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一拍屋簷,飛身而下,落在門口一塊青石上,淡淡道:“我叫成崖餘,確是寂寂無名。”
花滿樓也落了下去,站在他身後,隻留金九齡獨立風中,苦苦冥思姓成的暗器名家。
良久無果,他終於跳下來,釋然笑道:“花公子的朋友中,我本以為陸小鳳已是極為了不起的了,沒想到還有成公子這樣的高手!”
無情道:“咱們可以稍後敘話,金捕頭及早勘察現場才是正理!”
馬秀真已經安置好石秀雪、葉秀珠以及床上昏睡不醒的飛燕,從窗口探出身道:“兩位師妹還有屋裡的飛燕姑娘都沒事,隻是吸入了迷煙,睡一覺就好了。”
蘇少英、嚴人英膝頭、手腕的麻痹也已消失,相互看了一眼,商議道:“既然大家都無事,咱們還是儘快趕路吧,眼看天已大亮,切莫誤了師父的交代才好。”
金九齡看一眼已露出魚肚白的東方,向無情笑道:“確實,咱們都是來祝壽的,切莫耽誤正事為好。既然沒有實際傷害,稍後我會知會本地捕快前來”
無情肅然道:“身為一名捕頭,抓嫌犯永遠是第一位的天職,祝壽這種私事如何反而排在前麵?”
金九齡臉色脹得通紅,這個年紀不大的俊秀公子,怎麼張口就是一副前輩高人的口吻?
第066章 我會陪著他
金九齡笑意中隱含刀鋒:“成公子是花兄的至交好友, 卻似乎並不將花老爺的六十大壽放在心上。花兄聽了,恐怕心裡會有些不是滋味啊!”
“無妨,”花滿樓笑吟吟道, “無論做什麼,我總是會陪在他左右。”
他轉向金九齡道:“況且, 家父若是知道金老總是公而忘私,隻會更加敬重感佩,即使錯過壽宴, 也定要另設席敬你三杯啊!”
他的話軟中帶硬,金九齡隻能嘿嘿一笑。
無情淡淡道:“用不了半日時間, 壽宴趕得上的。”
他指著地上濕泥道:“昨日一場大雨,便如給這地麵鋪上了畫紙, 雁過也會留痕,何況人呢!”
“再者, 這是家路邊小店, 周圍人煙稀少, 而昨夜之人既敢向峨眉俠士下手,想來不會是隱居山野之輩。他即一擊不中, 必不會在此停留,要麼就此逃之夭夭, 要麼會繼續跟蹤目標,伺機再次下手。”
無情的目光清而利,一一掃過在場諸人:“如果諸位配合得當的話, 也許不需要一個時辰,就能將此地勘察完畢。”
馬秀真、孫秀青的秀眸中已湧動著敬佩之意, 嚴人英、蘇少英雖麵上還不甚服氣,昂起的脖頸也垂了下來。
孫秀青道:“那麼, 我們需要怎麼配合呢?”
“站在原地,什麼也不要做!”無情道,“剛剛的一場混戰,已經將地麵痕跡弄亂了不少,倘若再肆意走動,隻會更糟。”
金九齡目光一閃,道:“原來,成公子方才將咱們引到房頂上,想來就是為了保護地麵痕跡。”
無情點點頭,又向孫秀青道:“勞煩兩位姑娘守在門口,倘若房內三位姑娘有清醒跡象,不要和她們說話,第一時間告知我們!”
他說的每一個字皆是切金斷玉,花七公子又護衛一般站在他身後,垂手聆聽,一副言聽計從的模樣,眾人也不禁肅穆恭順起來。
嚴人英、蘇少英皆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留下的腳印,暗暗懊惱方才的衝動。
馬秀真與孫秀青站在門口,看那三人輕盈飛蝶一般在門外、窗下、小院四周翩躚,不時停下察看腳下泥土、身邊樹葉,甚至在一塊塌了半截的泥牆處討論甚久,又在窗台處拈起一些灰末,細細嗅聞。
孫秀青忍不住道:“這位公子雖然不良於行,卻似乎分外讓人有安全感呢!”
過了兩刻鐘,無情三人勘察完院落,向兩位峨眉女俠道:“我們想看一眼諸位昨夜的住房,可方便?”
二女秀臉微紅,馬秀真道:“我帶三位去吧!”
看完峨眉四秀的住處,無情三人又在馬秀真的陪同下,察看了飛燕的住處。
昏迷的三個少女並排躺在一張床上,對外麵的世界依然無知無覺。
眾人出了房門,無情低聲道:“現在就隻有一個字了,等!等她們三人醒來,驗證咱們的推測。”
金九齡笑道:“成公子經驗老道,心細如發,即使六扇門資曆最老的捕快也望塵莫及啊!”
他拱手,正色道:“成公子可願入六扇門?你若不棄嫌,我定力薦你擔任六扇門總捕之位!”
無情搖頭,輕聲道:“金老總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惜我隻是此地的一個過客,無意久留。”
“哦?”金九齡疑惑,“成公子難道不是本土人?”
花滿樓笑道:“金兄方才話中,似乎有隱退之意?”
他這樣的謙謙公子,竟也如此生硬地打斷彆人問話,想來那位成公子的來曆頗有神秘之處,且不願對人言。
金九齡也不再糾結,順著花滿樓的話說了下去:“是呀,辛勞半生,也想過一過清閒舒適的日子嘍!”
忽聽孫秀青道:“醒了!”
無情向花、金二人使了個眼色,當先飛掠回去。
先醒來的是葉秀珠,餘下兩女蹙眉不安,想來也快醒過來了。
無情在床邊坐下,劈頭就問:“葉秀珠,你昨夜為何要與人合謀,擄去石秀雪?”
