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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 一刻、一刻地在一起

清晨的陽光透過紗帳, 灑落在裹成一團的人身上。

戚少商已經醒了良久,也看了良久。

夏日的清晨,依然燥熱難耐, 裹在被中的人卷發已有些汗濕。

戚少商伸出手,想替他把薄被拉開些, 把額頭的汗擦一擦。

顧惜朝瑟縮得更緊了:“大哥,彆再來了,我認輸了。”

他就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 一旦被抓住後脖頸,立刻軟順下來, 乖乖露出肚皮。

“外強中乾、色厲內荏的家夥,”戚少商輕笑一聲, “昨天的不可一世呢,你的驚天陰謀呢?”

顧惜朝的眼睛半睜半閉:“哪裡是什麼驚天陰謀?不過是替人出謀劃策, 爭搶一個破落王朝的寶藏, 俗套至極。”

戚少商冷哼一聲:“聽昨天的口氣, 還以為你要改朝換代了呢!”

顧惜朝清醒了些,從纏成一團的被中掙脫出來, 卷曲的發沾了汗,彎彎繞繞地貼在他玉白的背上, 雪白的腰還殘留著昨日被抓握出的紅痕。

想起昨日的縱情,戚少商的喉結忍不住又滾動了一下。

觸及他放肆熾熱的目光,顧惜朝忙披上內衫, 苦笑道:“真不行了,腰都要直不起來了。”

他扶著腰躺下, 半閉著眼睛道:“我剛出生就沒了父母,六歲又失去了相依為命的祖母。周圍的人罵我是天煞孤星, 避我如蛇蠍。就連偶爾不小心路過他們的門口,我都會被揪住打一頓。”

第一次聽他說起往事,戚少商雖不明究竟,還是安靜地躺了下來,握住他的手,靜靜聆聽。

顧惜朝在他手心捏了下,接著道:“有些實在看不過去的老人,會把家裡吃不完的剩飯給我一口,破得不能再穿的小孩衣服給我一件。好幾次,在街上遇到破衣服的舊主人,那些小惡霸會當眾逼著我把衣服脫下來,強迫我赤條條地走過大街。”

戚少商翻身摟住他,顧惜朝在他懷裡繼續道:“八歲那年,我在街頭找到了一隻流浪小貓,小心翼翼地藏在棲身的破廟裡,有吃的就先分它一口,還脫下僅有的一件軟衫給它做窩。”

他唇角現出一絲冷笑,“可是,有一日,為了一塊腐爛的豬頭肉,它就搖著尾巴離我而去。”

“從小到大,我很少得到過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長大後,即便有了錦衣玉食,良宅大屋,我也有種赤條條走在大街上的不安感。”

顧惜朝抓住戚少商的衣襟,看著他的眼睛道:“我想抓住更多的東西,永遠屬於我,再不會被搶走的東西!”

話至此處,戚少商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他在向自己袒露不安,解釋昔日行為。

他柔聲道:“我就屬於你!”

“我不相信!”顧惜朝惡狠狠道,“隻要我不能讓你滿意,你就會離我而去!如果有了更好的人出現,你還是會離我而去!”

戚少商道:“要怎麼樣,才能讓你相信?”

顧惜朝躺下,看著賬頂道:“如果有一天,息紅淚和我一起站在你麵前。息紅淚苦苦哀求,說離了你就去死。但你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我!”

“紅淚才不會哀求我,她就不是那樣的人……”話未說完,戚少商發現身邊人又要開始炸毛,忙道,“她已經和赫連小妖成婚了,不會再來找我了。”

顧惜朝想了想,又道:“如果當日,我的殺無赦計劃成功,將你的兄弟、朋友、親人殺個血流成河。然後,你絕地反擊,將劍架在我的脖子上。但最終還是舍不得殺我,還想和我在一起。”

“那隻能說明我已經瘋了!”戚少商喃喃道,“就算我還愛你,也絕對和你走不到一起了。”

顧惜朝錘了他一下,接著道:“如果,你有個像花滿樓那樣的大家庭,父母,七、八個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全都反對你和我在一起。但你義無反顧,拋棄一切,和我浪跡天涯!”

戚少商苦笑:“可惜,我確實沒那麼多親戚。卷哥也許會反對,但多解釋幾句,還是能通過的。寨子裡的兄弟們,恐怕隻會樂見其成,讓咱倆一世留下做他們的大當家和大寨主!”

顧惜朝坐起來,大聲道:“如果,你去和西門吹雪、葉孤城決戰,被打得隻剩一口氣,還爬著回來見我,我就相信你!”

“然後我死在你懷裡,你還是沒有得到我……”

戚少商話未說完,顧惜朝已經站了起來,拚命踢了他一腳:“氣死我了,我不要你了,還是去搞事情實在!”

他跳下床,還沒走出幾步,已被攔腰抱住。

戚少商在他耳邊道:“如果,我用一生向你證明,我隻屬於你呢?”

顧惜朝冷冷道:“一生太長了,我會先被猜忌和患得患失折磨死!”

“你看著我,”戚少商將他身子翻轉過來,兩人四目相對,鼻尖對著鼻尖,“這一刻,你相信我屬於你嗎?”

兩人身高相仿,挨得又極近,戚少商說話時的氣息,輕輕吹拂在顧惜朝的唇上。

思及昨夜的極致歡愉,顧惜朝霎時有些腰背酥軟,幾乎要跌入戚少商懷裡,“我,自然是相信的。”

“好!”戚少商微微歪了下頭,錯過鼻尖,讓兩人柔軟的唇相觸,“記住這一刻的感覺,咱們一刻、一刻地過下去,倘若有哪一刻你不相信了,就”

他張開唇,牙齒在顧惜朝唇瓣上細細研磨,突然退後一步,笑道:“就狠狠地咬我一口!”

