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新婚之夜
李尋歡輕功施展到極致, 趕回梅莊。
隻見莊內燭火通明,人聲鼎沸,令狐衝、林平之拿著喜服站在門外, 看見他,一起上來拉了就走。
藍鳳凰拿著妝盒, 趕上來笑道:“新郎官可是需要伺候淨麵化妝嗎?我可是手熟得很呢!”
令狐衝一把將李尋歡推進房裡,回頭笑道:“李大哥天生麗質,不需要啦, 你們還是去打扮新娘子吧!”
藍鳳凰跺腳道:“新娘子早就穿戴整齊了,哪裡用得上我獻殷勤?”
一瞥眼看見曲洋匆匆走了出去, 忙叫道:“新郎、新娘都到位了,曲長老, 你這位主婚人朝哪裡去呢?”
曲洋趕到莊門外,等了好一會兒, 才見劉正風飛奔而來, 還不時回頭看身後是否有人跟蹤。
見他如此小心, 曲洋飛身上樹,替他哨探一番, 跳下來笑道:“身後乾淨得很!你也太小心了,華山派的令狐衝一大早就趕過來了, 偏你還要跟著去西湖邊白吹風!”
劉正風歎道:“令狐賢侄裝病,自有他師母、師妹打掩護。我受掌門師兄囑托而來,家裡又有妻兒老小, 豈能不小心翼翼?”
兩人攜手趕到喜堂,李尋歡已經換好一身喜服, 正與童百熊、令狐衝等人大聲說笑。
曲洋、劉正風上前道喜,劉正風笑道:“李兄得償所願, 以後儘可縱情於山水間,演奏漁樵問答了!”
李尋歡聽他說破前事,但笑不語。
童百熊撓頭道:“大夥兒都說前一陣子的教主是李兄弟假扮的,怎麼就我沒看出來?李兄的易容術也太過玄乎了吧?”
眾人皆笑,忽聽黃鐘公大喊一聲:“花轎到!”
房內霎時寂靜無聲,大夥兒都規規矩矩地站在自己位置上,翹首以盼。
李尋歡快步迎了出去,八個紫衫侍者抬了一頂朱紅色大轎,慢慢走至院內停下,任盈盈、曲非煙俏立兩旁,分彆端著喜果、寶瓶。
令狐衝、林平之遞上弓箭,李尋歡搭箭拉弓,正中轎門,眾人轟然叫好。
任盈盈、曲非煙掀開轎門,一起笑道:“新娘子下轎了!”
轎中人鳳冠霞帔,火紅嫁衣,緩緩走了出來。
東方不敗沒有戴蓋頭,隻鳳冠上綴著一層珠簾,眾人都識得他是昔日教主,卻又覺出不一樣的儀態風情來。
本有幾分不信教主原是女兒身的教眾們,此時便不由得想道:這麼美的樣貌,往日怎麼沒看出來呢?
李尋歡上前攜了東方不敗的手,低聲笑道:“真美,天上的月亮都被你羞得躲進雲裡去了呢!”
東方不敗微微一笑,與他並肩一步步走進喜堂。
曲洋高聲叫道:“新人拜天地嘍!”
本站在門口的教眾忙忙地讓開,生怕無意間受了教主的禮。
兩人在此地皆沒有親人,曲洋將“拜高堂”化為“拜謝親朋”,因童百熊於東方不敗有恩,便由他站著受了新人半禮。
夫妻對拜過,東方不敗拉過站在一邊的任盈盈,高聲宣布道:“自今往後,日月神教教主之位傳給聖姑任盈盈,若有人違逆新教主,便是不服我東方不敗!”
教內長老、堂主等高層皆已提前得知此事,登時歡聲雷動表示讚服。
普通教眾乍聞此事,先是心下一驚,繼而想到聖姑一向待人寬厚,也大聲歡呼起來。
任盈盈伸手,止住眾人道:“今夜,是咱們東方太上教主的新婚之禮,這杭州城內尚有許多五嶽劍派的人虎視眈眈,諸位輪番喝過喜酒,便需出去巡視,小心戒備,絕不可讓宵小之輩有機可趁!”
說罷,先躬身向東方不敗行了一禮,轉身出去將長老們分作兩班,安排巡視。
童百熊拍胸笑道:“東方兄弟!你儘管和李兄弟洞房花燭,我們幾個老兄弟就守在洞房外,絕不讓任何人靠近一步。”
桑三娘笑道:“你們幾個守在洞房外,教主還如何洞房花燭呢?”
眾人聽出言外之意,又見東方不敗隻是麵頰暈紅,毫無惱怒之意,便一起哄堂大笑起來。
次日一早,新房內遲遲沒有動靜,眾人隻當新人們良宵苦短,也不好去打擾。
誰知直到日上三竿,竟還是毫無動靜,曲洋敲了門,半晌無人應答,推門進去,才發現已經人去房空。
一對燃儘的喜燭下,放著一個紫檀木匣子,上麵龍飛鳳舞六個字:贈予梅莊主人!
曲洋叫來黃鐘公等人,打開看時,除了二十個金元寶,還有四粒丸藥。
丹青生喜道:“是三屍腦神丹的解藥!”
黃鐘公、黑白子、禿筆翁皆是大喜,拿過解藥吃了,方向遠方跪謝不迭。
杭州城外官道上,令狐衝歪歪斜斜騎在馬上,向另一匹馬上的林平之道:“李大哥他們夫妻打算去哪兒呢?如此神秘,就連咱們也不給透漏!”
林平之道:“他們隻想過清淨日子,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啊!”
他勒住馬韁,向令狐衝拱手道:“既然回了城,咱倆也就此彆過吧!”
令狐衝打了個哈欠,俯身過去拍著林平之肩膀道:“彆什麼過啊!李大哥還托我照顧你呢!走,先去陪哥哥喝三杯去!”
說罷,不由分說,抓過林平之手中韁繩,縱馬向城門馳去。
百裡之外,一輛馬車慢悠悠地駛過青石板路。
李尋歡一手駕車,一手摟著自己的新娘子,歎道:“害得你洞房花燭夜在馬車上度過,真是過意不去!”
東方不敗靠在他肩頭,低笑道:“那裡不是咱們的家,又是任我行,又是少林、五嶽的,到底不能讓人安心!”
