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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指證衛九思?偏私這件事上,朱小月其實並?沒有太多的真憑實據,無非是自由心證。那麼事情關鍵,就在於旁人?的信或者不信了。

那麼最好的處置方式,就是這件事情儘快過去。一旦儘快過去,議論之?人?也?會少下去。

可如若衛嫣然去坐牢,旁人?便會總想起這件事。

坐牢之?下,衛嫣然還會被審判。

審判衛嫣然時候,就會扯出衛嫣然這些年的耀武揚威。於是接著就會有諸多揣測,旁人?會紛紛嚼舌,揣測自己?這個?族叔是否當真不知情?而這其中,又可有什?麼包庇之?情。

到時候雲浮宮推波助瀾,那麼這件事情必定是會鬨得沸沸揚揚。

彆人?也?會一遍又一遍的議論這些事,乃至於不斷加深印象,使?得懷疑一天天加深。

再?加上衛嫣然其實是個?很脆弱的人?,誰知曉她在斬仙台上會說?出什?麼呢?

衛嫣然也?並?不知曉衛九思?的什?麼真正秘密,可如若衛嫣然當眾求懇,哭著鬨著求自己?救下她,那也?仿佛有些尷尬。

思?來想去,這個?女兒還是不要去送審了。

去做什?麼牢呢?若然那樣,衛嫣然入獄被關注一波,出獄也?被關注一波,那麼這件事情當真是沒玩沒了。

可若衛嫣然要是死了,那接下來很多煩惱也?都沒有了。

旁人?自然也?會興致盎然議論一陣,可隻需過去幾月,他們?便失了談性,轉而去關注彆的事。

入魔的魏舟既然殺不了虞妍,那不如就去殺衛嫣然。

一顆棋子縱然淪為廢子,大約也?能?壓出了幾分最後之?剩餘價值。

於是衛九思?得到魏舟入魔訊息不久,就接到了衛嫣然的死訊。

他的下屬刻意將魏舟引至衛嫣然身邊,乃至於令衛嫣然直麵煉成血傀儡的魏舟。

衛九思?手指微微一動,指尖多了一枚絹花。

那絹花材質普通,做工也?十分粗疏,更不是什?麼法寶名器。

那是當年自己?令人?接回衛嫣然時候,第一次見麵時,衛嫣然小心翼翼奉送上之?物。

彼時衛嫣然還是個?小女孩兒,已經十分會察言觀色,討人?歡喜。她親手做了這朵絹花,說?這是她小時候所待小城之?習俗,做絹花以示尊敬。

那時衛嫣然才被解封不久,還是孩童模樣。

衛九思?也?沒說?什?麼,隻接了這朵絹花,再?輕輕嗯了一聲。

他一眼看出那孩子年紀雖小,卻已有與年齡不符之?精明,也?很會察言觀色。

不過沒想到啊,匆匆十數載過去,衛嫣然一直也?沒有長大。

衛九思?手指微微一動,這枚粗陋的絹花也?已經化為烏有。

他的屬下正匍匐於衛九思?的足下,等待著衛九思?的下一步指示。

對方並?不是刑台弟子,像衛九思?這樣的野心家自然是私養密衛,以供驅策。

衛九思?也?已經沉下心來,發出了下一步的指示:“接下來,就讓魏舟去雲浮宮,好好鬨一鬨吧。”

魏舟這麼在仙盟橫衝直撞,是注定會死的。可就算這樣,在魏舟死之?前,亦是要讓此人?發揮最大的剩餘價值。

就譬如現?在,聞蟬閉關修行,居然將雲浮宮的掌事之?權讓給虞妍,當真是有幾分荒唐了。

既然荒唐如廝,似乎也?可以治一治理。

魏舟固然殺不了虞妍,可是卻是能?將雲浮宮這麼鬨一鬨。

隻要鬨得個?沸反盈天,便能?令執掌雲浮宮的虞少主麵上無光。

魏舟多殺幾個?雲浮宮弟子,便是打了虞妍幾巴掌,便能?令代聞蟬掌事之?虞妍麵上無光。

倘若一片混亂之?中,雲浮宮死了個?執事高階弟子,隻怕虞妍更是威信大損。

誰都會覺得虞妍並?無此等本事。

萬一能?逼得聞蟬出關,那更是有趣之?極了!

看著自己?的暗衛得了訊息後如一縷輕煙般離去,衛九思?一雙眼卻沉得不可思?議。

這時候,虞妍正自替朱小月梳頭?。

她令人?將朱小月請來了雲浮宮,並?沒有如何避嫌。因為她覺得,朱小月也?許需要跟自己?聊一聊的。

斬仙台上,朱小月當眾割發,鬨得短發齊耳。

仙盟女修們?多蓄長發,於是朱小月這副模樣,便顯得有些古怪。

虞妍取出了一把靈梳,輕輕給朱小月梳頭?:“小月,你的頭?發很是好看,漂亮極了。這樣的一頭?秀發,若然毀去,就會顯得十分可惜了。其實不必要為了厭惡魏舟如此,那時魏舟如此稱讚,並?不是頭?發的錯。”

朱小月默了默,然後點點頭?,說?道?:“我知曉,是我這副性情的錯。不過,那是從前的事,我心裡已經打算放下了。”

也?許,她一開?始並?不能?當真放下。可日子久一些,可能?她漸漸就會覺得釋然,然後會覺得這一切終究是過眼雲煙。

她也?不是什?麼極漂亮的女修,最好看的就是這一頭?秀發,若非如此,也?不會招來衛嫣然的不快。

卿本無罪,懷璧其罪,似乎是這樣子。

可是這又似乎不對。

她可以斷發,但一個?女郎倘若因為漂亮惹來災禍,莫不是要毀容不成?

一想到了這兒,朱小月心尖也?微微生出了幾分悔意。

虞妍似也?感應到了朱小月那微妙的心緒,她催動靈梳,這般梳理之?下,朱小月的根根長發又飛速長出,直至齊腰。

虞妍又替朱小月紮好頭?發,頓時使?得朱小月整個?人?精神許多。

這時,虞妍卻是目光一顫。

空氣之?中掠來了異樣紛亂,虞妍仿佛也?嗅到了奇詭的霧氣。她在從前曾經嗅到過這般的霧氣的,那是百年前的抗魔大戰時情景。

因為血傀儡是陰暗汙濁之?物,便易聚穢。

那些穢氣流轉,便易生出陰霧。

如今這樣的陰霧則蜿蜒而至雲浮宮了。

魏舟白發赤眼,他神智已失,隻餘執念。當他殺至雲浮宮時候,已然是窮途末路,分明已是山窮水儘。而他自己?卻是無知無覺,並?不知曉自己?如今處境。

縷縷血紋蜿蜒而上魏舟麵頰,使?其愈發顯得森然可怖。

虞妍輕掠趕至時,她鬢發間的琉璃釵熠熠生輝,華光流轉,彰顯她就是這雲浮宮如今之?掌事之?人?。

魏舟發冠未束,麵目猙獰,十分凶狠,儼然一個?絕世凶修。

虞妍知曉,這大約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魏舟了。

那些屬於小妍的,逗留在虞妍身上的執此刻被催動,竟使?得虞妍生出了幾分本不屬於自己?的酸楚。

當年的雲浮宮少主初見魏舟時候,魏舟可並?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衣衫整潔,眉宇高傲,十分自信,對哭得滿臉都是淚痕的虞少主倒也?頗有幾分柔情——

此刻的虞妍卻是沉靜而穩定,她手掌握劍,驀然抽出了鳳凰之?羽。

魏舟闖得突然,雲浮宮法陣隻啟動部分,尚不足困住。

如今虞妍以一宮之?主身份,摧鳳凰之?氣,引動雲浮宮之?鳳凰魂陣。

隻一瞬,便見滿地光華流竄,儘數是鮮紅瀲灩華彩。

縷縷血芒將魏舟身軀纏繞住了,竟使?其身軀一滯!

他看著虞妍,哪怕神智已失,紅瞳裡也?不覺透出了幾許恨意。

那雙紅瞳裡有虞妍的倒影,女郎發戴七彩琉璃釵,十分沉穩,妍麗麵頰上竟似透出幾許豔色。

女郎也?不再?是魏舟初見時候的模樣。@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那時白梅林中的少女溫柔沉默,嬌嫩的臉頰之?上沾染了一顆顆淚水。她怔怔看著現?身的魏舟許久,然後結結巴巴的說?了聲謝謝。

後來,他們?聊了很久很久,少女很少說?那麼多話?,她總是沉默寡言。但其實,魏舟也?很少說?這麼多話?。

風一吹,白梅林的梅花樹輕輕搖曳,白梅花瓣翩飛,宛如下了一場花瓣。

那些花瓣吹得兩人?身上到處都是,落在了頭?發衣襟上。

少女驀然麵頰紅了紅,她偷偷看了魏舟一眼,又不覺飛快側過頭?去。那些紅暈便順著她的麵頰蜿蜒蔓延至她的頸項

隻是初見再?好,也?隻不過是那一刻,那仿佛也?是很久以前的事。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接著就是一道?身影掠向半空,竟手執巨弓。

那把墨玉弓被驅動瘋長,形成一人?高的巨弓,其弓身上還有點點血汙。

朱小月咬破了自己?中指,將指尖連通的心頭?血融於弓上。

扶紫秋已死,她在法器本已失去光華,如今卻再?認朱小月為主。

然後空中傳來的利箭破空之?聲。

是朱小月的手搭上了弓弦,虛空凝結成箭,她手指鬆時,若乾箭芒直向魏舟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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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當初,魏舟在斬仙台上所發的神魂之?誓。

那時魏舟說?:“我以神魂發誓,若有意詆毀虞妍,便使?我此生修為不成,萬箭穿心而死,此生墜入汙泥,永世不得超生!”

