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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起自己如何與無情一路,馮亂虎奇道:“大當家不記得了嗎?昨日大雨, 你還去幫他推轎子呢!”

顧惜朝心下暗驚,諸葛正我是傅宗書朝中死敵, 四大名捕也是傅宗書眼中釘,自己身負“殺無赦”計劃,竟然稀裡糊塗與無情混在一起, 傅宗書豈能不起疑?

最重要的是,昨日他明明在一座小樓上喝酒, 哪裡見過無情呢?難道是醉後所為?可也忘得太過徹底了!

他生怕再起波瀾,一路催著馮亂虎、霍亂步疾行, 天黑之前終於趕到德州。

他易裝改麵,趁著夜色與傅宗書伏在此地的兩枚棋子, “駱駝將軍”鮮於仇、“神鴉將軍”冷呼兒接上了頭。

三人密謀至二更, 顧惜朝才離開德州, 帶著馮亂虎、霍亂步直往滄州虎尾溪赤練峰而去。

月上中空,顧惜朝坐在馬上, 隻覺得愈來愈困,眼皮兒仿佛有千斤重, 實在頂不住了,一頭從馬背上栽了下來。

馮亂虎、霍亂步大驚,忙上去攙扶, 卻見顧惜朝呼呼大睡,身上並無傷痕, 兩人才放下心來,將顧惜朝扶回馬上, 快馬加鞭趕回連雲寨。

花滿樓隔日醒來時,又能看得見了。

他昨日在自己小樓醒後,頭痛欲裂,陸小鳳躺在床尾,依然睡得很沉,兩人身上皆是酒氣撲鼻。

他給陸小鳳蓋好被子,緩緩起身,慢慢清理了小樓裡碎裂的花盆。

重新陷入黑暗倒還在其次,想到要失約於無情的約定,花滿樓心頭不由得悵然若失。

陸小鳳醒來,見他恢複往日平和,忍不住歎道:“你這麼快就重拾心情,我為你的自愈能力開心。可是,作為朋友,我更想能助你排解心中痛苦。那個戚少商到底是誰?他欠你很多錢嗎?”

戚少商?

花滿樓心中一動,忙向他問及自己昨日言行。

聽罷昨日小樓受劫經過,他又是感動又是好笑。

陸小鳳擔心他雨中無聊,專程過來陪他吃飯喝酒,卻全未發現殼子裡換了個人,這隻小鳳凰一貫的機智敏銳呢?

不過互換靈魂這麼詭異的事情,即便聰明如陸小鳳,怕也是不能立即想得到的吧?

花滿樓把昨日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訴好友,陸小鳳大吃一驚,道:“怪不得昨日那般頹廢?原來是另一個人!”

花滿樓沉吟道:“從你昨日觀察情形來看,他似乎也沒發現自己的狀況。若下次再遇見他,希望你能幫忙繼續遮掩才是。”

陸小鳳點頭歎道:“可惜,可惜,難得的花七公子醉酒場麵,竟然不是本尊!”

二人說笑一陣,才各自分開。

次日醒來,花滿樓發現自己又能看見了,且是在一個陌生大帳中。

床前坐著一個年輕男人,穿著一件褪色得厲害的青衫,縫著幾個補丁,乍一看就如趕考不第的落魄書生。

一雙眸子卻亮的驚人,豐神如玉,五官俊朗,神態灑脫自若,仿佛穿的不是一件破爛青衫,而是紫金莽袍一般。

“顧兄弟!你終於醒了,為了緩解寨子壓力,孤身潛入皇城,刺殺奸相!”

他雙眼含淚,神情真摯,“聽霍亂步說,你已經三天四夜沒合眼,我們接訊將你從馬背上解下來時,你還沉睡未醒哩。”

花滿樓心中有了三分猜測:“戚少商?”

戚少商輕拍他的肩頭,朗聲笑道:“還沒睡醒呢?大哥也不叫一聲!”

原來又到了這個世界,花滿樓輕歎一聲,直接回到了連雲寨,寨中人與顧惜朝朝夕相處,這下非露餡不可。

他剛要出言坦白,馮亂虎突然進來道:“大寨主,大當家!四大名捕裡的無情在寨外求見!”

花滿樓大喜,向戚少商道:“大哥,這位無情總捕是我路上結交好友,請他到寨子裡來吧。”

“你是大當家,既有朋友前來拜訪,咱們寨子自然要開門相迎。何況還是赫赫有名的四大名捕!當年因為絕滅王一案,我與鐵手打過交道,對他們也是慕名已久!”

戚少商笑意微減,接著道,“隻是最近官府對咱們的圍剿愈急,這無情也屬官,不會是來招降咱們的吧?”

花滿樓笑道:“應該不會,我這次能安然出京,也有賴於無情總捕的援手,他絕不會對咱們不利。”

“既是大當家的朋友,便先請至生殺大帳罷!”戚少商向馮亂虎交代一聲,又回頭向花滿樓道:“顧兄弟,我在賬外等你!”

花滿樓匆忙洗漱更衣,與戚少商趕往生殺大帳,遠遠看見無情坐在輪椅上,四個童子分兩邊站立,正在賬外與五人對峙。

花滿樓忙迎上去道:“成公子!”

“是你!”無情目光閃動,眼神也溫暖起來。

花滿樓快步走上前去,四童子驚訝地發現,這個剛認識兩天的顧大當家已經步入了輪椅十步之內。

無情為人謹慎,沒有他的允許,除了貼身服侍的四童子,甚少會允許他人靠近轎子或輪椅十步之內。

看來,公子很信任這個顧大當家。

花滿樓站在輪椅旁邊,轉頭向戚少商道:“大哥,這位就是無情大捕頭!”

戚少商抱拳行禮,笑道:“都說‘四大名捕,神魔無阻’,沒想到我們連雲寨竟然有幸先後招待兩位大捕頭,當真是蓬蓽生輝!”

他身後的五人依然處於戒備狀態,麵色不善地看著無情。

無情微笑道:“早就聽聞連雲寨八位寨主急公好義、義薄雲天,不知今日可有幸結識?”

