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此情此景, 似也顯得孟雪殊信中之言平添了幾分可?信度。
他雖是鬼月宗宗主,卻分明亦是善於布局,對仙盟種種亦是知曉得十分清楚。
眼前之孟雪殊, 就像是虞妍印象中的樣子,仿佛在雲裡霧裡, 並不是能瞧得十?分清楚。
封千機倒並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待虞妍入坐後, 便向虞妍行?禮。
“吾當?初承宗主之情,奉宗主之令,方才重振千巧門。更經宗主提點,修建了這飛鏡船。而此處,也成為仙盟大修喜愛聚會之處。”
封千機竟點明了身份, 將自己之來曆這般娓娓道來。
看來他並非被鬼月宗所利誘, 而是一開始就是被鬼月宗扶持, 成為了千機門的門主。
甚至這飛鏡船, 也成為了仙盟如今的知名去除。
那一瞬間, 也搞得虞妍內心生出了很大的感?慨,那就是自己沒了這一百年, 當?真發生了許多事情。
至少眼前的孟公子, 當?真是搞了許多事。@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封千機這樣?說話時候, 虞妍留意到孟雪殊始終麵孔朝向自己。
孟雪殊雖然戴著?麵具,看不見麵後的容色,不過虞妍確實也是生出了些他正在凝視自己感?覺。
仿佛自己的反應對他而言很重要。
虞妍也不知曉應該有?什麼樣?的反應。
封千機雖不知曉她是劍仙虞妍,可?既然孟公子將她帶至此處, 那顯然也是對虞妍十?分信任。
封千機也是也知無不言, 言無不儘。
“當?年我與師兄烏鵬競爭,本來我技高一籌, 可?卻出了意外,雙掌儘毀。縱然可?以斷指重續,卻再尋不到那樣?天?生奇脈的靈巧手指了。於是,我終究是隻能忍氣吞聲,甚至離開靈域,四處求醫。若非鬼月宗相救,便沒有?今日成績。”
“更何況,還?是鬼月宗尋出證據,證明當?年毀我雙手者正是我師兄。若非如此,今日恐怕我已然是銷聲匿跡。”
“虞少主既是孟公子朋友,無論?有?什麼要求,千巧門必然應允。”
虞妍輕輕說:“有?心了。”
她已經知曉封千機這條人脈的來龍去脈,她隱隱有?個念頭,仿佛是孟雪殊知曉自己會心生疑惑,所以當?即為自己解惑。
那也大可?不必。
孟雪殊察言觀色,見虞妍對封千機沒什麼太?多興趣,於是便揮揮手,使得封千機退下。
虞妍瞧了瞧封千機的背影,不由得心忖,這樣?的人仙盟怕是還?有?很多。
也許,孟雪殊當?真知曉一些玉無雙之死的真相呢?
她望向孟雪殊,正欲說話時,卻嚇了一跳。
此刻船內並無旁人,隻他們二人在場,孟雪殊竟將自己臉上的麵具給?摘了下來。
摘麵具也罷了,更要緊的是,眼前這張麵孔跟晏悲道一般無二,隻是仿佛添了些少年氣。
怎麼說晏悲道化身為烈陽族質子,這有?了個新身份,難道不應該換上一副新麵孔?
雖說是常年戴著?麵具,可?這也太?大膽了。
看著?虞妍呆滯樣?子,孟雪殊竟笑了笑:“無妨,這次不會有?旁人,若有?人靠近,我也會知曉的。”
他聲音倒是溫溫柔柔,又補充:“你不是早就知曉了。”
虞妍心裡也平複下來,她試探著?叫了一聲孟公子,孟雪殊也是應了。
既然對方喜歡,虞妍決意還?是暫時稱呼他為孟雪殊。
接著?虞妍心裡又砰砰一跳,似有?些異樣?。
好半天?,她方才回過神來,仿佛終於體會出那樣?的異樣?究竟是什麼。
從?前她是看過晏悲道樣?子,不過那是在百年前,而且弄的是心眼通。
彼時虞妍雙眼已殘,卻並不願意換上彆人的,哪怕是心甘情願奉獻。後來她修成了心眼通,於是又能“看見”了。
可?這樣?的看見,卻終究跟真正用眼看有?一些微妙不同。
親眼所見,似乎比用心眼通窺見要鮮活生動許多。
這殿中所焚是鯨油製成的蠟燭,焚燃起來如同白晝。
這樣?的光彩映襯,更令孟雪殊那張麵孔俊美之極。
孟雪殊唇瓣浮起了一絲模糊的笑容,瞳孔亦是有?些深邃。
他手指屈起,飛快擦過臉頰一記。
這張麵孔,是他十?九歲時候的樣?子,也是他初遇虞妍時候的樣?子。
彼時虞妍雙眼已盲,修為未成。
在自己深深愛上她時,她不知曉自己名字,不知曉他的麵容,甚至未曾聽過他的聲音。
自己於她而言,隻不過是扶了她一把的好心人。
他化身為孟雪殊也有?其他原因,但是有?一樣?,就是他想讓虞妍看看自己十?九歲時樣?子。
孟雪殊內心是有?極灼熱的火熱的,那些火熱如火山的熔漿,燙得令人心悸。隻不過在他壓製之下,於是這一切終究是平靜若水。
他聽著?自己對虞妍說道:“阿妍,你是為了死去的玉宗主而來,我想聽聽,玉宗主待你如何?”
虞妍回答:“他待我很好。”
鯨燭的光輝輕輕落在了孟雪殊美豔的麵頰之上,他麵上看不清楚情緒,可?嗓音卻是溫和的:“我隻是想要知曉,當?年發生了什麼事?”
當?年發生了什麼事?
虞妍也沒有?什麼不可?以跟人講的。
隻是那些故事若認真細細講起來,卻也不免使人心裡生出了幾分酸楚。
那些酸楚並不是因為發生了什麼難過的事,而是當?年確實有?一段很美好的快樂時光。
那一切就像是一場夢,她的死就像是一場夢,活過來時亦是如此。
於她而言,前一刻還?在咒獄,那處隻有?血腥和黑暗。下一刻,她便已經到了九玄宗,有?一雙極溫柔的手將她這般扶了起來。
她聽到玉無雙問:“你醒了?”
然後接下來,就是她人生之中最為平靜美好的歲月。
玉無雙創造了蓬萊彆境,那是一處屬於玉無雙的小空間,地方雖然不大,卻是極為安寧舒適。
彆境裡總是風和日麗,不冷不燥,天?藍草綠。
虞妍雙眼已盲,她雖看不到這兒秀麗出塵的風光,卻也能感?受到這裡無處不在的溫柔。
草地是這樣?子的潔淨和柔軟,躺在地上打滾也沒有?關係。
有?一些食草的小動物也在她的身邊,是白兔跟小鹿,性情都十?分溫順。
玉無雙教她調息,替她療傷。二人雖無師徒的名分,可?玉無雙卻是天?底下最溫柔細致的師尊。
他還?尋來一些可?摸索的盲文樂譜,讓虞妍學習音律,以此自娛自樂,調理情緒,使她不再驚懼和不甘。
那首大悲清風賦的曲子,就是虞妍那時候學會的。
那樣?的日子,是虞妍人生之中想都想不到的溫柔歲月。
小時候她為乞丐,日子自然過得不如人意。
再後來,她又被裴玄貞收為弟子,生活也大為改善。
可?裴玄貞其實是個很冷漠的人,他總是四處遊曆,不願意回九玄宗。而沿途的雜事自然用不著?裴玄貞自己做,所謂有?事弟子服其勞,這也本不如何意外。
裴玄貞教導徒兒,也總是很冷漠,話不說兩遍,至於是否能領悟,也是全靠虞妍自己。
虞妍自然並不如何畏懼辛苦,隻是這樣?的歲月裡,她也沒辦法得到一些感?情的慰藉。
裴玄貞是個很冷酷的人,並不會施展什麼多餘的柔情。
可?曾經沒有?得到的,她在玉無雙這裡全部都得到了。
她所有?的創傷和悲苦,都好似被一雙溫柔的手這般撫平,令她內心生出暖融融的陽光。
玉無雙給?了她一個法寶囊,總是喜歡在裡麵塞一些小玩意兒,是各式各樣?的小法器,功用也是各自不同。虞妍也未必用得著?,可?玉無雙卻是替她攢起來。
後來也是玉無雙帶著?自己,令她感?應了鳳凰之力?,得了鳳凰之羽這把劍。
若沒有?玉無雙,便絕不會有?劍仙虞妍。
那些漫長的歲月裡,她也終於有?幾分幸運,得到了這樣?的溫柔眷顧。
一切一切,都是是如今結成的這般深情厚誼。
如今虞妍娓娓道來,連她自己都驚訝,原來自己的心裡藏了這許多的情意。
以及對玉無雙的濃濃思念。
夜色已濃,明月皎皎。
有?人在飛鏡船外凝視這月下樓船,仰頭想著?今日封千機又是宴請的哪位貴賓?