046

這時候, 寧玉瑤正?匆匆禦器而行,直向雲浮宮飛掠而去,隻因她知曉魏舟乃是去了雲浮宮。

衛嫣然的屍體被人發現, 還有就是魏舟掠去雲浮宮的路途中,被人窺見形跡。

於是那些事情就傳到了寧玉瑤耳裡, 於是寧玉瑤便急匆匆追尋而來。

風呼呼吹拂過寧玉瑤的耳邊, 帶動她?眼底一抹淚意。

許許多多的事浮起在寧玉瑤的心頭。

她?想?起好些個前塵舊事, 想?到魏舟癡迷的看著自己,魏師兄眼裡隻有她?。

那樣?的眼神令寧玉瑤麵紅心跳,令她?為之著迷。

從前虞妍不但含酸吃醋,還總說自己施展手段,將魏舟搶了去。

若換做從前, 寧玉瑤心裡必然會說, 我沒有!是魏師兄自己喜歡我的。

但當真沒有嗎?這段時間發生了許多事, 衛九思更是個刻薄得不留任何情麵的一個人。

於是她?所有的虛偽以及種種辯解皆被衛九思揭破, 並且因此踩到足底。

她?的確是萬般委屈, 可也許如此,她?反而看清楚了自己。

有些心思, 是再沒辦法掩飾了。

她?如今心裡想?, 是, 我確實是刻意將魏師兄搶過來的。

至少如今,寧玉瑤是沒有自欺欺人了。

她?想?到當初,自己聽到虞妍跟魏舟定親時,她?的內心有多麼的難受。就像自己第一次看到虞妍時候那樣?, 覺得虞妍高不可攀, 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捧來送到虞妍的手心裡。

若魏師兄跟虞妍兩情相悅也還罷了,可魏師兄分明?是心存隔閡的。他分明?一開始就計較虞少主?的盛氣淩人, 介意雲浮宮以權勢相誘。

更何況,魏師兄也應該是喜歡自己的。

對於這樣?的事,女孩子的感覺總是比較敏銳。他們二人雖然話語不多,人前也沒什麼逾越之舉。可曖昧就是這樣?,有時候隻要一個眼神,就知曉這猝不及防刻意壓製的愛意。

可魏舟還是跟虞妍訂了親,甚至公然在刑台出雙入對。

那時的虞少主?因為有了愛情的滋潤,雙頰也泛起了豔麗的桃紅,眼睛裡有了光。她?本?就是個美人兒,那時更是容光煥發。

可陽光落在了寧玉瑤眼睛裡,卻?折射出縷縷幽暗。

她?心裡並不好過,更不甘心。

她?想?,那時候魏師兄走火入魔,我急匆匆的趕過去,是為什麼呢?

是為了證明?自己比虞妍更好吧。

自己沒有虞妍的權勢,沒有雲浮宮少主?的那些資源,自然急不可待的在彆的地方?證明?自己。

走火入魔的魏舟是危險的,可寧玉瑤卻?不顧危險加以靠近,如此安撫。

這也是因為她?對魏舟時時關注,所以才來得那般及時。

那一夜,是那樣?的危險,可又?是那樣?的浪漫。

等到第二天,自己滿麵疲憊,魏舟卻?極溫柔望向自己時,她?也不覺麵熱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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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我那時是真心勸魏師兄要好好待虞妍的嗎?

寧玉瑤心裡嗤笑?了一聲,她?想?,這當然不是。

自己那樣?說,隻是顯得自己很善良。其?實,她?並不喜歡魏舟跟虞妍和順,接著魏師兄跟虞妍做一對兒恩愛道侶。

魏師兄是她?喜歡之物,她?不過是爭取到了自己手裡。

可現在,那麼一場好夢好似也應當醒了。

這時候寧玉瑤趕到了雲浮宮,她?將將好看到了魏舟的死。

朱小月凝聚的萬千箭意從魏舟胸口透過,瞬間化為虛無,隨之而來的是一蓬飛揚的血霧。

鮮血點點煙煙,將魏舟衣衫染得遍體都是,又?像是白梅染紅後開遍全身,使得本?已?經並不如何潔淨的雪衣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朱小月的眼神鋒銳而快意,已?經多了幾分銳意。

旋即朱小月眼眶卻?是一紅。

朱小月心裡默默念:扶姐姐——

那殺人後鋒銳的眼似也浸出了些淚意。

朱小月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不讓自己哭出來。

而寧玉瑤卻?跌跌撞撞撲上去,摟住了魏舟墜落的身軀。這一路急急而奔,寧玉瑤發髻已?是有些亂了,可她?也顧不得許多。

她?這樣?摟住了魏舟時,魏舟身上的鮮血就沾染上了她?衣襟,也將她?弄得十分狼狽。

魏舟的紅瞳怔怔的瞧著寧玉瑤,他眼睛裡映著寧玉瑤的影子。

人之將死,血傀儡也會清醒幾分,就好似如今這樣?。

於是魏舟輕輕的伸出手,他的手往上,好似要撫摸一下寧玉瑤的麵頰,可隻伸到了一半,便就此滑落。

寧玉瑤怔怔看著魏舟,她?想?要大?聲尖叫,可是卻?發不出聲,隻呼吸愈促。

魏舟神魂已?碎,已?經活不回來了。

她?發顫著伸出手指,沾了一點魏舟唇角的鮮血,放入了自己的唇中。

這修士臨死之前最後一點死人血,能品出死者生前最後一縷心願。

寧玉瑤垂著頭,她?身軀抖得越發厲害了,她?驀然悲聲痛哭:“魏師兄,下輩子,我仍願意認識你?,做你?的小師妹,做你?的道侶。”

她?這般情真意切,不過對於在場的雲浮宮弟子而言,恐怕是並不如何受人待見了。

方?才魏舟忽而發難,傷了幾個雲浮宮弟子。

若非虞妍來得及時,果斷啟動法陣,雲浮宮的損失恐怕還會更多。

魏舟這樣?的殺人狂魔,寧玉瑤卻?偏生為他悲哭,縱然知曉兩人情意纏綿,雲浮宮弟子也是難以共情。

當寧玉瑤的淚水珠子一滴滴的落在了魏舟染滿鮮血的麵頰上時,她?聽著一道熟悉的嗓音:“寧師妹,我知曉你?與魏舟情深意重,可魏舟殺人奪寶在前,又?入魔發瘋在後。這麼樣?一個人,實是不值得你?與他傷懷。我看還是收拾心情,重塑道心,忘記這段孽緣。”

那嗓音十分耳熟,曾經亦是令寧玉瑤覺得很是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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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時寧玉瑤為了替死去的沈月討回公道,懇求雲浮宮的弟子作證,讓他們指證自家少主?,還沈月一個清白。

那時候有一個人應了他,那人便是袁無雙。

可現在也正?是袁無雙說出了這樣?的話,也許也隻有袁無雙能這樣?說話。

袁無雙自然不能共情寧玉瑤跟魏舟的情深意重,因為袁無雙自己對聞蟬也是萬分敬重。可那時,他聽到了寧玉瑤哭訴,於是想?為死去的沈月討回公道。

那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押上自己前程,願意去斬仙台上指證,心中何嘗不是沒有懼意,隻不過憑著年少意氣熱血,強自支持罷了。

能為此事做到如此地步,袁無雙對寧玉瑤的道德要求自然要比旁人要高。

寧玉瑤又?怎能如此?

寧玉瑤抬起頭,她?麵頰上還沾染了悲情的淚水,然後就看到了袁無雙鐵青的臉。

當然,寧玉瑤也看到了那些站在虞妍身側的雲浮宮弟子,看到眾星捧月般的虞妍。

就跟寧玉瑤之前聽到的那般,那枚七彩琉璃釵還彆在虞妍發間,如此生出縷縷光華。

虞妍修為不算很高,可是處事很冷靜,如今也彰顯了她?之應變之能。眾弟子原本?是依宮主?之命罷了,如今倒好似籠絡了幾分人心。

寧玉瑤猶自緊緊的摟著魏舟,於是袁無雙眼神漸漸冷起來。

袁無雙也沒有再說什麼責備的言語,隻是心裡卻?對寧玉瑤十分失望。

那時寧玉瑤慷慨陳詞,仿佛是大?公無私,可這其?中又?有幾分是利用呢?

自己真心襄助,這公義之心,是否就像是一個傻子?

反倒是宮主?仍是一如既往的公平,甚至未曾嗬斥責罰自己。

連帶著被自己指責的少主?,今日也是來得及時,否則自己險些喪身於魏舟劍下。

若虞妍心存怨懟,隻需稍稍遲上一刻,就能不臟雙手解決自己這個指證她?的雲浮宮弟子。

隻不過,少主?卻?並未如此。

忽而間,袁無雙心頭不覺泛起了幾縷感慨。

這世間之事,原不可看表麵,所謂日久見人心,有些事情終究是能瞧個分明?的。

袁無雙雖再未說什麼了,可寧玉瑤卻?將他之變化瞧個分明?,於是她?心底漸漸滋生一縷冰涼。

從前那些站在自己這邊的人,如今卻?到了虞妍那一邊去了。

魏舟死了,自己也是名?聲大?損,那些憐惜自己的人也都變了臉色。

淳於清,還有袁無雙,他們從前都是憐惜自己的。

現在她?隻能抱著魏舟的屍體,獨自品嘗這份酸楚和悲涼。

可是旁人卻?隻覺得她?執迷不悟。

寧玉瑤衣襟上沾染了斑斑血汙,唇角亦有一點鮮紅血痕。

可她?麵上卻?浮起了固執之色,隻輕輕說道:“容我扶棺而歸,送魏師兄回魏氏安葬。”

誰都看得出來,她?對魏舟癡心一片,怕是走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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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妍也並沒有說什麼,魏舟已?經死了,所有的事情也已?經了解。至於魏舟的身後事,仿佛也已?經是一樁無足輕重的事,本?也無需十分關心了。

風輕輕吹拂過虞妍的衣擺,使得虞妍一雙眸子不覺灼灼而生輝。

伴隨魏舟而來的愁雲暗霧已?經散去,她?兩顆眸子亮若星子,不覺輕輕抬起頭。

天空湛藍若洗,層雲萬裡,今日之靈域,正?是一個好天氣。

清潤的陽光這樣?劃過了虞妍的麵頰,帶著幾絲暖意,也使得虞妍能感知到自己身軀的一些微妙變化。

小妍早死,隻不過留了一些執在虞妍身上。

虞妍天生敏銳,也自然能感覺得到那些執。

不過伴隨魏舟之死,那些亡靈留下的執亦是在和煦的陽光之中煙消雲散,再尋不得。

而直到此刻,朱小月方?才使得眼眶裡的淚水淌落,無聲而泣。

仙盟設置刑台,進行懲惡,也許無非是為了讓死者安寧,生者釋然。

虞妍這樣?抬起頭看著天空,風拂過了她?耳邊的碎發,使那碎發利撩過虞妍雪玉般的麵頰。

而寧玉瑤卻?一直一直垂著頭。

她?哭聲已?經低下去了,漸不可聞,可一張麵孔猶自沉浸在一派陰潤幽暗之中,看得並不如何分明?。

寧玉瑤在九玄宗的人緣本?來頗好。她?俏麗可愛,活潑討喜,又?上進大?方?,誰見了不喜歡?