花滿樓剛走向他時,做了個微微搖頭的動作,無情聰慧,立即聞弦歌知雅意,隻是把目光定在戚少商身上,“還有勞戚大寨主幫忙引見!”

戚少商為人爽朗,並不推辭,轉身指著身後一個黝黑臉膛的中年漢子道:“這位是‘虎嘯鷹飛靈蛇劍’勞穴光勞二哥!”

無情抱拳道:“原來是創立連雲寨的勞二寨主,聽聞你當年與青天寨主伍剛中比試內力、輕功、劍法,皆在伯仲之間,實在讓人好生敬仰!”

“好說,好說!”勞穴光哈哈大笑,想到伍剛中最終慘死於楚相玉之手,心下傷痛,笑聲漸漸低了下去,對無情的官身也不那麼抵觸了。

戚少商指著他身邊一個身材瘦削、眉目俊秀的年輕人道:“這位是‘賽諸葛’阮明正!”

無情笑道:“原來是智謀過人、與二寨主聯手創立連雲寨的阮三寨主,三寨主當年智設二十招奪刀之約,我二師弟至今提起都還讚不絕口呢!”

阮明正白淨麵皮泛起紅暈,笑道:“鐵二爺仁義無雙,咱們連雲寨中人都佩服得緊呐!大捕頭為四大名捕之首,想來江湖道義要更勝一籌嘍?”

他擔心無情是替官府來威逼連雲寨,故而先以言語激他。

無情淡淡笑道:“我們兄弟做事,向以公義為先,但求無愧於心罷了。”

“公義?”一個炸雷般的聲音忽然響起:“那麼多作惡的惡霸不去剿,偏要和我們連雲寨為難,哪裡還有公義了?”

說話人黑衣黑麵,身形高大威武,一雙眼睛瞪的銅鈴一般。這人一說話,襯得坐在輪椅上的無情,白衣楚楚,愈發弱不禁風起來。

無情看了他一眼,淡然道:“這位必是‘陣前風’穆鳩平穆四寨主了?”

黑漢子氣哼哼地並不回答。

戚少商佯怒道:“老四,你胡說什麼?無情總捕什麼時候說要和咱們連雲寨為難了?”

花滿樓向無情笑道:“老四一貫心直口快,話出無心,你切莫放在心上!”

他與這眾位寨主都是初次見麵,不過忖度那四寨主性情,為無情解圍而已。

無情道:“四寨主當年與我二師弟初次見麵,就引為好友,並甘願為他引頸自刎,這樣的好漢子,豈會對我有惡意呢?”

穆鳩平的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聽了此話,嘿嘿笑道:“鐵二爺還提過我呢?你既是鐵二爺的師兄,想來也不是壞人嘍!”

戚少商指著最後兩個人道:“這兩位是‘金蛇槍’孟有威、‘霸王棍’遊天龍!”

無情拱手為禮:“久仰!”

孟有威忙笑道:“不敢,不敢!”

遊天龍則隻是抱拳還了禮,並未說話。

眾人廝見過,戚少商道:“大捕頭此次前來,不知是為私,還是為公呢?”

無情看著花滿樓,淡淡道:“本來為公,現在可能要先為私了,請諸位寨主允我與顧大當家一談!”

第047章 棄暗投明

兩人進入顧惜朝的賬中, 四個童子守在賬外。

無情驅動輪椅,直行至內中一張黃花梨書案前,才停下, 低聲道:“除了今日見的六位寨主,連雲寨還有五寨主‘千狼魔僧’管仲一, 擅長驅使飛禽走獸,曾以木魚驅數百雪狼阻絕我二師弟追捕楚相玉。另有一位六寨主‘紅袍綠發’勾青峰,武功剛猛, 擅使兩個鐵枷。”

花滿樓心底一陣熱流湧動,他坐在無情麵前, 目光與他保持在同一平麵上,輕聲笑道:“多謝你!”

多謝你如此不厭其煩, 引導我認識連雲寨的人員勢力;多謝你如此信任我,初次相識即傾力相助。

花滿樓的話沒有說完, 無情卻已了解。

他低眸頷首, 清雋眉眼間帶了絲笑意, 道:“那日與你分開後,我先趕到當地官府, 詢問了連雲寨昔日作為;又扮做普通文人,與連雲寨的底層寨眾起了些小衝突;當夜又借住在寨子範圍內的農家, 聽他們說了些連雲寨事跡。”

“若想了解一個人,就要看他的朋友、鄰居和敵人,一個組織自然也是如此。”花滿樓的目光中充滿了讚賞, “你今日來此,自然是心中已有了定論。”

“不錯, ”無情神色嚴肅起來,“連雲寨律己甚嚴, 庇護普通百姓,不畏官府威壓。這樣的組織,無論有了什麼過錯,都不至於要付出滅寨的代價!”

他唇瓣微枯,語氣激動之下,清亮嗓音有了細細的澀意。

花滿樓起身倒了杯溫水,遞給他,又立刻坐下。

他身形高挑,站起身時,視線就有些居高臨下,唯有坐下時,才能不動聲色地保持視線齊平。

無情喝了口水,接著道:“所以,我一早就趕到寨子裡來,想要揭露顧惜朝的計劃。”

他把杯子握在手裡,微笑道:“沒想到又見到了你!這倒是讓我又有了新的計劃。”

花滿樓道:“雖然還沒摸著規律,但明日,很有可能我和顧惜朝又會換回去。下次,千萬彆這麼容易相信我!”

無情微微搖頭,道:“不會,你們的眼神完全不同!”

花滿樓笑道:“眼神也可以偽裝,還是謹慎些好。”

無情沒有回答,心中卻道:眼神可以偽裝,你身上那股讓人覺得溫暖的氣度卻是很難有人裝得出來。

他又喝了口水,花滿樓接過他手中杯子,為他續滿溫水,笑道:“新計劃是什麼?”

“咱們想個辦法,”,無情眸中閃過一絲調皮之意,“讓顧惜朝棄暗投明,怎麼樣?”

花滿樓拊掌笑道:“英雄所見略同,顧惜朝自曝身份,更能引得連雲寨人相信了!”

