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賀永麟倒真的回學校上課了。彆的課倒也不清楚,至少沈涵初的課,次次能看到他。
不過他的基礎實在是差,沈涵初在上麵講,他雖然全神貫注地聽,可因為實在是聽不懂,不出一刻鐘必然去見了周公。
這樣下去這門課的學分是彆想拿到了。也許是因為那日看到他家中的景象,沈涵初思己及人,對這賀永麟有種彆樣的同情。便主動提出要為他補課。
賀永麟也沒說同意,但也沒拒絕。
他白天在學校時,總是耷拉著頭,一副沒精神的樣子,補課時更是一副呆若木雞的嘴臉。時間一久,沈涵初縱然脾氣再好,也忍不住發牢騷:“賀永麟,你若不想要我這門學分,就彆選我的課了!”
賀永麟從半夢中驚醒,不由得坐直了身體。
沈涵初繼續道:“現在外頭多少學生無可課上,你可知道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不求你要學得多麼精通,可你也不能這般敷衍!”
賀永麟低著頭,一言不發。
沈涵初苦口婆心半日,發現自己是對牛彈琴,歎了口氣,對他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你既然沒心思學,我也不勉強了,你走吧。”
賀永麟依然不說話。
他靜坐了一會兒,慢慢地起身收拾書本,往包裡胡亂一塞,便往外走。等快到教室門口時,忽然停了停,轉身對著沈涵初一鞠躬,道了句:“沈老師,謝謝你!”
也許這個舉動對他來說並不尋常,他有些微微緊張,臉都漲紅了。沈涵初倒是愣了一下,正欲說句什麼,他已經飛快地跑掉了。
離寧華大學不遠的一帶民房,有一家雜貨店。表麵看是雜貨店,內室裡,卻是革命黨人製炸 藥的秘密據點。
賀永麟跑到雜貨店門口,那看店的人是個黑臉敦實的中年人,賀永麟對他道:“老板,有桐油賣嗎?”
那人便道:“貨櫃上倒是沒了,你隨夥計去倉庫裡瞧瞧。”
說著,一旁的尖臉灰布衣的夥計便帶著他往裡麵一隱,兩人走進了內室。
黑漆漆的內室,有幾盞昏暗的台燈,大長案上擺滿了黑鉛,鐵片,鹽酸,硫磺,水銀。幾個人伏在上麵忙個不停, 見到他,有些不滿地道:“你怎麼才來?”
賀永麟忙不迭地說了幾句對不起,便往桌子上一鑽,也忙了起來。
前段時間寧州的革命軍起義時,賀永麟從家裡卷了幾千大洋全捐給了革命軍,他自己也跟著起義軍一起做炸 彈。後來寧州翻了天,他的同伴大半被抓了起來,還好他掩飾的好,才躲過了一劫。餘下的幾個人非但沒有退縮,反而有了更瘋狂的想法——刺殺新任督軍顧北錚。
不久前,他又偷了家裡的錢,高價買了一批外國炸 藥。對家裡隻說這錢被他拿學校去揮霍掉了,遭了他父親的一頓毒打,才有了跳河那一出。這批炸 藥威力很大,賀永麟想著,埋在這新任督軍回府的必經之路上,必能將他炸個粉身碎骨。
督軍府周圍戒備森嚴,他們自然很難下手。這一個多月據他們觀察,顧北錚每日回府,都會經過寧江上的一座小石橋。那座小橋四處僻靜,橋下的水流早已乾涸多時,是個下手的絕佳之地。他們已經陸續將炸 藥埋在了橋下,等今日完成這*,便可下手。
隻是要引爆這炸 彈,就必得犧牲一人了。幾個人麵麵相覷,決定抓鬮。
行動小組的隊長撕了幾張白紙,畫了幾個圈圈和一個叉。眾人說定抓到叉的人就去引爆炸 彈。賀永麟抓鬮時,手還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等打開紙條時,心裡也哆嗦了一下。
他抓到了叉。
他說不清自己此刻是什麼樣的心情。其實,死就死了,本也是生無可戀。且能殺掉顧北錚這樣的人物,必能引起舉國的轟動,也許死後,這英雄壯舉,還能載入史冊。
想到這裡,他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儀式感,不由得將腰板挺直了幾分。
那天夜裡,起了大霧。這本是有利於他們的刺殺行動的。可誰想天時地利卻人不和。賀永麟躲在橋下,在準備引爆的那一刻,他膽怯了。
他怕死!
他有多麼高的情操?並不見得,其實他都說不清當初為什麼加入革命軍,也許是為了氣他父親,也許是為了給他他麻木的人生帶來了一點刺激。瀕臨死亡的前一刻,他才發現這點動力不足以支撐他赴死的信念。
於是,石橋上載著顧北錚的汽車安然無恙地開過,橋下的他悄無聲息地躲著。等了確保安全後,他灰溜溜地回去了。
為首的那位隊長將他罵得狗血淋頭。
他縮在一角,任由自己被罵得狗血淋頭。
唯一慶幸的是,他們的計劃沒有暴露。隊長決定自己親自上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