可願意隨她?一道從雲浮宮替魏舟收屍之人卻?沒幾人。

眾人多少有些避忌,雖知寧玉瑤對魏舟情深意重,但仙門修行,可並不提倡這份情深意重。

更何況魏舟死得並不體麵。

魏師兄生前已?經聲名?狼藉,斬仙台已?經斷了他是殺害扶紫秋的凶手。

再後來,是魏舟自己入魔,不但殺了衛嫣然,還折在了雲浮宮。

這多少也有些自作自受的調調。

不過寧玉瑤也並未喊冤,也沒說魏舟不該死,隻說自己念及魏舟從前對她?好的情意,她?想?為魏舟收斂屍骨,扶靈歸鄉。

這在修行的門派裡自然有些不夠正?確,可也有人同情她?的癡情,覺得寧玉瑤多少是有些真性情的,故意願意陪一陪。

隨寧玉瑤來扶靈的人數不多,可也有七八個。

寧玉瑤麵上露出了感激之色,似也生出了幾分依賴。可她?心裡麵,卻?生出了幾分淒涼。

就在幾日之前,她?還是一呼百應,很多人跟她?站在一道的。

那時很多人熱血沸騰,和她?一道抵抗雲浮宮,不想?讓虞妍這個雲浮宮少主?依仗權勢,逍遙法外。

可是現在,那些人都消失了。因為他們站的是立場,是道德製高點,而不是她?寧玉瑤。

那麼個一呼百應的美夢,如今也應該醒一醒了。

那些心思流轉間,寧玉瑤心尖兒也不覺流竄幾許的涼意。

她?總歸是將這些世情看了個通透。

如今寧玉瑤已?經擦去了唇角血汙,換上了雪色的衣衫,鬢發間也彆了一朵雪白的小絨花。

這麼一身雪孝,也使得寧玉瑤多了幾分清麗。

她?輕輕垂頭,旁人也瞧不見寧玉瑤麵上的表情。

寧玉瑤雙眼凝結一縷涼意,也是那一抹恨意。

魏舟垂死前,她?吞下了魏舟將死之血,於是魏舟雖口不能言,卻?能使得寧玉瑤窺見魏舟之心意。

之後她?口口聲聲,說想?要魏舟生生死死相守,那彆人也以為魏舟臨死前的執念是一些兒女情長,是長相廝守。

但其?實當然不是。

那些心思裡所蘊藏的,是恨!

那血一沾寧玉瑤的舌尖,寧玉瑤就品出了魏舟瀕死前的恨。

魏舟想?要她?複仇,想?她?殺人,盼她?能將自己仇人儘數除之。

寧玉瑤幽幽想?,魏師兄,我知道呀!

她?眼眶發紅,內心酸楚,複又?替魏舟百般不值。

這世間幾人清白?仙盟高層都在勾心鬥角,暗潮洶湧,死的為什麼卻?是魏舟?

魏師兄犯的錯誤,當真是那般罪無可赦?

當寧玉瑤這般想?著時,仇恨就宛如毒草般瘋狂的在她?心裡滋長。

如今她?不過是九玄宗的一名?小弟子,她?還很是弱小,隻是日子還很長,她?總會有機會替魏師兄報仇的。

可這時候,她?鼻端卻?嗅到了愈發濃重血腥之味。

仿若有幾分詭異的不吉。

寧玉瑤方?才從回憶之中醒過神來,隱隱不安。

她?目光逡巡,方?才發現承裝魏舟的棺槨開始向外滲出了血水。

想?來是魏舟屍身流血,方?才鬨成?如此這般模樣?。

寧玉瑤心頭驀然一酸,越發覺得魏舟實在是死得過於淒慘。

她?便打開棺PanPan槨,準備用法器固住魏舟身軀。

可這般打開瞬間,寧玉瑤卻?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

棺槨中的魏舟胸口被剖開一處大?洞,血淋淋十分猙獰,且五臟俱無。

誰也不知是誰對魏舟做了手腳,使其?屍體變作這麼一副模樣?。

眾人麵麵相覷,寧玉瑤更不可遏製的伏棺痛哭。

魏舟已?死,未曾想?屍首居然也被毀成?如此模樣?。

寧玉瑤自是再受打擊,麵頰蒼白一片。

那就像是對寧玉瑤複仇之念一個嘲諷,嘲諷寧玉瑤什麼也做不到。

這時候,一道黑影卻?匆匆掠至雪心洞,將一物奉送至瓊玉手中,再由瓊玉這位神將將此物奉送給孟雪殊。

那是從魏舟屍體裡挖出來的傀儡珠,當然此珠奉至孟雪殊時,已?經擦淨上麵血汙。

催動魏舟入魔,方?便引出魏舟幕後之人,衛九思果然借刀殺人令魏舟去襲擊衛嫣然。

不但如此,還果真從入魔的魏舟屍體裡挖出了這枚傀儡珠。

一切布局都剛剛好,可稱完美。

孟雪殊兩根手指舉起這枚傀儡珠瞧了瞧,覺得果然有百年前月蝶族所製作的傀儡珠樣?子。

047

宿主身死, 孟雪殊手裡這枚傀儡珠又恢複暗紅顏色。

那一片深黑之中流淌縷縷猩色暗紅,仿佛有一縷說不?出的血腥氣,令人不?覺為之而心悸。

此物如今除了?顏色詭譎了?些, 仿佛也並沒有什麼可怕之處。可若傀儡珠在人身軀之中催動,一旦成功, 此珠就能將宿主身軀之中五臟六腑儘數消融乾淨, 就連丹田亦是能就此消融。

從此那血傀儡隻能吸納旁人精元維持身體能源供給, 再不?能運轉天地精元以供自己。

所以鬼月宗弟子隻是剖開魏舟屍身,取出那枚傀儡珠。至於魏舟之所以沒了?五臟六腑,這乃是因為他五臟已?被傀儡珠煉化,跟取珠之人沒關係。

那弟子通身黑衣,包裹得嚴嚴實?實?, 嗓音亦微微沙啞:“屬下剖開魏舟身軀, 果然五臟六腑皆無, 與當年?一般模樣。”

孟雪殊輕輕的嗯了?一聲, 手指輕輕把?玩這枚猩紅暗沉的傀儡珠:“也更像了?, 不?過還得試試。”

當孟雪殊這樣說時,洞內有一人身軀瑟瑟發抖, 不?覺泛起了?驚恐。

此處除了?鬼月宗下屬, 還有一人, 卻是被鎖仙繩束縛住,半點動彈不?得。

紫河乃是九玄宗長?老,此刻麵頰之上流淌了?濃濃驚恐,眼珠子瞪得好似要?蹦出來。

一道符光在他額心流轉, 令他不?覺瞠目結舌, 竟似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可縱然是沒有這禁言符,紫河亦不?敢出聲。

眼前孟雪殊祛除麵具, 露出陣容,本來容貌是極好看出挑。哪怕修士界頗為樣貌俊美之人,孟雪殊也是能令人眼前一亮。

可這般出挑榮光,在紫河眼中卻宛如惡魔,令人為之而心悸。

紫河是由衛九思所遊說,刻意將孟雪殊引入那千魂古陣之中。

他分明見孟雪殊入內,也以為孟雪殊必然是會屍骨無存。可如今,孟雪殊非但是安然無恙,且竟無一絲一毫傷損。

自己被壓至此處,更窺見鬼月宗潛入仙盟之神將,居然也是對孟雪殊畢恭畢敬,如此行禮。

紫河心中頓時有了?一個大膽得猜,不?過他亦未敢當真大膽猜。

隻想一想,他便覺得一縷涼意湧來,從腳趾湧上了?天靈蓋。他仿佛發現了?什?麼極可怖之事,卻絕不?敢相信是真的。

晏悲道親臨這件事,他是想都?不?敢想。

如今孟雪殊目光落在了?紫河身上,聽其言語,觀其言行,也顯得他頗有求知欲。

就好似孟雪殊所言,此枚傀儡珠與當年?月蝶族所煉製是否全然相同?,也當然是要?實?踐出真知。

所以孟雪殊才介紹完傀儡珠能化人五臟,毀人心智,接著就準備讓紫河試試。

瓊玉更在一旁點點頭,心裡稱讚公子做事謹慎,為人細心,是既擅長?布局,亦注重細節,身為領導簡直是完美。

紫河這階下囚當然就是這個實?驗品。瓊玉對孟雪殊百般吹捧之時,顯然未曾考慮到紫河長?老想法。

紫河雖口不?能眼,但臉上表情卻趨於猙獰扭曲,趨於癲狂。

有事下屬服其勞,瓊玉便從孟雪殊手中接過那枚傀儡珠,再轉身麵向紫河。

紫河:你不?要?過來!

堂堂仙門長?老,此刻成為哆哆嗦嗦的無辜小可憐。

接著紫河眉心一鬆,他竟可以言語。

孟雪殊是個不?喜浪費的人,紫河將死,他琢磨著能不?能從紫河身上壓榨出些剩餘價值出來。

紫河與衛九思沆瀣一氣額,這生死關頭,說不?準能道出什?麼機密出來。

紫河平日裡仙風道骨,氣派朗朗,此刻卻驚恐萬分,涕淚之下,趕緊交代:“是刑主衛九思令我引誘孟公子入陣,是他想要?謀害孟公子。吾願作證,人前指證,發神魂之誓。”

