喜歡玻璃酒具。
杜構似乎有些遲疑,好一會兒才似乎下定決心一般:“那好吧,我替你問一問殿下,看有沒有多的勻你幾套吧。”
麴文永愣住:“你真的願意幫我?”
“君子言而有信,我既然說出了口,自然是當真的。”
杜構說得大義凜然,加上他本身就有種山嶽般沉穩敦厚的氣質,頓時令麴文永肅然起敬。
他趕緊解釋:“不是我不信你,隻是我以為你們大唐的讀書人不喜歡摻和生意的事,所以……”
杜構這才恍然,微笑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呢?太子殿下極為重視商業發展,常說商人雖不立足於朝堂,但作用非常大,對國家與百姓來說與官吏並沒有什麼區彆,我跟在他身邊,怎麼會對做生意有偏見呢?”
“不曾想太子殿下竟是這麼想的。”麴文永感佩不已,曆來天家高高在上,對商戶以輕視打壓為主。商戶生意做得再大,在官府眼中也不過是更肥一些的羊,隨時可以宰殺烹煮。
中原如此,高昌也沒有好到哪兒去,莫看麴文永如今做著商人的事,心裡也未必就看得起他們。
而李承乾作為□□太子,身份尊崇,卻能如此體諒甚至重視,實在不能不令人驚訝。
杜構聽他誇李承乾,麵上露出驕傲崇敬之色,這才顯出幾分少年氣來:“你剛到我朝不知道,我們殿下厲害之處還多著呢!”
知道,怎麼不知道!
李承乾的威名,高昌也有所耳聞,據說玻璃就是他弄出來的,還有那些糧種,聽說產量非常高,是原來糧種的好幾倍,還能抵抗各種天災,大唐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饑荒了。
原本按照高昌王和臣子們的預測,大唐還要再過幾年才能勉強恢複國力,沒想到突然就完成了,而且比想象中更好,快得他們都沒反應過來。
高昌王羨慕啊,眼饞啊,那段時間看自家太子格外不順眼。
高昌太子:……
麴文永也覺得他們家太子冤枉,非要拿天資一般的人和天才比較,那怎麼可能比得過?
高昌太子:………
高昌王也想要高產糧種,然而大唐對糧種和玻璃的態度不一樣,管控非常嚴格。
當然了,真心想要的話,辦法總是有的。大唐對外重拳出擊,國內卻沒什麼約束,高產糧種到處都是,很容易就能弄到。
糧種這東西又小,土豆可能還麻煩些,但玉米和棉花種子就那麼點大,費點心思總能弄到。
至於辦這事的人……那就更不用愁了。向來利益動人心,隻要高昌給出足夠的籌碼,自然有人願意冒著風險將種子帶來。實在不行還能用細作,高昌留在大唐的人可不少,光留學生就有幾十個,這些人裡肯定有人能為家國效力。
但凡能得到一點種子,沒幾年就能變成很多。到時候高昌百姓也能和大唐百姓一樣吃得飽穿得暖,國力強盛,拳打焉耆,腳踢喀喇汗,豈不美滋滋?
想得倒是很美,但高昌王最終也沒這麼做,倒不是還有道德底線,純粹就是不敢。
大唐太凶了!當初一言不合就滅了東突厥,若是叫唐皇知道高昌有了高產糧種,認為他心存冒犯,一怒之下也滅了高昌怎麼辦?
高昌隻是小國,靠著絲綢之路的便利過得還算富足,但要論起打仗,比東突厥差得遠了。東突厥麵對大唐尚且沒有招架之力,何況高昌乎?
算了算了,還是不要糧種了。
以上就是高昌王的心理過程。
說起來,大唐打仗如此凶猛,聽說是一種武器的緣故。高昌王沒有親眼見過那武器,隻是聽說使用時如同炸雷,又仿佛天火臨世,瞬間就能將土地炸出一個深坑,兵士也隨之灰飛煙滅。
高昌王其實不太相信,哪有這麼神奇的武器,也太不科學了(如果他知道科學這個詞的話)。但即便沒有傳說中那般神奇,肯定也非常厲害,至少可以把東突厥按在地上摩擦。
聽說這武器也是大唐太子研製出來的,高昌王看自家太子更不順眼了。同樣都是太子,怎麼差距就那麼大呢?