“咬一口怎麼行?”顧惜朝追上一步,雙手摟住他的脖頸,輕輕咬在他喉結上:“我要,咬死你!”

戚少商手隨意動,慢慢沿著腰線往下,要把他抱起來扔到床上去。

“啪”的一聲脆響,顧惜朝敲了他一下,板起臉道:“咱們規規矩矩地說話,做什麼動手動腳的?”

戚少商吸了口氣,收回心猿意馬,正色道:“我屬於你,你也得屬於我!要相信我,讓我參與你的那些小陰謀!”

“大陰謀!”顧惜朝不服氣地反駁,“不許小看我的事業!”

“好好好,大陰謀!”戚少商好脾氣地妥協,“惜朝,你相信我。我並非什麼善男信女,搶奪寶藏之類的事,說起來還是我的老本行呢!”

顧惜朝輕嗤一聲:“但不能違背江湖道義,不得小人行徑,對吧!”

戚少商伸出大拇指道:“知我者,惜朝也!”

“可是咱們終究還是不一樣,”顧惜朝歎了口氣,“倘若我作出小人行徑呢?”

他似乎有些不敢看戚少商的表情,轉身彎腰,假作去拿床上已揉成一團的外袍。

腰臀處突然著了一下,戚少商一把將他推在床上,壓住他的後背,在他耳邊吐著熱氣道:“昨夜是第一次,以後,你再犯一次,我就翻倍懲罰你,直到你再也從床上起不來為止!”

顧惜朝翹起腳,一下一下地踢他的腰,輕笑道:“你倒是對自己很自信,要不要試試……”

兩人正纏作一團,房門突然被敲響了。

霍天青的聲音在門外道:“顧兄,起來了麼?”

顧惜朝忙推開戚少商,手忙腳亂地要穿衣服,皺巴巴的外袍哪還適宜套回身上?

戚少商拉開衣櫃,財大氣粗的花家,早已為每位客人,準備了齊齊整整的四套衣衫。

顧惜朝抓過一件披上,口中回應道:“霍兄,稍等片刻!”

一邊係帶子,一邊不忘踢戚少商:“快些!”

結果,戚少商比他先穿戴整齊,顧惜朝的頭發太濃太密,一時怎麼也打理不成發髻。

戚少商要替他梳頭,扯得顧惜朝驚叫一聲:“慢些,痛!”

門外,霍天青咳了一聲:“顧兄,不用急,我在院子裡賞賞花!”

兩人收拾整齊,打開門時,霍天青已經在數第三株杜鵑的花瓣。

看見戚少商,他倒是不甚吃驚,笑道:“看來,顧兄已經成功拉得戚大俠入夥了。”

顧惜朝臉上紅暈未消,嘴上卻淡淡的:“他的本事,你昨日已經見識過了!”

霍天青對著戚少商一番恭維,待他離去後,才對顧惜朝歎道:“昨日,還滿心以為,真的要看到有人雙挑兩大劍神了呢!原來顧兄不過說說而已!”

顧惜朝冷聲道:“雖意在牽製花滿樓、無情,戰書卻實打實是真的!”

霍天青怔了下,道:“你就不怕花滿樓他們無法解除戰約?”

“那也隻好來真的了。”顧惜朝坐在院中石椅上,漫不經心地拂去一片落葉。

霍天青在他對麵坐下,低聲道:“我剛聽說,花滿樓昨夜給陸小鳳寫了信,這個牽製之法隻怕不會太有效。”

他輕敲青石桌麵,緩緩道:“方才,我在院中數花瓣時,突然想到一策,隻是其中細節,還需要和顧兄推敲一番!”

第072章 花家的人(下)

昨天夜裡, 花滿樓睡得並不安寧。

戚少商出去時,他還睜眼躺在床上。衣袂劃過風中,氣息流動的改變, 本應使花滿樓注意到朋友的動靜。

可他隻是毫無所覺地躺在床上,回想方才拜見父親的情景。

花老爺一整天都忙著與各路客人周旋, 還不忘在臨睡前見一見歸家的幼子。

數月不見,父親嗓音裡已多了疲憊與蒼老,花滿樓有些話就沒有說出口。

他本想和父親說一說無情, 再試探著談一談離彆,可最終隻是問了健康, 談了日常。

花老夫人年輕時是個縱橫江湖的女俠,見過許多奇異的人和事, 且她是個開明的人,一心隻想要兒女得到幸福。

她可以接受無情, 笑對離彆, 可父親呢?

父親出身商賈世家, 受的是傳統教育,如今上了年紀, 更多了層固執。

無情已經睡熟,枕邊還放著那本《宋史》。

花滿樓探身過去, 將書拿了過來,防止他翻身時硌著麵頰。

察覺到他的靠進,無情在睡夢中翻了個身, 依偎在花滿樓肩頭。

幾絲長發調皮地縈繞在無情鼻尖,花滿樓細細替他拂去, 將自己埋進他的烏發裡,在發香中緩緩睡去。

他在無情麵前表現得一直很堅定, 他想得也足夠清楚,可等真正要離開家人,心中還是止不住地難過。

翌日,是花老爺六十大壽的正日子,大廚房天不亮就開始準備正午的壽宴,早飯是各院小廚房自己準備的。

直到正午壽宴,花滿樓才有機會帶著無情去見花老爺,他已經決定等過了今日,再細細和父親說明無情的身份,故而隻介紹無情是他的摯友。

花老爺是個儒雅隨和的生意人,花家的名頭又大,來拜壽的足足坐了一百多桌,宴席擺了五個院子。

最重要的十五桌,擺在正廳,除了花家的子女親眷外,就是官府要員、巨富商賈以及武林名宿。

酒過三巡,忽然進來一個和尚,布衣芒鞋,光光的腦袋,拿著一封請柬。

他有些害羞地四下瞧瞧,才匆忙走到花老爺所在的席位前,行禮道:“和尚來晚了,花施主勿怪!”

