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光倒抽一口涼氣,一時間心念急轉,想起源明歸還四海鴻運鏡後,她因著心緒大亂,根本無心查看,當夜便在紫府裡尋了個暗處將它藏了起來。
是被季疆找到了?不,不可能,擅闖紫府她怎會不知?那天她接觸的除了源明便隻有歸柳,是歸柳趁她昏迷時調換了?
儀光望向歸柳,見他迅速背過身去,心中登時一沉。
季疆道:“這一個月刑獄司暗中做了不少調查,青鸞帝君認罪自戕實在蹊蹺,恐怕與這麵四海鴻運鏡脫不開乾係,既然這是儀光戰將之物,還請隨我們去一趟刑獄司。”
他一揮手,立即有數個秋官架起儀光便走,來去悄無聲息,半個賓客也沒驚動。
季疆回頭看了一眼歸柳,笑道:“辛苦你了,做得好,這幾天就能回刑獄司。”
歸柳低低垂著頭,輕道:“少司寇,儀光……不會有事吧?”
季疆聳了聳肩膀:“這可說不好,此事是祝玄來審,他的手段你清楚。怎麼?良心不安?我不是說過,你覺得不安隨時能退麼?要不你想想被滅門的龍王,自戕的青鸞帝君,良心有沒有好受些?”
歸柳急道:“屬下知道這個道理!可是祝玄……少司寇當時和我說,要捉住源明帝君的破綻……你、少司寇你怎麼像是要給儀光定罪的樣子?她是無辜……”
“鏡子是她的,自然是她的罪。”季疆笑得兩眼眯起,“就看源明老兒為了她能做到什麼地步,他有良心就自己出來頂罪,沒良心的話,也怪不得誰。你覺得我手段粗暴?覺得祝玄會做得更好看?彆傻了。”
他在歸柳肩上拍了拍,轉身便走,卻見已成青鸞帝君的池瀅款款朝自己行來,遙遙做敬酒之意。
季疆迎過去,接過女仙遞來的酒杯,笑得客套:“以後該叫殿下帝君了。”
池瀅頭戴冕冠,姿態莊嚴,乍一看還真有帝君之威,不過一開口卻露出一絲莫名的幽怨:“季疆神君怎麼也和我生分起來?許久不見,你可願陪我聊幾句?”
雖是詢問,她的架勢卻不容拒絕,示意女仙們端著酒案擺去僻靜處,朝季疆做了個“請”的手勢。
季疆隻得陪她坐過去,剛端起酒杯,便聽她問道:“那個女神將,是他的愛侶吧?”
季疆笑了笑:“帝君看到了?那可真是抱歉,我本無意乾擾帝君的繼任典禮。”
池瀅冷笑一聲:“上次父親的送魂典禮她也來了,這次還來,鬼鬼祟祟,當我沒看到。真可笑,她是來看我如何落魄?被利用卻不自知的蠢貨!多謝季疆神君,刑獄司抓走她,令我舒暢不少。”
她舉杯敬酒,寬大的袖子裡突然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她很快從裡麵兜出一隻仙兔。
季疆一見仙兔,眼睛都撐圓了:“這是?”
池瀅摸了摸仙兔的耳朵:“前些天它自己跑來棲梧山的,我見它乖巧,便一直帶在身邊。”
起初見著仙兔她隻覺眼熟,依稀是當日與她在那座溢滿九幽黃泉水的洞窟共患難過的小東西,好像是哪個仙祠侍者養的,不過看它到處亂跑,多半是前主人不管它了,且它一直奔著自己來,柔順且可愛,總算能稍稍撫慰她晦暗的心情,她索性便自己養著。
季疆盯著仙兔看了片刻,忽然半俯下來,笑得格外討喜:“這隻小仙兔好生可愛,我好喜歡,帝君可願割愛?”
那仙兔像是能聽懂他的話一般,立即往池瀅袖子裡鑽。
“看起來它不願意。”池瀅笑了一聲。
話音剛落,袖子被握住,漫不經心又帶著些討好地搖了搖,季疆偏頭望過來,右耳的金蛇墜熠熠生輝,映得他兩隻眼脈脈含情:“看在我三番五次英雄救美的份上,我和帝君也算交情匪淺,你就讓給我吧,好不好?”
倒是很久沒見他這輕佻模樣了,上次聽他鬼扯這些曖昧話,還是父親的壽辰。
池瀅下意識握緊酒杯,深深吸了口氣。
凡人有“世態炎涼”之感慨,想不到她也體會了個透徹,她永遠不會忘記天牢裡那大片的猩紅血跡,不會忘那一場慘淡的送魂典禮,那些從骨頭裡透出的寒意,比什麼都可怕。
也正因此,她對那時相助的季疆感激且依賴,不過季疆看似親切,其實頗有些疏離,越靠近越能看得清楚,難得他有什麼想朝自己要的,她怎忍心拒絕?
池瀅垂下眼睫,輕聲道:“季疆神君,我……我有個不情之請,你若答應我,仙兔就給你。”
季疆湊過去,興衝衝問道:“什麼不情之請?說說看。”
池瀅聲音更輕:“此話說來唐突,但卻出自我真心……不瞞你說,其實你一直讓我有種熟悉感,出了這麼多事,見到你更覺親切,所以難免……自父親去後,再不聞誰叫過我的小名……”
“阿瀅。”季疆沉著嗓子喚了一聲,含笑朝她伸手。
池瀅手裡的酒杯倒在了酒案上,忽然間止不住的淚意狂湧,眼淚幾乎一瞬間就打濕了衣襟。
季疆提溜起仙兔的耳朵,拎在手裡當風鈴輕輕晃,好似沒看見她的淚,隔了一會兒又道:“聽說帝君打算應邀半個月後的太子酒宴?”
池瀅迅速抹去淚痕:“不錯。”
血海深仇怎可能忘卻?那是她難得的複仇機會,她絕不會放過。
季疆慢悠悠說道:“太子酒宴可胡鬨不得,帝君謹慎。不如交給仙兔,一隻仙兔胡鬨,想來也沒什麼大不了。”
他捏了捏仙兔的耳朵,盯著它驚恐的眼睛,柔聲道:“對不對?小仙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