李尋歡歎道:“確實如此,任我行礙於五嶽劍派、少林、武當的威脅,隻能對我點到即止!五嶽劍派、少林、武當害怕咱們與任我行聯手,也隻能按兵不動。是非之地,還是早早離開為好。”
他鬆開馬韁繩,任駕車的兩匹馬自由向前,將東方不敗摟在懷裡:“不過,新娘子好歹娶到手!隨時都可以洞房花燭嘍!”
說罷,低頭在新娘子唇上重重親了一口。
七日後,二人賣掉馬車,乘船向南,在福州一處小鎮買了所宅子住下。
新宅子裡,兩人真正度過了新婚之夜。
小鎮名喚平安鎮,人口不多,且民風淳樸,對新搬進來的小兩口充滿善意。
過了兩日,就有鄰家婦人來串門,邀請這家的新媳婦一起去集上買針線、選雞崽;不到三日,就有街上的漢子,來與這家的男人喝酒論江湖。
鎮上的人從未見過這麼恩愛的夫妻倆,經常看見他們並肩攜手在街上散步,李家官人會俯身采一朵小花,為娘子簪在鬢間。
李家娘子做得一手好針線,李家官人經常穿著簇新的絲綢袍子,坐在街頭與鎮上的老人家下棋。
他們待人和善,尤其是李家官人,常常麵帶微笑為不識字的外地人代寫家書,或者,免費教街上頑童誦讀千字文。
過年時,鎮上沒有人與他們沾親,卻都不約而同地上門給他們送年糕。
窗外,大雪翻飛,李尋歡擁著東方不敗坐在床上,聽街上迎新送舊的花炮聲,低聲道:“東方,新年快樂!”
東方不敗偎著他,柔聲道:“尋歡,咱們每一年都要像今日一般快樂!”
每一年?李尋歡怔住了,那個“一年”又湧上心頭,他忽然想道:有多久,沒有想起過表妹了?
他摟住東方不敗,緩緩道:“好!咱們每一年都要這般度過!”
春天時,他帶著東方不敗去了一趟福州,正式收林平之做了弟子,將飛刀傳給他。
林震南夫婦聽說他就是江湖上名動一時的“魔刀”,激動得幾乎要跪下。
日月神教在新任教主任盈盈的治理下,慢慢開始擺脫魔教的惡名,連帶曾擊敗任我行的“魔刀”,也開始成為江湖中的奇俠。
林平之有了飛刀絕技傍身,東方不敗又引導他與任盈盈通信,獲得日月神教的庇護,福州林家再不是可以隨意被滅門的存在了。
一年時間漸漸近了,一日夜裡,夫妻倆行過床第之事,東方不敗汗津津地躺在李尋歡懷裡,歎道:“從決心修煉葵花寶典時起,我就沒想過此生還能得享床笫之歡!”
他抬頭在李尋歡臉上親了一下,羞道:“謝謝你,尋歡!”
李尋歡與他溫存良久,方打來熱水,細細替他擦拭乾淨,換上乾淨褻衣,看著他含笑睡下。
待到窗外微微發白,他忽然搖醒東方不敗,急道:“東方,倘若我有一天不見了,你千萬不要著急,縱是隔著千山萬水,我總會回到你身邊的!”
東方不敗睡眼惺忪,還以為在做夢:“什麼?”
然後,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中,他看見李尋歡的身體慢慢虛化,終於化作虛無。
第042章 Happy ending
那對恩愛的小夫妻消失後, 平安鎮的人歎息了好一陣子。
半年後的,黃昏落日的餘暉下,一個身材高挑的婦人出現在街頭。
正收攤的王嬸第一個認出了她, 忙笑著打招呼:“李家娘子,回來了哦?大官人哩?”
李家娘子清秀的臉上, 露出一絲茫茫然的微笑:“他,會回來的!”
說罷,加快腳步回到自家宅子裡去了。
半年時光, 他已經跑遍了福州、黑木崖、杭州,一切李尋歡可能會出現的地方;他甚至上少林寺禮佛, 到南海求拜觀世音,向方證大師、恒山三定懺悔前半生罪孽, 皆是徒勞。
李尋歡就是消失了。
他推開房門,夕陽已是沉下去, 窗邊搖椅上, 隱約坐著個人影。
東方不敗的心一陣狂跳, 顫聲道:“尋歡!”
那人影沒有如往日般消失,反而站了起來, 短發,不倫不類的古裝, 滑稽可笑的禮儀:“東方教主,好久不見!”
東方不敗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是你,你……”
這人是誰?為什麼有一瞬間感覺他該知道尋歡的下落?
那人忙道:“東方教主, 咳咳,莫激動, 在下靈小通,咳咳, 我就是來告訴你李探花下落的!”
聽到李尋歡下落,東方不敗手指一軟,驀然泄勁。
靈小通搶回自己衣領,狂咳一陣,還未平息喘息,又被一把抓住:“尋歡在哪裡?”
靈小通忙道:“當然是在他自己的世界裡!一年前讓你們選擇,教主大人選擇回自己的世界。李探花說聽你的,但要加一年期限。現在期限到了,自然就回去了!”
“他為什麼要附加一年期限?”東方不敗後退一步,跌坐在椅子裡,“他還是忘不了林詩音,對不對?”
“唉!”靈小通歎道,“一個能把未婚妻讓給結義大哥的人,你能指望他做出什麼樣正確的決斷?”
他從背包裡拿出一個水球,猛吸兩口,喘了口氣,接著道:“他當時在感情和道義之間左右搖擺,眼看要選另一邊。幸而我靈機一動,假裝尿遁,誤把一本《笑傲江湖》遺漏在桌上。”
東方不敗乾枯的唇瓣機械般地動了動:“《笑傲江湖》?什麼?”
“嘿,就是劇透你悲慘死亡結局的故事書!”靈小通四下看了一眼,飛快低聲道,“李尋歡一看,果然心疼了,就顧不得要照顧林詩音、阿飛之類的承諾了。等我回來時,他果然選了你,不過要加一年的期限。”
“原來如此,他不過是可憐我。”東方不敗雙眼中的光輝徹底失去了,剛進門時仿佛丟了半條命,如今,整條命都沒了。
靈小通忙道:“教主,唉,教主!你彆傷心啊,李尋歡現在已經知道後悔了,正在那邊世界發瘋,沒日沒夜地念叨你的名字呢!”