高昌太子:……
總而言之,麴文永對李承乾也算如雷貫耳,聽說杜構要請示他,又是緊張又是期待。
如此忐忑地等了兩天,等到第三日才得到消息,邀他下午到杜府一敘。
麴文永立刻收拾準備,時辰一到就提著禮物出發了。
杜構在花園的涼亭接待了他。
說是涼亭,其實一點也不冷,亭子以玻璃為窗,底下設有地龍,可以說溫暖如春。
正是梅花盛放的季節,坐在亭子裡正好可以看到梅林盛景,再配上一壺好茶,三兩樣點心,極為雅致。
杜如晦就很喜歡這涼亭,冬日裡時常來這裡小坐,或是獨自一人,或於友人相見,都很不錯。
麴文永不懂什麼雅致不雅致,但舒不舒服還是能看出來的,肉乎乎的小眼睛裡充滿了羨慕。
又是嫉妒大唐百姓的一天,為什麼玻璃這麼脆,運不到高昌去呢?真的好想要啊!
好在還有玻璃酒具。
麴文永把帶來的禮物送給杜構,見杜構客氣道謝後就讓小廝收起來,並沒有什麼特殊反應,還有點小小的失望。
這次的禮物可是他精心挑選的,那些本身價值不高,隻是勝在稀罕少見的東西——比如葡萄酒之類的統統不要,專挑貨真價實的金銀寶器。最終敲定的禮物不僅貴重,而且製作極其精良,做個傳家寶都足夠了。
麴文永也不是傻子,一則上次拜訪失了禮數,雖然杜構沒說什麼,但他心裡有數,這次有心彌補一二,免得叫人覺得他們高昌不懂規矩。二是他現在有求於杜構,如果玻璃酒具的事能成,那可就是大把銀子入賬!況且這禮物由朝廷出,送起來不心疼。
最重要的是,麴文永很看重杜如晦父子,如果能與他們交好,一件貴重些的禮物不算什麼,相信高昌王也會支持他的。
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麴文永沾沾自喜,覺得自己考慮周全,不負使團正使之職。現在見杜構反應平淡,心中不免失望。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也對,杜構什麼好東西沒見過,眼界並非一般人可比,不是一件禮物就能打動的。
麴文永很快調整好心情,笑嗬嗬寒暄幾句,就迫不及待邁入正題:“杜郎這次找我,可是太子殿下那邊有話了?”
杜構頷首:“正是。”
麴文永身體微微前傾,眼睛直勾勾看著杜構,語氣中也帶了些急切:“太子殿下怎麼說?”
杜構沒直接回答他,而是再次確認:“尊使真的想要那玻璃酒具嗎?”
麴文永重重點頭,認真地表示他是真心想要。
“也罷,我已經跟殿下說過你的意思了,殿下說尊使遠來是客,既然喜愛玻璃酒具,送幾套給你也是使得的……”
麴文永眼睛頓時就亮了,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
剛要道謝,就聽杜構繼續道:“……隻是尊使乃是為了賺錢,殿下倒不好送你了。不然叫人知道你倒賣賞賜,還以為你對殿下不敬呢。”
隻聽前麵半句,麴文永還不以為然,使臣和賺錢有什麼衝突,大家不都是這麼乾的嗎?聽到後麵半句才恍然,心悅誠服道:“還是太子殿下思慮周全!殿下雖然有心相贈,我卻不好收這麼貴重的東西,殿下肯賣給我已經很好了。”
杜構點點頭,又遲疑道:“玻璃吹製是新工藝,尚且不太成熟,數十次才能成一次,便是殿下手裡也沒多少存貨,若非尊使乃是大唐貴客,殿下本來不打算出手的……”
麴文永聽明白了,杜構的意思是酒具價格不低。
這也可以理解,普通玻璃就很昂貴了,更何況是這麼稀罕又漂亮的酒具,還是新工藝呢!
麴文永思索片刻,咬牙道:“杜郎開個價吧!”
不知道他帶來的錢夠不夠?實在不行就賣點彆的東西,好在他來的時候帶了不少飾品。麴文永摸摸腰間掛著的兩塊玉佩、三個金絲鑲玉荷包,手上四個玉扳指和寶石戒指,安心的同時又有點痛心。
這可都是他心愛的寶貝啊!
不過能拿到玻璃酒具就值得,賺了錢,這些東西想要多少有多少。
麴文永下定決心,眼神堅定地看向杜構。
杜構內心有些羞囧,和李承乾商量好的價格在嘴邊繞了幾圈,就是說不出口。
這價格真的不會太高了嗎?