花老爺早已站起身來,禮數周到地回禮:“老實大師來得剛剛好,快請入素齋席!”

坐在他身邊的古鬆居士嗬嗬笑道:“老實和尚,你是方外之人,如何像我等俗務纏身者姍姍來遲呢!須得自罰三杯!”

老實和尚笑道:“和尚本沒有來遲的,隻是中途接到傳信,才發現少備了賀禮,故而專門又跑了一趟!”

他從左袖中拿出一串鬆木念珠,恭恭敬敬地遞給花老爺道:“和尚親手雕的念珠一串,恭祝花老爺壽比南山不老鬆!”

武當木道人點頭道:“這壽禮送的很應景!”

老實和尚又從右袖中摸出一對千眼菩提,送到花滿樓麵前,道:“這是給七公子和七夫人的定親之禮!倉促之下,不成敬意!”

千眼菩提又叫同心果,送給新人自是合適不過,可今日當真有新人嗎?

老實和尚的話一落,有幾個門派的掌門也站起身道:“原來今日果真還是七公子的定親宴,我們隻當是謠傳,看來要補上賀禮了!”

廳內近百人同時竊竊私語,木道人奇道:“七童今日要定親嗎?”

世人皆知,老實和尚從不說謊。

花滿樓也已怔住,他雖想要向家人表明無情的身份,但卻並不打算在眾目睽睽之下公開,可也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否定無情。

他伸手接過老實和尚的賀禮,笑道:“多謝大師!我確實有了要相伴一生的那個人,這份禮物我也代他收下,但今日卻當真隻是家父壽誕。請大師入席用齋!”

知情的二童、三童、四童、六童皆不出聲。

獨有五童花盈軒低聲問鄰座人:“七童有了意中人?誰啊?峨眉四秀中的哪位嗎?”

他的鄰座正是無情,無情搖頭不語,心中卻已泛起千百種滋味。

一隻手伸了過來,握住他的手,花滿樓的聲音輕而清晰:“放心!”

忽有人道:“聽說這位準七夫人輕功絕頂,比司空摘星還要輕靈!還是位暗器高手,就算全唐門的人加起來也不是對手!”

花滿樓在他耳邊低聲道:“這個傳謠的人,很懂得替你製造麻煩。”

無情苦笑,他不怕麻煩,他隻怕把麻煩帶給身邊的人。

他已不敢抬頭,與任何一個花家人對視。

有人在他肩背上輕柔地拍了拍,花繁城對他溫柔地笑笑,然後走至花老爺身邊,附耳低語。

又有人道:“據說,這位新人坐著不動,就能力退六扇門總捕與峨眉雙英!”

長樂山莊主人司馬紫衣笑問金九齡:“金老總,可有此事!”

金九齡的臉已漲得通紅,卻未否認:“不錯,這人的心智、武功,我確實都佩服得很!”

嚴人英奇道:“金老總,那夜逼退咱們的不是……”

孫秀青、石秀雪一左一右拉住了他。

司馬紫衣笑道:“江湖上竟不知何時出了位這樣的絕代佳人?花老爺,得此佳媳,須得多飲幾杯啊!”

花家大童花榮宇要站起澄清,卻被花老爺按下。

花老爺緩緩起身,舉杯笑道:“七童雖有意中人,今日卻不是他們的定親之禮。”

他嗬嗬輕笑一聲,撫須道:“定親須得三媒六證,耗日繁多,絕不會附在壽宴上敷衍了事。諸位,今日就隻是老朽的花甲之宴,請!”

他這番話有理有據,眾人自不好追問,更不好強行再偏離主題,隻得舉杯共飲。

花老爺本不是多話的人,接下來卻談笑風生、滔滔不絕,絕不給在座諸人引領話題的機會。

花家的幾位公子看明白父親的意思,也開始侃侃而談,舉杯勸飲,直至賓主儘歡,客人漸次離席。

日影西斜,正廳內已隻剩下緊要親朋,花老爺借口更衣,讓花榮宇、花繁城引眾人到花園裡去賞花消食。

不一會兒,花府總管花安穿過人流,向花滿樓低聲道:“七公子,老爺請你和成公子到書房去!”

顧惜朝遠遠看見,輕笑一聲,湊到戚少商耳邊道:“如果,你有花滿樓這一大家子家人,且能做到今日這番地步,我也相信你!”

戚少商卻皺眉道:“誰給這和尚的假消息?”

顧惜朝斂了笑容,舉杯飲酒,唇不動,音冰冷:“我怎麼知道?”

霍天青咳了一聲,起身道:“副總管,賀壽之事已了,咱們還有正事要做,就此去向主人告辭吧!”

花滿樓推著無情走出正廳,遠離喧囂人群。

無情歎道:“若與你有情的是一位江湖女俠,今日就會雙喜臨門了!”

花滿樓緩緩道:“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他推著無情慢慢走入了父親的書房。

花老爺正背手麵牆而立,聽到輪椅聲響,並不回頭,指著牆上一副山溪圖道:“成公子,你可看出這幅圖裡的風景,有何特異之處嗎?”

無情仔細看了,不過是江南常見的山水之景,便笑道:“晚輩雖到江南不多,但這樣的風景也有幸見過幾處,實在看不出特異之處。”

花老爺點點頭,轉身坐在太師椅上,道:“這本就是江南一處尋常地方。四十三年前,我第一次出門學做生意,在此地遇到了強盜剪徑。家丁傷的傷,跑的跑,我被打落在這溪水裡,險些喪了命。”

他停住話頭,指著桌上茶具道:“七童,給成公子倒杯茶。”

傾出的茶水熱霧繚繞,花滿樓先在父親身側桌上放了一杯,然後把無情的茶放在小幾上,低聲道:“有些燙,等下我拿給你!”