他顧不得不能接觸虛擬人物的規定,抓住東方不敗的衣袖,拚命搖晃起來:“彆泄氣啊,咱還能HE!”
“他對你是愛情啊!”靈小通嘶吼道:“一年前可能還不夠多,但現在已經足夠追妻火葬場了!要不要給他個機會,嗯?”
東方不敗回過來一絲活氣:“什麼機會?”
“那個,”靈小通搓著手笑道,“咱上次不是聯合穿越科搞了一次穿越嘛?這邊世界已經被穿過一次,故事核有些不穩當了。”
他有些心虛地道:“你要想見他,就得到那邊世界去。怎麼樣?願意到陌生世界生活嗎?”
東方不敗怔了怔,道:“倘若他還是選了表妹呢?”
“拜托,”靈小通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倆都三媒六聘、拜堂成親了,能不能自信些?”
靈小通腕上手環忽然開始閃爍,他慌起來:“去不去?一、二、三,快決定!”
東方不敗見他整個人開始虛化起來,心一急,道:“去!”
恍惚間,靈小通的虛影仿佛打了個響指,一切陷入黑暗。
平安鎮那對小夫妻徹底消失了,眾人慨歎一番,又回歸到自己的正常生活中去。
獨王嬸沒事兒還會念叨兩聲:“那天真的見到李家娘子回來的呀,不會是被拋棄了吧?”
東方不敗直接降落在李園,與林詩音打了個照麵。
他剛要開口解釋,林詩音清叱一聲:“什麼人?”
肩上披帛一甩,拔下頭上發簪,竟與東方教主打了二十多個回合。
東方不敗一開始還存心退讓,後來見林詩音手法精妙,也不得不小心應對起來。
“東方!”熟悉的嗓音在身後響起,東方不敗手下一頓,竟被林詩音的發簪戳中肩頭。
“東方,”李尋歡快步上前,攬住東方不敗肩頭,疾點他肩頭穴止血,嗔道,“怎麼不躲開?”
東方不敗垂頭道:“是呀,我是該躲開些,又何必多餘來此礙眼?”
李尋歡聽他語氣低落,長歎一聲,道:“都是我的錯”
話語戛然而止,東方頰上滑落的濕痕,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心。
他顧不得林詩音在眼前,忙抱住道:“對不起!隻要你還願意要我,我再也不會離開了。”
他從東方不敗肩頭向林詩音道:“這是你嫂子,久彆重逢,太歡喜了!”
林詩音疑道:“你不是說他武功天下第一,便是小李飛刀也不是對手嗎?怎麼躲不開我的發簪?”
李尋歡笑道:“《憐花寶鑒》是武林奇人王憐花前輩的畢生絕學,你練習了這一年多,已可躋身江湖一流身手。他心思恍惚之下,躲不開有什麼奇怪?”
他鬆開懷抱,東方卻隻是倚著不放,想來是既喜又羞,不願見外人。
李尋歡向林詩音使了個眼色,俯身將人抱起,直向冷香小築飛躍而去。
阿飛聞聲趕來,遙遙隻見到二人背影,忙向林詩音道:“林姐姐,可是東方先生回來了?”
說罷,就要向冷香小築追去,林詩音忙拉住他,道:“東方先生現在沒功夫見你,你還是接著練劍去吧!”
糊弄走阿飛,她看了眼冷香小築,也轉身離開了。
就算是有遺憾,這半年來,麵對李尋歡的矢誌不渝,遺憾也慢慢消逝了。
況且,她林詩音如今醫毒雙修、武力超群,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醫、女俠,再不是每日枯坐小樓遙望情郎的閨閣弱女了。
她還有許多事可做,要做,想做!
進了冷香小築,李尋歡將懷中人小心翼翼地放在鋪著虎皮的紫檀木椅上,抬起他掛著淚痕的臉蛋,掏出懷中手帕細細擦拭,柔聲道:“好娘子,為夫錯了,莫再哭了!”
東方不敗睜開淚眼,見他下巴胡茬唏噓,眉目間泛著淡淡的青色,身上尚有酒味,忍不住伸手道:“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李尋歡握住他的手,放在頰邊,低聲道:“我以為錯過了畢生摯愛,這一生都要在酒精與痛苦中度過了!天可憐見,又把你還給了我。”
“我是”東方不敗想告訴他,自己為何會來,話到嘴邊,隱約覺得有人助他,卻如何都想不起來是誰,最終隻是道,“我來和你在一起!”
李尋歡將他擁在懷裡,空蕩蕩半年的心終於獲得圓滿。
吃晚飯時,阿飛終於見到了他的東方先生,一襲紅衣,長發及腰,發髻間斜插著李大哥購置許久的一支玉簪,含笑進來,喚他:“小阿飛!”
完全陌生的容貌,女子打扮,神態語氣卻是極熟悉的。
阿飛毫不遲疑地歡叫一聲:“東方先生!”
然後,他顧不得一貫的矜持高冷,撲進東方先生懷裡,小手環住他的腰。
觸及東方先生的微濕發梢,阿飛恍然道:“怪不得林姐姐說不方便,原來先生一下午不出來,是躲在冷香小築洗澡呢!”
李尋歡低咳一聲,轉過臉去,不敢看林詩音。
東方不敗臉紅紅的,還是強撐著過去,向林詩音打招呼道:“表妹!”
林詩音俏臉微紅,笑道:“嫂子,小妹中午不知嫂子身份,誤傷了嫂子,得罪了!”
她一連三聲“嫂子”,讓東方不敗大大鬆了口氣,想及下午在冷香小築的胡天胡地,愈發覺得臉紅心熱。
見娘子害羞,李尋歡哪裡還顧得上自己的臉麵,忙拉住東方,請大家就坐吃晚飯。
李園的生活,溫馨而快樂,林詩音每日都有病患上門,阿飛除了練劍、習字,就是纏著先生說話。
與中原八義解開誤會後,鐵傳甲已重出江湖,過年回來,見到傳說中的東方先生,刺繡、廚藝樣樣精通,把少爺照顧得無微不至,也不由得欣慰至極。
江湖上再有人上門挑戰,往往還未找到李尋歡,就被阿飛、林詩音或者李夫人打得铩羽而歸。
久而久之,天下最不能招惹的地方,李園名居榜首。
小李飛刀,除與嵩陽鐵劍打了場友誼戰外,大多數時候隻能在刀囊裡吃灰。
李尋歡拔刀四顧,卻找不到能讓他出手的對手,不由得慨歎:江湖,平靜寂寞如斯啊!