“正好我收到了一些訊息,你可以一起透漏給戚少商。”無情從袖中拿出一張紙條,上麵有三個名字:劉獨峰、文張、黃金麟。

花滿樓一個也不認得:“這些都是誰?”

“等我慢慢地告訴你,”無情笑道:“隻是你要受些委屈了!”

日上三竿,生殺大賬中,坐著三個人:戚少商與勞穴光、阮明正。

阮明正道:“這個無情,一進寨子裡,就和大當家神神秘秘,彆是有什麼隱情吧?”

戚少商道:“無情咱們不熟悉,但顧兄弟總信得過的”

話音未落,忽見“顧惜朝”走了進來,雙膝跪下,大聲道:“大哥,我要自首!”

賬中三人皆是愕然,戚少商忙起身去拉他:“好兄弟,這話是怎麼說?”

“顧惜朝”握住他的手,哭道:“大哥,其實我,我”

他似乎說不下去了,麵色幾經變換,又一咬牙道:“其實我是傅宗書的義子,奉他之命,前來山寨埋伏,要對大家夥兒不利的!”

阮明正當先拔出刀來,勞穴光也站了起來,雙掌上真氣注,青筋暴起。

戚少商鬆開扶住“顧惜朝”的手,俊眉微皺。

“顧惜朝”接著道:“可是我自到寨子裡以來,與眾位兄弟日日相處,深受感召,實在下不去手!”

“這次進京,”他不與眾人目光接觸,一連串地說了下去,“就是受傅宗書召喚,他讓我執行殺無赦計劃,與其他四路人馬合擊連雲寨,擒抓大哥!”

“我接到命令,擔心兄弟們吃虧,星夜兼程地趕了回來!可看到大哥如此信任我,守著我,又一時開不了口。”

他垂著頭,一副羞慚至極的姿態:“幸虧我在路上曾把計劃透漏給無情大捕頭,他擔心我優柔寡斷,誤了大事。專門趕到寨子裡來,督促我儘快坦白!”

戚少商緩聲道:“哪四路人馬?”

“顧惜朝”毫不猶豫地道:“冷呼兒與鮮於仇、黃金麟、文張、劉獨峰!”

他每說出一個名字,阮明正都要倒抽一口冷氣,最後一個名字出口,阮三寨主已是目瞪口呆,臉色慘白。

勞穴光的臉卻更黑了:“連雲寨到底犯了什麼罪?要如此興師動眾?”

“顧惜朝”道:“傅宗書奸滑得很,並未透漏給我們知道!”

他轉向戚少商道:“冷呼兒、鮮於仇從年初就在寨子周圍打轉,黃金麟、文張、劉獨峰也先後出京,向此地而來!大哥要早做打算啊!”

阮明正忽然怒道:“奸賊,你還有臉叫大哥?”

說著,抽出大刀就要砍向“顧惜朝”,卻被戚少商拔劍架住。

他沉聲道:“三弟,若沒有他反水,咱們大難臨頭還全然不知哩!此時不是內訌的時候,先商議個對策要緊!”

“顧惜朝”道:“戚寨主,我願意將功折罪,假作已經得手,引黃金麟等人前來,擒抓人質,再與傅宗書談判周旋,以圖轉圜之機!”

戚少商拉他起身,道:“你是丞相義子,卻深明大義,願意臨危倒戈,與奸相對抗!能叫我一聲大哥,我臉上也有光呢!”

阮明正冷笑道:“且問問他有沒有做過對不起連雲寨的事兒,再認兄弟不遲!”

“老三!”戚少商低斥一聲,道,“你先去檢查寨子四周防護,另發令牌,召老五、老六速回。切記,秘密行事!”

阮明正肅然道:“是!”

瞪了“顧惜朝”一眼,大步去了。

戚少商又道:“勞二哥,有勞你召集靠得住的心腹弟兄,暗中設法轉移寨子裡的老弱婦孺!”

勞穴光也領命去了。

戚少商拉著“顧惜朝”坐在長榻上,低聲道:“這次圍剿之禍,可當年與絕滅王一案相關?”

這個,“顧惜朝”當真不知道,隻能搖頭道:“我不清楚!”

真的顧惜朝也許知道,可惜他怕是沒那麼容易透漏。

顧惜朝一覺醒來,周圍又是漆黑一片,隻聽那個很像戚少商的嗓音道:“顧公子?”

顧惜朝:“你是誰?”

話音未落,已被一指點倒,陸小鳳收起手指,摸著胡子道:“花滿樓讓我幫忙遮掩,我一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隻好得罪了!”

顧惜朝再次醒來時,竟然躺在自己的帳子裡,戚少商倚在床頭,下巴上還帶著青青的胡茬。

他是個很英俊的男人,顧惜朝自認一生閱人無數,但能讓他用上“英俊”兩字的,隻有戚少商。

可惜,他將是個英俊的死人,顧惜朝有些可惜地想,誰讓相爺想要你的命呢!

“傅宗書為什麼想要我的命?”戚少商眼睫低垂,神色憂傷地開口。

顧惜朝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什,什麼?”

戚少商轉過頭,輕笑一聲,道:“忘了已經問過你了!”

他站起身,顧惜朝這才發現他中衣散亂,露出半截堅實的胸膛,顯然昨晚上兩人抵足而眠,難道自己說夢話被聽到了?

顧惜朝第一反應是去摸枕下小斧,卻摸了個空,枕頭下隻有柔軟的被褥,他睡覺時慣常放在這裡的五色小斧卻沒了蹤影。

戚少商披上外衣,掀開賬簾,從門外侍立的寨眾手中接過水盆,放在木架上,低頭埋臉進去。

空門大開,殺人滅口、完成任務的好機會!

顧惜朝一摸衣帶,平日隨身攜帶的小刀竟然也不在了?!