玻璃酒具其實沒那麼玄乎,吹製工藝雖然不是很成熟,但也不至於幾十次才能成功一次。況且玻璃成本很低,隻是多費一些人工而已,一套酒具值不了多少錢。
可是他們定下的價格很高,是普通玻璃的幾十倍。雖然李承乾信誓旦旦,說這個價格對麴文永來說很合理,杜構還是不好意思,有種自己是來搶錢的感覺。
麴文永見杜構不說話,腦門上緩緩冒出幾個問號。
杜構不易察覺地垂下眼瞼,沉穩地報出一個數字。
麴文永一驚,聲音都沒忍住高了幾個度:“這麼便宜?”
杜構:“?”
麴文永一臉欣喜,雙手衝皇城的方向拱了拱,帶著三分感動、三分感激和四分感慨道:“我知道太子殿下是怕我日後麻煩,才象征性地隻收一點點錢,其實還是送給我的,下臣多謝太子殿下關懷體貼!”
杜構:“?”
杜構再怎麼聰慧穩重,到底也隻是個少年郎,不知道世界的參差能有多大。高昌距離長安數千裡之遙,玻璃製品極難運輸,一小塊在那邊都是天價。
就像高昌的葡萄酒,在當地隻是普通酒水,送到大唐便可價值千金(從前),有一天一個唐人路過高昌,隻花數金就買到幾大桶葡萄酒,當然會覺得和白撿沒什麼區彆。
這樣類比也不太恰當,畢竟高昌不說家家戶戶有葡萄酒,到底是不缺的,還有討價還價的空間,可是玻璃酒具乃李承乾獨有,隻此一家彆無分號,毫無疑問的賣方市場。
他有點恍惚,看麴文永是發自內心的高興,好像真的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心裡那點罪惡感就漸漸散了,並且升出點彆的想法。
也不是彆的什麼,就是吧……類似玻璃酒具這樣獨特的商品,李承乾還準備了幾個。本來想如法炮製賣給其他幾個使團的,現在看來可以先給麴文永看看。
畢竟他這麼好騙……誠心,而且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
第 179 章
杜構和麴文永達成了口頭協定,沒立刻把東西給他,玻璃酒具這麼“貴重”的東西,交接也與尋常貨物不同。
之後杜構會令人護送酒具到驛館,讓麴文永驗看過後再付款。
據李承乾所說,這叫儀式感。
杜構:“……”
他隻覺得花裡胡哨,華而不實。麴文永卻對此接受良好,甚至比剛才更高興了一點。
杜構:“?”
真是搞不懂這些人的腦回路。
好在他也不需要明白麴文永的想法,隻要能繼續薅羊毛……做生意就行了。
事情雖然定下了,麴文永也沒急著走,和杜構一起喝茶賞景,說一說高昌那邊的風土人情,相處倒也算得上愉快。
過了一會兒,管家雙手捧著個檀木盒子,小心翼翼走了進來,回稟道:“阿郎令小人將那瓶子送還給郎君。”
杜構:“阿耶不是很喜歡這瓶子嗎,才幾天就看夠了?”
“這麼好看的瓶子,哪有看夠的道理?”管家解釋道,“隻是阿郎說這瓶子太過貴重,又是宮裡給的賞賜,擺在外麵出了岔子不好,還是仔細收起來為好。”
杜構點了點頭,又說:“阿耶自己收著也就是了,想看時拿出來也便宜,何必還特特拿過來給我?”
管家笑眯眯:“這是太子殿下給郎君的賞賜,阿郎怎麼好留著?”
“阿耶真是的……”杜構無奈笑笑,“何必跟我分這麼清楚,殿下也不會介意的。我不常回家,這東西無人欣賞也是可惜。”
旁邊的麴文永聽得一頭霧水,到底是什麼好東西,又是貴重又是可惜的?他本來沒打算插嘴的,還是沒忍住好奇,問了一句:“你們在說什麼?”
杜構仿佛這才意識到麴文永還在這裡,趕緊收了話頭,不好意思地說:“失禮了。”
“沒事沒事。”麴文永不以為意,看著管家手裡的盒子,“這裡麵的瓶子很特彆嗎?”