就這?孟雪殊聽了?也不?覺皺了?一下眉頭,隻覺得殊無趣味,頗無新意。

耳邊還聽著紫河絮絮叨叨,說自己當初看到徒媳,貪圖貌美,故而強取豪奪。他迫害完徒兒後,就連徒媳也一並送走?。得逞□□之後,他又恐自己名聲有損,故而殺人滅口。

沒想到此事被衛九思所知曉,所以受人挾持,不?得不?聽從衛九思的吩咐。

如今他將這個秘密說出來,是願意聽從孟雪殊吩咐,從此做鬼月宗的外門探子。

若非紫河身體動彈不?得,說不?定?他還會跳起來,朝著孟雪殊磕幾個響頭。

孟雪殊卻越加覺得乏味無聊,心忖如此一來,紫河不?過是被衛九思手握把?柄,加以要?挾,連衛九思私造血傀儡之事也是不?知曉。

此人可利用價值極低。

他揮揮手,已?經站在紫河身側的瓊玉就利索的將這枚傀儡珠按入了?眉心之中。

紫河驀然麵色蒼白,呼吸越促。他麵上流淌怨毒之色,可能有許多咒罵的言語想要?說出來。可瓊玉眼疾手快,手掌輕輕的在紫河眉心一按,就使得紫河說不?出話來。

可紫河縱然不?說他,他眼底的怨毒也頓時透出了?胸中的憎恨,於是那傀儡珠催動更快。

伴隨那傀儡珠催動,紫河身軀咯吱咯吱作響,也不?知是否在煉化他的五臟六腑。

紫河眼底漸漸浮起一縷血絲,且那些血絲越來多,使得他一雙眼亦是越發殷紅。

他如此之憤怒情緒下,使他發作得比魏舟更快上幾分。

待到其眼中猩紅透儘,紫河力量大增,亦將這縛仙索寸寸震碎,使其化為灰燼。

此刻他儼然是血傀儡,若然放去?外邊,必定?是一柄極鋒銳殺人之劍。

孟雪殊目不?轉睛瞧著,看著紫河種下傀儡珠之種種變化,接著孟雪殊便手掌一揮,一股勁力吐露。

隻一瞬,紫河全身身軀儘數化為血色齏粉,又被火焰一卷,頓時燃燒殆儘,不?留痕跡。

大約是想起了?一些不?快之事,孟雪殊麵頰流轉一縷厭憎之色。

過去?百載,他又當真親眼窺見當年?月蝶族製作的血傀儡了?。

這樣想著時,孟雪殊的手指不?覺按住了?眉心,禁不?住若有所思。

他目光灼灼,然後他眉心光芒拂動,有一枚傀儡珠若隱若現。

其實?這也不?算什?麼秘密,鬼月宗宗主少年?時候,也曾被種入了?一顆傀儡珠。

隻不?過傀儡珠的催動,是需要?一些極負麵的感情。那些極負麵的感情會擾人心神,方才能使這顆傀儡珠加以催動,毀去?人五臟六腑,再毀去?人神智。

而孟雪殊,偏生是個極冷靜的人,他感情一如冰雪般沉寂,很少有什?麼波動。

他是世間最為理智之人,縱然是被種入傀儡珠,居然也能安然無恙。

其實?一個人修行一旦到了?仙人之境,便能以內力將傀儡珠逼出來。

那枚傀儡珠少年?時候困擾著鬼月宗宗主,可如今本應不?算什?麼。因為他是天底下唯一一個不?會被傀儡珠所控製之人。

可據說鬼月宗宗主仍然是留著這顆珠子在自己的身軀之中,仿佛如若這樣,方才能提醒自己加以警醒,不?至於情緒波動。

而這個傳聞,竟也是真的。

如此光芒在其眉心流淌,竟頗有幾分詭異之色。

孟雪殊輕輕的揉揉眉心,那枚傀儡珠便不?再浮現。

然後他緩緩說:“這一次我來仙盟,並不?僅僅為了?血傀儡。有一件事情,比其他什?麼事情都?很重要?。”

當他這樣說時,虞妍那巧笑倩兮的身影頓時在孟雪殊的心尖兒浮起。

他想著虞妍素衣溫柔,輕輕含笑樣子,於是孟雪殊便覺得自己的心尖兒頓時湧過了?一絲熱意。

那些感情,比孟雪殊所想象的還要?強烈,還要?猝不?及防,還要?更為渴望。

這樣提及時候,孟雪殊的眼底驀然浮起了?一縷光彩,灼灼生輝。

歲月漫漫,以後時間還很長?,可他卻很是渴切。

所以他對瓊玉說道:“有一件東西,是我心心念念許久,且很想要?得到的。”

當他這樣說時候,瓊玉縱然隱匿於一片偽裝之中,也忍不?住啊了?一聲。

瓊玉全身上下都?透出了?驚訝之色。

從孟雪殊口中聽到心心念念這個詞,於他這些下屬而言,亦是十分炸裂的。

誰不?知曉鬼月宗宗主有著冰雪一般冷靜,哪怕是種入傀儡珠,當年?又身處亂世,也未見有絲毫的動容,竟能保持神智殺出一條梟雄血路。

誰也未曾想,對方竟有這般感情上的變化。

瓊玉自然想要?知曉發生了?什?麼時,不?覺豎起耳朵尖兒聽。

他對主上敬畏有加,當然也不?敢多問。不?過今日孟雪殊似頗有談性,指不?定?會多說幾句,滿足他們這些下屬的好奇心。

不?過孟雪殊說到了?此處,卻並沒有繼續說下去?。

於是這個料就像是吃到了?一半,然後就沒有了?,未免令人有些心癢癢。

孟雪殊想到了?虞妍對自己如今的態度,重生後的劍仙對他還是頗為信任。

可那樣的信任,也不?過是些情深意重的戰友之情,並無其他。

兩?人情意上的感覺是並不?對等的,她不?知曉自己總是悄然凝視著,將她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儘收眼底。

自己怕說出來,會讓虞妍生出驚恐的。

他會在夢裡夢到虞妍,然後有一些不?可描述不?能讓人知曉的幻想。

虞妍並不?知曉自己這個戰友,私下曾經對她渴望了?多少回。

不?過,孟雪殊也不?會永遠滿足於當一個戰友。

當年?有許多事情,使得他錯失了?許多的機會。

那麼到了?如今,這些個血傀儡再現也不?過是操於掌中小事,一切儘在謀算之中。

所以最重要?的大事,還是虞妍。

他要?得到虞妍的心!

聰明的獵人會掩飾自己危險,在自己獵物麵前裝出純良無害的樣子。

再還有,就是要?設下專門引誘獵物的誘餌。

如果這個獵物是虞妍,他想自己已?經找到了?適合虞妍的餌。

他想到了?自己在千魂古陣看到的玉無雙樣子,對方雪衣赤足,步步生蓮,一步步向著自己走?來。

那連殘魂也不?算,大約也隻是殺念或者執念。

如此居於千魂古陣之中,玉無雙卻猶自點塵不?染,不?但半年?殺伐之氣。

一如他生前,宛如最聖潔的聖人,值得讓人頂禮膜拜。

念及於此,他古井一般的心中竟微微有些嫉意,仿佛自己也並非全無人欲,猶自生著幾分活人心思。

可哪怕自己心底雖有不?快,卻也不?得不?承認,玉無雙對於虞妍而言,怕是極為要?緊的。

這樣的要?緊存於虞妍的心,使得死去?的玉無雙就像是最完美的誘餌,能夠使得虞妍就此上鉤。

說他處心積慮也好,如今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隻等著引誘虞妍踏入這計劃之中。

就連自己去?千魂古陣,何嘗不?是將計就計,有意為之?

他本就要?去?千魂古陣一觀,從中窺見幾分秘密,得到自己想要?知曉的結論。

孟雪殊存心爭勝,自己所想要?之物,哪怕是逆天改命,也要?得到手中。

就好似當初烈心門去?了?引魂燈,亦是他令人給聞蟬透出消息,讓聞蟬以靈果捏出軀殼。

這其中,甚至也有他的暗中幫助,使得聞蟬這一切十分之順利。

如今虞妍已?然蘇醒,那麼於孟雪殊而言,自然絕不?會放手。

那麼也是時候拋出自己的誘餌了?。

這樣想著時,孟雪殊對豎起耳朵的下屬說道:“替我給虞少主送一樣東西。”

孟雪殊也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

虞妍剛剛重生時,就遭遇了?狂風暴雨,她也不?得不?竭力去?改善自己的處境,再來就算一連串亟待處理之事。

好在這些事情如今已?經暫時告一段落了?。

如今虞妍已?經恢複了?七八分清白,而且順利收複部分人心,且手握認出舊主的鳳凰之羽。

魏舟已?死,寧玉瑤名聲和情感都?大受打擊,不?足以與之爭鋒。

她現在還是掌管雲浮宮上下事務的虞少主,手中也有足夠的權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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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虞妍還能乾些什?麼呢?

除了?好好修行,爭取早日身體恢複,再來,大約就是研究一下玉無雙的死吧。

因為這對虞妍很重要?。

房中燈火盈盈,虞妍讓阮枝和白雀早些去?休息。

她獨自一人,靜靜坐著。

自己重生之後發生了?許多事情,那些事情實?在是過於複雜,使得虞妍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可到了?如今,那些感覺仿佛終於漸漸落在了?實?處,顯得真實?起來。@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虞妍輕輕的眯起了?眼珠子,一雙眸子也不?由得灼灼而生輝。

就像孟雪殊所猜測那樣,她這時候,方才慢慢消化玉無雙的死,開始生出悲傷與難過,當然還有不?可置信。

玉無雙那樣溫柔厚道的人,她一直以為玉無雙在那場大戰之後,成為正道的明燈,這樣點明招搖著正道的一切。

可是自己活過來時,玉無雙卻是死了?。

而且是死於非命。

聞蟬十分尊重於她,也很顧及虞妍的感受,等著虞妍想知曉時候再去?了?解玉無雙的死。

那封卷宗就在虞妍的案幾之上,隻要?虞妍想看,就隨時可以翻閱。

而現在,虞妍深深呼吸一口氣。

她手指一動,一封卷宗便落到了?虞妍幾前。

這時節,虞妍心裡忽而生出了?一個念頭,那就是如若玉無雙還活著,就沒有三千修士攻打鬼月宗的事吧?

她記得玉無雙私底下跟自己說的話,其實?玉無雙對晏悲道是頗為欣賞的,而且玉無雙並不?是善戰好戰之人。

如若玉無雙還在,就不?會在大戰後不?久就又爆發一場戰爭,鬨得血流成河。

但也許正因為如此,方才是事情症結之所在呢?

倘若玉無雙未死,有些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

虞妍心中頗多一縷,她終於翻開了?麵前卷宗。

這封是刑台對玉無雙之死的調查檔案,開篇就是玉無雙的死狀,可謂死得極慘。

048

刑台亦是玉無雙一手創立的。彼時玉無雙頗得人心, 又有?威望,依仗自己所得之人望,於是設置刑台。

刑台初期規則不?全, 尚有?許多不?完備之處,運轉起來也是有一些事故和衝突。

是這百年間刑台不斷完善自己, 乃至於越發正規, 且形成?了對刑台監督機製, 方才日益得人心。這仙盟上下,亦是漸漸習以為?常。

不?過在百年前,刑台各項手段還頗為粗疏。一些刑台的早期案子?卷宗,也記載得頗為?不?全。

但玉無雙並?非一般人,自然與早期其他卷宗不?同。

他之橫死, 整個仙盟調查許久, 資料亦是十分之詳儘。

卷宗開篇記載的乃是玉無雙之死因, 是記載得十分之詳細。

玉無雙神魂皆碎, 且身?軀被剖開。當他被發現時候, 一寸劍痕從他胸口蜿蜒至小腹,一派的鮮血淋漓, 觀之令人觸目驚心。

不?但如此, 玉無雙肚腹大?開, 五臟六腑俱無,竟被人剖身?取器,洗滌了一番。

那死態亦是及其不?體麵,將玉無雙生前的體麵儘數摧毀殆儘。

修士雖已跳出俗欲, 每日隻?需吐納就能維持生機, 不?必讓五臟六腑蘊化五穀食物。但五臟為?蘊氣之源,哪怕不?用來?消化食物, 對於修行也十分要緊。縱然內心蘊於丹田,卻?也與五臟息息相連,牽一發而動全身?。

更不?必說彼時修士界方才經曆大?戰,被煉製成?血傀儡的修士五臟皆無。於是對於本界修士而言,是奇恥大?辱,是犯下重罪之人,方才有?這梳洗懲罰。

是十惡不?赦之徒,方才被刑台施以如此懲罰,那也是少之又少。

更何況伴隨仙盟安寧,哪怕犯下重罪,這罪修魂消命隕就是,實在不?必給予這般羞辱以及折磨。

於是如此一來?,刑台也終究廢除了此刑。

可玉無雙卻?死於這種極殘酷的刑法之下。

虞妍瞧了一會兒,驀然合上了卷宗,且緊緊閉起了雙眼。

她心中滋味難言,更說不?出的難受。

自己是早就知曉了玉無雙的死,可卻?絕沒?有?想到,玉無雙是死得如此之慘的。

宗主是一個好人,為?何有?人會殺了他,然後還對玉無雙的屍身?進行了一種慘無人道的羞辱,甚至以此剝奪玉無雙的個人尊嚴?

