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前的人,即便是通靈師們,也隻能猜想到辛玉衍是使用了靈力,但那正和半截缸兩廂較量著、被壓得節節後退的林立原卻看得清楚——
那一束從背後射來的靈力,精準地打向了半截缸的左胸膛!
那“叮”的一聲,也不知道是靈力打在明光鎧身上的聲音,還是那靈力穿過了明光鎧打在半截缸胸口黑缸上的聲音,總之,隨著那一道聲音響起之後,那半截缸手臂上的力氣頓時就被卸了下來,整個往後退了有兩三米遠。
“道長,麻煩你看住路口了。”
辛玉衍對著因為對手猛地卸力、而不得不用重劍撐在地上防止摔倒的林立原,輕飄飄地撂下了這樣一句,也不知是從哪抽出了一把軟劍,腳底輕盈地就向著那半截缸飛身而去。
那軟劍通體霜色,隻那被辛玉衍握住的劍柄,隱隱約約間,似是能讓人看清被雕刻了一條青龍。
“唰——!”
軟劍刺破了空氣,發出錚鳴。
也不知道是不是角度問題,抑或是屏幕前的人們集體產生了錯覺,他們在看著辛玉衍在刺出那一劍的時候,恍惚間,似乎看見那霜色的劍身,仿佛有一道青光閃過。
“叮——”
悠長的鳴聲。
那半截缸似乎是發現了辛玉衍這一劍的目的,在辛玉衍劍尖離自己隻有兩個拳頭遠的時候,甫一站穩,便迅疾用手背擋住了左胸胸口。
而那一聲清脆的長鳴,也即是辛玉衍軟劍的劍尖刺上半截缸刀槍不入的手背的聲音。
不似林立原那樣要和這半截缸比力氣,辛玉衍見一劍不成,也沒有糾結,把握著劍的手往後收了收,腳尖一點,兀地就飛離了地麵兩米高。
“唰——”
她在空中轉了個圈,雙足牢牢地站穩在了半截缸的雙肩上。
半截缸是沒有腦袋的。
武氏後人雖然將武遂的腦袋重新縫在了他自己的遺骸上,但沒了就是沒了。這半截缸脖頸上頂著的腦袋,僅僅就是個並不好看的裝飾品,是沒有半點作用的。
那半截缸的腦袋動不了,不能抬頭,便隻能左右把身子用力地搖晃了兩下,希望能把辛玉衍給晃下來。等見這法子不管用,辛玉衍還是穩穩地站在肩上,這才用兩隻枯爪猛地向辛玉衍的腳腕抓了過去。
“哐搽——!”
半截缸的枯爪上落了空,甚至,因為枯爪上太過用力,而沒站穩地踉蹌了一下。
“叮——!”
半截缸才剛要站穩、直起身來,背後和左胸膛對應著的位置,便猛地受了一股重力——
填入心臟處的黑缸,是貫穿胸口前後的。
在被挖掉了心臟的那塊地方,胸口是缸底,背後是缸口。
缸口那地方是沒有皮和骨的。辛玉衍這樣直直一刺,直接就從黑缸的缸口刺進了缸底。
這若是普通的黑缸,在辛玉衍劍尖刻意的重力之下,早就該碎裂了。但這卻是用極陰毒的法子製出的黑缸,隻要這黑缸還在半截缸的身子裡頭,半截缸刀槍不入,這黑缸也同樣隻會刀槍不入。這是兩方陰煞的相互作用。
然而,即便如此,這黑缸卻仍舊是半截缸的唯一弱點。隻要她把這黑缸給刺出了半截缸的身體,這半截缸和這黑缸,也就統統都廢了。
行動遲緩地用手掌捂著胸口,半截缸感受到胸口處的黑缸驀地鬆了鬆,也不敢像先前同林立原對抗一樣硬拚力氣,就著胸口受力的方向,猛地往前邁了一個大步,這才脫離了辛玉衍刺來的劍尖,感覺到胸口黑缸上受力的地方猛地一鬆。
腦袋是縫在脖頸上的,它不能回頭去看辛玉衍。事實上,它也不想去看辛玉衍。
早在這兩個人上山的時候,它就從這個女人的身上感到了強大的威脅。那是千年前的自己都不一定能打得過的,更何況是現在沒了靈魂獻祭、隻能靠陰氣重新修煉的自己。
魔物和簡單的僵屍不同,魔物是有著簡單的思考能力的。這也是半截缸叫人忌憚的原因之一。
從一開始,這個半截缸就沒想過要和辛玉衍交手。所以,他這才沒像從前那樣,為了要亡魂獻祭,去蠱惑那些偶入大山的人進到陰門村來。甚至,為了讓這兩個人離開,他還特意動用了他本就不多的陰氣和煞氣,讓林間升起了層層白霧。
若不是知道這兩個人是存心要讓自己湮滅,它甚至都不想從石棺裡起來和這兩人戰鬥,哪怕就像千年前一樣,再被封印個數百年。
“咚咚咚咚!”
半截缸勉強脫離了辛玉衍的劍尖,在石板地上站穩,也不敢和辛玉衍去硬抗,連忙抬著步子,三步並作兩步走,連忙就到了擋在路口的林立原前麵。
“哐——!”
