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能回答“是,這些都是我做的,可我不是有意的。”
“哈哈哈哈,可笑,你真是可笑,人都死啦!”張如誠走出座位,走到嚴父牌位前,指著說,“諾,睜開你的眼睛看看,這是你恩人的牌位!”隨後他又指向馬車裡,“那兒,嚴懷就在裡麵,不生不死的,春天了,他的身子還是冰涼的!還有我,你以為我為什麼現在能站在你麵前啊,那日若不是神醫前輩,我的命,也葬於你手啦!你卻說,你不是故意的,各位,可聽過這等笑話啊?”
方誌逸低頭望著白雪,想起那日在朝堂之上,龍顏大怒,道長如誠的文章乃是舞弊之作。方誌逸不解,好友滿腹才華,怎需抄襲他人,且如誠也絕非那等人。
事後他尋來了卷題,才知原委。世間事還真就這般巧,人做了什麼,上天總會替你揭露。
那日亭邊,方誌逸與其他幾位舉子一同討論國政,大家紛紛說了自己的見解,方誌逸卻覺得這些人的見解全都不如好友張如誠。於是便把張如誠對自己說過的看法向眾人轉述。眾人聽了紛紛拍手稱絕,卻沒想到被嚴大人也聽了去。
方誌逸不得不承認,他動搖了,因為他有不得不動搖的理由。以他之才亦能考上,卻無法登上執掌大權之位,可若是張如誠,定能考上,且定能被封為高官。
於是他隨著嚴大人去了,他也沒有在國主麵前說出張如誠的名字。
天意弄人,誰知道那卷子的題目和當日他們討論的一樣,又或許,正是因為當日之事,才有了這樣的卷題。
方誌逸知道,張如誠定會來找自己,便自請旨意出城巡視。不想,張如誠一直沒有回家鄉,他隻好派人借機警告他,想讓他早些離城。
可那些人被嚴懷發現了,嚴懷自然以為他們是來滅口的,便真槍真刀地同他們打起來。殺到最後,那些人也不管了,放出塗了毒的暗箭,嚴懷一人又怎能抵擋。知道自己闖了禍,他們便自作主張對張如誠也動了殺機。
再後來,嚴大人找上自己,方誌逸本想好言請求,可還不待開口,嚴大人又是被當日茅屋僥幸逃走的混混一刀斃命。
這一切的一切,皆因嚴懷的突然出現而不受自己的控製,或者說,從少時的方誌逸找上這群混混花錢買他們做事時,便注定會有這麼一天。
“如誠,所有的事情,你都可以不信,隻一件,你張如誠於我而言,是不同的,我此生不悔與你相識。這輩子欠你的,隻能來生再還了。”
“可我後悔了,我後悔與你結識,後悔沒有聽嚴懷的規勸,一開始就揭發你,更後悔沒有在你傷了嚴懷之後,及時向嚴大人說明,沒能保護好嚴大人,致使嚴懷唯一的親人慘死雪中。”
方誌逸重又抬眸望向他,“我知道,這些是我造的孽,不是你的錯。”
“可我最最後悔的,是沒能及時發現好友的異常。”
方誌逸神情動容“如誠……”
“朋友自當交心,若我能及時與你溝通,多多地去了解你的想法,去關心你,你也不會走上這條絕路,我害了嚴氏父子,可方誌逸,我也害了你啊!”
方誌逸一直壓抑的情緒,此刻瞬間瓦解。
他緩緩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嚴昭的牌位,重重跪了下來,隻覺得那雪的寒涼不及他內心的一半。
終於他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直到落下的淚將膝蓋旁的雪化去許多,他才停下來,笑著對張如誠道“如誠,動手吧。”
張如誠拿起劍朝他的脖頸對上去,隻見方誌逸異常平靜地望著自己,眼中的哀意已儘數掩藏。張如誠閉上眼,那雪頃刻間便被染成了鮮紅色。
方誌逸倒下去的時候仍是安詳的笑容。
嚴懷後來無數次問起張如誠怎麼拔出那劍的,張如誠隻說不知道,事實上他也確實不知道。他更不知道,嚴懷的劍除了嚴懷自己,誰也拔不出,若有人能拔出來,是福是禍,卻不為人知了。
冥界,忘川。
“欸,又是一個貪戀前塵的。”度弦歎了口氣。
方誌逸聽到背後的歎息聲回頭望去,向度弦二人作揖道“兩位小友,可是來抓我的?”說著又皺了皺眉,向忘川中看去,“小友可否再給我一點時間,一點就好。”
噬月隨著他的視線望去,見一俊俏的少年郎正站在桃花樹下自言自語,仔細瞧去,方看清樹下還有一輪椅,輪椅上坐著一人,那人好像睡著了。落英繽紛,飄在少年肩頭,畫麵甚美。
度弦瞥了一眼那桃花林 ,道“不,我們不是來抓你的,而是來渡你的。”
方誌逸聽到這話又移回視線到度弦身上。
“我有一個問題,不知閣下可否為我解答?”度弦道。
“小友請講。”
“你既然已經決定赴死,又何必當著眾人的麵做那場戲?”
方誌逸歎了一口氣,緩緩而談“此生我欠他的,不想讓他為難,他的性子我知道,我做了那些過分的事情,他能這般生氣已是極致了,若要他真的殺人,他卻是做不出的。更何況,他一直將我當作摯友。在他心裡,即便知道我是騙他的,可他仍會記得我是真切地為他擋過刀,還有,我們之間這十幾年的情義。”
“原來如此,我必須提醒你,自刎而死的人,在冥界,輪回是沒有選擇的餘地的,投胎池選你做人,你便做人,選你做畜牲,你便隻能當畜牲。”
“畜牲?”
“你也不必擔心,哪怕你做條狗,能為主人看門戶,也算是還債了。不過你說你欠他的,下輩子還,可你賴在這裡不走,莫不是不想還?”
“不,當然不是,若能輪回,我自然要還的。”
“好,那我告訴你,從這裡跳下去,便是輪回的開始,還有不到一個時辰,這忘川輪回之門便要關了。你沒看那邊嗎?”
說著度弦偏頭看了一眼旁邊不遠處,方誌逸隨他的視線望去,一群冥差正報著小鬼們的名字送他們輪回,而那些小鬼們正一個接一個地跳進忘川。
“他們都是要輪回的,今日是最後一日,錯過今日,便要再等上三百年,彆說下輩子了,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你都還不了債了。”
方誌逸聞言立即道“多謝小友提醒了,誌逸明白了,等再過一會兒便去。”
“再過一會兒?嗯……行吧,隨你。”
說完,度弦帶著噬月轉身便走了,走了沒幾步,又回頭對方誌逸道“哦,對了,忘了告訴你,這跳進忘川進了輪回殿之後呢,也是要排隊的,你去得晚,這投胎呢也自然會晚上一些,幾年?幾十年?這我就不大清楚了。嘿嘿。”說完又瀟灑向前行去。
沒走幾步,便聽身後撲通一聲,二人回頭一看,那方誌逸已然無影無蹤了。
“現在去哪裡呀,公子?”
“欸——桃花深處,望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