峨眉諸人大驚,嚴人英又忍不住要去拔劍,被蘇少英按了下來。
葉秀珠迷蒙的眼眸瞬間睜大了,慌亂地四下看了看,才驚道:“你胡說!”
無情緩緩道:“從山西來,身高約七尺八寸,年紀在二十五至三十之間,熏龍樓香,輕功與花滿樓在伯仲之間。這樣的人,葉姑娘,你覺得世間會有幾個?”
葉秀珠臉色慘白,半日才道:“你不用再問了,他不是什麼采花賊,隻是昨夜我們在院中相會,無聊之下開的一個玩笑罷了。”
房內眾人都變了臉色,峨眉眾俠的臉更是由紅轉青,他們本以為無情冤枉了葉秀珠,心中都湧起了怒氣,如今聽到葉秀珠自己承認,怒氣頓時化作了羞惱。
即便是江湖兒女,一個未婚少女半夜與人幽會也是難以啟齒的。
無情依然不依不饒:“為何擄去石秀雪?”
葉秀珠已急得流下淚來,她看了眼身邊已睜開眼睛的石秀雪,一咬牙道:“她晚上出來起夜,撞見我們……我就一急之下,把她打暈了!”
無情淡淡道:“可她是中了迷煙。”
“那,那是……”葉秀珠倉惶四顧,乾脆胡亂道,“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吧!我們用迷煙把她迷暈了,為了掩人耳目,我就跑到飛燕姑娘的屋裡,又在這屋裡噴了迷煙,假裝自己也是受害者。”
見眾人依然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她,葉秀珠忍不住崩潰哭喊道:“我們不是壞人,隻是一時情難自禁做了錯事,難道這個你們也要管嗎?”
她伏在床上大哭起來,剛剛醒來的飛燕、石秀雪本是兩眼茫然,此時卻已被身邊人的痛哭感染。
石秀雪甚至安慰起了葉秀珠:“二姐,我昨夜迷迷糊糊的,什麼也沒看見。”
飛燕也喊了起來:“男人與女人幽會,你們隻會讚一句風流。女人與男人幽會,就要被你們當眾審判嗎?”
既然苦主都出言袒護了,無情、金九齡隻能相視一眼,帶領男人們默默退了出來,把空間留給女孩子們。
走到院子裡,金九齡道:“她說的話,你們信幾句?”
花滿樓道:“也許有一句。”
無情冷聲道:“一句都不可信!她說的這些胡話,隻能說明茲事體大,大到讓一個女孩子不惜以自身清譽來遮掩。”
蘇少英憤憤道:“二妹絕不是不檢點的女人,她必是被人騙了!”
嚴人英也跟著點頭:“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從未聽說她有什麼交好的男子,必是受了蠱惑。”
花滿樓歎了口氣:“事已至此,我們隻能暫時擱下,幸虧真相總會自己慢慢走出來。”
無情也道:“不錯,金捕頭,咱們現在可以預備啟程去參加壽宴了。”
金九齡看了眼天色,歎道:“希望,莫要把麻煩帶到花家才好!”
花滿樓笑道:“花家從不怕麻煩,麻煩如果聰明些的話,應該躲著花家才是!”
“花家暫時沒有麻煩,我卻有麻煩了。”無情挑眉,攤開手道,“上門祝壽,難道要兩手空空不成?”
花滿樓笑道:“我家老爺子最愛與人鬥棋,你去陪他下幾盤,殺他個落花流水,就是最好的壽禮了。”
他站在無情身後,輕輕握著他的肩膀,低聲道:“我要先送個禮物給你!”
無情眨眸:“什麼?”
“你不是一直希望騎馬嗎?我今日帶你騎馬如何?”
金九齡拍手道:“正好,我給花老爺子帶了兩匹好馬,便先給兩位試一試?”
花滿樓道:“我們倆,騎一匹就好!”
他這話說得理直氣壯,幸而金九齡立刻反應過來是因為無情的腿,既然不方便,兩個男人共騎一匹也是理所應當的。
蘇少英、嚴人英也正直地點頭道:“應當如此,花公子、成公子真是一對好朋友!”
第067章 騎馬之樂
金九齡要送給花老爺的壽禮, 是一對西域寶馬。
為了保護這對馬不被雨淋,他將它們專門送到當地縣衙寄存。
天剛蒙蒙亮,一行八名捕快, 畢恭畢敬地護送兩匹馬到了金九齡下榻的小店。
為首的捕頭吳大剛擦去不存在的汗水,麵帶諂媚向金九齡邀功:“老總, 咱們縣衙二十四名捕快一夜未睡,排了三班專門守衛您的寶馬。天不亮就從衙門出發,伺候這兩匹寶貝一路慢慢走了過來, 生怕有一點兒閃失呢!”
無情的臉色登時就冷了下來,花滿樓從袖底握住了他的手, 輕輕搖了搖頭。
金九齡自然注意到花、無二人動作,有些訕訕地道:“不過兩頭畜生, 哪裡就值得如此了?”
吳大剛的腰彎的更低:“您老人家交辦的差事,咱們拚了命也要辦好, 這是多少衙差一輩子也碰不到的榮耀呢!今早出發時, 我那二十多個弟兄幾乎是打破了頭, 人人都想來給您送馬,最後還是抽簽才選出了這七位弟兄。”
聞言, 其他七位衙差瞬間挺胸抬頭,一個個把驕傲與自豪掛在臉上, 仿佛不是剛護送了兩匹馬,而是擒獲了二百個江洋大盜一般。
吳大剛又道:“昨日聽說您來了,咱們方圓百裡的縣衙捕快擠破了頭, 搶著包下本地最豪華敞亮的客棧,等著迎您入住呢。可惜您老人家出行低調, 又講義氣,要陪朋友們住在這家鄉野小店, 當真是受苦了。”
說著,竟然一顆顆地掉下了眼淚。
無情實在坐不住了,對花滿樓道:“咱們出去走走吧!”