數年後,他終於耐不住刀鋒寂寞,攜愛妻東方、“愛子”阿飛買船出海,尋訪世外高人。
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第043章 複明
花滿樓醒來時, 發現自己能看見了。
清晨的陽光,透過煙霧般的紗窗,折射出金色的光影。天藍花紋錦緞床帳, 一層層地卷上去,恍若退潮的海浪。
花滿樓用全新的眼眸, 細細打量這個房間的絲絲毫毫,極美好,極詭異的感覺。
他是在小樓睡下的, 卻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醒來。
黃花梨木桌椅,繪製千裡江山的屏風隔斷, 琳琅滿目的紫檀博格架,顯示這房間的主人既富有, 又有著蓬勃的野心。
花滿樓從床上坐起,身上絲綢褻衣形製特異, 他走到一麵打磨光滑的鏡前, 裡麵的人身形高挑, 容顏如玉,俊眉修目, 發絲濃密且微卷。
即便從未見過自己成年後的樣子,花滿樓也確信這張臉、這副軀體皆不屬於自己。
他攤開手掌, 十指修長有力,掌心、虎口覆著一層薄繭,這人善使一種握在掌心且小巧的兵器。
花滿樓拿過椅背上的衣物, 穿戴整齊,藍色圓領長袍, 看起來像是唐宋形製。
他剛穿戴整齊,門外有人敲門道:“顧公子, 相爺要見你!”
花滿樓心念疾轉,這具軀體姓顧,此地有位相爺,明朝隻在洪武年間有丞相稱呼,如今隻有“閣老”,加上衣服形製,難道自己當真已到了異世?
這一轉念不過在瞬間,他口中答應一聲,拉開房門。
滿院陽光,洋洋灑灑地照在紅花綠柳、青石磚地麵上,花滿樓差點兒流出了眼淚。
有多久,隻能在黑漆漆的世界度過?能再看一眼這紅花、綠葉、青石、藍天,既是身處異世,也值得感恩慶幸了。
門外站著一家仆打扮的年輕男子,太陽穴微鼓,顯然內家功夫不弱。
他躬身笑道:“顧公子,相爺在花廳。”
說罷,轉身就走,顯然對這位“顧公子”雖有一分恭敬,但也不多。
花滿樓愈發謹慎起來,跟著這家仆穿廊過園,一路雕梁畫棟,更有奇石異木、珍禽異獸無數,便是富甲江南的花家,也無如此豪奢。
花廳甚寬闊,廳外十餘位精悍侍衛,廳內十餘位妙齡丫鬟,鴉雀無聲,一聲咳嗽也無。
廳內坐著一個中年男人,紫膛國字臉,五絡長須,正提腕運筆,畫一株豆綠牡丹。
那家仆在廳外停步,無聲侍立,並無通報的意思。
花滿樓心下忖度,緩緩走上前去,幸而那相爺遠遠就招手道:“惜朝啊,來看看義父這畫怎麼樣?”
這軀體的名字是顧惜朝!
花滿樓不動聲色地上前,看了一看,斟酌著誇道:“葉綠花嬌,色彩深淺有致且不失明快,筆觸纖細明晰而不失力道,好畫!”
相爺笑道:“花鳥工筆畫,古往今來又有誰比得過咱們官家,我練了一輩子,也不過臨摹得皮毛罷了!”
官家?善花鳥工筆,難道是遭受靖康之變的宋徽宗趙佶?這相爺,難道是宋代有名的奸相蔡京?看畫技又似乎遠遠不及
花滿樓思緒未定,那相爺已揮手退去身邊侍女、侍從,低聲道:“你今日就回去吧!切記,一定要依照咱們昨夜議定計劃行事。連雲寨可以全滅,戚少商卻須生擒!”
什麼計劃?連雲寨是哪裡?戚少商是誰?花滿樓一頭霧水,滅寨擒人,其中必有陰謀。
他順著對方的話垂首稱是,那相爺從袖中摸出一張紙給他,揮手道:“去吧!”
花滿樓走出相府大門,回首看去,見門匾上兩個漆金大字:傅府!
宋徽宗時代,有十二位丞相,並無姓傅的。
他站在相府門外的大街上,一時前路茫茫,不知身處何方,這個連雲寨在南在北、是忠是奸更是毫無線索。
忽有兩個年輕漢子迎上來,其中一個黑壯些的麵有疲色,神態諂媚道:“大當家,您可算是出來了!我和霍亂步在這兒等了一夜呢!”
大當家?聽起來像山寨土匪的稱呼。
另一個俊秀些的漢子不屑道:“馮亂虎,咱們大當家是相爺義子,到相府就是回家,哪裡需要這樣瞎操心?”
花滿樓完全不知道這兩個人是誰,聽起來像是這顧惜朝的下屬,他們難道是連雲寨的人?卻又緣何要屠滅自己寨子?
他淡淡道:“相爺讓咱們回連雲寨去!”
馮亂虎喜道:“可是殺無赦計劃要發動了?”
“彆在街上胡說!仔細暴露了身份。”霍亂步忙推他,看了眼四周,小心翼翼地道:“大當家,我已備好駿馬、行裝,隨時都可以出發!”
花滿樓環視四周,街道寬闊筆直,富麗庭院鱗次櫛比,街上卻甚少行人,顯然是高官顯貴的住宅區。
他有心想打探現在局勢,卻不好直宣於口,隻得暫且裝聾作啞,隨著兩人走到街口,果然有三匹毛光油滑的棗紅色駿馬,拴在一株百年榕樹下方。
走過兩條街,進入鬨市區,花滿樓先跳下馬來,對身後兩人道:“此地人多,小心縱馬傷人,咱們還是牽馬步行吧!”
從他倆震驚的神態來看,這顧惜朝顯然以往並不是個為他人著想的好人,花滿樓補了一句道:“還是不要引人注意的好!”