他抬頭四顧,戚少商的青龍劍就掛在木架上,隻要自己速度夠快,奪劍殺人瞬間可以完成。

顧惜朝輕步走至戚少商身後,反手要去抓青龍劍。

戚少商忽然輕歎一聲,從水盆裡起身,麵上濕淋淋地站直身子,水珠順著他濃密的睫毛、俊挺的鼻尖,“啪嗒”滴在銅盆裡。

顧惜朝打了個激靈,手指一顫摸到了布巾,胡亂覆在戚少商麵上,口中道:“大哥,擦擦臉!”

另一隻手又去摸青龍劍。

卻被戚少商一把握住了!

他握住顧惜朝手腕,聲音從顧惜朝抓著的布巾下穿出來:“顧兄弟,你脈搏跳得好快!”

第048章 殺無赦計劃2.0

顧惜朝悚然。

戚少商輕笑一聲, 接過布巾,胡亂擦去臉上水珠,鬆開顧惜朝手腕, 很鄭重地開口:“謝謝你!”

然後,把布巾放回木架上, 取下青龍劍,轉身大步走了。

謝什麼?說夢話告訴你秘密?

顧惜朝大為懊惱,泄露了相爺的殺意, 殺無赦計劃隻怕要遭!

他胡亂洗了把臉,抬起頭, 才想起這是戚少商洗過的殘水,登時羞惱交加, 一腳踢翻了銅盆。

霍亂步聞聲走進來,垂首道:“大當家!”

顧惜朝招手讓他進來, 低聲道:“昨日發生了什麼?我是怎麼回的寨子?”

霍亂步驚道:“您睡在馬背上, 我和馮亂虎輪流控馬連夜趕回來。大寨主親自迎下寨子, 把您抱回帳子裡。”

顧惜朝恍然,原來是因此睡在一起的。

他問:“咱們進京乾什麼?你們怎麼說的?”

“照您吩咐的, 我們告訴寨子裡的人,您進京刺殺傅相, 卻不幸失敗了。”霍亂步規規矩矩回答,又道,“大家夥兒聽了, 都又是佩服又是歎息呢!”

顧惜朝點頭,卻聽霍亂步接著道:“咱們到寨子裡時, 天已快亮了,大寨主守了您一個時辰不到, 您就醒了過來,然後無情就來了!”

顧惜朝迷惑:“無情來做什麼?他現在在哪裡?”

霍亂步奇怪地看著他,道:“無情昨日午後已經下山了,不知道他做什麼來的。他在帳子裡和您談了半個時辰,又和大寨主一起吃了午飯,然後就由您送他下山了。”

“我什麼時候”顧惜朝忽然頓住,轉道,“今日初幾?”

霍亂步道:“十七了!”

“十七?”顧惜朝喃喃自語,“昨日十五,今日怎麼就十七了?”

殺無赦計劃定在五月十八,他本來還有兩天準備,如何突然縮短到明天?

他驀然想起那聲很像戚少商嗓音的那聲“顧公子”,睡穴位置似乎還在隱隱作痛。

昨日,難道有人點倒了自己,然後假扮他,與無情、戚少商密談?戚少商因此知道了傅相的計劃?

顧惜朝大驚,掀開賬簾,大步走了出去。

迎麵正撞上阮明正,一向彬彬有禮的三寨主,隻在鼻孔裡發出一股冷氣,眼眸刀子一般地刮在顧惜朝身上。

仿佛在說:我正盯著你呢,彆耍花樣!

顧惜朝心虛地側過眼睛,問身後的霍亂步道:“大寨主去哪兒了?”

霍亂步道:“往峰頂去了!”

顧惜朝假意要找戚少商,一路留心注意,隻見寨中警戒加強了不少,數十名勞穴光的心腹,神色匆匆地在寨中穿行,不知在忙些什麼。

霍亂步低聲道:“昨日勞二寨主重新調派了寨中人手,宋亂水、張亂法、馮亂虎都被調到山下去了,隻有我因要等五寨主回來,暫時可以留在寨子裡。”

“管仲一要回來?”顧惜朝心頭大亂,“誰下的命令?”

霍亂步道:“三寨主!聽說同時還召喚了六寨主!”

顧惜朝突然轉身,低聲道:“昨日你見到的我,有什麼不一樣?”

霍亂步遲疑道:“我昨日隻遠遠見過兩次大當家,您大部分時間都和無情在一起,就,笑得很開心。”

又是無情?顧惜朝恨恨地想,一定是四大名捕搞的鬼!想來,自己在京城就中招了,也許是迷魂香一類的把戲。

連雲寨設在赤練峰上,此峰雖算不得甚高,卻勝在險峻,且在遼宋邊關交界處,易守難攻。

顧惜朝仰頭看向峰頂,戚少商!他到底知道多少?

他想起傅宗書的許諾,心下暗道:無論如何,還是要設法殺戚少商,滅連雲寨!

當務之急是儘快知道計劃泄露了多少,然後通知冷呼兒、鮮於仇,隨機應變。

顧惜朝迎著清晨的光線走上去,在峰頂與戚少商相遇。

“我又看了下寨子裡的地形,”戚少商指著峰腳道:“咱們可以從那兒開始連設五道防線。”

顧惜朝並不看他指的方向,緊盯戚少商黑白分明的雙眼,笑問:“哪五道防線?”

“管仲一的雪狼群,阮明正的機關網,穆鳩平的衝鋒陣,勞二哥的刀斧手,”戚少商深邃的眼眸裡,依然滿是熱情與信任,手指在青龍劍背上一彈,劍意錚鳴,“我的青龍劍!”

顧惜朝眼神玩味,笑意清淺:“哦,那我和其餘人呢?”

戚少商沉聲道:“劉獨峰、文張、黃金麟、冷呼兒、鮮於仇都是硬點子,咱們連雲寨隻怕遲早要破,你便和其他弟兄護著寨中老弱,化整為零,保存力量,以圖將來!”

“大哥何不投降?”顧惜朝脫口而出,又覺出不妥,補充道,“如此更能保存力量,以圖將來!”

戚少商冷聲道:“你看過老五訓的狼沒?”

“如果隻是傷了爪牙,不管流多少血,在地上趴窩多少天,總有一天會重新站起!”他冷峻的雙眼,刀子一般刻在顧惜朝臉上,“可若是被打斷了脊梁,就徹底完了,隻有任人宰割的命!”