寧玉瑤纖弱的身軀在風中搖曳,亦越發顯得孱弱可?憐。
可?四下無人,她麵頰之上也漸漸凝結了一縷濃烈的恨意。
死去的魏舟已經是九玄宗乃至於整個仙盟的恥辱,是旁人絕不願意再提及的事了。至於什麼九玄宗雙璧,旁人也隻覺得辱沒了鳳師兄。
於是伴隨魏舟身死,一切都隨風而去。
仿若一夕之間,魏舟就好似根本沒有?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一樣?。
旁人私底下跟寧玉瑤提及魏舟,也是讓寧玉瑤不要再做出懷念魏舟的姿態了,否則隻會害了自己。
曾經的魏師兄是許多女郎心中愛慕之人,可?現在魏舟名聲已經臭不可?聞,根本是提都不能提。
寧玉瑤眼底飽含了晶瑩的淚水,一雙眸子裡亦是充滿了諷刺。
人心涼薄,也不過如此!她可?不會像是其他人一樣?,隨隨便便就背信棄義,放棄了和魏舟之間的情意。
她飛快的伸手去撫摸發間的小白花。
安師姐勸自己不要再留戀魏舟,她不會聽,她偏要人前戴孝,提醒眾人有?魏舟這麼個人。
她也不免想起安師姐所說的話,不知道哪裡傳來的流言,說魏舟手裡不止扶紫秋這一條人命。
那些人說,魏舟曾經殺了魏家族長的親孫兒,方才奪來這個名額,使得自己能夠來到仙盟,於是才有?了接下來的風光。
那時寧玉瑤沒給?什麼反應,安師姐也隻以為她耽於情愛,不肯相信。
可?寧玉瑤心裡卻在想,是真的又如何呢?
真的又如何!?
那些心思湧上了她的心頭,似也勾勒起她一些很久以前的回憶。
她未入仙盟之前,在她長大的舞陽城,舞陽城主有?一個十?分聰慧伶俐的女兒程舞。
舞陽城是大城,和魏家那種小家族不同,九玄宗本欲從?這裡麵擇五個孩子為九玄宗弟子。@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這五人之中,最優秀的就是程舞了。
她是城主之女,原本就十?分優秀,樣?貌出挑,心性人品樣?樣?沒得說。
九玄宗來挑人的長老也不免多看她幾眼,覺得程舞以後必定有?個好前程。
五人裡若有?一人太?過於耀眼,那旁人落在其他人身上目光就少了很多了。
於是那時候,其他四人心裡都暗暗有?些嫉妒的。
其實嫉妒也無妨,人心總是會有?些陰暗處。她們幾個女郎雖因程舞風頭太?盛而心生不快,可?到底是十?多歲小姑娘,又受過教養,並沒有?做出什麼不好事情。
所謂論?跡不論?心,有?時候心裡想想,也並不是一件過錯。
隻是有?時,寧玉瑤夜來盤膝打坐,也會禁不住生出一個念頭。倘若耀眼奪目那個是自己便好了!
若程舞不在,耀眼的那個人又會不會是自己呢?
寧玉瑤浮起這個念頭時,又覺得自己很卑劣,甚至生出了幾分自我嫌棄。
但這些卑劣的念頭卻似乎成真了。
那是一樁意外,並不是哪個女孩子的陰謀。程舞幼年時候成為得過桃花疫,彼時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熬了過來。
可?那時卻留下了病根,並沒有?當?真痊愈。
而後當?年留下的病根,卻在程舞準備出發去仙盟時發作了。
那桃花疫發作,她滿身都是殷紅斑紋,好似開了一朵朵的桃花。程舞一口口的吐血,可?她人卻是越來瘦。
她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死時候不到二十?歲。
程舞是城主最疼愛女兒,她的死對舞陽城城主打擊極大。
這其中既有?濃厚親情,亦有?一城之主對她未來帶飛舞陽城的期待。
可?這樣?的期待頓時落了個空,化作煙雲水汽。
那一年,舞陽城主送她們這些舞陽城的女孩兒時,備受打擊的城主已經頭發花白。
彼時寧玉瑤瞧在眼裡,心裡不是滋味,更生出了些愧疚。
縱然此事與她沒什麼乾係,可?那一刻,她本不應該生出那般惡念。
自己想著?風光時,卻未曾想到程舞的親人會因而生出傷懷。
不過這件事到底跟寧玉瑤沒什麼關係,所以過去了便過去了。
可?這時,寧玉瑤忽又想起了這件事情來。她心情卻又跟當?年不一樣?了,從?前是惋惜,可?現在她卻是另一種的心情。
她想,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人生來就是如此的。
隻不過自己隻是想一想,魏師兄卻是有?氣魄將這樣?的事做出來。
現在她想到了早死的程舞,竟一點兒不覺得愧疚。
因為她已經看清自己了!
她隻是比魏師兄幸運,程舞桃花疫發作,於是便從?自己眼前消失。
從?此,她也便少了一個令自己嫉妒的人。
寧玉瑤這樣?想著?時,忽而生出了一縷模糊的念頭。
她驀然想,自己這一生,好似確實是非常的順利,以至於眼前挫折令她無所適從?。
舞陽城的程舞,再之後,就是九玄宗那個頗有?競爭力?的靳師姐。靳師姐出了意外,也去了有?兩年了吧。
後來她喜歡魏師兄,沒想到魏師兄也會垂青於自己。隻是那時,魏師兄已經和虞少主定下了婚約。
可?偏生那時,沈月死在了雲浮宮,於是魏師兄就有?了一個很正當?的理由退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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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自己也被衛九思收為徒兒。
於是一時之間,自己亦是一飛衝天?。
有?那麼一刻,連自己都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是好得不可?思議了。
加之現在寧玉瑤想起了程舞的事,一時之間,亦不免有?些驚懼。
她飛快甩了一下頭,心想這不過是巧合罷了。
就像現在自己這樣?倒黴一樣?,從?前每一件事卻都十?分之幸運。
隻是那些命運的饋贈本來就被一根不可?見的細絲纏繞操縱,如今亦是到了收割之時。
這時一道身影亦是輕飄飄掠來,如此掠至寧玉瑤身前。
來者手執玉令,嗓音亦是微微沙啞:“寧玉瑤,盟主有?請。”
052
直至到了裴玄貞跟前時, 寧玉瑤仍是無?所適從。
裴玄貞是仙盟盟主,每日需處理的事務繁多,本來跟寧玉瑤這樣的小弟子沒什麼乾係。
寧玉瑤再如何的優秀, 這份優秀放在裴玄貞跟前,也?不值得一提。
盟主高高在上, 宛如高懸於空中的明月。既然如此, 一個仙門弟子再如何優秀, 又怎在意呢?
可當寧玉瑤拜於裴玄貞跟前時,她雖不敢抬頭,卻隱隱覺得裴玄貞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帶著幾分審視之意。
裴玄貞並未刻意威壓,可是寧玉瑤卻是生出了幾分驚悸。
她估摸著裴玄貞來尋自己原因, 無?論如何, 自己這麼些個小打小鬨, 原不應該驚動高高在上的裴盟主。
這樣盤算著時, 寧玉瑤後背不覺出了一層汗。
這時節, 裴玄貞嗓音卻從高處傳來:“魏舟名聲已壞,罪名已定, 你?也?不應該再為他計較。雖然你?心懷怨恨, 可幸喜還未曾做出什麼真正惡毒報複的事情?出來, 若是懸崖勒馬,你?還是能得到眾人原諒,做一個討人喜愛的寧師妹。”
寧玉瑤聽得暈頭脹腦,她不明白裴玄貞為何會留意這些“小事”。
雖然自己從前人緣頗佳, 討人喜歡, 但在仙盟盟主跟前又算什麼?
驀然間,寧玉瑤如醍醐灌頂, 似也?明白了幾分。她眼底也?不由得浮起了淡淡譏諷之色,雖然垂著頭,可卻柔柔說?道:“想不到裴仙尊居然會關心這樣的小事。”
隻怕是為了虞妍罷了。
那虞少主如今身份尊貴不提,身邊還有?一位神秘莫測的孟公子。那位孟公子是鬼月宗弟子,身份甚為超然,連衛九思?也?忌憚其幾分。
既然如此,又怎容什麼礙眼之物湊上前去鬨事?