抬起枯爪,它重重地砸向林立原,也沒有要和林立原迂回的想法,顧不得林立原死了會不會讓身後那個女人暴怒,隻想趕緊讓林立原趕緊把路給讓開!
千鈞一發之際,林立原再次用重劍扛住了半截缸的動作。
他雙手握住劍柄,借用了全身的力氣去抵抗著半截缸一隻枯爪的力量。
眼睜睜地看著半截缸這隻枯爪還沒鬆下力氣來,另一隻枯爪就疾速抬了起來,預備向著自己的頭頂砸下來,林立原脖頸上青筋爆出,咬著牙,拚命地瞪著眼,不敢任由身體的本能讓眼睛閉上,就算死,也要竭儘所能地再多拖這半截缸最後一秒。
陰氣和煞氣產自於天地,這半截缸要是逃出了他們的視線,也用不到一秒的時間,它就能讓自己渾然融入到這因為陣法而聚滿了陰氣的大山裡,任誰都找它不到。
耳邊一片寂靜。
似乎連半截缸那抬手的動作都成了慢動作。
“叮——”
在半截缸那枯爪離自己頭頂還有最後五厘米的時候,它的動作忽然停住了。就連它抵著他重劍的另一隻枯爪上的力道,也猛地被卸了下去。
它胸口的缸底,再次被來自於背後的劍尖抵住了。
辛玉衍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沒人能從她的臉上看出她的半點想法。她隻是手上握著劍柄,一點一點、更加地用著力,感受著那被劍尖抵住的黑缸,一點一點的鬆動著。
“啪——!”
“啪嗒——!”
隨著那半截缸動作遲緩地捂住了胸口,似是動彈不得的、僵硬的維持著同樣的動作,林立原也隻感覺腦袋裡的一根弦、猛地就斷裂開了。
“啊……”
林立原的腦子裡一片刺痛,嘴上也忍不住被痛得□□了一聲。
“哐當——”
他手裡的劍掉落在了地上,雙手顫抖著抱上了腦袋,捂住了太陽穴,猛地跪著趴在了地上。
半截缸在攻擊他們的意識海。
辛玉衍同樣感受到了從意識海裡傳來的一點異樣,她知道,這半截缸是希望通過攻擊她意識海的方式,讓她手裡的劍尖送上一點,好讓它有時間從這裡逃離出去。
但它想錯了。
她是修道者。修道者雖也修身,但最根本的卻是修心。否則,大元王朝的修道者之間,也不會有“一朝悟道,坐地飛升”的傳聞。
感受著意識海裡因為半截缸的攻擊而傳來的點點異樣,辛玉衍知道,林立原除了腦子裡的鈍痛以外,大概也和她看見了同樣的場景——
血。漫天的鮮血。
血珠連成一串,高高地飛起,又高高地灑落在了地上。
“殺!”
前麵是他以為的“敵人”,背後是把他當做敵人的“友軍”。
他的臉上、頭盔上、鎧甲上、手上,無一不是血跡。他以為他是在斬除叛軍,他以為他是頂天立地的威武大將軍,但到頭來,這卻是一場獨獨針對於他、針對於他的軍隊、他的家族的陰謀。
無數的士兵、無數的長矛繞著他圍成了一圈。
他跪在地上,被所有的矛頭指著,臉上全是血,看不清表情。
那時的他,應當是怔然、帶著心死的麻木的。
那一天,所有那些和他征戰過的將士們,全都死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跪伏在地上的林立原,忽然停止了身體上的顫抖。他腦子裡的神經仍舊是疼痛的,但他生生忍了下來。
沒有道理的,他就是知道,腦子裡的那個場景,是武遂大將軍被害的場景。
是的,被害。說是自欺欺人也好,他不想用“被擒”去形容那樣一個場麵、去形容那時的大將軍。
腦海裡的刺痛仍舊繼續,之後,腦海裡又出現了許多的畫麵——
將軍被斬的時候,是春天。那時,天上還下著些細雨……
武氏一族被抄時,死了很多人。有些是自己受不了折辱撞死在士兵麵前的,有些是在推攘之間,被士兵“誤殺”的。那其中,還有許多都是隻有三五歲的孩子……
恨啊!心底全都是恨!忠肝義膽!義薄雲天!原來,這世上是沒有公道可言的。做壞人,要比做好人痛快許多。至少,他們的家人不會死,他們自己也性命無憂。
那一天,武氏殘存的族人狼狽地從狗洞裡逃了出來,懷裡抱著武遂的遺骸,滿是恨意的離開了鹹陽……
這是千年前的畫麵了,屏幕前的觀眾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林立原的眼眶裡,卻忍不住流出了淚來。
武遂和武氏一族千年之前究竟經曆過什麼,聽著彆人轉述著,總是不足以讓人感同身受。
就好比同樣的經曆,林立原看著那石棺上刻著的內容,頂多也就是喟歎幾句,而現在,卻情不自禁地掉下了眼淚。
或者,這本身也是那半截缸的目的。
意識海的攻擊,對林立原的作用很大,但對辛玉衍卻顯然是沒什麼用的。那麼,來硬的不行,那來軟的呢?
縱使這個世界的靈力曾經消無過,但這半截缸卻仍舊是實實在在地在這個世界存在了千年。再怎麼簡單的思維,總該也是有點長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