無情點點頭,回道:“多謝!”

留意到他們的互動,花老爺微微一笑,繼續道:“幸虧,有一位女俠從此經過,不僅將我背到附近鎮上救治,還連夜上山,剿滅了那窩強盜,幫我拿回財貨。”

他回身指著那副山溪圖,笑道:“這副圖,就是我回來後憑記憶所畫。”

“那位女俠,就是七童的母親!”他端起茶杯,輕輕吹去浮沫,“四十三年中,我們有吵鬨,也有溫情,但更多的還是生活中的細碎磋磨,以及互相扶持,共同撫養兒女的辛苦操勞。”

他喝了口茶,緩緩道:“有時候,我會忍不住想,若不是有這些孩子維係,我們當真能這麼從容相伴四十三年麼?從什麼時候,她對我來說,不再是當年英姿颯爽讓人一見傾心的女俠,而成了孩子們的母親、花家的主母呢?”

花老爺放下茶杯,看著無情的雙眼道:“成公子,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無情當然明白,他和花滿樓皆是男子,不會有兒女,不會有家庭,兩個人的相伴能維係多久?

倘若有一日,兩人的感情消散,又或者,無情被飄搖亂世吞沒,花滿樓都將孤身困在異世,度過漫長、孤寂的一生。

花滿樓不該有這樣的結局,他在幸福美滿的大家庭中出生,也該在滿堂兒孫的環繞下終老。

他已經沉溺在這美夢中太久了,是時候下決斷了。

思及此,無情咬牙道:“花老爺,我絕不會是花公子的良配,請您讓他放手吧。”

第073章 一生、一生地過下去

花滿樓輕歎一聲:“崖餘, 何必如此?”

無情並不看他,雙目灼灼,卻又隱含哀求, 隻是看著花老爺。

“差點兒忘了,還得陪客人遊花園呢!”花老爺站起身, 走至門口,又頓住:“此地幽靜,你兩個好好談一談吧!”

他還貼心地, 反手為兩個孩子關上了門。

花滿樓端過茶水,送至無情唇邊:“茶正溫, 喝一口罷!”

無情拿過茶杯,低聲道:“七童, 咱們好聚好散,把這一切當作一次美妙的回憶, 好麼?”

不等花滿樓回答, 他一口氣說了下去:“即將覆滅的宋, 不是你的責任;在亂世中徒勞奔波,也不是你的宿命。為了我, 不值得!”

花滿樓歎道:“崖餘,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如果你是我, 忽然有個機會,可以讓你改變靖康慘變。你會不會拋下一切,毅然而往!”

“我選擇同去, 固然是因為那裡有你,但最重要的是, 也許可以改變千千萬萬無辜人的命運呢。”

他握住無情的手:“就算你不要我,我也還是會去的。你能明白麼?”

無情自然明白, 即便他不是宋人,如果有機會,他也會奮力一搏,挽一挽將傾的大廈,護一護被蹂躪的生靈。

他與花滿樓,本就是同樣的人。

良久,無情喃喃道:“你這個傻子!”

花滿樓擁住他:“咱們是一樣的傻子,就適合一起度過一生!”

他在無情耳邊道:“何必多想呢?就算留在此地,誰又能確定我就能子孫滿堂、長命百歲?我是個江湖人,沒準兒哪天得罪了厲害的仇家,死於非命呢?”

無情輕錘他一下:“彆胡說,快呸去晦氣!”

花滿樓輕“呸”一聲,笑道:“不如,咱們把這裡剩下的日子,就當作此生。你與我,共結連理,歡歡喜喜地度過這一生!”

“哪一天回了宋,就當是重新投胎轉世,咱們再並肩攜手,轟轟烈烈地度過下一生!”

無情摟住他的脖子,低聲道:“這一世,我給你做妻子;下一世,你做我的妻子!”

花滿樓搖頭:“咱倆都不做妻子,咱們是彼此的丈夫!”

無情忽然回過味來:“我可從來沒做過你的丈夫呢!在床上,從來都是你在”

後半句被淹沒在唇間。

花老爺收回推門的手,自言自語道:“看來,他倆又和好了!”

“隻是,一生、一世的,是個什麼意思呢?”

夕陽西下,客人們都已離開,隻有花家的人共聚一堂。

花滿樓獨自走至花氏夫婦身邊,雙膝跪下,鄭重地道:“爹爹,娘親!孩兒今生惟願與成崖餘共度,請二老成全!”

一室寂靜。

花宜庭低聲向花繁城道:“頭一次見到老七撒嬌,孩童時的稱呼都用出來了呢!”

花盈軒怔了怔,猛一拍手道:“我第一次看見他們,就知道他們是一對!”

他環顧四周,隻有大哥花榮宇露出迷惑之色,其餘兄弟姐妹嫂子弟妹,包括今早剛到的小妹花溪苑,都是一副欣慰緊張的神色。

有孕在身的六弟妹,甚至感性地流出了眼淚。

眾人都看著坐在上首的兩位老人。

花老夫人輕推花老爺:“說話!”

花老爺歎了口氣:“你們想好了?”

花滿樓拜倒在地:“請二老成全!”

花老爺道:“你可求得他家人同意?”

花滿樓低聲道:“他是個孤兒,隻有師父和三位師弟……”

花老爺頓足道:“師父師弟也是家人,你就這麼把人拐了來?”

他站起身,發號施令:“老大,去準備聘禮,明日……”

“伯父且慢!”無情搖著輪椅進來,彎腰為禮,“晚輩的家遠得很,且非常人能至。”

他頓了頓,還是說了出來:“七童若隨我去,隻怕一世不能回來了!”