倘若自己這麼個小弟子心懷嗔怨,鬨出了些不慎光彩的報複勾當,豈不是給仙門丟臉?
難為裴玄貞這樣的大人物,還紆尊降貴,這般提點。
可話?一出口,寧玉瑤就有?些後悔了,隻覺得自己出言無?狀,更不小心透出了對虞妍的濃濃厭惡。
自己這樣的性情?,這樣低微,豈不是應該竭力遮掩自己對虞妍仇恨?
哪怕是那些大人物羞辱踐踏,也?不應當如此。
可裴玄貞麵?頰之上卻並無?慍怒之色,在寧玉瑤思?索著如何補救之時,裴玄貞卻說?出一句意味深長的言語:“有?沒有?覺得,自己這一生十分順利,心想事成?。”
寧玉瑤猝不及防,打了個激靈。
她不覺抬起頭來,麵?上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可是她的心裡麵?卻是浮起了驚濤駭浪。
有?一些隱秘的不安在寧玉瑤心裡翻騰,可那些猜測浮起時,寧玉瑤卻又覺得太過於荒唐了。
裴玄貞麵?頰如明珠染暈,甚為動人,可他口中吐露的話?語,卻不免令寧玉瑤膽戰心驚:“譬如你?從前,並不算是舞陽城那一批最出色的少女。可是因為程舞發了桃花疫,於是你?便脫穎而出。其實?縱然是在仙盟,私下結黨也?是很常見?的事。或者不如說?,同一個地方?出來的修士,總是會在仙盟彼此照拂。就像你?跟沈月一樣,會是好朋友。”
“程舞不在,於是你?順理成?章的得到了更多的資源和照拂。這也?是你?好人緣的一部分,當然這樣的好運氣,你?還有?很多很多。”
裴玄貞有?一副清雅的皮囊,好似對凡塵俗務不屑一顧的樣子。可如今的他,卻隨口點評這些利益之爭,那些討喜緣由後的關係糾葛,且了然於心,熟悉之極。
那是寧玉瑤從未觸及的另一麵?,比衛九思?展露心機還要令寧玉瑤心驚!
因為衛九思?的盤算,是寧玉瑤曾經猜到卻刻意忽略過的。
可裴玄貞如今種種言語,卻皆在寧玉瑤設想之外。
“再後來,就是你?在九玄宗的那位師尊謝真人。她為人清傲,名聲頗佳,所收弟子亦是個個出挑,其中絕無?品行敗壞之徒。可以說?一旦成?為謝真人弟子,哪怕隻有?一個名頭,亦是身價倍增。”
“隻可惜,謝真人修行越深,凡俗之情?越淡,故而越發不想收徒兒。那年她動了收徒之念,卻隻想收一個弟子。那時九玄宗的女弟子靳薄雪也?呼聲頗高,可在這關鍵之時,她也?出了意外。”
寧玉瑤聽得心驚肉跳,這些確實?是她內心不安又萬般委屈之事。一切都那麼湊巧,自己確實?從中得到了些好處。
可是,她是清清白白的。
所以她忍不住喃喃說?:“我是清清白白的,仙尊難道覺得我是這般心狠手辣,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她沒有?!她問心無?愧!她什麼事情?都沒有?做過。
寧玉瑤甚至有?些忿怒,心忖莫不是又是為了虞妍,所以自己要名聲掃地,捕風捉影給自己一些莫須有?的罪名?
當她這樣想時,她麵?頰不覺透出了幾許忿色,甚至有?些憎惡。
寧玉瑤萬般委屈時,卻聽著裴玄貞輕輕點頭:“我自然知曉你?是清白的。”
他說?道:“因為這些事,本來就是我做的呀。”
寧玉瑤如五雷轟頂,呆在當場。
她發了會兒怔,似消化不了裴玄貞所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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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這一切太過於荒誕了。
裴玄貞補充:“我本沒有?想讓你?知曉的。可惜,你?越來越令我失望。”
當裴玄貞這樣說?時,他眼底甚至生出了一縷奇異的憐愛之色。
他繼續說?道:“當然,也?不僅僅如此。”
“你?可能沒有?記憶了,你?被人收養時才兩歲,收養你?的寧家是仁善之家。你?雖是養女,可也?待你?極好。但若你?父母未死,你?雖父母雙全,可也?隻能作為一個尋常百姓人家女郎長大。”
“於是你?的生活就會很平庸。你?日後若不嫁給一個農夫,就是嫁給一個挑擔子賣東西小販。然後不到二十歲,你?可能已經有?了兩個孩子。在那樣的環境中,你?會變得庸俗、貪婪,乃至於滿身市井氣。那簡直不可容忍!”
“因為這份不忍心,我替你?換了一個人生。於是你?的家人遭遇匪禍,就此慘死。很多孤兒命運會很悲慘,但你?不用擔心,你?已經有?一個很好人家等著收養你?。寧家家境殷實?,更主要是,家裡也?有?些粗淺的仙緣,於是你?從小就能學習吐納之術,接著就不辜負你?的根骨,成?為大宗門的弟子。”
“這一切當然是順理成?章,在寧家收養你?之前,他們家根骨平平的親兒子不慎摔斷雙腿,折損了靈根。所以你?這個養女讓他們如獲至寶,得他們百般疼惜,更可順意享受各種資源。沒有?誰能跟你?爭!”
“如果沒有?我所締造的一係列幸運,你?如今大概是生了兩個兒子的農婦,而不是漂亮可人的九玄宗仙子。”
“玉瑤,當你?得到這一切時,你?覺得你?自己還為所謂的愛情?這般放棄自己,是不是值得?”
寧玉瑤聽得全身發涼,她不敢相信裴玄貞說?的是真的,可裴玄貞原也?沒必要對她這樣的小女修說?謊。
更何況,自己從記事起無?所不在的幸運,仿佛也?並不是巧合二字可以形容。
寧玉瑤想要質問裴玄貞,那就是裴玄貞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可她心生畏懼,竟也?不敢。
忽而間,寧玉瑤想到一事,頓時從頭涼到腳。
她不覺顫聲問:“那我養父母一家慘死,難道,難道——”
裴玄貞說?道:“當然也?是我所安排。”
他補充:“天降流火,舞陽城死了幾戶人,誰都會覺得是意外。”
他瞧著寧玉瑤驀然淚流的麵?頰,然後緩緩說?道:“可是,這難道不是你?的心願?就和其他事一樣,本就是你?難以啟齒的心願。”
那時寧玉瑤入了九玄宗,她修行也?很順利,人緣也?頗好。她什麼都好,於是給家裡寫信便報喜,說?自己處境很妥當。
於是家裡便寫信,說?讓寧玉瑤若有?機會,便幫襯雙腿殘疾又毀去靈根的養兄一二。
大宗門總是機會多一些,說?不定還能尋到什麼靈丹妙藥,能將自己兒子廢去的靈根補一補。
人總是會有?私心,更何況寧家這麼點兒私心也?不算什麼,無?非是囑咐女兒為親兒子留意一些機會。
他們悉心栽培寧玉瑤並不是想要其報答,但是寧玉瑤如若能有?所回報,他們亦會欣慰歡喜。
更何況,寧家也?並不是十分強勢的姿態,一定要寧玉瑤當真救治好兄長。
那隻是說?可能,又或者能有?什麼機會呢?
可那時候寧玉瑤還太年輕了,她終究還是心浮氣躁。
養父母姿態不算強烈,可畢竟將要求寫在信裡麵?,那樣多多少少,也?是有?些期待的。
可寧玉瑤來到了九玄宗,這門派風氣雖尚算清正,但寧玉瑤卻總歸會看到一些東西。
自己的同門之中,有?許多係出名門,在宗門之中也?有?族中長輩照拂。
寧家算不得什麼助力,還希望自己能幫襯殘廢的兄長。
她忽而覺得喘不過氣來,亦未免有?些不甘和心酸。
她覺得這個世界對自己並不公平。
然後,這個不公平就消失了。
可是現在,寧玉瑤卻是知曉了這個可怕的真相,她聽著裴玄貞宛如惡魔的低語:“難道我猜錯了你?的心思??難道你?沒有?如釋重負?傷心自然是有?的,眼淚也?是真的。可這一切過去之後,你?有?沒有?鬆一口氣?”
有?沒有?鬆一口氣?