在桌沿上一拍,當先飛了出去。
花滿樓向金九齡一拱手,跟了出去。
他們在昨日抓魚的小溪邊停下,無情坐在一塊光滑的鵝卵石上,低聲道:“不是已過了四百年嗎?怎麼這樣惡心的戲碼還不斷絕?”
花滿樓歎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競爭和生存。沒有人天生願意卑躬屈膝,不過是為了活下去,或者往上爬一爬,活得更好些。”
“這世間,好像就沒有不能得到你悲憫共情的人。”
無情緊蹙的眉頭展開了些:“我現在當真是越來越好奇你的家人了,到底是什麼樣的家庭,才能造就你這樣一個人。”
他們沒有騎那兩匹寶馬,花滿樓將馬車讓給峨眉四秀,換了她們其中的一匹坐騎。
出發前,飛燕來告辭。
無情冷不防問道:“飛燕姑娘尊姓?”
飛燕靈活的大眼睛咕嚕嚕地轉了一圈,笑道:“我不過是路邊飛過的一隻野燕子,也許此生不再與兩位大哥哥相見,何必在意姓氏呢?”
她說完,就如一隻真正的燕子,輕盈地飛走了。
花滿樓從孫秀青手中牽來馬,向無情道:“崖餘,上馬!”
無情的雙腿無力,無法獨自控馬,出行幾乎全靠轎子或輪椅。
他輕輕一躍,坐在馬背上,柔軟馬鞍下,是血肉的溫熱與活力。
這是一匹白馬,孫秀青叫它雪影。
似乎感受到背上不是熟悉的人,雪影長嘶一聲,瞬間立起前蹄。
無情隻覺得身子向後飄落,又很快被攬住,花滿樓飛身上馬,從他背後抓住了馬僵,雙腿一夾,穩住了身形。
孫秀青忙跳下馬車,輕撫雪影的鬃毛,柔聲勸慰,又向無情道:“對不住,成公子,這馬平日還算溫順,想是有些怕生呢!”
花滿樓在無情耳邊笑道:“你摸摸它,和它說幾句話!”
無情在眾人的目光中,俯身撫摸了下馬鬃,輕聲道:“你叫雪影對嗎?載我一程,請你吃最鮮嫩的青草。”
雪影噴了噴馬鼻,作為回應。
石秀雪在馬車上笑道:“雪影答應了呢!成公子,它喜歡你,平日裡對我們可不會這麼客氣!”
眾人皆笑,花滿樓忽大聲道:“誰想賽馬?”
蘇少英、嚴人英大聲回應,年輕人們歡呼雀躍,一起馳馬疾行。
正在接受八個衙差依次拜彆的金九齡,聽到聲音趕出來時,隻來得及見到馬車尾後揚起的飛塵。
無情坐在馬上,兩邊風景呼嘯而過,耳旁是花滿樓熾熱的呼吸,背後是他堅實的心跳。
他輕歎一聲道:“原來,你也會做讓人尷尬的事啊!”
花滿樓輕聲笑道:“像金老總這樣被捧的高高在上的人,偶爾尷尬一下,有助於保持清醒。”
他的唇有意無意地擦過無情的耳尖:“再說,誰讓他惹你生氣呢!”
無情笑了,雪影一騎絕塵奔在最前,他乾脆放開雙手,放鬆地倚在花滿樓懷裡,儘情享受縱馬馳騁的暢快。
峨眉四秀的馬車遠遠跟在後麵,孫秀青、石秀雪駕車,馬秀真陪著心情不佳的葉秀珠坐在車廂裡。
雪影轉過一處山路時,馬車上的人剛好能看見馬上人的側影。
孫秀青突然叫道:“瞧馬上的兩個人,多般配啊!”
“你瘋了!他們是兩個男人!”石秀雪不可置信地瞪了眼師姐,然而怔怔看了一會兒,她也不得不承認,“確實很般配……”
一行人在一灣溪水邊停住,無情道:“找一處最豐美的草地,我要請請雪影。”
“好!”花滿樓縱馬躍過一塊青石,停在一片茂盛草叢後麵,跳下雪影,放開韁繩,向無情伸手道:“來,跳下來!”
無情看了眼峨眉眾人,見他們皆忙著飲馬洗臉,才輕輕跳到花滿樓懷裡。
花滿樓將他放在柔軟的草地上,低聲道:“等下再上馬時,你換個姿勢,側身坐著。第一次騎馬的人,最易磨破大腿內側。”
無情笑道:“無妨,就算磨破了,我也不會覺得痛。”
花滿樓接道:“可是我會心疼……”
兩人目光一觸,都有些耳紅心熱。
花滿樓站起身道:“我去接些水,給你擦擦臉。”
石秀雪已經拎著兩條打濕的手帕過來,遞給他道:“花公子,給你和成公子擦臉。”
花滿樓忙拱手道謝,石秀雪卻低了頭,踢著腳底的石子道:“花公子,你很喜歡成公子嗎?”
花滿樓雖看不到,卻也聽得出少女嗓音中的輕顫。
他略思忖一下,一字一句地道:“此生不渝!”
良久,才聽到少女清脆的回應:“明白了,那我以後可以叫你花大哥嗎?”