杜構微微一笑,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令管家給麴文永瞧一瞧。
管家應了一聲,將盒子放到桌子上,緩緩打開了蓋子。
麴文永眼睛一下就直了。
裡麵裝的是一隻瓶子,看樣子應該是花瓶,造型簡約,線條流暢,材質是玻璃的,但和普通玻璃不同的是,這瓶子是彩色的!
彩色的!
彩色花瓶不稀罕,玻璃花瓶也不稀罕(還是挺稀罕的),彩色的玻璃花瓶卻是聞所未聞。高昌本就崇尚鮮豔濃烈的色彩,又因為國家富庶,偏愛貴重奢華之物,彩色玻璃花瓶既鮮豔又富貴,精準打中了麴文永的審美。
他當時就不行了,眼睛粘在花瓶上根本就挪不開。
杜構:“尊使?”
麴文永一把拉住杜構的手,一雙小眼睛賊拉亮:“這個也是太子殿下弄出來的嗎?能不能賣幾個給我?我有錢!”
杜構:“……”
雖然正中下懷,但也有點無語。
經過一番友好協商,主要是杜構裝模作樣不想賣,麴文永言辭懇切誠心要買,最終杜構被纏得沒有辦法,答應賣兩隻彩色玻璃花瓶給麴文永。
杜構為自己的虛情假意感到慚愧,然後在原本和李承乾商量好的價格上又加了兩成。
賞了一會兒景,二人移步到杜構的書房說話,在這裡麴文永看到了很多好東西,最吸引人的就是那一堆各色各樣的玩具。有些他在高昌時見過,有些卻聞所未聞。
其中有一樣叫做望遠鏡的玩具麴文永最喜歡,這麼小小一個東西,圓筒裝上鏡片,竟然就可以看到百米之外的東西,小鳥身上的羽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什麼神奇的寶物啊!
買回去!一定要買回去!
杜構見麴文永十分激動,比看到玻璃酒具和彩色玻璃花瓶時更甚,心說這使臣平時看著憨,倒也不是傻子,知道望遠鏡比那兩樣東西更有價值。
彆的不說,大唐可是一直把望遠鏡用在戰場上的。
也就是最近研究出了更清晰、可視距離更遠的望遠鏡,這一批被淘汰了,不賣也得想辦法另外處理,李承乾才想著廢物利用換點錢,要不然高昌還沒機會買呢。
不過即便是淘汰的,對高昌來說也是好東西。如果高昌王足夠聰明,這一批望遠鏡帶給他們的價值將遠遠超過付出的費用。
杜構心裡想著戰爭和軍事防禦等等,就聽麴文永興致勃勃道:“這麼好的東西,是不是都不用出門了?想看什麼東西用望遠鏡就行。去人多的地方看熱鬨,也不用費勁巴拉地擠了,坐在酒樓上用望遠鏡看就行,我喜歡熱鬨,但討厭擠來擠去,每次都要十幾個家丁開路,好多人暗地裡罵我,還以為我不知道呢?哼!還有還有,我可以讓下人拿著望遠鏡,有什麼吩咐就寫在紙上給他們看!”
杜構:“……”
是他想多了,這人不是看起來憨,他是真的憨。
雖然麴文永隻把望遠鏡當玩具,但杜構很清楚這是軍備,開出的自然也是軍備價格(加價版)。麴文永照舊爽快地答應了。
二人相視一笑,心中同時生出感慨。
麴文永:杜構可真是好人啊!
杜構:麴文永可真是好人啊!
*
麴文永可以說是滿載而歸。
次日,杜構派出一隊侍衛,大張旗鼓地將他買的東西送到了驛館。
住在驛館的不止高昌,還有幾個其他國家的使團,聽到動靜,不少人出來看熱鬨。看到是杜家的人給麴文永送東西,既詫異又羨慕。
麴文永沐浴在眾人的目光中,隻覺得飄飄然,整個人都要升華了。
驗過貨,交了錢,目送杜家人走遠了,其他國家的使臣才上前詢問情況。
麴文永可沒什麼保密的意識,他剛花大價錢買的限量版頂級奢侈品,不好好炫耀一下,豈不是錦衣夜行?