寧玉瑤已經是說?不出話?來。
她大口大口喘氣,隻覺得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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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了自己從前的人生,是那般恣意自在,沒有?絲毫的拘束以及包袱。
可是現在,她方?才知曉,這一切都是假的。
這些都是一些虛妄之存在。
她從來沒有?想過舍了自己養父母,她也?沒想過不理睬他們,隻是心裡會浮起煩躁。
可原來,有?些事情?,想想都是有?罪的。
寧玉瑤瞪大了眼睛,她本以為自己已經窺破了道德,她覺得自己因為魏舟之死,已經墮落成?一個滿心怨恨的複仇者。
是呀,她本以為自己已經身處黑暗之中,可是原來居然不是。
原來自己所理解的黑是那樣的淺薄。
有?另外一處深淵這般凝視自己,帶著幾分冰冷殘酷。
真正的深淵,原來是這個樣子。
好半天,寧玉瑤方?才好似回過神來,她忍不住結結巴巴問道:“為什麼,為什麼是我?我不過是,是一個很普通的弟子。”
是呀,她不過是個很普通的弟子。其實?她也?是很優秀,根骨不錯,人緣不錯,平時也?很上進?。
可是那些優點,如若放在裴玄貞麵?前,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不值得裴玄貞如此吧?
寧玉瑤這樣問,可當裴玄貞望向?自己時,寧玉瑤又不由得後悔了。
她忽而覺得,如若當真知曉真相,對自己可當真未必是一件好事情?。
而這時節,飛鏡船也?駛入了一片雲中。
四周已經暗下來,唯船中鯨燭仍燒得廳中宛如白晝。
孟雪殊提及了玉無?雙的死,卻並未直言那場可怖的謀殺,反而講其了其他。
“玉無?雙死後,我翻遍他一生之經曆,想要看看他有?沒有?什麼隱藏的仇家。然而,我反倒發現了一些有?趣的巧合。”
接著孟雪殊就向?提及那些有?趣的巧合。
“他之一生,好似格外的順遂,每每發生一些令他十分為難的事,就會有?一些運氣降臨在他身上,使得他得到最大的好處。”
“那可真是,有?趣之極。”
聽到了此處,虞妍不由得皺起了眉毛。
也?許她並不願意聽到孟雪殊這般用詞,譬如什麼有?趣。
那也?許並不是在侮辱玉無?雙,可對於一個死去之人,虞妍隻覺得孟雪殊用詞頗為輕佻。
她望向?了孟雪殊,孟雪殊麵?頰上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他是否有?意譏諷。
鯨燭的光輝撲在了孟雪殊那張俊美之極的麵?孔,竟也?還是搖晃著淡淡的陰影。
孟雪殊一雙眼灼灼生輝:“在這樣的幸運之下,第一個倒黴的,則是玉無?雙的師兄湛清風。”
053
當年玉無雙是上代劍仙杜照之的關門弟子。
說是關門弟子, 實則是杜照之厭倦了俗塵,所以收了?玉無雙後,便?說再?也不?肯收徒。
於是杜照之對於這個小徒兒教導時候不?多。
大部分時候, 是湛清風代?師授藝,名為師兄, 實為真正授業之人。
虞妍當然?也知曉湛清風。
玉無雙給她提及過, 無雙宗主是個很念舊情的人, 他會念叨這些故人。
他會說起杜照之,會提及湛清風,還有其他的師兄弟。
可惜那些人大都已經故去了?。
杜照之追尋劍道極致,乃至於兵解而亡。
之後便?是湛清風,他強練無極劍卷, 於是走火入魔, 早早逝去。@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那時抗魔大戰尚未開?始, 玉無雙已經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也許, 正因為他那樣的孤獨, 所以他才會對虞妍那樣的好?。
可現在孟雪殊說起這個故事時,卻說起了?另外一個版本。
他說:“其實, 湛清風對玉無雙十分嫉恨。也許他們小時候確實有過師兄弟的情意, 可是長大後,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因為修行一途,是十分講究天?賦的。你天?賦不?到位,於是修行歲月裡?的那些耗費的時光,也就不?作數了?。
湛清風修行的時間很長, 他也很努力, 很有天?賦。
隻是一個普通有天?賦的人,永遠抵不?過一個真正天?才。
他在玉無雙幼時悉心教導, 可能也有過真正的關愛之情,可伴隨那玉無雙的長大,伴隨玉無雙的修為越來越高深,漸漸的曾經的情意也是蕩然?無存。
他看著玉無雙的眼神,那眼裡?開?始有了?嫉恨。
這些嫉恨多了?,就又扭曲成一種仇恨,於是這心中的仇恨終於開?始折射入了?現實。
有一次獸潮臨,玉無雙卻被湛清風引入了?雲海莽林之中。
玉無雙血戰月餘,他方才脫身。
若他指證湛清風,湛清風必然?受罰。可玉無雙卻並沒有如此,他願意把這件事情當作一個誤會。
那時便?有人擔心,玉無雙終究會折在自己這個師兄手中。
可最後折了?的卻是湛清風。
湛清風若是不?死,九玄宗的宗主之位隻能是他。因他在九玄宗名頭極盛,聲望極高。而且他隻是對玉無雙有心結,對其他同門卻極好?。
到時候,他亦愈發容不?得?玉無雙了?。
可是湛清風卻是死了?。
於是許多人都覺得?,冥冥中有天?意注定。
孟雪殊將這個故事娓娓道來,描述得?繪聲繪色。
可虞妍聽完,卻斬釘截鐵說道:“不?會,我想?當時的事情,一定不?是這樣。”@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玉無雙曾經給虞妍講過少年時的往事,說起過他的遺憾。
那時虞妍雙眼已盲,可一個盲女,有時候卻比旁人更加敏銳。
“我曾聽宗主提及過他的故人,他提及故人時,隻有單純的懷念,並沒有什麼很複雜的情緒。哪怕他寬容大度,不?計舊惡,有些心情還是能透出來的。”
從?玉無雙說話?的口氣?,乃至於他吹奏的笛聲,都能得?出宗主真正的心意。
而虞妍的直覺一向是敏銳的,她能分辨出什麼是善意,什麼是惡意。
她也不?覺得?一個人真能偽裝至此。
然?後虞妍看到了?孟雪殊笑了?笑:“當然?是假的。”
孟雪殊說道:“湛清風是個很大度的人,並沒有嫉妒自己的師弟,反而一直對他愛護有加。更何況當年劍仙杜照之的徒兒還有存世之人,我亦令人問過——”
“根本沒有這回?事。”
“他沒有構陷玉無雙入獸潮,乃至於玉無雙在獸潮之中血戰一個月的事亦是子虛烏有。”
“至始至終,這些故事裡?的情節都不?存在。”
虞妍呆了?呆,她忽而心頭掠過了?一絲異樣,好?似想?到了?什麼。可是究竟想?到了?什麼呢,她一時竟也說不?上來。
更何況接下?來孟雪殊所說的話?,也分去了?虞妍的注意力。
“可是這個故事,當年卻流傳甚廣。”
虞妍更一怔,她說道:“可我沒聽說過。”
孟雪殊緩緩道出關鍵:“你那時名聲頗好?,冰清玉潔,不?沾半點凡俗之人性醜惡,誰會在你跟前說這些呢?”
虞妍實在太好?了?,太好?了?的人,便?會令人生出距離感。
誰會在虞妍麵前說那些捕風捉影的八卦,又去津津樂道師兄弟間彼此的嫉恨仇視的狗血劇本?
在虞妍麵前說這些,豈不?是自慚形穢?
很多暗湧在虞妍身邊流淌,虞妍卻未必能察覺。
就連聞蟬,對虞妍也是有一種仰視的。
也許對玉無雙也是如此。
所以兩人終究是孤獨的,會很難得?遇到投契的人。
孟雪殊這樣思時,又忽而有一縷嫉妒和羨慕。
於是他懷著極複雜之心情,繼續說道:“如果湛清風沒有死,這九玄宗宗主之位是不?會落在玉無雙頭上的。玉無雙修為出挑,可是他太過於出塵和超然?,所以他並不?適合處理那些俗務。”
“可湛清風死後,一切就變得?順理成章起來。除開?湛清風,玉無雙實在比剩下?的人超過太多了?。若換了?旁人,誰又能服氣?呢?”