無情躺在草地上,遠遠看見花滿樓拎著兩條濕帕子過來,歎道:“多可愛的小姑娘啊,奈何有人心如石,隻願抓著路過的一陣風不放。”
花滿樓在他身側坐下,輕輕為他擦拭麵上、頸處細汗,回道:“我隻希望這風是龍卷風,走的時候把我也卷了去,從此再不分離。”
無情接過帕子,低聲道:“我雖不知自己如何來的,但總隱隱有一種感覺,我和戚少商、顧惜朝很快就會回去。”
他舉起手帕,塞到花滿樓手裡:“好好把握身邊人,莫要抓住過路煙塵不放。”
花滿樓握住他的手不放,一字一句道:“你就是我的身邊人,我永遠也不會放手。”
他在無情身邊躺下,低聲道:“我也有種感覺,此次回家,要好好地和家人相處,很快也許就要分隔兩世了。”
“但和你,”他側身,單手支頤,“我們還有一生一世。”
無情背過身去,把眼淚流進草地裡:“這裡有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熱愛的鮮花小樓……你當真要丟舍這一切?”
花滿樓開玩笑道:“我的朋友?陸小鳳?你覺得離了我,他會活不下去嗎?”
他的笑容又一點點褪去:“而我的家人,如果你見過他們,就會知道他們是多麼積極樂觀的人,他們能夠從容接受生命中的離彆,然後過好當下的人生。”
花滿樓將他的身子扳過來,柔聲道:“所以,我要真正地把你介紹給他們,讓他們知道,我也將會有幸福的一生。”
第068章 意外的重逢
他們先見到的是花家五童花盈軒。
他正穿著質量考究的綢衫, 在一家隻有蓬頂的路邊茶攤上,斯斯文文地喝茶,姿態仿佛正參加瓊林宴的探花郎。
無情一眼就看出他與花滿樓的外貌相似之處, 都是輕薄的雙眼皮,挺直的高鼻梁。
他在馬背上握了握花滿樓的手:“瞧, 那一定是你的哥哥!”
話音未落,喝茶的人已經斯斯文文地站了起來,斯斯文文地向峨眉一行人拱手行禮:“峨眉三英四秀大駕光臨, 花盈軒代家父不勝感激!”
蘇少英、孫秀青等人皆下馬還禮。
花盈軒走到花滿樓身前,手搭涼棚笑道:“請恕在下眼拙, 這位英俊的公子是哪位客人呐?”
花滿樓跳下馬,喚道:“五哥!”
花盈軒一把抱住他, 就要舉起來,花滿樓早有防備, 立刻使出千斤墜。
花盈軒努力了一下, 發現不能成功, 便趁勢緊緊抱住弟弟,悄聲道:“你懷裡帶著個人, 我遠遠地還以為是弟妹,嚇得玩笑也不敢開了!”
“這位是成崖餘, ”花滿樓掙開懷抱,鄭重地道,“我最重要的…朋友。”
花盈軒斯斯文文地拱手行禮:“成公子, 你好!”
無情道:“花五公子,你好!請恕我身子不便, 不好下馬相迎。”
花盈軒早已看出他的雙腿不自然地垂著,忙道:“無妨, 無妨,是我們花家待客不周。”
他輕輕一拍手,立刻有兩個青衣小廝從茶棚後閃身而出,垂手聽了吩咐,又瞬間消失不見。
嚴人英咂舌,向蘇少英低聲道:“花家這兩位下人,輕功就不在我之下啊!”
又有兩個青衣小廝,從茶棚後,牽出一匹駿馬。
花盈軒抱拳道:“請諸位上馬,隨花五再行十裡路程。”
待客人們都上了馬,花盈軒才翻身上馬,十分有禮地行在眾人身側。
路過茶棚時,石秀雪好奇地探出頭,道:“這茶棚看著一目了然,怎麼能藏得住這麼高大的馬和許多人?”
見花滿樓仍然兩人共騎,花盈軒提議道:“可以讓人送一輛馬車過來,成公子也坐得舒適些。”
花滿樓直接替無情回答:“不用,他今日想騎一騎馬。”
無情側坐在馬鞍上,任憑花滿樓掌轡,他的雙手甚至還能空出來向花盈軒拱手作謝。
花盈軒越看越不對勁,他隻見過花滿樓的好友陸小鳳、朱停,他們相處起來可全然不是這個畫風。
行出五裡地,已連續看到第五個茶棚,石秀雪低聲道:“怎麼去花家的路上,都是賣茶的?早飯吃的太早,我肚子已經餓了。”
花盈軒回首笑道:“姑娘餓了,何不早說?”
他翻身下馬,在茶攤旁拍了拍手,立刻跳出兩個藍衣大漢。
花盈軒吩咐幾句,藍衣大漢消失不見。
花盈軒拱手笑道:“諸位請下馬,吃頓便飯再走吧!”
石秀雪驚道:“這裡是茶攤,怎麼會有飯?”
誰說茶攤不會有飯?
待眾人走進茶棚內,隻見裡麵已擺了一張寬大的黃梨木桌子,上麵放著八碟涼菜,八碟熱菜,八樣果品,配著八碗綠瑩瑩、熱騰騰的綠畦香稻粳米飯。
棚外簡陋破敗,棚內卻是青磚鋪地,點綴著各色鮮花,設有冰鑒香爐,一片彆致意趣,就如富貴人家的納涼花廳。
靠牆,甚至還放著一張精致的輪椅。
花盈軒向飛身進來的無情笑道:“前麵準備不周,幸虧下人們手腳還算快,在這裡補上了。”
花滿樓歎道:“五哥,爹爹將這一路的客人交給你接待時,必然吩咐過你低調行事,對嗎?”