當即開始巴拉巴拉顯擺。
前麵兩樣還沒什麼,玻璃酒具和彩色玻璃花瓶的確很漂亮,但也隻是裝飾品而已,有自然最好,沒有也沒什麼大不了。
就連高昌國副使也沒說什麼,任由自家正使表演,頗有點看熱鬨的意思。
直到他拿出望遠鏡,興致勃勃解說並演示他的功能,還大方地邀請他國使臣試玩(為了更好地炫耀)。
副使臉色當即就變了,出聲打斷了麴文永的話,努力維持著營業假笑,三兩句將人忽悠了回去。
麴文永還老大不樂意:“到底有什麼要緊事,不能等會兒再說嗎?”
“不能!”已經到了自己的地方,副使也就不再裝了,目光凶狠地看著他,“誰讓你在外麵說望遠鏡的事的?”
麴文永嚇得縮了縮脖子,弱弱地問:“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不對了!”副使痛心疾首,“望遠鏡這麼好的東西,悄無聲息被我們得到了,這是多大的先機,多好的機會啊!如果你沒有說出去,你知道我們能做多少事嗎?”
麴文永:“多、多少?”
副使麵無表情:“和焉耆打仗會輕鬆很多。”
麴文永嚇了一跳,他雖然不務正業,但也知道這句話的份量:“你說真的?”
“我還能騙你不成?”副使細細和他分析,戰場局勢之莫測、時機和消息之緊要,而望遠鏡將提供多麼大的便利。
麴文永一開始還認真聽,漸漸的兩眼就變成了蚊香圈。
副使:“……”
罷了,這就是命!
可能從麴文永被選為使臣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們高昌抓不住這個機會。但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麴文永這樣的性格,可能也攀不上杜構,那他們連機會都不會有。
好在隻是花了點錢,還是麴文永自己的,即便其他國家也買了望遠鏡,也不過是維持原狀,至少對高昌沒有壞處。
這樣一想,副使也釋然了。見麴文永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副使用看傻子的慈祥目光看了他幾眼,交代小廝:“扶他去床上睡吧。”
然後就施施然出去了。
*
正如副使所料,彆國使臣不是傻子。即便副使很快打斷麴文永,其他人還是從三言兩語中窺得了真相。
居然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百米外的東西!
沒想大唐還有這樣的好東西!
當然,這也不算很奇怪,畢竟大唐這幾年發展速度跟流氓一樣,有點他們不知道的好東西太正常了,他們也沒打算和□□相比。
但是高昌算什麼東西?
憑什麼高昌有,他們卻沒有?
不行!絕對不行!
他們也要買望遠鏡!
於是杜構就迎來了一大批通過各種關係找來,表示想要買望遠鏡的使臣。
杜構:意料之中。
早就知道麴文永不是能守住秘密的人,況且他們如此大張旗鼓地送東西過去,吸引了眾人注意力,大庭廣眾之下,副使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但凡麴文永透露出一點消息,那些人精一樣的使臣們就能順藤摸瓜找到他這裡。
從一開始,李承乾和杜構想賣的就是望遠鏡,玻璃茶具和彩色玻璃花瓶都隻是搭頭罷了。
淘汰下來的望遠鏡很快銷售一空,使臣們滿意而歸,杜構看著收到的金銀珠寶也很滿意。
第 180 章
東宮裡,李承乾和小夥伴們看著裝滿金銀珠寶的幾口大箱子,眼睛閃閃發光。
好多錢啊!
杜構:“主要是賣望遠鏡的收益,還有就是玻璃酒具、彩色玻璃花瓶和一些其他小東西。”
彆國使臣為了望遠鏡找到杜構,但也不乏看中其他小東西,以私人名義買下來的,杜構要價也沒有手軟。
“除此之外,我還安排人帶使臣在長安各處遊玩,想必這段日子還會有一點進賬。”
這就是寫作遊玩,讀作購物。
本來是麴文永圖杜構能給優惠價,所以厚著臉皮請他幫忙,後來彆國使臣也跟上了。杜構當然不介意,反正一個羊是薅,一群羊也是薅,多多益善嘛。
李承乾對杜構豎起大拇指:“我就知道你能辦好這事,果然沒有看錯。”
杜構憨憨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杜荷連連點頭附和:“我也是這麼想的!彆看我大哥長得老實,其實心眼特彆多,一般人都鬥不過他。”
杜構:“……”
蘇琛幸災樂禍,杜荷這傻子,知道杜構不好惹還不收斂一點,回頭肯定要挨教訓了!
杜構瞥了傻弟弟一眼,當著李承乾的麵沒有說什麼,隻是道:“我瞧著還有好幾個使臣對玻璃酒具和彩色玻璃花瓶感興趣。”
“算他們有眼光!”杜荷抬起下巴,像隻驕傲的孔雀,“再賣我們是不是該加價了?”