“然?後不?知何時,關於湛清風的這些流言蜚語便?傳了?出來。把一個英年早逝的倒黴鬼說成不?能容物滿心含嫉的小人。湛清風已經死了?,他也不?會被送去斬仙台,可以辨一辨自己的罪狀。天?長日久,就好?似當真恰有其事。”
“於是如此一來,玉無雙就更顯是天?命所歸,就像是故事裡?的主角,讓人敬仰以及崇拜。”
若換做旁時,虞妍是不?想?聽這些話?的。就算是現在,虞妍也一個字都不?信。
可是她還是壓著自己不?適,聽著孟雪殊說這些話?。
就像孟雪殊所說那樣,從?前沒有人敢在劍仙虞妍麵前說這些。
在虞妍所篤定的簡單世界以外,有著許許多多的揣測、陰謀、算計。
虞妍驀然?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
當年那些藏於水下?的東西被孟雪殊攪了?出來,翻出了?水麵,散發出了?肮臟腥臭的氣?息。
孟雪殊繼續說道:“再?有,就是淳於瑄,你還記得?淳於瑄嗎?”
虞妍閉上眼睛,點點頭。
她自然?記得?淳於瑄,那時候淳於瑄是自己戰友,她記得?每一個戰友。
小妍跟淳於清是手帕交,兩個小姑娘關係很好?。淳於清出身名門,誰見到她都要稱一聲淳於仙子,對之極之尊重。淳於家?的追雪車也十分招搖惹眼,上有淳於家?的家?徽。
而這一切的風光,都源於淳於清的外祖淳於瑄。
如此榮耀,縱然?過去百載,亦是依然?令人十分尊重。
虞妍也知曉淳於瑄已然?故去,乃是因為毒傷爆發,所以未能挨過去。
可孟雪殊卻說道:“淳於瑄確實是毒傷發作,可是也不?僅僅是毒傷發作。其實,他應當算是自儘的。”
彼時為了?對抗月蝶族,修士多服用一些食骨草,以此避免沾染傀儡珠。可此草雖可溶解傀儡珠,也會侵蝕修士的身軀。
於是很多修士少則三月,多則半年,便?頓時毒發身亡。
淳於瑄和玉無雙修為深厚,他們熬了?十數年,縱然?得?勝,卻是積毒已深。
那時藥王穀的玉真人花了?二十年功夫,種出了?一顆清髓花,可以救人,卻隻能救一個。
就在這樣的選擇檔口,淳於瑄卻自儘了?。
他大仁大義,寧可犧牲自己,也想?要成全玉無雙。
玉無雙不?必奪,不?必強,不?必陰暗,隻要靜靜善良,然?後就能得?到治病的靈藥。
之後他就被推選為仙盟之主,成為整個仙盟最具有權勢之人。
他的一生就是如此,每逢到了?命運選擇的關鍵時刻,就會得?到幸運的眷顧。他高高在上,一塵不?染,可是卻總能得?到他想?要的。
說到了?此處,孟雪殊問:“阿妍,你相信這是一種巧合嗎?”
虞妍靜靜的聽著,她站了?起來,然?後說道:“我隻相信,玉宗主是一個很好?的人。”
當虞妍這麼說時,她眼裡?透出了?認真的光輝。
她的一雙眼清而靜,靜而寧,帶著最堅定的篤定。
而這份堅定的情態,也有些說不?儘的動人之處。
虞妍沒有說相信這是巧合,可她相信玉無雙。
那些質樸的相信是如此的堅定,也是任何言語不?能動搖。
孟雪殊注視著這雙溫和堅定的眼,他忽而覺得?口乾舌燥,那縷燥意湧上了?他的心頭,又被孟雪殊生生壓下?去。
他卻暗暗將手掌在衣袖裡?捏成了?一個拳頭。
很多人都說,鬼月宗宗主是個絕了?人欲的修行之人,可誰也不?會想?到此刻孟雪殊有這等翻騰複雜的心思。
虞妍心裡?對玉無雙信任十分堅定,所以她也不?需要太大聲。
她沒有聲嘶力竭急切證明玉無雙清白,隻輕輕說道:“其實我也經曆了?很多事,我也懂得?很多。有些事情我隻是不?想?摻和,我不?是不?懂。”
“從?跟玉宗主平日裡?的相處,我便?知曉他是怎麼樣的為人。”
“他教導我放下?心結,教我做人的道理,教我分辨善惡。他是真心為了?我好?,想?要我好?好?做人的。”
“如果他隻是想?利用我,想?要我做一把劍,當他的一條狗,他也不?必如此麻煩了?。那麼他就不?是教我分辨善惡,而是讓我知恩圖報。他不?會一點點的讓我摸索喜愛的東西,使我學會開?心,而是使出各種手段使我依從?於他,試探我能不?能對他言聽計從?。”
“我想?,我還是會看一個人的。”
從?她幼年為乞,到被師尊所棄,她的一生也經曆過許多人性的醜陋。
她選擇奔向陽光,隻是因為她喜歡陽光,而並不?是因為她不?知曉那些陰暗。
這世間最糟糕的人,虞妍也不?是沒遇到過。
這世間最黑暗的人性,她亦曾窺見。@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而孟雪殊也已經平靜下?來了?。
他望著虞妍,然?後說道:“倘若玉無雙自己也不?知曉這一切呢?”
虞妍驀然?一怔,她有些不?明白孟雪殊的意思。
孟雪殊緩緩說道:“也許連玉無雙自己,也並不?知曉自己的人生有這許多被安排好?的幸運。也許,連玉無雙都驚訝有這許多巧合。”
虞妍脫口而出:“這絕不?可能!”
什麼人能做到這個地步呢?虞妍也並不?覺得?能有這樣子的可能。
孟雪殊:“你自然?覺得?並無這等可能,那樣風華絕代?的玉無雙,又怎麼能是彆人的一枚棋子。更何況那人既有如此能耐,又為什麼要這般安排?”
“當我覺得?這一切是巧合時,仿佛也不?過是我的一些臆想?。直到最近,我終於發現了?一個極有趣的突破口。”
“那就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仙盟之中又出現了?一個人。那人就跟玉無雙一樣,天?生運氣?很好?,每一樣的好?處都能順理成章的落在她的手中。而她自己,也仿佛並不?知曉這件事,這樣的懵懂無知。”
“阿妍,你能猜出那人是誰嗎?”
虞妍居然?麵色微微一變,因為虞妍其實能猜出幾分的。
孟雪殊已經說出了?謎底:“那個人,居然?是寧玉瑤。”
“對了?,你不?覺得?這個寧玉瑤,很像你的一個故人?”