花家人皆怔住,花盈軒道:“即便是天涯海角,也有可再見的時候,難道成兄弟是海外人士?”

“也許比海外還要遠,”無情有些不敢看花家二老的眼睛,神情哀傷,“還望”

“還望二老準許花兄上門入贅,每年回來一次!”

話音落,一個發型古怪的年輕人氣喘籲籲地跑進來,團團作揖:“對不住,擅自闖了進來,在下成靈通,算是成公子的表兄!”

無情看著他,隻覺得說不出的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名字。

靈小通拚命向他擠眼睛,又向花老爺、花老夫人行禮道:“聘禮什麼的就不需要了,等他們回到那邊,再辦一場就是了。”

花老爺遲疑道:“你等代表他的師父、師弟們嗎?”

靈小通手一揮:“不需要我代表,我表弟他自己就可以做主,他師父、師弟們都是絕對民主、開明的人,會尊重他的一切意見。”

不待花老爺再提出疑問,花老夫人已經起身笑道:“成表兄請坐,咱們可以談談孩子們的婚儀了。”

月上中梢,花滿樓的院子,三人圍坐。

花滿樓斂起笑容,無情麵沉如水,對著對麵大吃大嚼的人,共同發出靈魂之問:“你到底是誰?”

靈小通咬了口旋餅,又嘗了口酥油鮑螺,讚道:“真好吃,你們真沒想過探究一下兩朝的飲食差異,造福一下宋代人的餐桌嗎?”

觸及對麵兩人冷冷的目光,他隻得訕訕地放下手中美食,笑道:“我是誰不重要,不過是個卑微的辦事員,兢兢業業地照章辦事而已。”

靈小通站起身,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長長的一條線:“你們有沒有想過,宋代在明代之前,若是宋代大事件被改變,很可能會影響後世發展,也許就沒有明代了?也許這一世變成了亂世,這一世的人隻能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花滿樓、無情皆不語,這個問題曾經隱約在他們心頭浮現過,卻並沒有得到深思。

良久,花滿樓道:“會這樣嗎?”

靈小通哈哈笑道:“逗你們的,當然不會了。”

他在地上又畫了數條線:“因為你們就不在一條時間線上,不過是無數平行時間線中的兩條。”

他在其中兩條線中間畫了一條細細的支線:“由於我們虛擬故事部的介入,你們兩個世界有了一個小小的交彙點,然後在各自時間線上引起了一些變動。”

“對於浩浩蕩蕩的時間線來說,這變動非常細微。”他在兩條線上各畫出兩個小圓圈,“就像波濤起伏的大海中泛起了一絲漣漪,很快就會被曆史的浪頭吞沒。”

靈小通站直身子,進一步解釋:“通俗點來說,就是如果你們倆關起門來過點兒小日子,對各自的時間線是幾乎沒有影響的,也在我們虛擬故事部得到的授權範圍之內。”

“可是,如果你們打算插手靖康之變這樣的大事件。失敗了,隻能算是在時間長河裡掀起了一個大點兒的浪花,並沒有什麼妨礙。”

“但一旦成功了,就會形成一條新的時間線,”他在兩條線的交彙點上又畫出一條新的線,“這條新的線也許會慢慢回歸原時間線,相當於在願時間線上形成一個大波浪。”

“也可能就這樣一路發展下去,形成新的時間支線。”

他丟掉樹枝,坐下喝了口茶:“我昏天黑夜地忙了這麼些日子,就是在寫這種時間線論證報告,然後一層層地報上去。”

靈小通放下茶杯,鄭重地道:“總結一下,時間長河有無窮無儘條,每一條又是無窮無儘的長,你們奔波一生,所能做到的,很可能就隻是在其中一條上掀起點浪花。”

他一字一句道:“再問一遍,你們當真要這樣做麼?”

他起身,指著花家綿延起伏的院落道:“你們大可以選擇,就在此,在家人身邊,度過幸福寧靜的一生。”

“這個選擇,也能最大程度地保障兩條時間線的穩定。”靈小通的聲音壓低了些,“為了感謝你們為時間線穩定作出的犧牲,虛擬故事部願意出資為你們贈送兩次外科手術,治好你們的眼睛和腿。”

他眨了眨眼睛:“也就是說,你們可以健康、幸福、寧靜地,在家人環繞下度過餘生。”

花滿樓淡淡道:“你有沒有認真研讀過靖康之變的史實,你知道在靖康之變中,有多少人失去眼睛、失去腿、失去清白、失去生命、失去家與國?”

無情冷聲道:“對你來說,也許隻是一條線,也許隻是一朵浪花,但對生活在其中的人來說,卻是實實在在、有血有淚的一生。”

花滿樓接著道:“我們沒有你們那樣通天徹地的能力,拚儘一生,也許隻能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但隻要這浪花裡有一個真實的生命得到救贖,也就足夠了。”

無情道:“明知朋友、親人、百姓將要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躲起來的人,是永遠也不可能有幸福寧靜的人生的。”

靈小通點頭:“明白了!”

他站起身:“戚少商、顧惜朝也不同意!所以,十天後,你們都將回到宋時間線上去。鑒於接下來你們要冒的風險,虛擬故事部為你們爭取了兩項福利。”

“一是假期,花滿樓每年可以有三天回家的機會,具體時間由靈魂轉換科、穿越科聯合安排,”他歎了口氣,“我們會儘量選擇生死時刻,提升你的存活率。”

“二是一次外科手術的機會,為了儘量不在宋引起改變,我們已選定為穿越者花滿樓治療眼睛。”

“另外,今日我出現的相關時間段,你們將會出現記憶模糊”

他的周身泛起淡淡白光,無情忽然一揮手,一粒飛蝗石透過靈小通的身體,打進後麵的一株柳樹裡。

花滿樓驚道:“你做什麼?”