兩個年輕人恍然大悟,忙跳下馬背,隨他牽馬走過鬨市。
此時天色尚早,鬨市中多是賣早點兒攤鋪,糍糕、五味粥、炊餅、灌湯包
那霍亂步見大當家走得極慢,對每一樣食物都看得十分仔細,立時會錯了意,忙上前低聲道:“大當家還沒有吃早飯吧?前方便是有名的三合樓,咱們不如吃了飯再走。”
花滿樓心念一動,酒樓往往是消息聚集地,何不去坐坐,探聽下局勢?
酒樓生意最好的時候,往往是午後到晚上,早上的生意通常不會太好。
這三合樓卻是例外,一大早就坐滿了客人,那霍亂步排出兩隻大元寶,才換來了二樓靠窗的位置。
花滿樓坐在窗邊,極目四望,錯落連綿的屋舍民宅之外,四樓一塔,拔地而起,異常醒目。
那馮亂虎湊上來看了一眼,驚歎道:“那裡,莫不是傳說中的金風細雨樓?”
霍亂步也道:“四樓拱衛一塔,不錯,也隻有金風細雨樓有這氣勢了!”
金風細雨樓?花滿樓喝了口茶,暗道,古怪又有趣的名字。
他一麵喝茶,一麵有意仔細聆聽樓內人談論話題。
幸虧顧惜朝內力甚好,且花滿樓目盲多年,聽聲辯位自有一套心得,細心留意之下,很快就有所收獲。
隔三張桌子,有四個江湖漢子,正在談論金風細雨樓與六分半堂的勢力爭奪;隔五張桌子,一對年輕男女,正在歎息武林四大世家的不幸隕落;樓下樓梯拐角處,三個老者,正在讚揚天下四大名捕的秉公執法
花滿樓心念一動,起身對兩人道:“你們略坐一坐,我出去走走就來!”
他轉身下樓,正要與三個老者攀談,忽覺身後兩道目光,如芒在背,他不動聲色地出去買了四塊紅豆餅,包在手帕裡,又回到樓上。
兩人見他買了零嘴回來,都是喜出望外,一個勁兒地誇大當家體貼下情。
三人吃了飯,又慢慢地牽馬出了城。
花滿樓有意引著兩人談論江湖、朝堂,馮亂虎、霍亂步正是充滿熱血的年紀,話匣子一旦打開,立刻連綿不絕起來。
此時果然是宋徽宗時代,奸相蔡京依然把持著朝政,顧惜朝的義父傅宗書則是蔡京推在前台的傀儡丞相,朝中勢力有蔡京、諸葛正我、米蒼穹,江湖勢力則有金風細雨樓、六分半堂、武林四大世家、武林十三家
花滿樓暗歎一聲,這些勢力聞所未聞,看來,不止換了時代,連空間也變換了。
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是什麼?阻止殺無赦計劃?拯救連雲寨?
他又問起兩人對連雲寨的看法。
霍亂步笑道:“大當家,連雲寨雖然號稱天下第一寨,其實不過是戚少商手下的一窩土匪。大當家隻要向他們宣諭相爺手令,這夥人還不望風而降?誰不願意跟著大當家替相爺辦事,為朝廷效力呢?”
馮亂虎也笑:“相爺恁的小心,派了四、五路人馬來收拾連雲寨,依我看,咱們大當家一個小指頭就滅了他們了!”
花滿樓心底一沉,手指不由得抓緊袖中那張紙,那是一張委任狀,他剛借洗手之機看過了,傅宗書委任顧惜朝為平匪總指揮。
卻不知另外的三、四路人馬是誰?這個沒有陸小鳳的世界,又該向誰尋求幫助?那傳說中的四大名捕是否當真靠得住?
此時已是初夏季節,天氣多變,早上還是藍天白雲,中午一陣狂風過去,天色就變得黑雲壓頂起來。
三人縱馬疾行,卻依然在路上淋了雨,遙遙看見一間茅舍小店,忙趕過去躲雨。
馮亂虎、霍亂步自去安頓馬匹、行禮,招呼店家準備熱水、飯食。
花滿樓站在廊下,細看漫天狂雨,不由得感歎造物主奇思妙想,以雨線為天地編織出彆樣風景。
雨水中傳來車輪轆轤,還有孩子的聲音,花滿樓細聽一陣,忽然抄起門口的兩隻竹傘,衝進雨裡。
一頂小轎陷進了泥裡,四個童子滿身泥汙,正拚力想將它推出來。
花滿樓將兩把竹傘遞給孩子們,高聲道:“前麵有家小店,你們快過去躲雨吧,等雨停了再來推這轎子!”
四個童子皆驚疑地看著他,一起閃身避開竹傘,齊聲道:“多謝你了,我們自己可以。”
他們身法輕靈迅捷,顯然非是一般孩童,花滿樓歎口氣,將竹傘塞給其中一個童子,挽起袖子道:“我來幫你們!”
他推了一下,轎子看起來小巧,卻頗有份量,竟然一時未能推動。
第044章 轎中人
他站起身, 笑道:“這轎子難道是玄鐵做的嗎?”
見他運功於掌,就要再去推動轎身,四個童子心下焦急, 剛要上前阻止,轎內穿出一個清冷的嗓音道:“不用了, 就將轎子留在此地,你們都到前麵客店去吧!”
一個童子道:“公子,你也出來吧, 我們抬你過去!”
其餘三個童子都跟著附和,花滿樓本有些猜測, 此時方確定轎中人確有不便,也道:“裡麵的公子可是身子不適嗎?公子若是不嫌棄, 在下願意略儘綿薄之力。”
轎中人道:“公子也請到店中避雨吧,我在裡麵坐著就很好!”
他不走, 四個童子也跟著不動, 轎中人又催道:“你們這樣站在雨裡, 明日倘若生了病,又有誰來護持我呢?”
四個童子麵麵相覷, 又把目光一起放在花滿樓身上,滿是不信任之色。
花滿樓隻得當先走了回去, 四個童子慢慢跟在後麵。
馮亂虎、霍亂步已經看著店家燒了熱水,看見大當家衣衫儘濕地回來,殷勤道:“大當家, 到房裡洗個熱水澡吧!”
四個童子探頭進去定客房,老店家佝僂著腰走出來道:“鄉野小店, 也就三個房間,都被這兩位大爺定下了, 四位小哥兒且到前麵看看吧!”