虞妍當然?覺得?像,從?第一次看到寧玉瑤時,她就已然?發現這個可怕的巧合了?。
當年裴玄貞很在意一個叫林雪萱的女修,是一個比虞妍重要得?多女修,後來虞妍隱隱知曉那是裴玄貞用自己最愛女人殘魂煉出來的轉世之人。
可林雪萱心有彆屬,她喜歡的是當時的西月國太子沐華辰。
沐華辰沒了?一雙眼珠子,需要彆人換給他,而且還非得?要自願,否則會種下?因果,因而反噬。
那時西月國想?遊說林雪萱為愛犧牲,但林雪萱卻猶猶豫豫,雖然?真愛,卻舍不?得?自己那雙眼睛。
她不?免貪心,想?要兩個都要。
於是,她便?哭訴到裴玄貞麵前。
於是裴玄貞便?吩咐自己徒兒換眼,他找了?個由頭,令對他言聽計從?的虞妍挖了?一雙眼給了?沐華辰。
這才是虞妍當年換眼的真正緣由。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虞妍當年也不?是說對之一點怨恨都沒有,可她終究選擇放下?。償還了?裴玄貞的恩德,她隻想?屬於自己人生。
再?後來,她也再?沒有聽到林雪萱的消息,虞妍也並不?關注她。
於是林雪萱就從?她的世界消失了?,也不?值得?再?想?起。
而寧玉瑤,那樣貌卻像極了?當年的林雪萱。
054
虞妍並不知曉當年林雪萱的下落, 哪怕自己蘇醒之後,也並沒有人提及。
她已經沉魂百年了,時移事異, 滄海桑田,許多事情已然不一樣。在時間的長河裡, 有些人便像是微塵一樣渺小, 不值得特意被人記住。
林雪萱也是如此, 她沒有被記住的價值。
當年虞妍成為了劍仙,旁人並不知曉其?中?內情,大眾的版本裡,無非是裴玄貞過於相信因果,故而?對徒兒規矩重了些。
亦有人提及另外一個故事, 說裴玄貞另有心愛之人, 為了那?人懇求, 方才令虞妍挖出了雙眼?, 以此成全?心愛之人的愛情。
這另外一個故事, 相信的人並不多。
所謂謠言止於智者,很多人都認識裴玄貞, 知曉裴玄貞性子冷清, 看著?似也不像能折騰出這麼些花樣的人。
就算有人將信將疑, 他們也不知曉裴玄貞這個心愛之人的名字。
在這個狗血故事裡,林雪萱也著?實太沒有存在感了。
又或許有人刻意為之,與謠言的塵埃裡遮掩事情的真相。
但虞妍卻?知曉,那?最狗血的故事, 卻?偏偏是真的。
那?時她也覺得裴玄貞是個冷情之人, 而?且裴玄貞似乎並不喜歡跟小女孩兒玩耍。可?不知曉為什麼,當年林雪萱輕輕一撒嬌, 裴玄貞就十分依從。
那?一年她被挖了眼?睛,然後被扔到了小沐王府之中?。
小沐王府上?下態度十分恭順,可?是恭順裡也帶著?審視,那?樣的審視裡,恐怕也是擔心虞妍心生怨憎,乃至於生出不好的因果。
更何況哪怕因果是長遠的,可?若虞妍生出怨懟,沐華辰的名聲怕也不好聽。
於是虞妍就孤零零,一個人呆在了黑暗裡,留在了小沐王府。
她原本也不知曉這個故事裡有一個林雪萱,直到那?一天,她在花園裡聽到的那?一番話。
那?時西月國生出了咒氣,裴玄貞也來到了西月國,他甚至來到了小沐王府。
可?是他一次都沒有來看虞妍。
沒有旁人安撫,虞妍隻能選擇自己站起來。
那?時她雖眼?睛疼痛,卻?努力摸索站起來,去?習慣盲人的生活,學習怎樣在黑暗之中?行走。
路過花園時,她卻?聽到了花園裡說話的聲音。
說話的是林雪萱:“你故意的,你分明是故意的!你為什麼肯允我,你為什麼要答應我。如今沐華辰得了一雙眼?睛,反倒是對我不理不睬了。”
她從前見過林雪萱,也聽王府裡的婢女,知曉這位林師姐是小沐王爺的心上?人。
沐華辰天賦不錯,雖然生來雙眼?俱盲,卻?成為了九玄宗弟子。他在九玄宗之中?結識了林雪萱,彼此相戀,從此出雙入對,儼然一對情侶,當真是羨煞旁人。
可?沐華辰生來雙眼?看不見,唯一的辦法就是換眼?。
但換眼?也有講究,大家畢竟是名門?正派弟子,總不能強奪人眼?球,除非有人自願獻眼?,否則有些事情說不過去?。
這麵子上?功夫總是要做的。
沐華辰是西月國皇子,本來以他身?份,讓西月國的某個百姓被自願一下,似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是若非當真心無怨恨,隻怕會招惹因果。
招惹因果還在其?次,這尋常眼?珠品質拙劣,換來怕是要拖沐華辰的後腿。
除非有一雙具有仙緣的上?品眼?珠。
那?時林雪萱對沐華辰愛意極深,於是西月皇室就把主意打?到了林雪萱身?上?。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倘若沐華辰能夠飛升,帶飛全?族乃至於全?國,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在這樣巨大利益的情況下,道德什麼的就可?以放一放。
於是他們就希望林雪萱為了愛情犧牲一下,比如舍了自己一雙眼?珠什麼的。
但林雪萱總歸是個愛自己勝過愛男人的女修,她自然拒絕,跟西月國皇室鬨得十分不愉快。
沐華辰心中?有愧,總是對林雪萱諸般道歉。
於是林雪萱終究還是不忍分手,大家也就這般拉拉扯扯,分分合合,在西月國的小沐王府生出了許多的愛恨情仇。
虞妍本以為自己不過是倒黴罷了。
她以為西月國拿不住林雪萱,所以利用恩惠想要拿住自己。
可?是聽到的那?一刻,她方才知曉,這一切竟然跟林雪萱有關。
林雪萱終究是舍不得沐華辰的,她雖舍不得自己眼?珠,可?也舍不得沐華辰。
虞妍不知曉她什麼時候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可?林雪萱終究是這麼做了。也許對林雪萱而?言,這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呢?
那?是個潮濕悶熱的下午,空氣裡種種悶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林雪萱的那?些話語既令虞妍疑惑,又令虞妍好似喘不過氣來。
她聽著?裴玄貞淡淡反問:“你如此質問,可?我為什麼會答應你?為何是因為你答允此事?”
那?些問題也存於虞妍心頭,虞妍也是這樣困惑的。
她也忍不住在想,是呀,裴玄貞為何會答應?為什麼會為了林雪萱的懇求如此對待自己這個徒兒。
林雪萱的呼吸很粗重,她似是難以啟齒,可?如今的她很狼狽,又飽受感情挫折之苦。
於是林雪萱終於說出來:“因為你喜歡我,可?是我不喜歡裴長老?,我隻喜歡華辰。你嫉恨我當初不肯做你弟子,所以故意為難我。”
那?樣的話真的是不可?思議了,可?如果林雪萱說的是假的,裴玄貞應該斥責才是。
因為兩人的身?份很是懸殊。裴玄貞那?時候雖不是什麼仙盟盟主,可?也是九玄宗的十長老?之一。可?是林雪萱呢,她隻是一個很普通的弟子。
九玄宗上?下之彆十分森嚴,本來不可?輕易冒犯。
更不必說裴玄貞一向性子冷淡,並不是個脾氣溫和的人。
可?奇妙的是,裴玄貞並沒有嗬斥林雪萱。
他隻是哈的輕笑了一聲,那?笑聲竟然是虞妍從來未曾聽過的輕佻。
虞妍仿若發現了一個可?怕的秘密,隻覺得自己從頭涼到了腳。
裴玄貞微笑說道:“既然我應允了你,為何又是我為難了你?”
林雪萱嗓音十分悲苦委屈:“他現在怪上?我了,惱恨我了,想著?旁人肯為他奉送一雙眼?,為什麼我不可?以?我既與他真心相愛,為什麼不如一個外人?有了比較,我便顯得不夠真情。”
林雪萱甚至委屈的哭了出來:“可?我不能啊,我真的不能把我眼?睛給他。我不過是愛自己更勝過愛他,有什麼錯,我有什麼錯!”
“你明明知曉會這樣對不對?可?是我試著?求你一下,你還是答應我了。你隻不過,是為了看我一個笑話。”
林雪萱很委屈,卻?沒有想過她並不是最值得委屈的。
她哭的時候,卻?不明白?最值得哭一哭的是彆人。
那?樣的風輕輕吹拂過虞妍的耳邊,虞妍也忍不住淌落斑斑血淚。
然後她聽著?裴玄貞對自己說道:“阿妍,你出來吧。”
原來裴玄貞早就聽到虞妍到來了。
修行之人本來就耳目敏銳,隻是林雪萱情緒十分激動,所以未曾察覺。
可?裴玄貞一點也不激動,他修為也高上?許多。
他也並不在意虞妍的感受,更不在意虞妍聽到這些。
虞妍從暗處輕輕的走出來,她也許有怨恨,可?是她更想迫切逃離這些光怪陸離的狗血事。
那?些奇葩的愛恨糾纏,當真並不適合她了。
雖然自己已經失去?了一雙眼?睛,可?是她不想再將自己剩餘的人生折在這裡。
她已經還完了恩義,於是得了自由,然後自請入咒獄。
裴玄貞那?時仿佛也有些驚訝,可?能自己的反應跟他所想不同。不過那?時虞妍雙眼?已盲,也分辨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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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她的人生就跟裴玄貞沒什麼關係了。
之後抗魔大戰之中?,她也曾遇到裴玄貞幾次。
裴玄貞既沒有小人做派似的冷嘲熱諷,也沒有痛哭流涕跪下來道歉。
那?些想看狗血劇情的吃瓜路們也大失所望,漸漸也無人關注。
眾人皆覺得是修行一途令前塵往事儘數淡去?。
虞妍也是這樣想的,她以為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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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孟雪殊卻?又提及了當年的人,還有當年的事。
他還提及了無人關注的林雪萱的下場。
“後來西月國之事後,林雪萱終究跟沐華辰斷了情分。再後來,就是林雪萱死在了抗魔大戰期間。當然,她並不是戰死的。”
“林雪萱死的並不算如何的光彩,那?時候的抗魔大戰之中?,亦有些修士心生怯意,成為叛徒,為月蝶族所用。林雪萱不過是其?中?之一,而?且手段拙劣,很快被發現。”
“她是被裴玄貞處死的。彼時是戰時,自然也無需什麼斬仙台的審問,就這麼一劍割去?了她之頭顱,這件事情就算完了。”
林雪萱就這樣的死於非命,而?且那?些事情細品似更加有些意思。
當年換了虞妍雙眼?的沐華辰亦是慘死收場。
不知曉的,還以為裴玄貞因為當初傷了徒兒而?後悔,於是為了推諉自己的過錯,接連斬殺了林雪萱和沐華辰。
孟雪殊補充:“還有一件更有意思之事,後來我令人翻開了死去?沐華辰的屍首。他雖被追封為戾帝,是西月國罪人,可?後來繼承西月國的同樣的皇族血脈。到底是一家之親,於是沐華辰的屍體?也是被盛於千年香檀棺槨之中?,奉入皇陵。”
“於是他屍體?未腐,故而?能發現,他的一雙眼?睛確實是已經被挖出來。”
當然孟雪殊有些話並未全?然說出口,隻怕汙了虞妍的耳朵。
那?就是死去?沐華辰損毀十分嚴重,屍首似被人泄憤過。
被挖出的那?一雙眼?,就是當年虞妍的那?雙眼?珠子。
沐華辰許是真的死了,可?是林雪萱呢?