“我很低調啊,”花盈軒無辜地攤手,“一路都設的茶攤,我專門去鄉下茶攤考察過的,外表絕對一模一樣。”
他指著牆上鮮花,笑道:“隻有這個,是受你小樓布置的啟發。”
然後低聲向花滿樓道:“你朋友的輕功很不錯啊,我第一次見到這樣輕盈的身姿。”
他轉而誇起了無情,花滿樓不好再揪住鋪張的話題不放,回身招呼峨眉眾人落座。
忽有人笑道:“大家一起吃的早飯,怎麼能不一起吃午飯?”
金九齡在花家一位黃衣管事的陪伴下,大步走了進來,毫無尷尬地與花盈軒寒暄一番,又毫不客氣地坐在首位。
峨眉諸人又推無情坐上席,大家依次坐下,花家兄弟坐了陪席。
賓主正歡,又有一隊人馬路過,聞聲而入。無情驚訝地發現,其中竟有顧惜朝。
花盈軒早起身笑道:“原來是珠光寶氣閣的霍總管,失迎失迎,這幾位必是珠光寶氣閣的年輕俊傑?”
霍天青指著顧惜朝笑道:“這位是顧惜朝顧公子,珠光寶氣閣新任副總管!”
花滿樓忽然清咳了一聲,聽到預定暗號,無情的目光瞬間盯上對麵的葉秀珠。
她秀麗的小臉,愈發蒼白了,垂著頭,似乎不敢看新進來的客人。
金九齡也看到了,兩人對視一眼,似乎忘了早間的嫌隙,隻有名捕發現新線索的凝重。
峨眉其他年輕人卻全未注意,他們與珠光寶氣閣的人都很熟。
峨眉掌門獨孤一鶴與珠光寶氣閣主人閻鐵珊本就是多年好友,霍天青這樣的年輕俊才,與三英四秀也皆有些交情。
石秀雪好奇地問:“霍總管,閻大老板不來為花老爺賀壽嗎?”
霍天青笑道:“他老人家已經有二十年不曾離開山西了,這次親手挑了花老爺的壽禮,派我護送而來。”
他又轉向葉秀珠,大大方方地道:“秀珠,等花老爺的壽宴結束,我就陪你去峨眉向獨孤掌門求親,你說好嗎?”
他年輕英俊的麵容上,現出羞澀與堅定:“那一夜,我慌亂之下獨自離開,實在太不應該了。”
大庭廣眾之下,他竟然大方地承認了。
無情又看向葉秀珠,見她驚惶之中,仍羞紅了臉,帶著一絲不可置信的喜悅垂下了頭。
看來花滿樓說對了,這位葉姑娘今日早上說了一句真話,她當真是喜歡那個人的。
蘇少英不可置信道:“你們倆?什麼時候?”
他自持年輕英俊,總認為四位師妹都是喜歡他的,沒想到這麼快就損失了一位。
其他峨眉弟子卻是真心為葉秀珠高興,就連花盈軒也喜氣洋洋起來:“看來,我們也得趕快準備禮物,等著向峨眉、珠光寶氣閣賀喜了!”
無情與金九齡對視一眼,同時緩緩搖了搖頭。
顧惜朝笑道:“無情兄,花兄,沒想到咱們這麼快就相見了。”
霍天青道:“原來顧兄認識花七公子?這位無情兄又是什麼人?”
顧惜朝道:“無情兄是我的老鄉,在我們那兒是赫赫有名的天下四大名捕之首。他與花兄還是因我的緣故,才開始相識相知的……”
無情冷聲截斷道:“顧公子,戚少商呢?”
“他是個成年人,有手有腳,想遊覽大好河山,誰能攔得住呢?”顧惜朝走到花滿樓身邊,拍著他的肩膀道,“這個時辰,你們吃的是早飯?還是午飯?可願意添幾雙筷子?”
花滿樓笑道:“六雙筷子,花家還是添的起的。”
他耳力甚好,自然聽得出新進來的人數。
花盈軒立刻拍了拍手,茶棚一麵牆被挪走,迅速又擺了一桌同規格的菜。
霍天青當先坐下笑道:“這樣在野外吃飯,倒也有趣!”
一頓飯吃的暗波湧動,有幾個人的胃口已不太好,好不容易挨到尾聲,竟又闖進來一個人。
他是一路刀光劍影打過來的,至少有三十個花家下人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麵,有許多還掛了彩。
這人握著一柄滿是缺口的劍,胡子拉碴、形容憔悴,他站在眾人麵前,向花滿樓抱拳道:“對不住,花兄,打傷了你家的人。”
花滿樓聽出了他的聲音:“戚少商?”
花盈軒向圍攏上來的下人們喝道:“誰許你們和客人動手的?”
負責迎接珠光寶氣閣客人的紫衣管事跪下道:“是這位顧總管說,有個土匪一路纏著他們不放,讓我們幫忙給打發了,實在不知這位是七少爺的朋友…”
第069章 花家的人(上)
顧惜朝走過去, 握住戚少商的手道:“大哥,我不過是與你開個玩笑,你不會與我計較的, 對不對?”
戚少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終是歎道:“不會!隻要你放下正在做的事, 跟我走。”
顧惜朝也歎了口氣,道:“可惜,我一直相信一句話, 男兒在世須當成就一番事業,無論這一世是歸人, 還是過客!”
“那麼,”戚少商緩緩舉起他手中那柄缺了口的劍, “我就隻得與你計較到底了。”
無情與花滿樓心下皆是詫異不已,兩日前, 他們離開小樓時, 這兩人還如膠似漆地在床上纏綿。
兩日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讓他們如此劍拔弩張?
