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此生何以夢成空(二)(2 / 2)

……為何不急著走?歸柳不解,然而女仙們已手忙腳亂去尋衣服,儀光揉著手腕靠在牆上不知想著什麼,他隻有執刀守在大門處,靜靜等候。

紫府內鬥法的動靜漸漸清晰,看架勢源明帝君撐不了多久。天界恨他的有太多,曾為他同黨的也有太多,如今樹倒猢猻散,昔日跟隨他的為了撇清關係,多半還要狠狠踩上一腳,一旦進了地牢,必有無數酷烈刑罰等著他……

歸柳亂七八糟地想著,忽聞腳步聲漸近,儀光換好衣裳走了過來。

她穿著一件式樣古老的茜紅絲裙,領口和袖口層層疊疊不知多少層紗,實在不能算輕便,卻好看之極。

歸柳漲紅了臉,猶猶豫豫試圖誇讚一下,冷不丁卻聞尖銳的哨聲驟然劃破天際——是捕獲完成的訊號。

“總算抓到了。”他鬆了口氣。

儀光徑直走上前來,直直盯著他的眼睛,輕聲道:“他在哪裡?帶我去。”

*

數十根鎖神釘死死卡在背上,四枚戮神精金杵打在肩胛要害,劇痛足以令源明帝君無力,卻又不會叫他暈過去。

他俯趴在紫府正殿的地磚上,磚麵滿是血汙,將他半邊臉染得通紅。

他昏亂的視線四處亂掃,掃過殿內無數神將,那裡麵有很多是熟悉的麵孔,尤其是神戰司的戰將們,他們毫不掩飾目光裡的鄙夷與痛恨,像是恨不得馬上把他大卸八塊。

可笑,他們曾經可是像狗一樣趴在他麵前!

“趨炎附勢的狗東西……”源明帝君重重喘息數聲,曾經清朗儒雅的聲音變得撕裂般粗啞,“天界要完了……全是你們這種東西……怎麼不殺我?是不是想著給那幾個狗大帝揭發我的陰私,想跟我撇清關係?想得美!你們等著……誰都彆想……”

“成饒。”

清冷的女聲猛然打斷了他狂亂的語調,儀光緩緩走進了正殿。

源明帝君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朝自己走來的茜紅身影,聲音發顫:“少楚……是你……”

他忽又望見她臉上的鏤金眼罩,霎時間清醒過來:“儀光……你怎麼……”

她怎麼穿著少楚的衣裳?

源明帝君死死盯著她麵上的鏤金眼罩,想起那一天自己的絕望,想起無論怎樣哀求,她都像一堵沉默的牆,還想起她毫不留情傷了自己的右眼和他的左眼,不管他怎麼軟硬兼施,她也不肯療傷,放任右眼瞎掉。

他知道,她是想告訴他:儀光以前瞎了眼。

源明帝君嘶聲道:“你來做什麼?”

儀光的足尖停在他臉旁,低頭看著他。

腳下血肉模糊的囚犯再也看不出一丁點清臒儒雅的模樣,儀光情不自禁想起與他在南花園初見,年輕的帝君風姿俊朗,萬道陽光都不及他雙眸裡的笑意來得明亮。

她曾多麼真切又卑微地愛著他,心懷敬意,埋頭追趕。

那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被囚在鳳儀閣那麼多天,儀光時常想象他事敗時會是什麼模樣,想象他被關進地牢,麵色枯槁,形容憔悴,或許還要維持溫雅的舉止,卻難掩狼狽。

現實是他如同一灘血色死肉,就這樣趴伏在地上。

她還會想,他到底會怎樣事敗,多半是無數明爭暗鬥後,被刑獄司兩個少司寇抓到了致命破綻,往昔罪行一一被揭露,毫無疑義地斷罪受刑。

現實裡的源明帝君,卻栽在偽證這樣上不得台麵的陰謀手段下。

源明帝君是何等城府?怎可能親身與下界妖君接觸往來?又怎可能親自遞交什麼名冊?他既有如此磅礴的野心,誓要做天界背後真正的天帝,又怎會放縱下界妖君用障火來擾亂天界?

水德玄帝對這些自然心知肚明,天界諸神多半也心知肚明,可大家都盼著這個結果,都等著這一天。

儀光突然低低笑起來:“太難看了,成饒。”

源明帝君冷道:“敗者自然難看,你也想來嗤笑我?”

儀光淡道:“我是想知道,你明知永遠也做不了真正的天帝,這一切分明白費心機,為什麼?”

源明帝君劇烈咳嗽起來,咳著咳著又開始瘋狂大笑:“我現在……竟能體會上古那位相顧帝君的不甘……天帝應天之道而生,實在可笑……曆代天帝有幾個英明神武?不過是些才智平庸之輩!我那個姐夫……更是昏庸無能……濫情無度!生個太子也是癲狂跋扈……他們配嗎?我哪一點比他們差?就因著天道規則,廢物也登上寶座!”

這些狂言應當是他一直以來藏在心底的真實念頭,說得這樣痛心疾首,可無論是成饒神君還是源明帝君,又真正為天界做了什麼呢?

結黨營私?栽贓陷害?浮上水麵的便有塗河龍王之滅族與青鸞帝君被迫自戕,藏在水下的還不知有多少,天界在他的乾預下,真材實料者沒幾個,鑽營權術者紛紛冒頭,他實在是最徹底的自欺者。

儀光沒有與他爭辯:“天帝血脈,為萬物眾生扛劫。”

“扛劫?”源明帝君還在笑,“你們以為大劫是怎麼來的?說不準就是你們推崇的天帝血脈招來的!無才無能,仗著天道規則便執掌天上地下!我就是不服!我實在不甘!”

儀光搖頭:“你命不久矣,狂妄的夢,該結束了。”

源明帝君的笑聲終於漸漸弱下去:“是啊……活了兩生,夢還是成空,天道不公。”

他忽然竭力抬高下巴,目光灼灼地盯著儀光,輕道:“此生已到儘頭,何必再說煞風景的。儀光,你來了,我很歡喜,我心悅過你,很多時候並不是把你當做少楚,這是真心話。”

是嗎?儀光沒有說話。

“我記得你的誓言,你說‘你活著,我活著;你事敗殞命,我跟著一起’,你是來兌現諾言的,對不對,儀光?”

她依稀是說過這樣的話,可那時是那時。

此時此刻,儀光的心早已冰冷,再泛不起一絲溫柔的漣漪。

她張開嘴,緩緩道:“這樣太難看了,成饒……源明……我送你一場乾淨。”

寒光乍現,疾若閃電,細長如羽毛的刀破空落在她掌心,無比乾脆利落地劃過一道弧線。

“咚”一聲,源明帝君的腦袋重重滾落在血汙的地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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