當年林雪萱私通外敵,證據確鑿,也許是想保也保不住。
可?是一個人縱然死去?,大約也還能用彆的方式活過來。
就像這時候,一片手掌撫摸上?了寧玉瑤的麵頰,對方輕輕呢喃:“真像!”
寧玉瑤驀然生出了萬般懼意,不單單是如今的詭異之景,還因為眼?前的裴玄貞是當年殺她之人。
有此殺緣,殺她之人之碰觸,會令人心生恐懼。@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裴玄貞冰雪般麵孔之上?也生出了一絲動容,有著?一縷情緒上?的觸動。
他緩緩說道:“你死的時候還小,十歲都不到,真是全?天下最可?愛純潔的孩子。”
“那?時我們兄妹二人相依為命,日子挨得很是辛苦。你還未長大,可?已經死了。”
055
寧玉瑤好似墜入了一場噩夢之中, 而這場夢是既荒誕,又可怖。
裴玄貞的手掌按在了她的麵頰之上,涼絲絲的, 沒有一絲活人的溫度。寧玉瑤甚至不覺得那是什麼活人的手掌,而像是一條毒蛇, 涼絲絲的爬上了自己的麵頰。
裴玄貞眼睛本來像冰, 可如今卻流轉了一縷滾熱的灼熱, 如?此在寧玉瑤麵頰之上逡巡。
他目光落在寧玉瑤秀麗的臉龐之上,卻似並沒有瞧她,而是透過她去窺見?什麼彆人的靈魂。
這一切的一切,都似令人生出了幾分恍惚。
這一切都好似變得奇怪起來。
雖然近在咫尺,可裴玄貞的嗓音卻好似從天邊傳來。
“曾經我與你也皇室貴胄, 身份尊貴, 有萬千氣派。後?來, 我們兄妹二人卻落於泥澤之中, 受人踐踏。”@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這舊時的王侯, 也不算什麼了。最重要的時,我竟未能留住你。”
裴玄貞手指是冰冷的, 撫摸麵前麵頰的動作亦是越發溫柔。@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你死時候隻有十?歲, 可憐還有許多生命中的美好未曾享受到。所以後?來我便屠了西越劍派, 將他?們滿門上下殺了個一個不留。可他?們那些性命,抵不過你足下泥。”
裴玄貞那冰涼的手指已經撫摸到了寧玉瑤耳垂,接著?寧玉瑤耳垂就是一疼。
寧玉瑤雙耳素淨,並未開孔。可裴玄貞卻強行將一枚蝴蝶寶石耳環戴在了寧玉瑤耳上, 那樣輕輕一按, 頓時有血珠滲透而出。
寧玉瑤驚得啊呀一下叫出聲,一時卻說不出話來。
裴玄貞微笑?著?退後?一步, 他?手指微微一動,一副布帛畫卷就輕飄飄的浮在了寧玉瑤的麵前。
那畫中有一名女孩兒?,不過十?歲左右,容貌跟寧玉瑤竟十?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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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寧玉瑤看著?是成年人樣子,而那個小女孩觀之身量未足,不過八九歲的模樣。
隻看外在形容,就好似那個小女孩已經長大了一樣。
而那女孩兒?耳垂之上,也掛著?這樣一枚蝴蝶耳飾。
寧玉瑤啊的顫聲叫了一聲,軟倒在地。
一絲血水順著?寧玉瑤耳上傷口淌落,劃出了一道?殷紅的血痕,觀之觸目驚心。
若衛嫣然還會因為自己是衛九思的女兒?沾沾自喜,寧玉瑤隻覺得十?分可怕。
眼前這一切,無疑是太過於令人覺得可怖了。
裴玄貞卻似對寧玉瑤如?此驚懼的模樣視而不見?,他?隻緩緩說出真相:“瑤姬十?歲已經死了,後?來我便煉出她的殘魂,聚魂重生。”
“可惜,她的魂魄碎得實在過於厲害了。她死時候年紀太小,靈魂並不怎麼完整。所以我想了個法子,那就是婦人尚在懷孕之時,胎兒?尚未聚靈,我便把碎靈放在胎兒?之內。如?此,便能借體?重生。”
可這已經是仙門禁止的邪惡禁術了,如?此一來,胎兒?就不會生出自己的靈魂。這跟殺人奪舍沒什麼區彆,隻是把胎兒?充作容器,溫養彆人的靈魂。
於是那孩子雖因魂魄不全沒有從前記憶,可長大之後?,身體?受魂魄影響,樣貌也會漸漸變化,化作從前模樣。
然而到了現在,裴玄貞卻毫無顧忌的說出來,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
他?這麼隨口道?來,那些事情於他?而言,竟無半點顧忌。
而寧玉瑤,自然不敢去指責他?。
此時此刻,寧玉瑤隻敢瑟瑟發抖,她恐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裴玄貞明明看出了她的恐懼,卻視若無睹:“第一次,你名叫林雪萱,就是西月國太子沐華辰的那個情人。你一向伶俐,大約也聽過這個故事。就是那個懇請我挖了阿妍眼珠給沐華辰的女修。”
“你知道?,那時候我為什麼要答應你?是想要獎勵你嗎?”
寧玉瑤拚命搖頭?。
她好似依稀分辨出裴玄貞的邏輯,可卻不敢說出口。
回憶前塵,裴玄貞本來溫柔眷念麵頰頓時浮起了一絲冷冰冰的怒色。
他?冷冷說:“如?果是瑤姬,她秉性善良,天真無邪。就算她長大了,又怎麼會挖了彆的女孩子眼珠,送去給自己情人?她做不出這樣的事的。”
“於是你這樣,就不像她了。”
“所以我要教訓你,讓你知曉,縱然挖了彆人的眼珠,你那個心上人隻會更加厭憎於你。而肯接受彆人眼睛的男人,也不是什麼好人。”
“後?來,阿妍成為劍仙,你也被?沐華辰所棄。我本來指望你清醒一些,改邪歸正,可你一日比一日不堪。我對你的耐心、關懷、容忍,都被?你消耗殆儘了。”
“你怎麼能頂著?瑤姬的臉一臉嫉妒,終日咒罵,如?此瘋魔?”
“於是,我終於受不了了。是你讓我忍無可忍,決意結束這一切。所以,我隨便栽贓,說你與月蝶族勾結,然後?就將你送走。”
“我親手斬了你的頭?顱,然後?你的靈魂還能再煉一次。”
“然後?,第三?次,你就是寧玉瑤。”
寧玉瑤身軀已瑟瑟發抖,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她耳邊還聽見?了裴玄貞的輕輕一聲歎息。
“唉,雪萱死了,難道?我便一點錯沒有嗎?”
“瑤姬的靈魂是純潔的,她之所以變成雪萱那樣子,是因為被?世俗所玷汙,並不是她的錯。人說貧窮會滋生奸惡,一個人身處惡劣環境,又怎麼能有高?貴品行?瑤姬死於十?歲,她乾淨得如?一片雪花,沒有被?世俗所汙染。如?果一個人事事要爭,又隨意受人碾壓和侮辱,她又怎麼能乾淨如?雪?”
“於是等到玉瑤你出現時,我便好好照拂你,我讓你心想事成,無論有什麼不快,那些不快都會消失。於是,你果真如?我所想那般,是那樣的乾淨、純潔、純粹。本來這一切都很好,可你也開始變了。”
然後?裴玄貞嗓音裡也帶著?懇求之意:“玉瑤,答應我,不要變好不好?”