無情冷笑道:“既是世外之人,想來也會有世外之能!”

靈小通的聲音在虛空中傳來:“我真的是個普通人,拜托你下次彆試了!”

萬物靜籟無聲,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又仿佛發生了一切。

第074章 不一樣的“教主”

蘇夢枕醒來時, 以為還在夢裡。

他在繈褓中就身受重創,從此重疾纏身,每一次呼吸, 都仿佛有人在用重掌捶打他的胸膛,咽喉中, 總似有把鈍刀在一寸寸磨過。

可如今,呼吸竟是輕鬆暢快的,清甜的空氣毫不凝滯地在肺裡流轉, 全身暖洋洋地皆是朝氣。

這種感覺,就連夢中也不曾有過, 隻是手腳似乎不太方便,似有繩索加身。

蘇夢枕睜開眼睛, 眼前漆黑一團,一個柔軟的身子靠在他身前, 幽幽體香縈繞鼻間。

他手腳被縛, 眼睛被遮, 還有個女子依偎在身邊,是誰如此膽大妄為?

蘇夢枕氣沉丹田, 暖洋洋的蓬勃內力立即運轉全身,身上綁縛登時斷裂。

他扯下蒙眼的黑布, 隻見一個燦若玫瑰的陌生女子與自己縛在一起,依然昏迷未醒。

他將女子輕輕放在地上,已察覺出諸多不對。

這不是自己的手, 也不是自己的衣服,更不是自己的內功路數。

屋子昏暗無光, 家具擺設與金風細雨樓中頗有不同。

蘇夢枕走至門前,正要推門而出, 忽聽隔壁房中有動靜,有三人的腳步聲走了進去。

蘇夢枕屏息凝氣,隱在牆後,聽隔壁三人在討論如何處置舊主,一口一個小賊,又提到複國大業。

不知是哪一朝亂臣賊子在陰謀複辟,卻因爭奪權柄而在此內鬥?

蘇夢枕生平最恨背主反叛、不忠不義,他一腳踹開房門。

房內三人一起抬起頭來,為首漢子顯出一絲慌亂之色,卻又很快歸於鎮靜。

三人起身,拱手行禮道:“教主!”

原來他們的主人卻是“我”,蘇夢枕心下了然,大步走至正中座位,大馬金刀地坐下:“繼續說吧,你們打算如何處置這小賊?”

坐在右首座位的粗獷漢子大咧咧道:“教主,韓林兒勾結韃子,背叛我教,朱大哥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蘇夢枕心下疑惑,“我”是他們的教主,怎麼他們的舊主卻不是“我”,而是一個叫韓林兒的人?

不知韃子是什麼?“我教”又是什麼教?

他沉吟不語,不怒自威,一股從未見過的氣勢在周身環繞。

座下朱元璋、徐達、常遇春三人哪裡見過這樣的教主,霎時噤聲不語。

尤其是朱元璋,他心中有鬼,此時更是緊張得後背都濕透了。

隻聽“教主”緩緩道:“韓林兒如何叛教?有何證據?”

朱元璋心下更驚,幸而他也是千軍萬馬中衝殺過的人,強自鎮定道:“去年正月,有兩位兄弟親眼見到他在大都與元人接觸,常兄弟帶人在他房中搜出十五封通敵書信!”

“張無忌”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朱元璋恍惚覺得那雙眼眸仿佛兩柄尖刀,直挖自己心底。

他的指甲深深掐入手心,才強令自己沒有避開目光。

隻聽“張無忌”冷聲道:“證據拿來我看!”

徐達、常遇春麵麵相覷,“教主”這般強勢,當真罕見得很。

朱元璋拍拍手,喚來兩個心腹,交待幾句。

不一會兒,兩個兵士捧著一個朱漆盒子走了進來,畢恭畢敬地雙手奉給朱元璋,對坐在上麵的“教主”,卻仿佛沒看見一般。

蘇夢枕神色一冷,看來這教主馭下之術頗為欠缺,他接過盒子,飛快地翻看了十五封書信。

信紙薄而韌,潔白細膩,上麵書寫的字體卻潦草難辨,有幾個字眼反複出現:大元、大都、明教,有一封是雙方約定在大都見麵,商討如何覆滅明教。

原來這教派叫做明教,對方叫做“大元”,國都在“大都”,卻是從未聽過。

蘇夢枕不動聲色地放下信,又道:“把證人帶來!”

朱元璋額頭已冒出汗珠,不知這“張無忌”今日為何如此咄咄逼人。

他強笑道:“那兩位兄弟身有軍務,此時不在濠州。”

“張無忌”隻是冷冷地看著他:“韓林兒是何職務?”

朱元璋一時拿不準他問話何意,未敢回答。

常遇春大聲道:“韓林兒是老首領韓山童之子,也是我等的少主。”

“張無忌”麵色更冷:“我又是什麼人?”

常遇春疑惑道:“您是咱們明教的教主,是十萬教眾的總首領。”

“張無忌”冷聲道:“未經當麵對質,未經公開審問,未經教主批示,你們竟要如此草率地處決自己的舊主嗎?”

朱元璋早就看準張無忌的本性,打算設計激張無忌離開,再暗地處決韓林兒,趁機奪取明教大權。

哪曾想這張無忌今日仿佛變了個人,步步緊逼,毫不鬆軟。

他麵上沉默,腦海中卻是瘋狂轉動,苦思應對之策。

徐達點頭道:“涉及通敵叛國,此事卻需教主決斷,屬下們莽撞了。”

朱元璋向“張無忌”強笑道:“教主,非是我等不向你彙報。隻是這韓林兒於本教教眾素有恩德,倘若處置不密,難保不被他反咬一口。”

頂著利劍一般的眼神,說完這番話,他已覺出額頭汗水涔涔。

好容易熬到“張無忌”移開目光,朱元璋才輕輕鬆了口氣,就好像瞬間從頭頂搬走了一座大山。

“張無忌”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去把韓林兒帶過來吧!”