顧惜朝自知失言,垂頭道:“我知道。”

戚少商拍拍他的肩膀,溫聲道:“你出身相府,見慣了虛與委蛇、委曲求全,這原也怪不得你!”

連出身相府都知道了?

顧惜朝強提起精神,探問道:“大哥既知我的來路,為何還待我如此親近?”

戚少商笑道:“咱們寨子裡的兄弟,誰還沒有過去?你陣前反戈,讓咱們知道了傅宗書的奸計,大家夥兒謝你還來不及呢!”

雖早有預料,親自聽到“陣前反戈”四個字,顧惜朝還是痛的心肝都顫起來了,這麼長時間的臥薪嘗膽,頃刻毀於一旦。

幸虧他們還信任自己,顧惜朝心道,我還有殺手鐧沒出呢!

夏日清晨,風呼呼的,暖暖的,顧惜朝與戚少商並肩站在峰頂,餘光瞥見自己的卷發與戚少商烏黑發絲糾纏在一起,又很快散開。

就算有人暗中壞事,這也將是他與戚少商最後並肩的瞬間了。

他忍不住向戚少商身邊再站近了些,讓兩人的衣衫、發絲貼得更近,纏得更亂。

畢竟,以後,這樣的時刻不會再有了。

戚少商專心看峰下地勢,忽然長歎一聲,道:“惜朝,咱們寨子很美,對嗎?”

顧惜朝心底一顫,這是戚少商第一次如此喚他,倘若他是個心軟多情的人,也許這就是醍醐灌頂、幡然回頭的時刻。

可惜,他的心碧波深湧,這一絲輕顫瞬間歸於虛無。

他很不走心地道:“是啊,大哥!”

戚少商拍拍他的肩膀,獨身下峰去了。

顧惜朝站在山頂上,風中還殘餘著戚少商的氣息,他心中已在想:我可以將計就計,趁他們還信任我,今夜就動手,將聚在一起的寨主們一網打儘。

須得派人通知冷、鮮二人配合,他慢慢走下山,四亂隻怕已經被盯上了,不可用。

現在隻能再動一張底牌,孟有威!

他暗暗派孟有威下了山,自己則以“刺殺計劃失敗、向大夥兒賠罪”為由,親自前去請寨中眾兄弟今夜喝酒。

對戚少商,他說的是:“大哥,你既然知道我出身相府,就該知道我一開始存心不良。今夜這酒,是我洗心革麵的悔過酒,是咱們重新開始的兄弟酒,你非來不可!”

戚少商自然滿口允諾,甚至去替他請來尚有疑慮的勞穴光、阮明正。

顧惜朝回到賬中,從床底的箱子裡摸出他另一張底牌,揣在袖子裡。

太陽即將沒入山脊之際,孟有威回來了,悄悄告訴顧惜朝,不僅通知了冷呼兒、鮮於仇,黃金麟也到了,已調動兩千軍馬,隻等山上信號。

顧惜朝清冷的眉剔了一剔,夕陽餘暉下,他白玉般的麵色愈發白的驚人,仿佛索命的無常。

生殺大賬裡,八大寨主已經聚在一起,阮明正向眾人說明傅宗書的陰謀。

“陣前風”穆鳩平先拍著桌子怒叫起來。

眾聲喧嘩之際,勾青峰道:“老三,這消息可靠嗎?傅宗書貴為丞相,為何要和咱們一個小山寨過不去呢?”

阮明正一挑眉,對剛剛進賬的顧惜朝道:“消息來源於大當家,真實與否大當家自會說明!”

顧惜朝並不清楚他們知情的範圍,一時怔住,幸好戚少商接口道:“這是顧兄弟刺殺傅宗書時,親耳聽到的,顧兄弟因此放棄刺殺,連夜出京,趕回來報信!”

顧惜朝點頭道:“正是如此,我擔心無人趕回來報信,才致使刺殺計劃無功而返,慚愧!”

戚少商道:“欸,你聽到奸相的陰謀,就是最大的功勞了!今夜賠罪之說全當沒提,咱們兄弟也好久沒這麼齊整了,就借大當家的攢局,兄弟相聚一堂,明日放開手腳,與官府大乾一場!”

眾人大聲歡呼,仿佛不是大難臨頭,而是立了大功一般。

顧惜朝道:“兄弟相聚,也不能放鬆寨中防務。老七,老九,你倆年輕,就辛苦一些,好酒咱們給你們留著!”

孟有威、遊天龍齊聲答應。

阮明正忽道:“畢竟多事之秋,不能輕忽,二哥一貫穩重,便有勞你先守一下前半夜吧,我後半夜替你!”

他向勞穴光使了個眼色,顧惜朝恍然,這倆也是知情人,如此就不好阻攔了。

勞穴光、孟有威、遊天龍去後,顧惜朝倒了杯酒,先去敬戚少商。

他大聲道:“大哥,當年是你引我入寨,我自幼漂泊,進了寨子才知道何為家!大哥,我先敬你一杯!”

阮明正道:“哎,大當家、大寨主!我今日專門挖出了咱們窖藏多年的老酒,還是用當年連雲寨第一茬高粱釀的,今日喝這個,才更有勁兒啊!”

說罷,拍開一個酒壇泥封,清冽的酒香頃刻散了出來,引得一眾酒蟲轟然喝彩。

顧惜朝手指捏緊了自己帶的酒瓶,絕不能前功儘棄,必須讓戚少商喝下他手中的酒。

他一咬牙,抬頭看著戚少商,眼角暈出紅痕,低聲道:“大哥,其實我做這一切,不止是為了寨中兄弟,更是為了你!自相識以來,我其實一直對你”

他知道自己麵頰必是紅了,因為這一刻,他剖出的是他僅存的一點兒真心,隻為了眼前人喝下杯中毒酒。

他先喝了一口,剩餘的遞到戚少商唇邊:“大哥,我不敢妄想彆的,隻求你給我追隨你的機會。”

戚少商整個人早已怔住,他忽然想起顧惜朝私下曾說過的話:“如果沒有你,生不如死,日子不知怎麼過!”