花滿樓正拿過霍亂步手中布巾,擦頭上的水,聞聲道:“把我的房間讓給四個孩子,既有燒好的熱水,也給孩子們先用吧!”
又柔聲向四個童子道:“你們可帶了替換衣衫?先去洗個澡,再喝碗薑湯吧!”
四童子見他容貌俊美,言語溫柔,也禁不住新生好感,道謝謙讓一番,被花滿樓勸著去了。
霍亂步忙把自己的房間又讓了出來,花滿樓簡單洗漱了,換了件青色衣衫。
馮亂虎送上熱騰騰的飯食,花滿樓讓店家找來飯盒,裝了兩樣清淡小菜,一碗濃湯,一手撐傘,一手拎盒,又走進雨裡。
小轎依然靜靜停在雨中,花滿樓在轎前站住,朗聲道:“公子,天色轉涼,你又身體不適,吃點兒熱的驅驅寒吧!”
轎中人道:“誰說我身體不適?”
花滿樓訝異一瞬,謙聲道:“對不住,我剛見你離不開轎子,還以為是身體不適呢!”
靜默一瞬,轎中人道:“多謝你!”
花滿樓將飯盒遞過去,轎簾內身出一隻手,手指白皙、修長,指尖靈秀纖細。
好美的手,花滿樓心中一動,難道這不能出轎的人,竟然是一位美麗的女子嗎?可聲音又不像。
那手指伸了一會兒,微微一縮,似要收回去,花滿樓忙把飯盒雙手奉上:“鄉野粗飯,不成敬意!”
轎中人接了飯盒,笑道:“出門在外,又如何有諸般講究?”
花滿樓撐傘站在雨裡,想到這秀手的主人,孤零零地坐在轎裡,心中愈發不忍。
他繞著轎子走了一圈,見兩個輪子皆陷在稀軟的淤泥裡,動一動,就要裹上厚厚的泥巴,確實難以移動。
花滿樓走回小店,轉到後院,探頭道:“老人家,您這兒可有不需要的草灰?”
老店家正坐在灶邊吧嗒吧嗒地抽旱煙,店家娘正佝僂著腰在灶邊擀麵條。
聽到聲音,老店家抬起頭,混濁的老眼望著花滿樓,顯然沒聽清問話。
花滿樓又說了一遍,老店家才指著灶後,粗聲大氣地道:“那裡還有兩筐,本來是打算雨後墊院子用的,公子既然需要,就拿去吧!”
花滿樓道了謝,先拿出一吊錢擱在灶上,店家娘依然在哐當哐當地轉動擀麵杖,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客人的善意。
一股幽香似有還無,花滿樓眼神一凜,才拎起兩筐灰慢慢走了出去。
馮亂虎正在草廊下吃麵條,見他拎著草灰出去,慌道:“大當家,我來吧!”
忙忙地放下飯碗,拿過廊下的扁擔,擔在肩上,霍亂步聞聲也趕了出來。
花滿樓便指揮他們兩個,將草灰灑在小轎四周,又走到轎前,恭聲道:“裡麵的公子,在下找了兩個人,想再試一試,你坐穩些。”
轎中人輕輕“嗯”了一聲,聲音輕短,聽不出男女。
馮亂虎向霍亂步擠擠眼睛道:“怪不得大當家這麼殷勤,感情裡麵是位千金小姐!”
花滿樓隻作聽不見,讓他二人去轎後推,自己拉著轎竿,運力一提,轎子終於從淤泥中抬起了些。
三人連推帶拉把小轎弄到屋簷下,四個童子正好收拾整齊下來,見轎子回來,都是喜出望外。
一個童子打起轎簾,笑道:“公子,房間已經收拾好了,下來歇歇吧!”
轎中人輕“嗯”一聲,眾人隻覺白影一閃,一個白衣公子已經輕巧地坐在堂下。
這家小店屋簷是茅草,牆壁是泥胚,桌椅破爛油汙、歪歪斜斜,那白衣公子坐下時,馮亂虎、霍亂步不約而同地驚呼一聲,心下同時冒出一詞:蓬蓽生輝!
花滿樓也覺眼前一亮,這公子相貌俊秀、清麗,神態冷雋寒傲,姿態優美輕盈,實屬生平罕見。
他輕功絕妙,以花滿樓的眼力,卻也可看出他從轎中飛出時,無力的雙腿,羸弱的身形。
然而,就因為這殘弱,愈發顯出他的不凡。
花滿樓心下叫好:今日所見萬物,以眼前人為最美!
他帶著笑意向那白衣公子拱手道:“在下顧惜朝,不知公子貴姓?”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笑容如月之清:“在下姓成,方才多謝顧大當家援手!若不棄嫌,請坐下一談。”
“你認得我?”花滿樓從善如流地坐下,微笑道:“在下因一些緣故,怕是暫時認不出故人了。”
成公子笑道:“在下對連雲寨慕名已久,故而聽過大當家的清名,也說不上是故人。”
馮亂虎忽然叫道:“呀,你是不是”
話還未完,店家娘端著兩碗薑湯,顫巍巍地走了進來,擱在桌上,又佝著腰走了出去。
成公子伸出手指,就要去端碗。
花滿樓輕聲提示道:“剛煮開的湯,仔細燙!”
成公子笑道:“薑湯就要趁熱喝,才驅得了寒。”
他將湯碗端至麵前,吹去熱氣,喝了兩口。花滿樓見狀,也端起薑湯喝了一口。
霍亂步忽然上前道:“大當家,您方才在外麵推轎子,衣衫都濕了,不如再回房換一套吧!”
花滿樓起身,向成公子笑道:“公子稍坐,我去去就回。”
成公子頷首笑道:“都是受我拖累,顧大當家請便!”
花滿樓進房換衣服,霍亂步、馮亂虎在門口止步。
隻聽馮亂虎急道:“他一定是那個人!大當家怎麼能不認得呢?”
霍亂步道:“你都看出來了!大當家豈能看不出來?大當家必要用意。”
花滿樓漱了口,心底苦笑:我是真的沒認出來,那個人是誰,你們倒是多談論兩句呐!