虞妍跟過他幾?載,知曉他為?人純善,從無私心。就是靠著如此,玉無雙方才那般受人尊重。

哪怕後來?虞妍成?為?劍仙,也對玉無雙尊重有?加,乃至於甘願受其驅使。

她死前以為?,至少玉無雙是安然無恙的。

可惜,這世間之事,也是由不?得自己念想的。

於是虞妍生出懷疑,她第一個懷疑的就是裴玄貞。

彼時裴玄貞隻?是一個長老,且素來?閒雲野鶴,不?理世事。因為?裴玄貞這份閒散,使得裴玄貞在九玄宗的威望並?不?怎麼高。

哪怕是大?戰結束,其實那時候也並?沒?有?多少目光在裴玄貞身?上的。

而自己當年是裴玄貞棄徒,是玉無雙撿回了自己,教導自己修行,乃至於傳授自己鳳凰之羽,最後使得自己成?為?劍仙。

於是,彆人也會有?些閒言碎語。

如果自己是主角,那時候的裴玄貞就是反派,便有?一些言語議論,總是踩裴玄貞幾?腳來?抬高虞妍。

虞妍並?不?想這些的。

她覺得過去?的畢竟已經是過去?了,何必再糾糾纏纏,依依不?舍呢?自己是跟裴玄貞恩怨兩消,本不?必再繼續生出執念,糾纏不?清。

可是彆人的嘴沒?長在虞妍身?上,虞妍也是管束不?住。

於是裴玄貞若是聽了這些話,心裡會有?什麼樣想法呢?

他會不?會因而生惱,又或者埋怨玉無雙不?應該救下自己,打了他的臉。

又或者裴玄貞並?沒?有?那般閒雲野鶴,也許他內心之中一直都有?著勃勃野心。於是他想要處置玉無雙,否則他一輩子?都成?不?了仙盟盟主。

然後虞妍生生壓住了自己內心的那些想法。

她之所以這樣想,是從既得利益者進行考慮,還有?誰比裴玄貞更像是既得利益者呢?

但她不?應該這樣的。

自己可以懷疑,但是不?能篤定。

這過去?的私人恩怨,自己心裡難道沒?有?半點?芥蒂?

當年她隻?是個個孩子?,可是裴玄貞卻?及其殘忍的對待了她,將她的夢生生擊碎。

但那些私人恩怨都是過去?的事了,自己不?應該因此失了冷靜。

裴玄貞有?嫌疑,可能是,又或者不?是。

但無論是還是不?是,自己都要極冷靜的去?判斷。

這樣想著時候,虞妍也是極認真的繼續看下去?。

那卷宗其實極長,線索也是繁雜,甚至還列有?當年一些懷疑對象,是有?實力且有?動機謀害玉無雙的嫌疑人。

修士之五識遠勝旁人,虞妍隻?掃一遍,便不?由得窺得十分清楚。

她識海裡亦將這些訊息吸納。

然後虞妍沉心凝思,思索破局之策。

這時節,卻?有?弟子?求見,說是孟公子?贈有?一物,是給自己的。

那雲浮宮弟子?也滿腹疑竇,畢竟孟雪殊乃是鬼月宗弟子?,身?份十分之微妙,卻?給虞妍贈禮。

也不?知給虞妍所贈何物,當真是令人好奇萬分。

不?過好奇歸好奇,那弟子?也不?敢多問,更沒?有?窺探。

待那弟子?退下之後,虞妍也是滿腹疑竇,心裡生出了幾?分好奇。

她手指觸之,就知曉這匣子?上有?一個印,應當是孟雪殊所結。

有?此法印,旁人若強行開啟,必定會被孟雪殊加以感應,乃至於能當場擊殺。

不?過在從前,對方卻?曾教過虞妍解印的法子?。

虞妍不?免好奇,這其中到底是有?些什麼?

她不?知曉這其中有?一枚魚餌,是對方精心準備的第一個餌。

虞妍以手掌貼之,稍過半瞬,那印便解開。

一瞬間,虞妍心底也不?覺微微有?些異樣。

她忽而覺得,也許對方一直是很信任自己的。就算是當年,晏悲道也傳授自己解印之法。於是晏悲道封住的匣子?,自己是能夠打開的。

虞妍也不?知曉晏悲道私底下是彆人是如何相處,但她確定,知曉如何解印的人一定不?多。

雖然彼此頗有?情意?,但虞妍忽而覺得,也許晏悲道對自己情意?還頗深。

那些念頭在虞妍腦海裡一閃而沒?,然後虞妍打開了麵前匣子?。

裡麵是一枚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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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操縱傀儡珠的血鈴。

是鬼月宗宗主體內那顆傀儡珠相對應的血鈴。

虞妍怔怔瞧著,猶自覺得有?幾?分不?可置信。

不?錯,鬼月宗宗主是可壓製那顆傀儡珠,可如若遇到虛弱之事,那麼催動血鈴,說不?準就能將其化作傀儡。

更何況縱然未能催化那枚傀儡珠,相應血鈴在旁人手中,一旦心存不?軌,也能對其頗多影響。

這便是鬼月宗宗主唯一之弱點?!

其實以對方之修為?,早可煉化傀儡珠,弭平這個弱點?,卻?不?知為?何,竟然沒?有?。

虞妍輕輕皺起秀眉,仍是有?些不?可思議。

此物在手,自己是有?一些機會將他變作任由自己操縱自己傀儡的。

雖然,她並?不?會這樣做,而且大?家還是好朋友,但是——

但是化身?為?孟雪殊的他本也不?必這麼做的。

虞妍心裡跳跳,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還是有?些不?可置信,於是伸手握住了這枚血鈴。

每一個血傀儡,都有?一個相對應的血鈴,能一對一的進行單線操作,催動操縱。

虞妍雪潤的手指捏著這枚鈴鐺,這樣翻了個麵,然後就看到這枚血鈴上刻了一個字。

上麵有?一個很潦草的妍字,還是自己刻上去?的。

這就是當年那枚血鈴,是屬於宗主的死穴。

虞妍平靜下來?的心湖也不?覺驀然砰砰跳了兩聲。

她想,宗主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當年的他,可是極在意?這些事的。

一些散碎的回憶被虞妍翻起,使得虞妍想起了當年之事。

那一年,抗魔大?戰之中,晏悲道戰至力竭,被一名月蝶族長老趁機種下傀儡珠。

而自己呢,也恰好趕至,看著晏悲道用儘最後一絲勁力,一刀斬殺了那名月蝶族長老。晏悲道的刀氣是極霸道的,殺人時刀光也是豔絕。

那些血霧磅礴噴灑而出,煙雨朦朧,就好似下了一場血雨,是既驚豔,又詭異。

虞妍靠得極近,也不?由得被這一片腥風血雨所沾染。

鮮血潤到了虞妍的衣擺,給她素淨的衣衫沾染了斑斑鮮紅,燦爛得好似春日裡的桃花。

她與裴玄貞遊曆各地,也是學得愛好潔淨,學會打理儀容。

可學來?的那些講究,在那暗無天?日的那幾?年,已經是什麼都不?是。

那時虞妍也受創頗重,可也顧不?得許多。

她隻?咽下了喉頭的腥甜,撲去?死去?的月蝶族長老屍身?上摸索。

然後她尋到了那枚操縱晏悲道體內傀儡珠的血鈴。

晏悲道已經脫力跪倒在地,虞妍也是急匆匆跪至他的跟前。

她麵頰猶有?血汙,卻?是極小心的掏出手帕,將這枚血鈴上血汙擦乾淨。

然後她將這枚乾淨的小鈴鐺放在了晏悲道的手心。

晏悲道麵頰之上流淌了一抹恐懼,這是從前的他絕不?會出現的神色。

她知曉晏悲道是個極驕傲的人,寧折勿彎,怎能忍受這般為?人操控的羞辱。

晏悲道任由虞妍握著自己其中一片手掌,另一隻?手則按住眉心,狠狠劃下,於是眉頭生生被劃破一道傷痕,深可見骨。

大?約是因為?傀儡珠是從眉心種入的,可這並?沒?有?什麼用,傀儡珠並?不?能用手指活生生挖出來?。

殷紅的鮮血順著晏悲道麵頰淌落,劃過了麵頰,留下了一道淒豔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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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虞妍已開了心眼通,縱然兩顆眼珠俱無,也是能“看到”一些的。

她沒?辦法說什麼,隻?竭力使得自己嗓音柔和:“其實隻?要守住心神,內心平靜,傀儡珠也不?會被催化的。縱然催化,也會催化得十分緩慢。”

不?要害怕!@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不?要驚懼!

不?要失去?自己。

如若做到如此,那顆傀儡珠就會催化得很慢很慢。

晏悲道一向心如冰雪,也許會發作得遲些。

她一隻?手握著晏悲道的手,另一隻?手去?擦去?晏悲道麵頰上血汙。

晏悲道那片手掌一開始不?受控製的恐懼發抖,後來?漸漸平靜下來?。

那時節,虞妍雖然開了心眼通,能看到一些畫麵,可終究沒?辦法看得很細致。

所以她看不?出那時候晏悲道麵上表情的變化,隻?能從另一些變化上去?感受晏悲道的心情。

晏悲道的手沒?有?再發抖,呼吸也沒?那麼急促。

在虞妍的識海裡,眼前的男子?開始安靜下來?。

然後她聽著晏悲道對自己說:“這枚血鈴,你在上麵刻一個妍字。”

虞妍不?明所以,依照晏悲道所言刻了一個字。

然後聽到晏悲道說道:“以後我若入魔,你便將我殺了,不?必猶豫。”

他是個極驕傲的人,如若淪為?傀儡,不?如死了。

如今這枚血鈴,就是當年那枚血鈴。

然後他又說:“這也是很公平的。”

虞妍手指摸過了自己刻過的那個字,隻?覺得指尖兒仿佛觸及了什麼電流,微微一顫。

她實在想不?透這是什麼意?思。

晏悲道是個極倨傲的人,性格可以說是驕傲之極。

如今他化身?孟雪殊,卻?將這枚血鈴給了自己,總不?會是甘願受自己驅策,那又是意?欲為?何?