他接過他手中酒杯,一飲而儘。

第049章 殘局

花滿樓一覺醒來, 身邊的人已經成了有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果然,隔日交換已成了定律。

他躺在床上,看著黑漆漆的前方, 想:不知無情走到了哪裡?他要去堵截劉獨峰,向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請他不要助奸相為難連雲寨。

花滿樓不知道劉獨峰是誰,但從阮明正倒抽涼氣的程度來看,這個人必是四路人馬中最難纏的那一路, 無情能否安然?

他想得出神,床頭的陸小鳳坐起身來, 也沒有察覺。

陸小鳳:“顧公子?”

花滿樓:“嗯?”

陸小鳳一指疾出,花滿樓下意識地回以靈犀一指。

陸小鳳大吼:“花滿樓!”

花滿樓這才回過神來:“怎麼?”

陸小鳳道:“發什麼呆呢?差點兒被我遮掩了都不知道!”

花滿樓回過味來:“原來, 你就是這樣遮掩顧惜朝的??”

陸小鳳嘿嘿笑道:“武力遮掩,簡單有效!”

花滿樓從床上起身, 隻覺得腹中饑餓難忍, 頭上一陣暈眩, 想是因顧惜朝昨日全未進食,並在床上昏睡了一天的緣故。

他扶著桌子坐下, 沉吟道:“顧惜朝是個心思縝密的人,至今還被咱們蒙混過去, 多半是吃了眼睛看不見的虧!”

“這樣非是長久之計,而且也不利於連雲寨的防守。”花滿樓手指輕敲桌麵,“得想個徹底的法子, 逼得他不得不站隊戚少商才好!”

陸小鳳在他對麵坐下,道:“你去的地方是宋徽宗時代, 對吧?”

花滿樓點頭。

陸小鳳一拍桌子,大聲道:“馬上要靖康恥了, 還跟著昏庸朝廷爭權奪利,豈不是在沉船上用力劃槳?”

花滿樓看不見的雙眼,亮了一亮:“陸小鳳,咱們如此這般,來個內外夾攻,如何?”

他與陸小鳳計議妥當,又到醉仙樓請好友大吃一頓,作為酬謝。

回到小樓,想到連雲寨形勢,尤其是無情要麵對強敵,花滿樓恨不得立即趕到那邊才好。

此時夕陽剛剛落下,花滿樓實在等不及了,徑直躺在床上,閉眼強迫自己入睡,以求早一刻與顧惜朝互換。

他醒來時,正被人背負著在地道爬行,前方有個聲音道:“顧惜朝居心叵測,用毒酒陷害大家。大哥,咱們何必帶著這個拖累?”

“他自己也中了毒,多半下毒之人另有其人,”身後一個聲音道:“況且他如今沉睡不醒,毫無自保之力,咱們豈能把他丟給黃金麟等人?”

花滿樓聽出後麵的人是戚少商,忙出聲叫道:“大哥!”

背著他的人停了下來,將他放在地上,粗生大氣道:“醒了,就快拿出解藥!”

借著火把的亮光,花滿樓認出背著他的人是穆鳩平,舉著火把的是阮明正,身後之人是戚少商。

眾人皆是灰頭土臉,戚少商麵頰上還有道血痕。

花滿樓大驚:“殺無赦計劃竟然發動了?”

阮明正冷笑道:“你裝什麼算?若不是你在酒中下毒,害得大哥、老四、老五以及眾兄弟毒發無力,咱們寨子豈能如此輕易被攻破?”

“毒?”花滿樓在衣袖中一通亂找,卻什麼也沒有找到。

戚少商歎了口氣,拿出兩個小瓶子道:“我已經搜過你的身上了,隻找到這兩瓶普通傷藥。”

他又道:“當真是你在酒中下毒?”

花滿樓胸口一陣悶痛,隻覺得手腳無力:“大哥,你能不能把昨夜情形講給我聽,我這幾日得了種怪病,經常會記憶混亂。”

“哼!”阮明正不屑道,“巧言令色!”

戚少商道:“四弟,你先背著他,咱們先去與勞二哥會合再說!”

花滿樓忙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走,隻是無法提真氣、動內力而已。”

說罷,扶著牆站起來,跟在阮明正後麵。

戚少商對穆鳩平道:“你斷後,我與他一起走!”

他走至花滿樓身邊,低聲道:“昨夜咱們一起喝酒,大家夥兒喝老三的高粱酒,我與你同喝一瓶竹葉青,老四、老五見咱們喝了沒事兒,也跟著嘗了一杯。”

阮明正在前方不耐煩道:“大哥,你還真信他的鬼話?”

戚少商仿佛沒聽見,繼續道:“酒喝到半夜,你突然一頭栽到地上,大睡不醒。此時,冷呼兒、鮮於仇帶著官兵從後山衝上寨子,我和老四、老五才發現內息無法運轉。”

聽到此處,花滿樓已知下毒之人必是顧惜朝了,若沒有互換靈魂一事,他定與冷、鮮二人裡應外合,害了這一乾人的性命了。

既然他有膽給自己也下毒,解藥必然觸手可及。

花滿樓一邊彎腰在地道穿行,一邊又摸索了全身衣物,最後散開頭發翻找。

除了一支木簪,全無收獲。

他把木簪舉起來搖了搖,果然有藥粉晃動的聲響。

花滿樓回身道:“大哥,勞你攤開手心。”

他行動古怪,戚少商還是毫不遲疑地伸出手掌。

花滿樓又喚阮明正:“勞你火把過來些!”

他小心翼翼地折斷木簪,果然從中倒出了些許黃色粉末。

花滿樓用手指捏了一小撮,向戚少商道:“大哥,我先試試!”

說罷,就把食指放進嘴裡,極苦的藥味在舌尖上散開,他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過了許久,隱約覺出腹中有股暖意。

花滿樓大喜:“是這個!”

他把戚少商手掌合上,推到他唇邊:“大哥,快吃解藥。”

戚少商神色複雜地看著他,然後拈起一半藥粉放進嘴裡。

阮明正、穆鳩平同聲呼道:“大哥,不可!”