朱元璋的心又沉了下去,他一咬牙,起身道:“是!”

轉身就要出去,卻被“張無忌”喝止。

“你坐下!”他的一雙眼眸在在場三人身上一一掃過,最終定在常遇春身上,“你去!”

常遇春得令離去,朱元璋心亂如麻,隔壁隱約傳出女子的輕呼:“無忌哥哥!”

朱元璋忽然靈光一閃:“教主,趙姑娘畢竟是蒙古郡主出身,此事涉及外敵,將韓林兒帶至此多有不便。”

他又作出疑惑樣子:“昨日教主和趙姑娘酒醉,我明明吩咐讓侍女扶趙姑娘到內院去休息,怎麼會在隔壁房間出現呢?”

從未見過臉皮如此厚實之人,蘇夢枕心下也不由得歎服。

他遲遲未揭破被綁在隔壁房間之事,不過是因身處陌生境地,不好輕易撕破麵皮,哪曾想這始作俑者竟主動提出來了。

之前躺在他身側的女子,已經走了進來,俏臉上似笑非笑:“無忌哥哥,你們明教的待客之道果然非同一般,原來是將客人綁在地上休息的。”

徐達早就驚得站起身來,向朱元璋道:“朱大哥,這是怎麼回事兒?”

“這是怎麼回事兒?!”朱元璋表現得比他還要激動,大聲喝問門外下屬:“昨日負責服侍趙姑娘的是誰?簡直膽大妄為至極!難道不知道趙姑娘是咱們未來的教主夫人嗎?如此怠慢教主夫人,豈不是對教主不忠不義?”

他一口一個“教主夫人”,羞得趙敏臉上泛起紅暈,倒不好再追問下去了。

朱元璋又跪下,向“張無忌”哭道:“教主,屬下禦下無方,讓趙姑娘受委屈了,不知教主昨晚安歇可好?”

“張無忌”淡淡道:“人來了,先辦正事要緊。”

他忽然轉身,一指點倒趙敏,將她扶至一邊長椅上躺下,拉下帷幔擋住。

常遇春已押著韓林兒走了進來。

見到“張無忌”,韓林兒又驚又喜,大呼道:“教主,屬下冤枉啊!”

“張無忌”神情平靜,向朱元璋示意道:“拿紙筆來!”

朱元璋無法,隻得讓人拿了來。

“張無忌”上前,輕輕一捏,韓林兒手上的粗麻繩整整齊齊地斷開。

這手功夫,不止在場諸人大呼神奇,蘇夢枕也是暗暗心驚,他不過隨意試試,哪曾想這具身軀的內力竟深不可測至此。

韓林兒喜道:“教主果然神功蓋世,明察秋毫。”

“寫一行字,”“張無忌”神色不動,“我念你寫。”

他拿過一封書信,隨意挑了一段念道:“大都之行,已明你之意,盼再見細談。”

韓林兒照著寫了,不解道:“誰要和誰細談?”

朱元璋喝道:“休要故作不知!”

他還要再說,已被“張無忌”一個眼神切斷。

“張無忌”拿過來細細看了,反手遞給徐達、常遇春。

他接著向韓林兒問道:“去年正月,你在哪裡?”

韓林兒奇道:“去年正月,屬下跟隨教主與周姑娘,一起在大都尋訪謝獅王的下落。當時正值韃子一年一度的大遊皇城,咱們還遇到彭大師呢!”

朱元璋忙道:“教主,可當真有此事?”

蘇夢枕哪裡會知道?他雙目炯炯,盯視韓林兒半晌,方緩緩點頭。

朱元璋歎道:“如此說來,咱們可能中了敵人的裡間之計了!”

徐達也道:“這十五封信乍一看是韓首領筆跡,細節運轉處卻有些不同,確有偽造可能。”

常遇春怒道:“必然那些無恥元狗,用奸計害咱們兄弟?”

“張無忌”將視線從朱元璋身上移開,緩緩起身道:“此事須得慢慢查訪,切不可打草驚蛇。”

他在韓林兒肩頭拍了拍,慢慢走了出去。

常遇春在身後急道:“教主,你要去哪兒?趙姑娘還在這兒呢!”

“張無忌”頭也不回,一步步走了出去。

第075章 不一樣的“樓主”

張無忌醒來時, 險些以為自己命不久矣。

胸口仿佛堵著一口行將報廢的風箱,每呼吸一口空氣都似在上刑,四肢百骸無一不痛, 一條腿已經痛到麻木。

他撐著坐起身,目光觸及被外的一隻手, 枯瘦細長,絕不是自己的手。

張無忌驚得險些叫了起來,他跌跌撞撞地撲到窗口, 視野開闊,各種建築儘攬眼底, 連綿整齊,不乏巍峨高樓, 這絕不是他昨夜停留的濠州。

敏妹呢!

張無忌抓過一件紅袍,隨意披在身上, 撲至門口, 房門沒鎖。

有人正舉手欲敲門, 看見他,忙低頭恭聲道:“公子!”

張無忌一把抓住他道:“這裡是哪裡?和我一起的姑娘呢?”

那人驚道:“公子, 這裡是金風細雨樓,您怎麼了?”

又有兩人走了過來, 三人眉目長得極像,正是貼身服侍蘇夢枕的蘇鐵標、蘇雄標、蘇鐵梁。

他們是蘇氏家族精心挑選出來的蘇氏子弟,兄弟三人分彆負責為蘇夢枕按摩、針灸、煎藥。

此時, 這三人的六隻眼睛一起驚恐地望著眼前的“蘇夢枕”,六隻耳朵一起聽到那句奇妙的問話。

“我是誰?”

