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自南北統一後,軍閥之首馮世年做了大總統,南方的民主黨黨魁唐國欽把持著內閣,兩者看似分庭抗禮,可馮世年手握重兵,依附列強,逐漸蠶食軍政大權,唐國欽的處境卻益發艱難。
楚劭南近來組織了一個社評研究會,請了報社、學校的同僚,以及一些好思善學的學生參加。那研究會的地點,就放在《新民報》的報社,一眾人每次相聚,便討論時局,針砭時弊,若有精彩的言論,便洋洋灑灑地寫下來,隔日便刊登在《新民報》上。
這次的研究會,楚劭南也帶了沈涵初參加。還請了學界的泰鬥裴遠笙來做指導員。那裴遠笙一身霧灰色湖縐長袍,方正的國字臉,風神瀟灑,行的是西式禮儀,一一和在場的人握手,及至沈涵初時,他微微一停頓,笑問道:“咦?這位便是劭南的沈小姐嗎?”
眾人便都笑了起來。楚劭南在一旁道:“各位就饒了我吧——都大半年了,還拿這事取笑我呢!”他說著牽了涵初的手,向裴遠笙正式介紹道:“先生,涵初她是從法國留學回來的,如今在寧州師範任教,很是有才學。”
沈涵初原見到崇敬已經的裴遠笙,很是激動,但因剛剛眾人的一番調笑,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漲紅了臉,隻輕聲道:“裴先生,久仰大名。”
裴先生笑道:“這女留學生可是鳳毛麟角啊,沈小姐能出國留洋,必是聰睿過人。”
“裴先生過獎了,那年寧陽商會和教育司資助一批女學生出國,我隻是僥幸碰上了個好機會,並沒有聰睿到哪裡去,論學問,怕是你們這兒個個都長於我呢。”
“沈小姐如此謙虛,裴某倒是覺得,若沒有真才實學,再好的機會也是抓不住的。”
眾人說著在書房裡坐著圍成一大圈,侃侃而談起來。原本是在談哲學與文學,隻是說著說著,便談到時政上去了。
楚劭南道:“咱們民國的約法裡,明明寫的是內閣製,既然是內閣製,總統就隻是代表國家的虛位元首,內閣總理才握有行政大權。可你看看唐總理為首的內閣,居然處處受製於總統府!這位馮大總統,怙權弄勢,手段圓滑狠辣,我看呀,早晚會做出篡黨奪權的事情。”
報社的張平子道:“可不是嗎!馮世年手裡握著重兵,哪會乖乖受內閣牽製?你看,就連這內閣成員,也逐步被他蠶食。雖說這數量上是南方民主黨的人居多,可除了中昱的舅父薛元帥任著的陸軍總長,財政、海軍、內務、外交這些重要的部門,都被換成了他馮世年的人。南方民主黨擔任的,都是農林、工商、交通這些無關緊要的部門。馮世年的用心,昭然可揭!”
中昱便憤然道:“馮世年此人狡詐專斷,聯合他在議會的爪牙,幾次攻擊撤換民主黨的內閣要員。司法程序走不通,他便派人暗殺!上次我舅父被人暗殺的事情,十之八九是他指使的,這樣的品德,如何擔得起這*之位?”
……
一眾人議論紛紛,都指責起了馮世年。裴先生見沈涵初一直沒說話,便問道:“沈小姐,看你思慮了許久,你可有什麼見解?”
他這一問,十幾雙眼睛都紛紛看向她,看得她一時有些怯怯。雖然平日裡在講台上,有一整個教室的人看著她,她也從不怯場,可現在免不了要他們爭論一番,她一向是安靜的人,最不喜歡和彆人爭論。
沉默中她看楚劭南笑著向她點點頭,眼睛裡都是鼓勵她的意味。她仿佛抓住了什麼厚實的東西一般,道:“唐總理的確實是大公無私、眾望所歸。可要在這亂世中穩住一個時局,不是隻有德高望重就可以的。唐總理雖與南方各省的督軍交好,可手中並無實際的兵權,無法壓製各方割據勢力——”
她頓了頓,繼續道:“最主要的是這財政上,之前南北割據,以唐總理為首的南方政府,財政一直是個大問題。我是學經濟的,對他們發行的軍用債券尤其關注,債券發行後,市麵流通不開,二來向列強各國銀行的貸款也收效甚微。唐總理若真想與馮世年抗衡,如無錢無兵,確實有幾分難度。”
這一番話,倒說得大家沉默起來。
四周一下子沉默了下來,中昱撓了撓頭打趣地道:“看來這唐總理與這馮世年,一個是缺錢,一個是‘缺德’。”一語雙關,大家一陣哄笑。
裴先生笑著起身,慢慢踱著步子,一邊道:“我民國的問題,是從上而下,根深蒂固,國人積弊已深,思想太舊,受了幾千年的奴役。要想在這最古老最絕對的君主專製的國家,一變而成為最自由的民主共和之國,馮世年也好,唐總理也罷,我們不能將希望和責任隻寄托在一個人身上。往昔的辛亥之勝利,隻是打到了專製的頂端,專製的基礎卻並未動搖。想要真正的民主共和,需循序漸進做各方麵的社會改良,而這個過程,非百年不能成功,也需要再坐的每一個人,都為之貢獻一份力量。”
裴先生娓娓道來,眾人思量了許久,紛紛點頭應和。
研究會散了後,眾人都各自回家。到了三坡路口,大家相互告彆後,隻剩下了沈涵初和楚劭南。路上行人如水,馬蹄的的,楚劭南對她笑道:“以前看你總是這麼安靜,今天卻以一對眾,如今我才知道了什麼是靜水深流。”
沈涵初一愣,笑道:“我哪有你說的那樣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