不?知怎的,虞妍便想起當年自己緊緊握著晏悲道手掌時情景。

當時情切,並?不?覺得什麼。如今虞妍想來?,心裡卻?有?點?兒古怪。可究竟哪兒顯得古怪,虞妍也說不?上來?。

案幾?上有?玉無雙殞身?的卷宗,這指尖血鈴也似乎有?些燙手。

虞妍心緒有?些紛亂,她取了根嫣紅細繩係住血鈴,將這至關?緊要之物係在自己手腕之上。

那血鈴一映,襯托著手臂,煞是豔麗。

然後虞妍又將卷宗翻開,從頭到尾細細的翻閱了一遍,心裡琢磨一遍,方才放下。

此刻夜色已深,虞妍推開窗戶,一縷涼風吹拂,隻?覺得雙頰微冷。

這一刻,虞妍獨自一人,也生出了些不?真實感覺。

自己果真是蘇醒過來?了,百載過去?,物是人非。然後她不?自覺又撫摸手腕血鈴一下,唯此物方才是當年舊物。

虞妍合了窗,回到玉塌之上,然後盤膝打坐。

她神識漸穩,很快入定。不?過也許是今日經曆太多,接受了太多繁雜的訊息,故而她竟漸漸入夢。

說是入夢也並?不?準確,她隻?不?過跌入舊日裡的回憶,想起了一些過去?之事。

那一年,西?月國京郊咒氣作祟,死人無數。

所謂咒疫,沾染者肌膚之上就會生出了一些漆黑的紋路。伴隨那些墨紋漸漸擴大?,便能使人日益乾癟枯瘦,最後身?死。

此疫無法可醫治,且會迅速蔓延,若控製不?當,就會禍及全國,甚至毀族滅國。

於是西?月國的國主便令人將那些病人聚至城西?咒域,令人加以看管,若一月後無法可救,就將之全部處死。

同時國主發榜,若有?修士及醫師心存慈悲,甘願救人,西?月國也允其進入咒域。隻?是,卻?是許進不?許出。

若眾人痊愈,自然也是皆大?歡喜。

可若不?能,那這些沾染咒氣修士醫者,也隻?能斬殺。

而執行這一切的,是彼時西?月國的最強殺人武器晏悲道。

彼時凡俗的國主也羨慕仙門的實力,對修士的力量產生了無與倫比的渴求。為?了攥取力量,各國國主使用的手段也十分極端殘忍。

晏悲道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被西?月國所造出來?的。

西?月國假裝體麵一些,從本國貧苦百姓手中真金白銀的購買嬰孩兒,從小栽培,加以控製。然後那些孩子?自幼嘗試各種咒術秘法加持,淬煉鍛煉身?軀。

西?月國本為?巫鹹之地,本來?就盛於各種巫術咒術,皇宮之中還頗多珍藏。

那些孩子?死了許多,活下來?不?過百餘人,其中最為?優秀最為?成?功的便是晏悲道。

那時西?月國國力最為?強盛,雄於西?境,其他小國紛紛來?朝,實力趨於鼎盛。

這樣的帝國輝煌,催生出最厲害的殺人武器。

晏悲道就是帝國最鋒銳的一把刀。

他容貌終年隱匿於一張麵具之下,沉默寡言,宛如永不?會融化的寒冰。

旁人對他知之甚少,隻?猜測他大?約沒?有?二十歲,其餘的一概不?知。

晏悲道實在太深太冷,讓人看也看不?清楚。

可那一年,晏悲道奉命看守咒獄,這位帝國最璀璨的殺人武器,卻?遇見了一位雙眼俱盲的少女。

049

那時西月國國主已經放棄了?那些中了?咒術的?百姓了?。若他是?仁善之君, 本不應該如此的?,可國主終究還是所謂的殺伐果斷,並沒有撒落自己的?慈悲。

他還要些體麵, 雖已決意犧牲,可仍假惺惺樣子, 說是?迫不得已, 甚至還要給那些沾染咒氣的百姓一個機會。

他張貼了?皇榜, 說若有仁心誌士願意拯救那些無辜的?蒼生,就入這?西月國咒獄,且去試一試。

三日為限,過期就封閉咒獄,一月後方才重新開啟。

其實西月國國主並不覺得有誰能解決這?件事, 不過他卻?是?耍弄了?一個小手段。

西月國國主雖並不是?一個仁善的?君王, 卻?是?個十足狡詐的?政治家。

他不過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 避免以後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門修士對他問?責。

他已經竭力救治, 最後撲殺咒禍也?不過是?迫不得已。

西月國主甚至可以反問?, 爾等若這?麼?善良,為何自己當時不入咒獄救治百姓, 隻知曉事後責備他人??

這?麼?個必死?之局, 足以拷問?有良知的?人?靈魂, 使得他們望而卻?步。

所以那三日裡,並沒有很多人?來西月國。

平日裡跟西月國有過結交的?大宗門似也?裝聾作?啞。

可是?很少不代表沒有。

這?個世界是?黑暗的?,黑暗的?世界裡,卻?終究有些東西是?在閃閃發光。

這?三天裡, 還是?有人?體恤這?些百姓性命, 不顧自己的?安危,心存悲天憫人?之心, 於是?義無反顧的?來到了?咒獄。

有十九名修士,還有二十三名醫師。

來的?修士有大宗門的?天之驕子,亦有落魄江湖的?散修。那些醫師裡,有西月國十分尊貴的?首席禦醫,也?有在西月國民間走街串戶的?鈴醫。

他們平時,可能與身邊的?其他人?並無不同。誰也?不知曉他們心中有著這?樣的?熱血,又有著這?樣的?真誠。

他們有老又少,有男有女,有貧有富,有的?在人?世間有著榮華富貴,有的?雖然出身寒微卻?有美滿幸福的?家庭。

可他們卻?聚於一處。

是?因?為仁慈,因?為心中的?誌氣,因?為對那些即將逝去生命的?不忍,所以這?般的?義無反顧,若飛蛾撲火。

這?個世界有深沉的?黑暗,可是?也?有最摧殘的?星星。

人?類最耀眼的?美德,就是?不屈的?意誌。

人?類最溫柔的?光輝,就是?溫柔的?仁慈。

那時來了?四十二人?,隻有四十二人?,可也?有四十二人?。

當然,最後卻?有四十三人?了?。

這?最後加入他們的?,是?一個姍姍來遲的?少女。

那一天,太陽都要落下山了?,溫柔的?陽光輕輕拂過了?咒獄的?黑色城牆,仿佛在哀憐那些受苦的?百姓。

那兩扇粗重?的?大門吱呀響著,眼瞧著就要就此合上,這?時候卻?有一道婀娜的?身影如此趕來。

她似要想走得快些,可也?始終走得快。她這?樣子的?跌跌撞撞,是?因?為她眼睛看不見。

少女雙眼被挖去了?,原本應該有眼珠的?地方,如今隻剩下兩個血窟窿。

這?樣映在少女清秀雪白麵頰上,竟不覺有幾分駭人?。

她被挖了?眼,傷處敷了?藥,可傷口並未大好。

伴隨她這?般跌跌撞撞急行,那傷口甚至還滲出了?鮮血,這?樣順著她麵頰緩緩淌落。

在她之目標,也?在大門將合之處,晏悲道就站在那兒?。

夕陽的?光輝給他身軀染上了?一層亮晶晶的?光芒,照在他冷冰冰的?特製金屬鎧甲之上,連同他麵容也?一並掩於冷冰冰的?麵具之下。

誰都知曉這?些西月國的?咒術武士已經不算是?真正的?人?,他們已經不需要吃喝,不需要睡眠。據聞解開他們衣衫,除了?可窺見累累傷痕,就是?數不清的?密密麻麻咒文。

他們是?帝國的?殺人?武器,隻會讓人?生出懼怕之意。

晏悲道並沒有多說什麼?,他對那些前來的?其他修士和醫師也?是?一句話也?沒有,他就像是?一尊冰冷的?石像。

而且眼看著那個少女跌跌撞撞前來,他也?隻是?冷眼旁觀,並沒有做些什麼?。

也?許此刻他不做什麼?,反倒是?那個女孩子的?幸運。

也?許趕不上,是?對那少女最好的?選擇。

誰知道呢?

少女雙眼俱盲,是?一朵殘損的?花兒?,可畢竟還這?麼?年輕。她還活著,留著一口年輕的?氣息,也?許不必早早就這?麼?摧折。

可到了?掩門的?最後一刻,那少女居然還是?趕上了?。

伴隨一連串的?吱呀聲,厚重?的?大門就在少女身後死?死?掩上,令人?為之牙酸。

氣流拂動,那孱弱的?少女險些摔了?一跤。

她的?手慌亂中握住了?一條手臂,方才堪堪站住。

十指所觸之處,是?冰冷甲胄,透來縷縷金屬涼意,竟無一絲溫度。

現在的?她世界是?一片黑暗的?,她也?看不見自己麵前種種。

她亦不知曉站在她麵前是?晏悲道,隻道了?歉,然後意圖摸索自己的?青竹杆。

這?時熟悉的?觸感傳來了?她的?手掌心,竟是?有人?將那枚竹竿送至她的?手中。

少女再道了?謝,對方仍然沒有聲音。

她估摸著對方是?西月國蓄養的?咒術武士,大約並不願意跟旁人?說話,遂也?並未再說什麼?。

西月國民間對咒術武士頗有些議論,而那些議論頗有些不大好聽的?話,而她也?聽到一些。

不過聽到的?似乎跟實際上的?並不一樣,對方雖是?一語不發,可細節處卻?很溫柔。

至始至終,晏悲道一句話都沒有。他冷冷站在原地,目送著少女離開。而這?樣的?性情,是?他一直以來的?模樣。

雖然他是?第一次見到那少女,不過卻?也?差不多猜出對方之身份。

都城裡的?流言蜚語,他自然也?聽過一些。那女郎雙眼新?傷,聽說是?九玄宗的?長老裴玄貞之徒虞妍,就是?依從師命挖眼給了?西月國皇子。

坊間喜愛議論,無非是?因?為這?樁八卦頗有些趣味性。

那些狗血八卦對於晏悲道並沒有什麼?吸引力。

這?樣的?故事在西月國的?都城每天都有許多,也?並不怎麼?有趣。

隻是?這?個故事裡,隻有一個主角來到了?咒獄。

西月國最出色的?皇子沐華辰沒有來,清貴的?九玄宗長老裴玄貞亦沒有來,隻有失了?眼睛淪為殘疾的?虞妍來了?。

是?因?為不知道嗎?

