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大宅裡,有一座閣樓,飛簷青瓦,廊腰縵回,綠鬆翠掩,名曰鬆香樓。楚鬆卿早年辭官後,在這鬆香樓裡成立了一家詩社,遠近誌趣相投的名士,常常在此聚會,楚太太也是通曉詩文,能吟詩填詞,詩社聚會時常陪伴楚鬆卿左右。除了詩社友人,這一帶其他文人墨客也常聚於此,吟詩,作畫,刻寫,高朋滿座,儘享風雅之樂,鬆香樓也因此聞名四方。
隻是近些年,楚鬆卿的這些朋友都天南地北,各自闖蕩,鬆香樓早就冷清了下來。這幾日楚劭南帶來的朋友們,日日和楚鬆卿聚在此處看書作賦,促膝長談,仿佛又回到了當日的盛況。楚鬆卿很是高興。
這日在樓裡,楚太太正窗邊的紅木桌上練字,不遠處有一架鏤雕鬆木錦繡圍屏,屏風後,楚家父子和一行人正在暢談古今。
沈涵初在屏風那邊坐了一會兒,走到楚太太身邊。隻見楚太太的一手簪花小楷,寫得端莊清婉,沈涵初這幾日和楚太太相處下來,早就覺得她處處慈祥謙和,知書達理,如今又見她寫得一手好字,更加添了幾分欽佩。
“伯母的字,寫得實在好看,能否送我幾幅留作紀念?”
楚太太將手中的羊毫毛筆往那青花細瓷筆架山上一擱,笑道:“讓沈小姐見笑了,我隨手練練的東西,上不得台麵,哪裡好意思送人。”
“伯母太謙虛了,我看這小楷,功夫很深呢。我們學校幾個國文教員,寫得怕是也沒伯母好。”沈涵初說這話,倒不覺得自己是在奉承,自從她那日得楚太太照顧後,她對楚太太產生了一種對母親的依戀,此刻對她的字也是打心眼裡喜歡。
楚太太聽了很高興,說:“沈小姐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回頭挑幾幅好的再拿來給你。”
“那真是太好了,我怎麼會嫌棄,怕是要瞻仰呢。”
楚太太伸手去拿筆,臂上的翡翠鐲子不小心碰到了硯台上,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手指一抖,還未落筆,倒先在紙上滴下了一滴墨,暈染了開來。
沈涵初這才注意到了那宣紙,不由歎道:“這花箋紙也好看,並不像尋常市麵上常賣的那些,伯母是哪裡得來的?”
“這紙啊,是以前劭南父親的一個的好友造的,那人的畫做得很好,年輕時常來這鬆香樓,和劭南的父親一起造花箋,磨石刻印,一做起來就廢寢忘食。”
“原來如此,怪不得張張都這樣獨特。”
楚太太從抽屜裡又拿了一卷花箋出來遞給沈涵初,道:“沈小姐喜歡的話,可以拿去練字。”
沈涵初忙擺擺手說:“我這手字寫上去,怕糟蹋了這紙,再說這樣難得的東西,怎麼好讓伯母割愛。”
楚太太笑著指了指身後的幾口大箱子道:“怎麼會割愛,我這兒還有好幾箱呢,哪裡用得完。”
她們在這邊聊得興致勃勃,圍屏那邊也就著民國教育的問題說得不亦樂乎。張平子道:“說起這新教育,我看寧陽那幾個中小學學堂做得還不如楚伯伯楚伯母好。他們打著新學的旗號,教的還都是四書五經。”
原來楚鬆卿和楚太太,早年就撥出宅子裡的一排廂房辦學館,設立了家庭學院。夫婦二人請了幾個精通國學且又懂新學的老師,給子女們上課。除了教四書五經,也講授算學,博物,格致,音樂,美術等新課程。除了自家子嗣,楚氏夫婦也免費讓鄉鄰的子女就學。
楚鬆卿道:“這四書五經,我們學堂也是教的,不過劭南編譯了白話文的課本給我試用,我用著覺得蠻好。”
楚劭南道:“我是想這新學新學,首先就是要用白話文代替文言文。文言不統一,是教育推廣的大礙。”
張平子道:“我上次去豐平,也到了京師大學堂。裡麵的一幫教育界的代表,為這事兒吵得厲害呢。這上頭都定不下來,我們底下的這些地方學校,想用白話文代替文言文,還遠著呢。”
楚劭南聽了默然,有些不甘。
慧因見岔開話題,笑問道:“對了,這次來怎麼不見楚伯伯上去授課了呢。”
楚鬆卿撫了撫山羊須笑道:“我這個老古董呀,就不誤人子弟咯。倒是你們這幾位省城大學堂的老師,趁著這幾日可以給他們上上課。”
楚鬆卿的這個建議,得到了一致的認同。大家說乾就乾,拿了紙筆編排出了一張新課表。楚劭南教倫理門和字課門,慧因教經學和詞章,沈涵初教算學門和外文,張平子教中外輿地門和博物學……
宅子裡難得這樣熱鬨,楚鬆卿和楚太太看著這一群興致勃勃的年輕人,自有一番愉悅。
夏天的午後,楚家人都有午睡的習慣,院子裡沉寂寂的,就連學堂裡那些活蹦亂跳的孩子也規規矩矩地橫睡在學館的一排木架子床上,發出均勻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