花盈軒已站了起來,想要勸架, 花滿樓拉住了他。
霍天青依然在喝酒,頭都不抬一次。
葉秀珠忍不住道:“霍, 霍總管,這位顧公子”
霍天青笑道:“不用擔心,顧副總管會處理好自己的事。”
他甚至舉杯, 又敬了在座諸人一杯。
顧惜朝仿佛沒看到戚少商舉起來的劍,他笑吟吟的越過劍尖, 走到花滿樓麵前,道:
“花兄, 聽說你們這裡有兩位絕世劍客,一位叫做西門吹雪,一位叫做葉孤城,是麼?”
不知他為何突然轉了話題,花滿樓點頭道:“是。”
“那麼,依花兄看,”顧惜朝轉身握住了戚少商握劍的手,輕聲道,“我大哥的一字劍法,與那兩位相比,可有勝算嗎?”
他的嗓音輕而軟,說出的話,卻砸的在場眾人驚呆了,即便是一直老神在在自斟自飲的金九齡,也將酒液酙出了杯麵。
無情冷聲道:“顧惜朝,你到底想做什麼?”
顧惜朝鬆開手,彈去自己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漫不經心地道:“沒做什麼大不了的事兒,我不過是昨日替我大哥向那兩位發了戰帖。”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皆倒抽一口冷氣。
花滿樓麵上也現出怒容:“你與戚兄就算起了矛盾,也不該開這樣的玩笑。”
顧惜朝哈哈大笑道:“你們若擔心,大可設法阻止啊!”
“再說我大哥未必會輸,”他在戚少商背上拍了拍,大聲道:“反正我對大哥十分有信心!大哥,相信你在這個世界也能成為劍神!”
金九齡低聲問無情:“這人,八成是瘋了吧?或者就是和這位叫戚少商的有仇。”
戚少商深深地看了顧惜朝一眼,忽然放下劍,一言不發地走到花滿樓身邊,坐下,開始喝酒吃飯。
花盈軒大驚之下,還不忘待客之道,忙吩咐下人送上新的酒飯。
霍天青與珠光寶氣閣的其他人已吃完飯,站了起來,向金九齡等人拱手道:“諸位慢用,我們先行一步了。”
他又走至花滿樓、花盈軒身邊,向他二人拱手:“兩位花兄,貴府人丁的傷藥損失,全由珠光寶氣閣承擔。”
花盈軒淡淡笑道:“來者是客,些許損傷花費,花家還是出的起的。況且這位戚兄,是我們七童的好友。”
他拍拍手,追著戚少商而來的三十多個人瞬間走了個乾淨。
霍天青的笑凝了一瞬,當先走了出去。
顧惜朝也走了,再沒看戚少商一眼。
無情道:“五公子,請你與其餘客人先行一步,我們與戚兄有幾句話要說。”
茶棚內很快隻剩下三個人:無情,花滿樓,戚少商。
戚少商仍在吃飯,一口一口吃得很細致,還不時配上一杯酒,仿佛在吃人世間最後一口飯,最後一杯酒。
無情歎了口氣,道:“戚兄,到底是怎麼回事?”
戚少商放下酒杯,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他仰靠在椅子背上,微微閉上眼睛:“那日,你們走後,顧惜朝突然說,既然知道是花兄父親的壽宴,咱們論禮也該去賀一賀才是。”
“聽他如此說,我自然滿口答應,當即簡單收拾了,追著你們馬車一路而來。就在快追上時,突降大雨。在雨聲中,我們發現有兩個人,正一前一後遠遠跟著你們。”
“在一處岔路,後麵那個人拐路消失了。我與顧惜朝商議,由他繼續跟著你們的馬車,我去追那個拐路的。”
“那人輕功很好,我一路追出了百十餘裡地,在一家商鋪追丟了目標。待我折返回來時,已是次日清晨,顧惜朝正和那個叫做霍天青的混在一起。”
無情眸光閃動:“那個一直跟著我們馬車,沒有拐路的,是不是霍天青?”
戚少商道:“當時雨勢甚急,我們離得又遠,不過,看身形有五成相似。”
無情冷哼一聲道:“怪不得這個霍天青今日如此從容,原來是得了顧惜朝指點。既然顧惜朝願意摻合進去,他們所謀不是為財,就是為權,絕沒什麼好事!”
“我路上曾追上他一次,他說‘大哥,我現在要做的事你八成不讚成,咱們還是分道揚鑣吧!’”
戚少商輕笑一聲,接著道:“沒想到,為了讓我不再阻止,他竟主動去給我兜攬大麻煩。”
“既怕我管,那麼這事我就得管到底,所以要先吃飽飯,喝足酒。”
他大笑一聲,又吃了一大口飯,灌下了一杯酒,
花滿樓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也不必太過擔心,西門莊主與葉城主並非不講道理的人,等家父壽宴一過,我去替你斡旋,解除戰約。”
“如此,你就中了顧惜朝的計了!”無情道,“顧惜朝正是要咱們都去忙於解決戰約,不要插手他的事呢!”
花滿樓喝了一杯酒,輕笑道:“幸虧,我認識個愛管麻煩的朋友,可以替咱們去管戰約的事兒。”
他放下杯子,站起身道:“等到了家裡,我會給陸小鳳傳書。有他在,顧惜朝的如意算盤就打不響了。”
花滿樓的笑容充滿自信,無論誰有陸小鳳這樣的朋友,麵對要解決的麻煩,都可以自信起來。
他推著無情的輪椅,慢慢走出茶棚,向戚少商笑道 :“往好的一麵想,也許顧惜朝還沒來得及搞出事來,大家夥兒就都回到宋代了!”