偏偏直到他換完衣服,門口的兩亂也隻以“那個人”來稱呼,仿佛非此不能彰顯那人的神秘似的。
他換上一件淺黃色棉布袍子,剛要出門,忽聽門外兩聲鈍響,接下來便有一支細管從窗紙插了進來。
迷香嫋嫋而入,花滿樓忙屏住呼吸,假意摔倒在地上。
隻聽窗外有個男聲道:“倒了!咱們再進去補一刀吧!”
立刻有一個女聲道:“連雲寨也不是好惹的,何必節外生枝?咱們先擺布了那殘廢再說。”
待聲響漸消,花滿樓忙躍身而起,先到門外看了霍亂步、馮亂虎,見二人不過是被打暈過去,暗暗鬆了口氣。
他疾步趕往前方堂屋,從窗下瞧去,見成公子無力地伏在案上,四個童子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老店家與店家娘倒是腰板挺直,坐在成公子麵前。
店家娘滿布皺紋的臉笑成了一朵菊花,笑聲卻是清脆悅耳:“無情呀無情,都說你智計過人,沒想到竟會落入我惠千紫的手中,我該怎麼炮製你呢?”
她伸手去撫摸成公子的臉蛋,被老店家一把拉開,聲若洪鐘地怒道:“趕快料理乾淨完事,哪裡還能這樣混纏?”
忽聽一個清冷的嗓音道:“你既是惠千紫,另一人必是周笑笑了。”
花滿樓本已蓄勢待發,要衝進屋去救人,卻見那伏在桌上的成公子坐直了身子,冷冷看著那一對老夫婦。
惠千紫驚道:“你,你沒中毒?我親眼看見你喝了薑湯,而且剛送出去的飯盒裡也有……”
成公子隻是冷冷看著她,那老店家立即一個倒仰,要去抓地上的童子。
惠千紫同時出刀,向成公子砍去,他們倆多年默契,一個出手攻擊,一個抓人質,本是雙保險之局。
花滿樓已飛身而入,要從老店家手下救人。
忽覺眼前寒光一身,一顆晶瑩欲滴的珠子迎麵打到,花滿樓急出二指,將珠子夾在指間。
顧惜朝的身體沒有修煉過靈犀一指,與暗器相觸之下,花滿樓已覺出手指刺痛。
他不管不顧,仍向那老店家疾衝,飛腳而起,將老店家踢翻在地。
卻見他額間已中了一枚鐵蒺藜,早已失去了殺傷力。
花滿樓轉身,見惠千紫捂著手腕倒退數步,眼中滿是恨意,她持刀的手臂已被廢去。
原來,剛一瞬間,成公子已經接連打出三枚暗器,情人淚取花滿樓,鐵蒺藜取扮成老店家的周笑笑,另有一柄柳葉飛刀擊落了惠千紫的短鋒鋸齒刀。
花滿樓讚歎道:“如此高明的暗器,簡直已可稱為一種藝術!”
成公子笑道:“顧公子指法高妙,也非常人所及!方才以為你是他們的幫手,倉促出手,還望見諒!”
花滿樓不在意地笑笑,正要說話,忽見惠千紫竟開始脫衣服。
第045章 顧公子
大難當頭, 不尋機跑路,竟然開始一件件地脫衣服,豈不是很奇怪嗎?
成公子冷聲道:“你做什麼?”
惠千紫脫得更快了, 眼看已經脫到最後一件,成公子也不得不轉過頭去。
在他轉頭過去的一刹那, 惠千紫猛然向後躍起,想要破門而出。
她卻忽略了房內另一個人,花滿樓單手撕下衣襟, 遮住雙眼,另一手流雲飛袖施出, 霎時堵住了惠千紫的退路。
惠千紫已經躍至門口,卻被一隻袖子攔住, 不由得大怒:“你還是不是男人?抓住我又有什麼好處?”
花滿樓並不回答,袍袖如流雲飛卷, 既不與她身體接觸, 又逼得她無法奪路逃生。
在他袍袖遮掩之下, 成公子已經可以睜眼直視惠千紫,他朗聲道:“惠千紫, 你與周笑笑作惡多端,殺人無數!倘若束手就擒, 或可交由官府發落。倘若執迷不悟,就休怪我在此執法了!”
惠千紫怒極反笑道:“好呀,我束手就擒了, 無情大捕頭,你來抓我吧!”
她當真大大方方地站在當地, 不再逃脫了。
花滿樓一掌擊在她後頸,待她暈死過去, 才俯身撿起衣衫蓋在她身上,摘開眼上布巾,歎道:“這女人為了活命,當真什麼都做得出來!”
成公子定定看著他,忽然道:“你不是顧惜朝!”
“你是無情?”花滿樓也看著他,“四大名捕的無情?”
無情笑道:“看到我這副樣子還認不出來,你如何會是運籌帷幄的連雲寨顧公子呢?”
花滿樓歎道:“說來你可能不信,這具身體確實是叫做顧惜朝,可我叫做花滿樓!”
顧惜朝醒來時,世界漆黑一片。
他摸索著起身,踉踉蹌蹌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無月無星,世界仍是漆黑一片。
顧惜朝大叫一聲,是誰?是誰害瞎了自己的雙眼?
他昨日趕到京城,向傅宗書稟報了苦心孤詣的殺無赦計劃,傅宗書大為讚許,特許他在相府休整一夜。
為何今日就瞎了雙眼?難道是傅宗書?
顧惜朝摸到門口,用力一推,門竟無聲無息地開了,迎麵一股鮮花的清香。
顧惜朝一路踢翻了幾盆花,才再次摸到牆壁欄杆,經過半日探索後,他確定自己身處一棟小樓上,難道是傅宗書得知殺無赦計劃後,要過河拆橋,囚禁他滅口?
可殺無赦計劃還需要他去執行,戚少商的秘密是什麼他也不知道!
顧惜朝怒吼一聲,又踢翻了無數花盆。
樓外雨聲大作,間或有雷電聲劈落,顧惜朝收回好不容易邁下樓梯的腳。
倘若真是傅宗書的意思,他既沒有當即滅口,想來另有顧慮,自己就此衝出禁足之處,豈不更加惹他猜忌?
顧惜朝摸索著回到樓上,至少他沒有就此送命或禁身天牢,此事還有轉圜餘地。
他回到臥室,在一片雷聲中躺了回去。
花滿樓拿出委任狀,交給無情看了,又將傅宗書說的那三句話轉述一遍。
無情沉吟道:“到底是什麼樣的秘密,需要滅寨、生擒戚少商?”