難道名動天下的夢枕紅袖第一刀已經失憶, 竟不記得這最簡單也最深奧的問題?

蘇雄標老老實實地回答:“您是金風細雨樓的樓主蘇夢枕!”

“蘇夢枕”道:“此地是何處?”

蘇鐵梁道:“這裡當然是大宋的國都東京。”

然後,這六隻眼睛又驚恐地看到了“蘇夢枕”的表情, 這泰山崩於前而不形於色的蘇樓主,竟然也流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蘇夢枕”驚恐地問:“現在是宋朝?哪位皇帝?什麼年號?”

蘇氏兄弟麵麵相覷,難道樓主已經病到神經錯亂了嗎?

蘇鐵標試探著道:“今上是教主道君皇帝,年號宣和。”

靜默良久,“蘇夢枕”道:“有沒有鏡子?”

鏡子當然有,且就在櫃子裡,之前因為樓主不想再看到病容而收了起來,蘇鐵標立刻就找了出來,雙手捧過去。

“蘇夢枕”一把接過,怔怔地看了良久,才喃喃道:“這是誰?”

蘇鐵梁大惑不解:“這是您啊!”

然後他的神情變得驚悚,他看見“蘇夢枕”在做一個動作,他在翻自己的眼皮。

蘇鐵梁不由得後退一步,幸而很快聽到“蘇夢枕”道:“這人是中毒了嗎?眼底怎麼有個紅點?”

他這話說得溫和客觀,就仿佛他是一個大夫,鏡中人是個病人。

蘇鐵梁大著膽子站住了,他的秘密似乎並沒有泄露,還可以再等一等。

“蘇夢枕”從桌子上拿過一張紙,筆走龍蛇地寫起來,又不時停下來為自己摸脈,仔細察看手指上的指甲,口中的舌頭。

他很快寫完了,交給蘇雄標道:“麻煩你替我抓些藥來!”

蘇氏兄弟都驚呆了,他竟然寫了一張藥方,且交給了負責按摩的蘇雄標,而不是負責抓藥的蘇鐵梁。

他的語氣如此謙和,仿佛這兄弟三人不是他的下屬,而是藥房的陌生夥計一般。

蘇雄標忙道:“是,公子!”

他飛快地下樓去了。

“蘇夢枕”看向餘下兩人,溫和笑道:“你們兩位也下去吧,我獨自坐一會兒。”

看見這前所未有的笑容,蘇鐵標、蘇鐵梁也見了鬼般,飛身下樓了。

張無忌回身坐在床上,他不知道金風細雨樓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這具軀體是誰,他隻知道這人似乎快要死了。

他全身上下,至少有十幾種病,且中了毒,一條腿從根部開始潰爛,若不及早救治,很有可能就得截肢。

張無忌不知自己為何到了這副身軀內,更不知身邊的人去了哪裡。

他昏迷之前最後的記憶,是在朱元璋的接風宴上,朱元璋絕沒有巫術,不會把自己憑空變成另一個人,然後傳送到另一個時代。

若想搞清楚一切,他首先得恢複健康。

他盤腿坐好,開始運功驅毒,可這身軀的內力卻並不合用,它是剛烈的,帶著攻擊性的,絕不適合用來療愈。

張無忌歎了口氣,開始修煉九陽神功。

一個時辰後,楊無邪上了玉塔,他從蘇氏兄弟處得知了樓主的精神反常,立刻一麵派人去請樹大夫,一麵親自上樓察看。

他敲了敲門,在聽到答允後,才輕輕推開。

“蘇夢枕”正盤腿坐在床上,額頭上皆是細汗,顯然正運功到要緊處。

楊無邪不敢打擾,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直到“蘇夢枕”收了手勢,才躬身行禮道:“公子!”

“蘇夢枕”苦笑道:“我不是你口中的公子,我叫做張無忌,不知為何到了你家公子的身軀裡。”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想來,我和你家公子都死了,才靈魂出竅,走錯了軀殼!”

“公子不會死!”楊無邪斷然道,“他是天下英雄之冠,絕不可能無聲無息地死在床上!”

“蘇夢枕”歎道:“你可知他有多少種病?又中了多少中毒?這樣的身體,堅持到這個年紀,已經是個奇跡了。”

楊無邪依然搖頭:“公子,您太累了,休息一番就會好的。”

“我真不是他,我甚至不是你們這個朝代的人!”“蘇夢枕”從床上站起來,撐著身體走了幾步,“聽說他是位樓主,我並不願意做樓主。你們還是早做打算,另覓賢能吧!”

楊無邪的一顆心已經沉了下去,眼前人若是蘇夢枕,即便病到隻剩最後一口氣,也不可能說出“不做樓主”的話。

蘇夢枕,會為了金風細雨樓流儘最後一滴血,散掉最後一口氣,卻絕不可能放棄樓子。

難道樓主當真已經身隕?

自稱張無忌的人,已經拖著腿走到了門口。

楊無邪還來不及悲傷,當機立斷跪了下去,他求懇道:“張公子,請留步聽我一言。”

張無忌立即站住了,甚至轉過身來,要扶楊無邪起身。

他顯然是個心軟的人。

楊無邪痛苦的心靈中,湧起一絲安慰:“張公子,樓子如今內憂外患,絕不能沒有樓主。而且,樓主的身體千瘡百孔,也需要慢慢調養。請你留下來,待我們穩住局勢,必不再乾涉你的去向。”

張無忌確實是個心軟的人,他已看出這個跪下來的人,正強忍悲痛,卻還是咬牙說出這番話。

這具身軀確實需要休養,況且,若此地當真是異世,他也沒有地方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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