路邊樹上拴著兩匹駿馬,無情一拍輪椅,上了其中一匹,花滿樓落在他身後,拉住馬疆,大聲道:“當務之急,是帶你們去見我的家人們!”
戚少商也笑了,他騎上另外一匹,戲謔道:“當務之急,是先帶無情兄去花家,見一見家長!”
無情的臉紅了,炎炎夏日,他突然覺出手心的汗。
花老爺的壽宴,安排在一處清幽的花家彆院內。
官員、商賈、江湖人士,來參加壽宴的客人車水馬龍,源源不斷地被從正門迎入。
花滿樓帶著無情、戚少商,在西邊一處角門停下。
立刻有人送出一輛輪椅,角門的門檻竟然已被鏟平了。
花家三童花豐閣站在門邊,笑意溫暖:“七童,請成公子、戚大俠到內院休息吧!”
花滿樓跳下馬,向無情伸手道:“崖餘,下來吧!”
無情搭著他的手,躍身至輪椅上。
輪椅是新做的,散發著新刨過木材的清香,路過門檻時,無情也沒有錯過門檻新被鏟過的痕跡。
他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因為我,給府上添麻煩了!”
花滿樓握住他的手,低笑道:“為了你,不麻煩!”
他先向花豐閣介紹了戚少商,待兩人寒暄過,才推過無情,笑道:“三哥,這是成崖餘!”
不等花豐閣回應,他又向無情道:“崖餘,這是三哥!”
無情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他自然聽得出花滿樓話中的意思。
花豐閣已經走了上來,笑意溫暖:“七童給我寫了信,成公子,你叫我三哥就好。”
“稍等,”一個清脆的女聲響過,走出一位英姿颯爽的年輕婦人,“七童終於帶了人回來,還是位這麼俊秀的公子,我這個做二姐的,定要第一時間結識結識!”
那婦人笑容真摯:“崖餘,你好!我是二姐花宜庭!”
無情手心的汗濕了又乾,他終於道:“二姐!三哥!”
第070章 花家的人(中)
花豐閣矜持地點了點頭。
花宜庭卻歡歡喜喜地答應了, 一邊在前麵引路,一邊回頭笑道:“這樣精雕細琢的一個玉人兒,母親見了, 不知道該怎樣喜歡呢?”
“怎麼?母親也知道了?”花滿樓有些訝異,“我還以為二姐隻告訴了三哥呢?”
“七童就求過我這一件事, 當姐姐的怎麼能不辦得妥妥帖帖?”
花宜庭四下看了一眼,得意地低笑道:“接到你飛鴿傳書那日,我就趕了回來, 先說服二哥,再依次拿下六童、四童、三童, 昨晚我們又合力說服了母親。”
“迄今為止,除了父親, 古板大哥,大嘴巴老五, 還在路上的小妹, 咱家裡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她高興地舉起一隻手, 向無情道:“要不是忙著籌辦壽宴,這會兒來接你的, 至少得有這個數呢!”
無情的耳根早已紅透了,心中又暖又澀。
戚少商歎道:“如此開明的人家, 實在世所罕見!”
花豐閣淡淡道:“隻要七童能幸福,他和誰在一起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話對無情卻不甚友好,花宜庭笑著替他補了一句道:“本來也許是如此, 可今日見到崖餘這樣的人品,咱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一行人穿廊過院, 戚少商見一路男仆漸少,出現的多是丫鬟、婆子, 想是已到了女眷住的內院,便站住道:
“花兄,我在路上奔波了兩天,實在有些累了,明日再去拜見老夫人吧!”
花豐閣道:“也好,就由我陪這位戚兄到前院去吧!”
說罷,當先就走。
花宜庭有些尷尬道:“咱們老三就是個直來直去的人!戚大俠,你彆見怪!”
戚少商笑著搖頭:“我生平打交道最多的就是直漢子,對花三哥隻會覺得親切呢!”
花滿樓也笑:“戚兄,你先住到我的院子裡去,好好睡一覺。”
他走到戚少商身邊,低聲道:“顧惜朝的事,咱們晚上再從長計議。”
沒了戚少商,無情的心跳得更快了,他自小家破人亡,從未奢想過,此生還有融入另一個家庭的機會。
何況,是這麼一個溫暖的大家庭!
花宜庭善解人意,一路指點沿途風景,又穿插進花家人的往日趣事,待走至花老夫人居住的榮熙堂時,無情已經知道了花大古板、花二細膩、花三耿直、花四冷峻、花五顯眼包、花六單純……
三人繞過一處山石屏障,進了一處開闊院落,立刻有一群小孩子圍了上來,“七叔”、“七叔”地喚起來。
花滿樓摸摸這個,拍拍那個,一個個精準地叫出名字。
一對雙胞胎模樣的男孩,哭喪著臉道:“七舅舅,你把我們叫錯了,他是阿楓,我是阿櫻啦!”
花宜庭一人腦門上彈了個腦瓜崩:“就你們倆戲多,都快過來,叫成叔叔!”
見到娘親出手,兩個搗蛋鬼隻得規規矩矩地向無情施禮:“成叔叔!”
一時,女孩子們斂衽,男孩子們抱拳,脆生生、齊整整地喚道:“成叔叔好!”
花滿樓從袖中摸出一袋糕點,遞給無情。
無情坐在輪椅上,一個個地發過去,竟有十七個小孩子。
花滿樓低聲笑道:“你現在相信,我們家確實不會有人介意香火的問題了吧?”
無情微微一笑,一路沉甸甸的心思確實輕鬆了不少。
花宜亭向門口侍立的丫鬟使了個眼色,嗔道:“還不快進去稟報老夫人,七公子、成公子回來了!”