那也?未必然——

隻是?,不願來罷了?。

也?許隻有這?個挖了?眼的?女弟子是?個愚笨之人?,肯來此地。

這?傳聞中的?倒黴女弟子,竟也?是?個極出挑的?小美人?兒?,縱然被挖去雙眼血淋淋的?十分可怖,猶能分辨麵頰頗為秀麗。

人?皆說西月國締造出的?咒術武士已無人?情人?心,甚至已經不會動腦,滿眼也?儘是?殺戮。

可誰也?不知曉晏悲道豐富的?內心,他這?位咒術武士還會想很多。

就好似現在,他一步步的?踏上了?咒獄墨色的?城牆,遙遙望向了?這?片大地。

他想,其實國主沒必要做得如此極端,可偏偏這?樣做了?。

西月國國主若沒有頒發如此詔令,那與西月國結交的?仙門說不得會多給些資源,甚至派弟子來幫襯。

可那些仙門不會派弟子來送死?。

國主看似迫不得已,但是?其實分明也?是?故意為之。他已不願意為那些中了?咒術的?百姓消耗國力物力了?,所以才想要如此毀之。

晏悲道再向前踏了?一步,他想,自己這?樣的?咒術武士隻是?國主的?一枚棋子。

晏悲道自然並不甘願如此。

有些念頭在晏悲道心裡催生,然後滋長成勃勃野心,慢慢浸染了?他麵具後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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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此後很久,九州大地整個世界都認識到那樣,晏悲道是?個極富謀略和心機之人?。

這?時候他雖還很弱小,可有些東西已經開始滋生了?。

又或者?說,像他這?樣的?殺人?武器,也?是?具有理想。

他之一生,並不願意隨彆人?的?意誌去殺戮。

隻不過如今,晏悲道將那些心思掩藏得很深。

他再一次遇到虞妍時,是?自己昏倒在咒獄之中。

這?時已經過了?十年,前來的?修士和醫師已經在醫治和安撫百姓。

西月國的?咒術武士損耗極大,他們很多時候,會死?於一種咒噬。

他們的?身軀是?各色咒術加持,所以才具有力量,可不斷疊加的?咒術相互之間也?會排斥、鬥爭,乃至於會形成一種咒噬風暴,將人?吞噬殆儘。

很多咒術武士都死?於這?樣的?風暴吞噬之下,彼時,還是?晏悲道第一次遇見。

一向強橫的?他可憐的?蜷縮在某處廢墟之中,並不願意旁人?看到他如今虛弱不堪的?模樣。

他頭輕輕一側,一張麵具掉落在地,露出了?一張十分動人?的?俊美少年麵容。

那麵具之下,竟然遮掩著這?樣絕色。

西月國上下誰也?不知曉,帝國最出挑的?殺人?武器,竟是?這?樣子的?一名好看少年。

但晏悲道反而不慣。

他已經習慣用麵具遮擋住自己麵孔了?,並不願意旁人?窺見自己未曾戴上麵具的?樣子。

於是?他伸手捂住麵孔,另一隻手去摸索掉落在地上的?麵具。

然而接下來他卻?身子一軟,滾倒在地。

這?時候門卻?打?開了?。

月光輕輕的?滑落至屋內,這?是?夜晚而不是?白日,不過月光皎皎,月色頗亮。接著就進來一道婀娜的?身影,不過來客可並不能看到他的?容貌。

來的?人?赫然正是?之前那位盲女。

虞妍也?不似初見時那般狼狽了?,她也?不希望嚇到彆人?,所以略略打?整了?一下自己。

她血淋淋的?眼眶敷了?藥,又以一條素淨的?白絹這?樣纏住,就將雙眼遮得十分妥帖。

甚至經過幾日的?訓練,虞妍還漸漸適應了?看不見的?處境。

她畢竟是?一名女修,所以五感十分敏銳。這?可能使得虞妍被挖眼時顯得更為痛楚,可亦是?使得她可以用其他敏銳觸覺彌補失去了?眼識。

晏悲道隻瞧一眼,就想了?許多。

他也?對虞妍生出了?判斷,那女修看似怯弱弱,可外柔內剛,是?個很堅韌的?人?。

晏悲道正這?樣思量著,然後一雙手掌按住了?他胸前。

那雙手掌白皙秀美,可是?也?有一些細碎的?小傷口,是?因?為虞妍剛眼盲不久,很多時候需靠雙手摸索。

所以她的?小手就會有一些各種各樣的?小傷痕。

這?樣的?一雙手,自然沒有西月國那些皇妃公主般那般嬌嫩。那些貴女們平時保養臉蛋和雙手,會給肌膚上塗抹一層細膩滑潤的?蜜脂,使其不生皺紋,雪白柔潤。

這?雙手雖不算完美,但那一刻晏悲道心裡忽而生出一個念頭,那就是?他覺得這?雙帶著傷痕的?手掌很漂亮。

他看著虞妍皺眉,然後一片手掌摸索著往上伸,接著摸索著晏悲道的?領口,這?樣往下一扯。

晏悲道就像是?被剝開的?粽子,脖子暴露在空氣之中,接觸到了?涼絲絲的?空氣。

接著,虞妍臉蛋就湊了?過來。

晏悲道的?脖上一道墨痕漆黑之極,是?不知何時沾染的?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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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俏生生的?臉蛋差一點就觸及了?晏悲道的?肌膚了?,不過也?終究未曾接觸上。

她替晏悲道吸允出這?道咒氣。

晏悲道垂眼所望處,是?她雪白的?麵頰與淡淡櫻色的?唇瓣。

便是?那一道咒氣,催動得晏悲道體內咒術失衡,乃至於形成咒噬。

虞妍並不知曉他發生咒噬,不過替晏悲道抽出了?咒氣之後,晏悲道身體的?反噬風暴也?漸漸平息。

他竟死?裡逃生,這?樣撿回了?一條命。

然後一縷倦意就湧上了?晏悲道的?身軀,竟使他昏昏沉沉,有幾分想要這?般睡去。

他聽著虞妍柔聲對自己說道:“沒有事的?。”

對方說:“我還沒謝謝你,那日有扶過我。”

那日虞妍險些跌倒了?,晏悲道不但扶住了?她,還替她尋回了?那根竹竿,輕輕塞回她手裡。

對方雖然沒有說話,但虞妍也?不由得覺得他是?個很溫柔的?人?。

當然虞妍也?似察覺到到了?晏悲道心裡疑惑。

譬如自己雙眼已盲,為何知曉一語不發的?晏悲道是?眼前之人?。

虞妍解釋:“我聞得出來,更何況我是?修行之人?,縱然目不能視,也?是?能感知一些東西的?。”

說到了?這?兒?,虞妍不覺笑了?笑。

兩人?相處還是?跟第一次一樣,晏悲道一句話都沒有,虞妍甚至不知曉他說話的?聲音。

但大約知曉這?些咒術武士本便是?這?般冷冰冰的?人?,虞妍也?不以為意,並沒有如何的?放在心上。

她摸索著,尋到了?地上的?麵具,替晏悲道好好戴好。

因?為她本便聽說,那些麵具對咒術武士十分重?要,不能輕易的?摘下來。

否則必有重?罰。

虞妍沒去深思其中更為深沉原因?,無非是?西月國隻想要殺戮武器,並不願意這?些武器有心罷了?。

她替晏悲道治療完畢,就尋著自己竹竿,摸索著離開。

晏悲道不動聲色的?盯著她的?背影,漸漸模糊的?神智給眼裡的?背影染上了?一層模糊的?光暈。

他驀然竭力握緊拳頭。

黑夜終將過去,太陽亦會再升起。

這?一夜終究這?般過去,到了?清晨時,晏悲道又出現在咒獄黑色的?城牆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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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不到二十歲,卻?是?西月國最出挑的?咒術武士,故而能策令其他咒術武士,令其聽從於自己。

晏悲道素來冷若冰霜,當然彆的?咒術武士亦是?如此。

沒人?知曉晏悲道麵具後的?那張臉閉上了?眼,然後伸出手。

他手掌虛握,做出一副要握著什麼?姿勢。

然後晏悲道向前走了?兩步,走得也?很慢。

彆人?並不知曉他在模仿虞妍走路樣子,虞妍眼睛看不見,手裡握著一枚青竹竿。

他忍不住模仿那盲女動作?,體驗了?一下對方那時候想法?。

陽光輕輕的?劃在了?他的?手指上,好似已經結了?一顆蜜糖。

050

那一年, 西月國發生的咒禍終究有了一個好的結局。

還?未過一月,入咒獄的修士及醫師折損過半,後來入內的一名九玄宗女?修思索出一秘法, 將?病者咒氣儘數吸納自己身軀之中,再甘願被西月國的咒術武士斬殺。

於是, 國土得到了安寧, 百姓得到了救贖。那少女的一腔鮮血潤澤了這片土壤, 使得一切迎來了勃勃的生機。

隻她芳魂消散,就此隕落,不免魂消香散。

那個死去的女?修正是虞妍,而斬殺她的咒術武士則是晏悲道。

那是晏悲道第三次看?到虞妍,而這一次, 虞妍對他說的話是:“殺了我吧!”