戚少商內功深厚,不到盞茶功夫,藥力起效,他把剩下的交給穆鳩平:“老四,解藥是真的。”

花滿樓心底一歎:中毒的有四個人,他不留解藥,顯然是第四個人已經不需要了。

看來,他和無情低估了顧惜朝的機變與狠辣,他竟然這麼快就想出了新的計劃,並毫不猶豫地執行。

看穆鳩平也解了毒,戚少商的眉卻皺的更緊了,他繼續向花滿樓道:“幸虧官軍殺上來時,中毒者隻有我們四個,這兩日又早做了些準備,寨子裡弟兄得以且戰且退,分批從地道裡逃脫,我們是最後一批。”

四人出地道時,日已正中,地道口等著的既不是負責警戒的勞穴光,也不是先逃出來的勾青峰等寨眾。

夏日熾熱陽光下,坐在地道口的隻有一人,白衣委地,玉麵帶塵。

無情!

花滿樓先走過去:“怎麼是你?你的童子們呢?怎麼隻有你一個?”

他的關切、緊張如此明顯,無情緊繃的後背鬆弛了些,道:“我從劉獨峰那兒得到三個消息,昨夜趕回連雲寨時,正遇寨子被圍攻。我救了勞穴光,與他一起趕到地道口,安排逃出來的人化整為零,分批逃脫。”

這一番話簡潔至極,無情說出來的語氣,就仿佛在說昨日吃了什麼飯,戚少商、花滿樓四人卻深知其中凶險、波折。

就連一貫粗豪不羈的穆鳩平,也激動地拍著阮明正的肩膀,道:“好啊,三哥,你聽到沒?大家夥兒都逃出去了!”

無情轉向戚少商道:“我與勞二寨主商議,並派出四個童子,分彆陪他們逃亡毀諾誠、小雷門、神威鏢局、青天寨,戚寨主,妥當否?”

戚少商沉思片刻,緩緩點頭:“很妥當,他們皆與我有恩或有仇,但歸根到底,都是光明磊落、義氣深重的人。”

無情鬆了口氣,道:“那就好,幸而補救的不算太壞。他們都安排好了,現在,輪到咱們了。”

他左手一拍地麵,整個身子起來,向著山下飛掠而去。

他輕飄飄的身子,搖搖擺擺,間或在山石或荊棘叢中拍掌借力。

緊跟在後麵的花滿樓,隻覺自己胸膛裡的一顆心,仿佛正被荊條反複劃過一般,又酸又疼。

戚少商大步走到前麵,道:“無情公子,我此地路熟,讓我在前麵開路吧!”

無情點點頭,停了下來。

花滿樓見他頭發散開了些,左手手臂、手掌上被荊棘、碎石劃出數道血痕,實在忍不住了,走到他麵前,蹲下,輕聲道:“上來!”

無情轉過臉去,冷道:“不需要!”

“需要的是我們!”花滿樓大聲道:“咱們等一下不知道要遇到什麼牛鬼蛇神,還需要你的暗器、輕功退敵!你如此浪費戰力,就是損害我們的生存機會!”

無情這才轉向他,雙眸清冷凜冽,一瞬不瞬地盯視花滿樓,審視他的神態中是否包含居高臨下的同情。

第050章 背上的人

他在花滿樓眼裡, 隻看到了滿滿的關切與心疼。

被他清冷冷的眸子看著,花滿樓心跳瞬間加劇起來,從未有過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錯開眼眸,慌道:“況且你不是說有三條消息嗎?這樣提著力氣走路, 咱們怎麼及時交換信息呢?”

“好!”無情道。

若是四童子在,他們一定要驚訝地跳起來,一貫要強的公子竟然願意讓人背著他?

戚少商、阮明正、穆鳩平皆與無情不熟悉, 他們隻驚訝了一瞬,就覺得理當如此, 被人追的亡命天涯時,哪裡還顧得上無謂的自尊心呢?

花滿樓錯愕了, 他以為還要再找更多借口說服呢!

他怔了一怔,開始解外衣的袍子。

穆鳩平向阮明正悄聲道:“他是要脫件衣服, 防止背人時太熱嗎?”

阮明正道:“也許!”

花滿樓脫下外袍, 拿在手裡, 隻著一身鵝黃色中衣蹲在無情麵前,道:“來吧!”

戚少商忽然轉過頭去, 他想到顧惜朝昨晚上的話:“自相識以來,我其實一直對你”

他在心底歎了口氣。

無情一拍地麵, 輕巧巧地落在花滿樓背上。

花滿樓輕聲道:“得罪了!”

他反手把外袍罩在無情腰臀處,在自己腰前打了個結,加了一句道:“你坐在裡麵, 就可以放開雙手,隨時應對外來的敵人!”

無情的臉紅了, 為這種背負嬰兒一般的方式,更為兩人緊緊貼在一起的身體。

戚少商在前方開路, 頭也不回地道:“無情公子,你得到哪三條消息?”

無情一隻手攀在花滿樓肩頭,另一隻手替他撥開麵前荊棘,口中道:“第一個消息,劉捕神不是傅宗書派來的,而是當今聖上!”

穆鳩平錯愕之下,險些摔了個跟頭:“當今天子?皇帝老兒?那老家夥不坐在金鑾殿上忙他的國家大事,乾嘛和咱們寨子不去?”

阮明正也道:“若是奉聖旨而來,那劉獨峰就沒那麼好打發了!”

無情道:“不錯,我與他約戰三次,可惜一勝一平一負,隻得無奈退走。”

戚少商站住腳,回頭向無情施了一禮道:“劉獨峰成名已久,江湖地位與諸葛神侯相當,你如此為連雲寨出頭,已讓我們感激不已了。”

無情微微搖頭,道:“未能儘功,戚寨主無需言謝!”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也不算全無收獲,我從劉捕神那兒,得到了第二、第三個消息。”

“第二個消息,連雲寨之所以召來如此大禍,是因為楚相玉留下的秘密!”

阮明正大驚:“絕滅王?他有什麼秘密?”