而寧玉瑤呢,她也絕對沒有力?氣說一聲不好。
她終於明白?了今日裴玄貞尋自己前來的原因,那就是裴玄貞不願意自己為魏舟報仇。
因為自己是不能夠做出一些惡毒之事。
如?若如?此,自己便不像裴玄貞心目中的娃娃。
裴玄貞還提到過死去的林雪萱,他?對林雪萱不滿意了,於是林雪萱就這樣子死了。
如?若自己不能讓裴玄貞滿意呢?寧玉瑤瑟瑟發抖。
這時飛鏡船上,一隻蝴蝶輕輕的飛來,落在了孟雪殊的手指上。
那蝴蝶一沾孟雪殊的手指,就頓時化作一根細細的銀絲,這樣纏繞上孟雪殊的手指。
虞妍知曉,那是孟雪殊在仙盟探子傳來的消息。
孟雪殊看著?虞妍,瞧著?虞妍眼珠眨也不眨盯著?自己。
那些目光那般的急切,孟雪殊忽而想,倘若是為我如?此,不知多好。
念及於此,孟雪殊心尖兒?頓時微微一熱。
他?嗓音卻是平靜的:“如?今寧玉瑤正被?裴玄貞請了過去。”
虞妍眸光輕輕一顫。
她唇兒?有些發白?,自從重生之後?,她基本沒有失態。
可是涉及曾經的玉無雙,虞妍終於容色有了動容。
他?瞧著?虞妍一向溫柔的眸子裡,如?今多了幾分專注凝重,眼珠子眨也不眨盯著?自己。
顯然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對於虞妍而言十?分要緊。
孟雪殊這樣想著?時,他?卻緩緩繼續說道?:“寧玉瑤未必知曉什麼,就跟當年的玉無雙一樣。”
“當年玉無雙為人很好,他?性子溫柔,不善心機謀算。可是作為九玄宗宗主?,他?這副心性可能嗎?身為一方之主?,無論怎樣都要善於謀算,必定要有城府,還會使些手段。就好似我,我便是這樣的人。不似你當年,你隻是一位劍仙,你不是一方之主?,你不必領導許多人,更不用平衡彼此間的利益。”
虞妍嘴唇動動,本來是要說幾句話的。可孟雪殊將話說到此處,虞妍終究是將自己要說的話生生咽回去。
因為孟雪殊已經料到了虞妍會怎樣的辯駁,因為虞妍本準備拿自己舉例。她覺得一個人縱然心裡通透,有些手段也不會去使,不是不會,而是不願。
可是孟雪殊卻說,虞妍並非一方之主?。
孟雪殊看著?虞妍時,他?眼裡神?色固然是溫柔的,可他?眉宇間終究有著?淡淡的冷戾之意。
他?口中也淡淡說著?那些上位者應有的心機權謀,殺伐果決:“彆人都說鬼月宗的晏悲道?身份超然,不理世事。可表麵上的超然,是以水下麵數不儘的手段所烘托的。就如?當年仙盟為何要滅了鬼月宗,如?今又能安然相處,甚至有所交流?”
“我在仙盟廣布眼線,布局已久,一切的風平浪靜都是一種?布局以及拖鞋。甚至我的屬下對我之言聽計從,尊重順從,這其中難道?就隻是因為情意所致?”
“阿妍,我素來工於心計,不要以為一個日常沉默寡言,就是個老實人。”
就好似當年,他?還是咒術武士的時候。西月國國主?就會生出一種?誤會,覺得他?是個隻會蠻乾的武者。
但其實他?頗有城府,什麼事情都心有籌謀。
孟雪殊的眼是極深的墨色,這樣極深的黑裡,又似夾雜著?縷縷的殷紅。
這樣交織於一道?,不覺令人觸目驚心。
玉無雙是屬於虞妍的一場溫柔好夢,可是孟雪殊卻生生要將這場夢給撕碎了。
他?殘酷說道?:“這樣的血腥叢林之中,養著?玉無雙這樣一位九玄宗宗主?,仔細想來,竟是一件極荒誕的事。倘若他?表裡不一,也許倒是合乎常理。”
“可偏偏,他?卻是個表裡如?一之人。而這份表裡如?一,就是最不和諧之事。”
“我記得那時,裴玄貞已經是九玄宗十?長老之一。我也還沒有創立一番事業,彼時九玄宗就是仙門第一的宗門。”
“那時候裴玄貞據說是不慕名利,喜愛閒雲野鶴的生活,很少回九玄宗,也不參與九玄宗的爭權奪勢。可後?來,玉無雙死後?,他?不知怎的,很快就收割了屬於玉無雙的種?種?勢力?。”
“也許,這一切本來就屬於裴玄貞,他?自然輕而易舉得到這一切。”
至始至終,玉無雙隻是一個明麵上的幌子。
人都是喜愛光明與正義,溫柔與慈善的。
修士們也不例外,他?們也需要一個令自己覺得感動的人。
玉無雙修為又高?,性子也好,在那樣殘酷的歲月裡,他?能帶給人溫柔的感動,更滿足了仙門修士對正義的全部幻想。
於是玉無雙很自然的占儘了聲望。
可有光明的地方便會有黑暗,於是裴玄貞在暗處,將另一半的事情做得妥妥貼貼。
玉無雙當然無需做一些虧心之事,因為有人會替他?清除全部的障礙。
虞妍靜靜的聽著?,直到孟雪殊將話說完,她才開始質疑這個猜想。
她說:“除了巧合,其實並沒有什麼憑據。”
“再者說,如?果玉宗主?什麼也不知道?,他?又怎麼跟裴玄貞合作?乃至於從中得到好處?”
但今日孟雪殊特意請虞妍來飛鏡船,他?自然已經有全然的把握。
他?一向是這樣,喜歡布置妥當,方便穩操勝券。
孟雪殊緩緩說道?:“這兩個問題,我皆可回答一二的。”
當他?這樣說時,他?手指輕輕一動,指尖多了一枚銀色的緞帶。
他?說:“還勞阿妍蒙上雙眼,我可以帶你去看看證據。”
那枚緞帶已經浮至虞妍跟前,虞妍心內動了動,將這枚緞帶這般握住。
她心裡有些古怪,不明白?孟雪殊究竟是何意,不過心裡隻是好奇,倒也談不上驚懼。
她想,也許自己對鬼月宗宗主?終究是有幾分信任的。
再者修行之人五識十?分敏銳,其實就算蒙眼對行動也沒有什麼阻礙。哪怕這具身軀孱弱,也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能比。
更何況,虞妍也是習慣當瞎子。
於是虞妍這般點點頭?,將緞帶戴上。
銀色的緞帶蒙住了虞妍雙眼,隻露出口鼻。孟雪殊驀然心裡微微一動,隻覺得自己好似在玩什麼奇怪的play,隻覺得熱氣上湧。
可他?很快壓製下來。
下一刻,他?已經到了虞妍跟前,握住了虞妍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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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雪殊本欲握住虞妍手掌的, 可不知怎的,就連他?那樣的人,一瞬間心裡也浮起了幾許的羞澀之意。
他?從來不理會彆人的看法, 可這一刻亦還是隻握住了女修纖纖的手臂。
他?動作極輕,就好似虞妍是什麼珍貴易碎之物。
但實則孟雪殊心裡亦是知曉, 虞妍是個極堅韌的一個人。
雖是如此, 孟雪殊的動作還是這?般的小心翼翼。
好似生恐弄碎虞妍一點。
虞妍倒是微微一怔, 有些不慣,不由得說道:“孟公子,如今我?這?身軀雖是孱弱,可是縱然蒙住雙眼,行動也我?無礙。”
孟雪殊聽罷, 隻輕輕嗯了一聲, 然後說道:“可你不知曉我?要帶你去何處。”
他?這?樣說著時候, 就帶著虞妍輕飄飄的飛起。
以他?修為, 就算不借助法器, 亦是能禦風而飛。
虞妍就這?樣被他?一帶,也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好似一根極輕瞧的羽毛, 亦是漂浮在空中。
今夜有雲, 雲深結樓, 這?樣被月光一映,更如月中仙境。
孟雪殊回頭看著虞妍。
女修這?副樣子,倒好似兩人第一次見麵時的情形。
那時候盲眼的少女輕輕一摔,就跌在了自?己麵前。
那時咒獄的門要合上了, 那女郎跌跌撞撞, 竭力要趕至。
於是此後許多年,孟雪殊便不免心生慶幸, 覺得那日實在是幸運之極,虞妍恰好是能趕到的。
可他?又想,縱然那次虞妍沒趕到,以後在彆的地方遇見,自?己定然還是喜歡她的。
想到了此處,孟雪殊的心頭也不覺微微一熱,想要將虞妍的手臂握得更緊些。
可方要發力,他?又恐弄疼了虞妍,於是又散了力。
這?時候虞妍麵上神色也不覺嚴肅起來,因為她感覺到了一縷極強大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