花滿樓道:“除了顧惜朝的殺無赦計劃外,另還有三、四路人馬,卻不知是誰!”
“這個可以推測,傅宗書的嫡係不過是黃金麟、文張等人,”無情道,“我會傳書給世叔,請他留意最近有哪些值得注意的人物出京。”
他向花滿樓道:“幸虧有你這位變數,否則連雲寨必有滅頂之災!”
花滿樓笑道:“幸虧有你這位大捕頭,否則我在這個世界裡,隻能如盲人摸象。”
無情道:“其實我對戚少商等人也不甚了解,隻在絕滅王一案中聽過他們的名頭。不過連雲寨素有俠名,想來此事必有隱情。”
他看定花滿樓,笑道:“你既助我抓住了周笑笑、惠千紫,我便陪你走一趟連雲寨,是非曲直咱們一起探個清楚明白!”
“甚好!”花滿樓拍手大笑,目光觸及地上這些人,“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安頓好你的童子和犯人吧!”
顧惜朝躺了半日,又覺出不對來,這個地方十分陌生,從未在相府中見過,況且他現在餓得很,傅宗書總不會是想活活的餓死他!
他坐起身,剛要下地,忽聽有人笑道:“真稀奇,你也有大睡懶覺的時候。”
這人好絕妙的輕功!竟全無聲音地走了進來。
顧惜朝心底一驚,又覺得這聲音甚為耳熟,依稀是戚少商,難道他計劃敗露,落入了戚少商手中?
他強定心神,喚道:“大哥!”
那人似乎吃了一驚,腳步加重了些,走到顧惜朝麵前,伸手就摸他的額頭。
他出手迅捷,顧惜朝隻覺額頭上無聲無息就貼了一隻手掌,心神大震,戚少商何時功法高明至此?
那人奇道:“也沒發燒啊,怎麼管我叫起大哥來了?難道是餓糊塗了?”
“咚”的一聲輕響,他似乎把一個大盒子放在了桌子上,然後道:“大雨無聊,我特來找你喝一杯呢,快來!”
顧惜朝心念疾轉,難道不是戚少商?可與自己如此熟絡,又輕功高絕的還有誰?
他生性孤傲多疑,一生甚少朋友,隻有在連雲寨臥底時,掩蓋本性,交好了戚少商一個人,此時翻來覆去,實在想不到還有彆人!
那人見他站著不動,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下也是詫異。
自己這位好友雖目盲多年,卻是個再溫暖不過的人,何時見他眉頭如此深鎖過?難道他遇到了不好啟齒的難事?
他摸摸自己眉毛一般的胡須,過去拉住自己好友道:“雨天易生憂思,來,咱們就著雨聲下酒,同銷萬古愁!”
顧惜朝倏忽被他扣住脈門,愈發心如死灰,隻覺得目盲以後,整個生命都黑暗起來,聽到有酒可喝,管他是不是戚少商!
他被那人拉著,在桌前坐下,先被塞了一雙筷子。
“嘗嘗,醉仙樓的八寶鴨!”那個嗓音很像戚少商的人語聲歡快,忽又沒那麼像戚少商了,“剛從他們蒸鍋上端下來的,還是熱的!”
“這個是李家鋪子最出挑的荷包飯,也是熱的!還有五味蒸雞、羊頭蹄、醋鮮蝦……”
他源源不斷地掏出一碟碟菜肴,顧惜朝忽然想起戚少商。
他剛上連雲寨時,戚少商怕他吃不慣寨裡的粗食大肉,曾一日往返兩百裡,為他帶回四碟江南風味的小菜。
距離太遠,菜早已經冷透了,顧惜朝還是默默地吃了個乾淨。
他一生沒有朋友,戚少商是唯一一個,可他要殺他,作為他青雲直上的踏腳石。
顧惜朝摸到酒杯,仰頭喝了個乾淨,叫道:“好酒,再來!”
那人嚇了一跳,但他是個好朋友,懂得在朋友反常時,默默地陪伴。
他又替他倒了一杯,然後陪他一杯杯地喝了下去。
等到朋友醉死在桌子上時,他想:究竟遇到了什麼憤懣至極的事?讓一貫溫文爾雅的花七公子這般借酒澆愁?
他站起身,將好友搬回臥室的床上。
“花七公子”忽然一展拳腳,大叫一聲:“戚少商!”
還沒來得及起身的人被重重地踢中了肋骨,險些吐出一口血來。
他不由得想:這個戚少商,必定是花滿樓恨之入骨的仇敵。作為好朋友,我一定要助他報仇雪恨!
“戚少商……”
“花七公子”又喚了一聲。
這一聲,卻是輕軟纏綿的,“花七公子”的眼角還流出一顆晶瑩的淚珠。
床邊的人徹底愣住了:這戚少商,到底是誰?
顧惜朝一覺醒來,又能看見了。
他大喜過望,先走到窗前,推窗遠望。
雨已停了,小樓卻變成了茅屋,就像最詭異飄忽的鬼故事,進京趕考的書生,投身寺廟,一覺醒來,寺廟成了荒墳。
顧惜朝大驚失色,他匆匆披上衣服,走到院子裡。
這應該是一家鄉村小店,茅簷泥牆,坑坑窪窪的泥地上,還積著昨日的雨水。
身後的門開了,一個容貌俊秀的白衣公子搖著輪椅出來,笑道:“早!”
顧惜朝驚疑地看著他:“你是誰?”
白衣公子的笑容凝住:“你又是誰?”
馮亂虎伸著懶腰從院子後麵走了過來,懶洋洋地道:“大當家,無情公子,早啊!”
無情?四大名捕之首的無情?他為何與我同路?難道昨日是他抓住了我?
昨日那個輕功卓絕、嗓音很像戚少商的難道是追命?
他們跟著我要乾什麼?難道是殺無赦計劃泄露,引起四大名捕的懷疑?
顧惜朝心中湧起一百個問號。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在看清他後,無情身上的溫度似乎也瞬間消失殆儘,隻剩下肅殺的孤冷。
剛剛讓他笑著打招呼的,又是誰?
第046章 連雲寨
天既轉晴, 顧惜朝與無情告辭,帶著馮亂虎、霍亂步一路往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