戚少商嘿嘿道:“原來如此,竟然是為了那個!”

穆鳩平急道:“大哥,那個是什麼?”

戚少商看了眼無情,隻是歎了口氣,並不回答。

花滿樓忽然道:“為了一個秘密殺人滅口,這樣的事兒原來哪裡都有!”

他走向戚少商,低聲道:“我不知道你的秘密是什麼?但我知道如何破解殺人滅口!”

無情也道:“不錯,咱們如此亡命天涯隻能被動挨打,更需要的是,從根上杜絕讓人殺人滅口的方法。”

戚少商向“顧惜朝”拱手道:“願意請教!”

花滿樓看他這樣疏離、恭謹,心中一突,也抱拳還禮道:“不敢,方法有很多,最有用的兩種,一是公之於眾,讓秘密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秘密!”

戚少商不語,無情低聲道:“如此太過”

“第二種,”花滿樓道,“把秘密告訴可靠的一群人,然後各自藏匿不言,如果最初知道秘密的人丟了性命,這群人便要將秘密公之於眾!”

阮明正拍手道:“對,威脅!”

戚少商道:“我選第二種!”

他的眼神一一看過無情、阮明正 、穆鳩平,最後落在“顧惜朝”身上:“我可以信任你嗎?”

花滿樓微一遲疑,無情已替他回答:“可以,我替他做保!”

戚少商點頭,又問“顧惜朝”:“你確定他不會知道?”

花滿樓搖頭,“他”是誰?“他”自然是真正的顧惜朝,看來戚少商已經看出來了。

五人一路走,一路商議,戚少商說出了“那個”秘密,不過是皇室內鬥,天子趙佶戕害前太子,得位不正。

無情、花滿樓沉默不語,穆鳩平氣得直罵娘。

阮明正道:“咱們得分開,將秘密交給更多可靠的人。”

無情道:“還需要有人直回京師,請世叔從中斡旋,與皇帝談判。”

戚少商道:“老三、老四,你們倆分作兩路,去找勞二哥、息大娘!”

阮明正道:“息大娘立誓要殺你”

“無需多慮,”戚少商搖頭,目光透過重重山脈,看向遠方,“她永遠是我最信任的人!”

無情道:“勞二寨主去了小雷門。”

戚少商點頭,向穆鳩平道:“卷哥也是可以信任的人,他如果還氣我,你就替我多挨他幾下!”

穆鳩平鄭重點頭:“不怕,我生來皮糙肉厚,隻要留我一口氣,讓我把秘密告訴他們就行!”

戚少商又看向“顧惜朝”,無情道:“他需要和我在一起!”

花滿樓也道:“戚寨主,你也和我們一路吧!”

說話間,已經到了一處深林,五人就地改裝。

阮明正用布巾裹起頭發,扮做普通書生模樣;穆鳩平光著膀子,背起一擔柴火,把武器夾雜其中,扮做一個砍柴的樵夫。

花滿樓將無情放下,低聲道:“活動一下腿腳吧,一直窩我背上,血液會流通不暢的。”

“不用管它們,”無情坐在地上,在廢腿上敲了一記,自嘲道:“無知無覺,難道它們還能更壞嗎?”

那一雙腿子細弱無力,被主人嫌棄地擺在地上,花滿樓心生憐惜,終於還是轉過頭去,假裝沒看見。

他若是再管的多,就逾矩了。

“還有第三個消息,你們須得知道!”無情看向戚少商三人,低聲道:“這次來追捕連雲寨的,還有第五路人馬,九幽神君!”

阮明正直接怔住,喃喃道:“這個魔君都出動了,看來當真非致我們於死地不可了!”

穆鳩平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不能起來。

戚少商看向遠方,喃喃低語。

無情看向花滿樓,解釋道:“九幽神君當年曾與我世叔諸葛神侯爭奪國師之位,我世叔一招險勝,才能讓他二十年不能在江湖上興風作浪。”

聽起來是比劉獨峰還難纏的角色,花滿樓也沉默了。

戚少商帶著阮明正、穆鳩平走開幾步,叮囑作彆。

花滿樓從枯樹上折下一截樹枝,將頭發重新挽了起來,他剛爬過一個地道,又走過一大段山路,顧惜朝的頭發濃密卷長,沾滿了灰塵與枯葉。

無情默默看他挽發彈衫,忽然道:“你自己的形象是什麼樣子的?”

花滿樓笑道:“身量、年紀皆與這位顧公子差不多,容貌可能就沒有這麼俊美了。”

“一個謙虛人的話,總不能太過相信的。”無情搖頭道,“你既如此說,想必也俊得很。”

兩人相視而笑。

戚少商告彆阮、穆二人,獨身提劍回來,見他倆其樂融融,忽有種自身多餘之感。

他看向“顧惜朝”:“還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花滿樓見他直接說破,便道:“在下花滿樓,一個偶然進入這具身軀的遊魂而已。”

戚少商雖已有猜測,聽到眼前人當真不是那個人,心中還是一陣失落,他仔細回憶這幾日顧惜朝言行,道:“昨日不是你?”

“不是,”花滿樓道,“戚寨主見過的,隻有前日是我,照目前經驗來看,我們是隔日一換。”

他又向戚少商一揖到底,道:“我沒想到計劃發動如此之快,未及早告知戚寨主真相,導致寨子被破,實在慚愧至極!”

無情也道:“是我們的疏忽,以為可以牽製顧惜朝幾日,再做打算!”

“如何能怪你們?”戚少商歎道:“隻能怪作惡之人太過心狠手辣!”

他指著身上塵土道:“咱們三人的形象太過紮眼,如果要秘密入京的話,也需要改裝易容一番才行!”

花滿樓道:“不錯,不如咱們都扮做進京趕考的書生吧!”

無情看看自己的腿,自嘲地一笑。

花滿樓心中一動,蹲下身子道:“你若是不嫌棄,可以扮做我患病的妻子,我一路仍背著你,好嗎?”

戚少商遠遠站著,看“顧惜朝”這副深情款款的模樣,隻覺昨日種種,皆是一場幻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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