他們第一次見麵時候, 虞妍雖然是十?分的狼狽, 可晏悲道還?是發現?她是個顏色極出挑的女?郎。

可如今虞妍這副模樣, 旁人定也說不出好看?了。

她吸納了太多的咒氣, 於是身?軀之中凝結了一塊塊的黑瘀,無論是麵頰還?是手臂, 皆是如此。

那些肌膚如此被撐破, 生出了縷縷裂痕, 傷口卻並未流血,而是透出縷縷黑紋,觀之極之可怖。

可晏悲道瞧得眼珠子都不眨一下。

他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動。

然後耳邊卻聽著虞妍對自己柔柔說道:“彆不忍心, 其實死的不止是我一個人的。”

“就好似林師姐, 她本是宗門最出色的弟子,本來可以成為?她那個門派下一任的掌門人。可她為?試法陣, 引動咒氣襲身?,死得屍骨無存。”

“還?有就是靳大夫,他隻不過是凡俗之人,卻試圖用引導之法,引出病人身?體裡的咒氣,於是就無聲無息的死在這兒?。他的家?裡人還?不知曉了。”

“靳大夫死了後,一向?與?他不和的程醫師接過他的針,為?完善此法,也死在引咒之時。程醫師出身?寒微,又隻不過是個鈴醫,一向?是與?靳大夫頗多齟齬的。連死了兩人,可雲大夫、安大夫卻接著如此。因為?如若怕死,我們就不會來這裡。”

“我們這些修士自幼修行吐納之術,鍛煉五識,淬丹蘊體,好似與?凡俗之人已經不同了。可是,就在這咒獄之中,無論是修士還?是凡人,我們都是一樣的。”

“後來我們終於研究出引咒之術,那日替你吸納咒氣,就是屬於我的第一次成功。如今我們啟動的是林師姐以性命研製的法陣,隻要將?我殺死,就能?將?這些咒氣封存,那也是很好。”

她說那也很好,生命將?近時,虞妍絮絮叨叨說彆人的事。

那一次略顯綺麗的親近,眼前女?修摸索著靠近自己,替自己祛除咒氣。可實則這件事情的成功,也不過是對虞妍的催命符。

一切都顯得那麼諷刺。

原來至始至終,自己的宿命就是,殺了她——

本來要在一月之期後殺了她,現?在要在締結成功的時候殺了她。

自己本就是西月國的殺人武器,隻是一把帝國殺人的刀。

他聽著虞妍說:“認識了三次,我還?不知曉你名字呢。”

他沒有回答,也沒有動手。

虞妍接著說道:“你若不忍心,那便讓彆人來殺了我。”

那些話入耳,使得他不由得抬起頭來。

不,如若這個女?孩兒?一定要死,他寧可讓對方死在自己手裡。

他沒有說一句話,隻伸手握住了刀柄。當他這般握住刀柄時候,不覺手背青筋亂跳。

可當刀抽出來時,晏悲道的手卻是很穩。

他的刀總是淒厲霸道,可這一刻,卻不由得溫柔起來。

那刀光從來沒有那麼溫柔,溫柔得如同自己對虞妍的心情。

刀氣輕盈的“吻”住了虞妍的咽喉,快而有力?攪碎了虞妍的神魂,使得她頓時生機斷絕。

這樣的死,至少快捷且不那麼痛苦。

伴隨虞妍的生機枯萎,接著她身?軀裡的縷縷黑氣便被法陣所吸收,融入陣中。

接著便締結封印,結束了西月國的這場禍事。

殺人的凶手卻飛快摟住了虞妍身?軀。

咒氣儘散,女?孩兒?的屍體也恢複了從前鮮潤的樣子,麵頰透出人類肌膚的光芒。

她肌膚猶溫,但生命已經失去了。

男人怔怔發呆,然後,才回答女?孩兒?生前的最後一個問題。

“我叫,晏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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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了三次,我還?不知曉你的名字呢!

那時,她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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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從麵具邊沿滴落,是因為?麵具後的人在哭。

然後他第一次摘下了麵具,露出了一張滿是淚水的麵頰。

他本不應該如此的,這也是他這張臉第一次展露於陽光之下。

因為?按照西月國的規則,他不該如此。

他們這些咒術武士不應該摘麵具,更?不應該有感情,流淚亦是絕對禁止的事。

晏悲道是最出挑的咒術武士,通常而言,咒術武士中最強者就是他們的首領。

晏悲道當著自己下屬麵前,犯下了西月皇朝對他們定下的所有規則。

在眾人的目光下,冷血無情的殺戮機器不但流淌下淚水,還?吻住了少女?的嘴唇。

是死人的唇瓣,無聲無息,無法回應,無知無覺。

晏悲道那張冰冷的麵頰也似在此刻融化?,被感情所消融。

他們隻見過三次,自己沒有對虞妍說過一句話,死去的少女?甚至不知曉他的名字。

可這一切仍交織成刻骨銘心的悸動。

融成了深邃的、悲傷的愛。

那隻不過是擁抱了死亡的親吻。

他愛上了這個死去的女?孩子了。

然後,虞妍就猛然醒了過來,不覺滿頭是汗,心神不寧。

那個夢她原本以為?是回憶,可如今又仿佛是怪誕的異思。

至少在虞妍的記憶中,是從來沒有這樣的一個吻的。

她的記憶,隻在自己死亡的那一刻。

下一刻,自己就回到了九玄宗,睜眼看?到了玉無雙。

那時她已經死了,自然並不可能?知曉有沒有這個親吻。

虞妍伸出手,那枚血鈴猶自纏在自己手腕上。

她手腕動動,那鈴鐺就叮叮當當作響。

虞妍也並不知曉,是不是這血鈴作祟。

不過似乎,也未曾聽聞操縱傀儡珠的血鈴有這種功能?。

那麼如此說來,就是入夢時生出的奇詭幻想?人心是繁雜的,會生出許多不可預測的雜思,這些也並不代表本人真切的想法。

一想到了這兒?,虞妍也將?心尖兒?的那點古怪生生的壓下去。

這樣盯著這枚血鈴,她忽而生出了一縷說不出的焦急。虞妍細細一思,方才品出這縷焦急究竟是因為?什麼。

她有些擔心旁人知曉晏悲道的命門,那樣就會拿捏晏悲道的弱點。

虞妍也不知曉晏悲道是過於自負,還?是彆的什麼。

為?什麼還?留著那顆傀儡珠呢?

他就像是天命之子,不但有絕世之冷靜,還?是這個世界唯一一個修成仙人之境的人。

既然如此,晏悲道也應該煉化?那枚傀儡珠,不必再留。

而且,他也不應該輕忽的把這枚血鈴給自己的。

如今自己身?軀半殘,修為?殘缺,若血鈴被彆人奪了又怎麼辦?

他便那樣信任自己?

虞妍一開始將?血鈴纏在手腕之上,如今她心念一動,將?這枚法器收入了自己的體內

然後她想起了晏悲道,又不覺打了個寒顫。

虞妍也知曉自己並不是當真懼怕晏悲道,隻不過自己第一世是被晏悲道親手所殺,於是會自然生出一種畏懼之感。

就如她靈魂之中生出了一個結。

所以那時孟雪殊這個鬼月宗質子扶住她時,便她頓時生出熟稔的畏懼之感,於是便知曉了對方的身?份。

於是她便知曉了,眼前的這位孟公子就是當年的晏悲道。

那時兩人一句話都沒有,可彼此之間已經有了說不出的默契。

對方於她而言,似總籠罩了一層迷霧,使得自己瞧也瞧不清楚。

晏悲道就像是霧裡的花,縱然是萬般綽約,也如雲霧隔雲端,讓人瞧也瞧不分明。

就好似如今晏悲道化?身?孟雪殊,來到了仙盟,可他的心思卻令虞妍猜也猜不明白。

這時,門外有雲浮宮弟子求見,今日孟雪殊居然給虞妍送了第二枚匣子。

那雲浮宮弟子也內心打突,不明所以,隻覺得今日這位孟公子送東西送得當真勤密。

這一日之內,竟兩度送物,好似有些迫不及待。

虞妍微微沉吟,她此刻正是滿腹疑竇,而孟雪殊偏偏送上第二樣東西。於是虞妍心裡自然是極之好奇,將?胃口吊得飛起。

她揮手令好奇的雲浮宮弟子退下,然後依舊照鬼月宗宗主當年教自己之解法解除匣上法印。

今日孟雪殊給自己的第二封禮物,卻是一封信。

是孟雪殊剛剛寫好的一封信。

孟雪殊把時間算得恰到好處,甚至將?虞妍的心情也算到恰到好處。

之前那枚血鈴不過是餐前小菜,如今這封信方才是正餐。

一切不過是拋來引誘虞妍的誘餌,孟雪殊徐徐漸進,拿捏得恰到好處。

和孟雪殊所預估差不多,虞妍當然是懷著好奇、灼急的心情,輕輕點開這封信。

然後於一刻鐘後,虞妍匆匆離開了雲浮宮。

明月皎皎,雲深月清。

那貼近明月之處,今日卻停靠了一艘仙船。

這艘飛鏡船是仙盟千巧門所製,而這仙盟千巧門弟子本就善於機巧機關?之術。

那飛鏡船本就能?淩空而飛,乘風而起,是千巧門門主封千機一件極得意作品。

封千機性好享樂,據聞這飛鏡船中極是奢華,一器一物莫不十?分名貴,以此招待的貴客莫不交口稱讚。

隻不過封千機雖長袖善舞,然而千巧門到底並非是第一流的門派,故而多少也會低調行事。

故而這飛鏡船白日裡不會出船,卻總是在夜裡行舟。

如此夜來總顯低調,且也彆有一翻情調。

虞妍也沒想到,孟雪殊居然會約自己來此處見麵。

她輕飄飄的掠上了飛鏡船,就像是一片靈巧的小羽毛。這飛鏡船在地麵上看?時還?不覺得如何,可如若當真踏足其中,便會發現?此座飛船十?分之奢華。

船麵亦是十?分之寬闊,虞妍這般落下,竟顯得十?分渺小。

她妙目輕掃,還?未入內,雖隻在甲板之上,已覺得這飛鏡船十?分奢華。

迎接她的也不是飛鏡船常年蓄養的美麗仙婢,而是孟雪殊身?邊煞氣深深的寒血衛。

對方對虞妍的態度也十?分恭順:“虞少主,公子正等著你。”

虞妍心裡好奇之意更?濃,此地乃是仙盟高層聚會之所,可今日卻為?孟雪殊所占。總不至於是孟雪殊殺人奪船?想想孟雪殊似乎也沒心理?變態到這般程度。@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虞妍一邊心底這般猜測,一邊隨之入了船艙之中。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孟雪殊。

好似孟雪殊這樣的人,似乎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虞妍更?發現?了孟雪殊仿佛理?所應得的一個毛病,那就是他居然又換了一身?衣衫。

孟雪殊本持一日三換吾衣之原則,頓又換了一套衣衫。

雖然仙門修士換衣十?分方便,有一鍵切換功能?,孟雪殊似也換得太勤密了些。

飛鏡船是聲色奢靡的場所,如今孟雪殊這一身?衣衫也不覺透出了幾?分豔色富貴。他一身?紅衣豔豔,隻瞧一眼便知十?分奢靡,做工不菲。

這樣堆砌的奢靡,放在彆人身?上,似乎也顯得庸俗。

可如今換到孟雪殊身?上,卻生生穿出了豔意逼人,更?令人不覺眼前一亮。

甚至虞妍一瞬間,也是瞧得微微恍惚。她印象中的那人始終是鋒銳清冷,如今竟有幾?分墮世的妖豔。

不過虞妍很快回過身?來,下一刻就留意到了站在孟雪殊身?側的封千機。

身?為?千巧門門主,封千機對孟雪殊頗為?恭順。

虞妍多少也明白了,封千機要不就是鬼月宗的密探,要不就是與?鬼月宗有牽連勾結。

鬼月宗宗主在仙盟埋了許多線。

她也想起自己被引來的原因。

那信中所言,說願助虞妍尋出玉無雙之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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