李承乾:“我不打算再賣了。”
杜荷:“為什麼?”
李承乾:“我們跟麴文永說過玻璃酒具和彩色玻璃花瓶數量不多,價格也是按稀有物品定的,再賣給其他人說不過去。”
杜荷不以為意:“價格沒有虧待他不就行了,再說他也不敢說什麼。”
李承乾搖頭:“不是怕他不滿,而是我們做生意要講誠信,出爾反爾的事不能乾。”
“好吧。”杜荷無話可說,隻是覺得可惜,多好的賺錢機會啊!
杜構皺眉看他,告誡道:“你不要忘了我們賺錢的目的,錢夠太醫署用就行了,你的眼光不要一直放在金銀上!”
杜荷縮了縮脖子:“知道了。”李承乾也縮了縮脖子,其實他覺得賺錢挺快樂的,甚至脫離了原本的目的。當然,這份錢也確實不能再賺了。
李承乾將賺來的錢分成幾份,大頭是他的,用來作為太醫署的建設基金,杜構也分到一筆不菲的辛苦費,杜荷和蘇琛也有,就是不多,算是出場費(?)吧。
杜構把分給他的一小箱金銀又推回到李承乾麵前。
李承乾:“?”
杜構:“我對太醫署的事不大通,彆的忙幫不上,這點錢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吧。”
杜荷和蘇琛見狀,也把自己那份推了回來。
杜荷看看杜構箱子裡那一小堆金銀珠寶,再看看自己手邊簡薄的一點點,撓撓頭:“要不…我再添一點?”
最終李承乾收獲了足夠暫時支撐太醫署的金銀,和小夥伴們的心意;杜構收貨了寶貴的銷售經驗和一份愛心;而杜荷和蘇琛收獲了負出場費(即貼錢參會)成就。
蘇琛:“……”
論有一個豬隊友是什麼感受?
他也不是不想出錢,既然是為李承乾和太醫署分憂,他沒有不樂意的,但被同伴托著不得不同意不一樣。
多少顯得有點傻了!
這件事辦完,杜構鬆了一口氣,可算是了了。
杜荷則擠眉弄眼:“這件事大哥辦得這麼漂亮,陳二姐姐肯定會刮目相看吧!”
“你不要亂說!”杜構嘴上斥責杜荷,耳朵卻悄悄豎了起來。
李承乾也嘿嘿笑:“那肯定會!等杜構考中進士,我就去問問陳二娘的意思。”
杜荷問杜構:“大哥,你有把握中進士嗎?”
杜構搖搖頭:“世上不乏有才之士,我年紀尚輕,未必比得過他們。”
也就是沒把握了?
杜荷頓時就有點著急:“那怎麼辦?你和陳二姐姐年紀都不小了,女孩子花期就這幾年,說不定什麼時候婚事就定下了,要是這次不中,之後可不一定還有機會!”
他急得團團轉:“一定要中進士才能提親嗎?其實你各方麵條件都還行,陳二姐姐不一定會拒絕的,可以試一試啊!早知道當初承乾要給你授官,你就該答應的,現在也不至於這麼被動,如果大哥沒考中,還可以給他一個官做嗎?”
這句話是問李承乾的。
李承乾點頭。
杜荷鬆了一口氣,但沒完全鬆,又督促杜構去用功:“已經到年下了,馬上就是春闈,你可得好好溫書,最好還是考個進士出來。”
又絮絮叨叨:“是不是還得抽空多和陳二姐姐見麵,培養一下感情,有備無患嘛。”
眾人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杜荷,蘇琛扭頭對杜構道:“看來他真的挺喜歡陳淑慧,都開始動腦子了。”
還在著急的杜荷聽到這話:“?”
李承乾拉杜荷坐下:“行了,你彆操心,杜構心裡有數。”
杜荷睨杜構:“有什麼數?”
杜構:“……”
他噎了一下,才無語地坦白:“春闈我有一點把握,名次不敢說,選中應該是可以的。”
杜荷:“哦。”
有把握就好。
杜荷冷靜下來了,又疑惑地問杜構:“那你剛才為什麼哄我們說沒把握?”
杜構:“……”
什麼叫哄,他那是謙遜好嗎?
誰會大喇喇說自己肯定能考上進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