那丫鬟答應一聲,正要轉身掀簾,門簾卻向外打開了,一個身形瘦削,眉目清秀,留短須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笑道:“母親已經知道了,快請進來吧!”
花滿樓笑道:“二哥!”
花繁城笑容溫暖:“帶成公子進來吧,母親剛推了前麵的陪客,已經回來等候多時了。”
花老夫人的屋子開闊明亮,夏日陽光,透過大片大片的琉璃窗,無所遮擋地照亮房內每一個角落;大開大合的櫃子、桌塌、屏風,將屋子簡潔地做了隔斷。
屋內的人也極少,花老夫人坐在榻上,兩個年輕丫鬟侍立身後,另有一個年輕媳婦,坐在下首。
花滿樓推著無情,走至老夫人麵前,跪下道:“母親,七童回來了!”
無情無法行禮,隻能在輪椅上彎下腰:“晚輩成崖餘,見過花夫人!”
一雙溫暖的手先扶起了他,花老夫人慈祥的麵容上皆是疼惜:“好孩子,你受苦了!”
一句話,讓無情的眼淚險些落了下來。
六歲之後,他就沒被叫過孩子了,世叔雖對他也很好,到底嚴師威父的感覺多一些。
無情的唇顫了顫,低聲道:“對不起!”
“傻孩子,”花老夫人一手拉著他,又回身讓花滿樓起身,“你願意和七童相扶相守,我謝你還來不及呢!”
她笑道:“彆再叫什麼花夫人了,先叫我伯母吧!等過了老頭子的壽宴,咱們家裡給你們擺場酒,你就可以和七童一樣叫我母親了。”
無情怔住,半晌才輕聲道:“伯母!”
“哎!”花老夫人大聲答應了,她坐回榻上,拍著旁邊位置道:“七童,把你”
她頓了頓,轉個彎道:“你和崖餘先見過你六嫂,然後坐到我身邊來吧!”
花滿樓推著無情轉向那年輕婦人,行禮道:“六嫂!”
花六夫人早就扶著腰站了起來,靦腆地笑了笑,向二人回了禮。
花滿樓這才轉身坐在花老夫人身邊,花老夫人推他道:“哎,去把你”
花宜亭“噗嗤”一聲笑了:“您老人家這兩個停頓,是不是都想說‘把你媳婦抱過來’呢?”
花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佯怒道:“就你嘴快!”
花宜亭向無情笑道:“崖餘,讓老太太見識下你的輕功!”
無情又低頭行了個禮,才一拍輪椅,輕飄飄地落在花老夫人身邊。
“好輕功!”花繁城點頭讚道,“恍若一片花瓣,輕柔地落在水麵上。毫無普通輕功的凝滯感,隻怕江湖上鮮有人比得上呢!”
花宜庭拍手笑道:“二哥的話文縐縐,倒也貼切!”
花老夫人拉著無情的手,拭淚道:“這孩子一定受了不少的罪,才能這般好!”
眾人默然,世人誇讚的皆是人前的成功,隻有做母親的,才看得到身後的汗水與血淚。
花老夫人拉過花滿樓的手,將兩人的手疊在一起,歎道:“兩個讓人心疼的好孩子!”
她轉向無情,真摯地道:“我剛聽宜亭說起你們的事,心底未嘗不是反對的。可今日見了你,就打心眼裡認同了七童的選擇。”
“七童從小為了練好武功,也吃了不少苦,你們兩個,怕是這世間最能明白彼此的一對了。”
從花老夫人處出來,無情一路無話,直到進了花滿樓住的小院,他才緩緩道:“七童,我心裡難受得很!”
花滿樓忙蹲下身子,握住他的肩膀道:“怎麼了?”
“你的家人這麼好,我怎麼忍心將你從他們身邊奪走?”
花滿樓親了親他的鬢發,低聲道:“你也很好啊,我又怎麼忍心把我從你身邊奪走呢?”
無情歎道:“你為何從來不要求我留下?”
花滿樓緩緩道:“我不必問!”
有些話,不必問,因為我知你,愛你,懂你!
有些情人,也有情有愛,卻有很多話,需要問出口。
夜已深,戚少商輕輕推開窗子,躍身而出。
他已知道顧惜朝的住處,他還有許多問題要問。
顧惜朝坐在桌前,聽到翻窗而入的聲音,頭也不回,道:“大哥,請坐!”
他麵前的桌子上正放著兩個杯子,酒剛倒好,尚有餘波未靜。
戚少商坐下,直視顧惜朝的雙眼:“告訴我,你到底要做什麼?”
顧惜朝端起酒杯,慢慢喝了一口,道:“大哥,你想留在這兒生活嗎?”
“當然不能!”戚少商斷然搖頭,“寨子裡的弟兄們還在等我回去,卷哥、紅淚、青天寨的恩義還沒償還!”
顧惜朝點頭:“是,我也不願留在這裡,既然知道未來,定要回去大乾一場,才不負如此機緣!”
“那麼,你現在在做什麼?”戚少商喝乾杯中酒,重重地放在桌上。
“練練手而已,”顧惜朝漫不經心地道,“咱們隨時可能走得不帶一片煙塵,何不趁機試試自己攪弄風雲的手段?又不需要負擔成本,還有比此地更好的試錯之地嗎?”
“挑起亂端,難道此地的人,就不無辜嗎?”
戚少商怒極反笑:“顧惜朝,你可還記得答應過我的話?”
“當然記得,”顧惜朝俯身,湊到戚少商麵前道:“再瞞著你做壞事,就任你處置!”
他站起身,笑得魅惑眾生:“大哥,今夜,惜朝任你處置!”
他一步一步,退進身後的床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