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點頭道:“好吧,我可以暫時假扮你們樓主,但樓子裡的一切公務還請你分擔。”
楊無邪跪伏在地上,眼淚已止不住跌在磚石上。
蘇公子,當真已經不在了嗎?
樹大夫推門進來時,“蘇夢枕”、楊無邪一坐一站,看起來都很正常。
樹大夫舉著一張紙,這是蘇雄標剛給他的方子,大喜道:“公子,這方子從哪裡來的?妙啊妙哉!有了這方子,你的腿就可以保住了。”
這本是個大好消息,另外兩人的臉上卻並無多少喜意,楊無邪的眼眸中甚至還隱含著哀傷。
“蘇夢枕”的笑容溫和多禮:“方子是我偶然所得,既然合用,請大夫照方抓藥吧!”
樹大夫覺得不對,很不對,他走下樓時還在琢磨這些不對,以至於迎麵撞上白副樓主。
白愁飛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顧不得計較對方的失禮,先問道:“聽說我大哥不太好,可是真的?”
樹大夫搖了搖頭,背著手走掉了。
很快,蘇夢枕病重,已經精神失常的消息,傳至京城各大勢力頭腦的耳中。
第076章 花公子
一夜未眠, 天已大亮。
楊無邪掙紮著從床上爬了起來,他不能被悲傷擊倒,即便蘇公子當真不在了, 他也要替他撐下去。
六分半堂虎視眈眈,白副樓主野心勃勃。
他一定要撐到王小石回來。
楊無邪帶著前所未有的決心, 一步步爬上玉塔。
然後,他見到了蘇夢枕。
隻需要一眼,他就看得出來這是真的蘇公子。
有些人的靈魂, 就像是一柄絕世利劍,無論身在何處, 總是能灼傷世人的眼眸。
楊無邪壓抑心底激動,顫聲道:“公子!”
蘇夢枕正在穿衣服, 內衣,中衣, 外衣, 一件件地套好, 然後坐下,道:“無邪, 幫我梳頭。”
他顯然是要出門,楊無邪擦去眼淚, 忙忙地去拿梳子。
注意到他的失而複得,蘇夢枕輕笑一聲,道:“昨日, 我是不是死過去了?”
楊無邪道:“沒有,昨日您自稱叫做張無忌, 可惜我翻遍白樓資料,也沒找著一個叫做張無忌的人。”
“你當然找不到, 因為他本就不是這一世的人,”蘇夢枕的口氣輕描淡寫,說出的話卻是石破天驚:
“他是後世一個叫做明教的組織首腦,武功天下第一,手下有十萬教眾,即將推翻外族統治,光複漢人河山。”
他又補充了一句:“他做成了我一直想做的事,若能麵見,我必要敬他三杯!”
楊無邪手中的梳子早已僵住,他知道公子絕不說假話,可這番話也太過玄幻了。
蘇夢枕接著道:“在那裡,我聽到了大宋的末路。”
他輕聲描繪了自己從異世史書上得來的史實,關於一個被後世稱為靖康之變的大事件。
楊無邪手中的梳子已經碎成了木渣,他的牙齒也氣得咯咯作響。
蘇夢枕雙眼望著窗外,幽幽道:“不可置信吧?我也不相信,故而一天之內奔走了三個州縣,搜羅了不同版本的十三本史書,又問了三十八個互不相關的人。”
“這三十八個人,有讀書士子,有官府要員,有有挑糞砍柴的普通百姓,有走街串巷的老貨郎家,有武林世家的正宗傳人他們異口同聲,大宋亡了,半壁江山亡於金,半壁江山亡於蒙古。”
他站起身,隨意挽了發髻,拿過一件披風罩在身上:“我要出去一趟,你在此靜靜!”
“我已經強令自己冷靜了一夜了!”
此時天色尚早,蘇夢枕一路隻遇到了七個人,這七個人看見他,都不約而同露出震驚的喜意。
刀南神大聲道:“樓主,我就知道你的身體好得很呐!”
蘇夢枕隻是點點頭,匆匆上了馬車。
他的馬車停在了神侯府後門,金風細雨樓與神侯府表麵並不親密,雖然蘇夢枕心急如火,也隻能私下約見。
諸葛正我不在,仆人引他上了無情的小樓。
等在樓上的,卻不是無情,而是一個叫花滿樓的人。
金風細雨樓的白樓裡,有一本關於花滿樓的檔案,很薄,隻有三頁紙,兩頁半皆與無情有關,剩下的半頁寫著:
花滿樓,出生地不詳,家世不詳,二十七歲左右,一夜之間突然出現在京城,常與四大名捕之無情同出同入,兩人關係曖昧。
其人擅使功夫名為流雲飛袖、靈犀一指,曾以雙指輕鬆接下孟空空的相見寶刀、彭尖的五虎斷門刀,從神通侯方應看手下救出無情。
這位全京城來曆最神秘的人物,如今就坐在無情的小樓裡,以主人的姿態招待金風細雨樓的樓主。
蘇夢枕開門見山道:“三個月前,無情公子曾寫信暗示我支持聯遼抗金,可有依據?”
花滿樓笑容淡然:“遼不過強弩之末,金卻是虎狼之姿,其中形勢,蘇樓主這樣的聰明人自然看得分明。”
蘇夢枕道:“大宋呢,花公子如何評價?”
花滿樓尚未答話,門外已有人接道:“病入膏肓,藥石罔效!”
輪椅輕壓過木板,花滿樓早已起身,笑意溫柔地迎了上去:“崖餘,你回來了。”
他從金銀雙童手中推過輪椅,擺在蘇夢枕對麵,又將桌上放置溫熱的茶水端給無情。
無情喝了茶,清冷的眉目暈染開來,帶上了清淺的笑意。
無情得遇良人,蘇夢枕心底也生起了一絲安慰,此前的他,委實太清,太冷了些。
蘇夢枕引回正題道:“何以見得?”
無情將茶杯遞回花滿樓手裡,冷聲道:“上位者昏庸無能,當官者中飽私囊,普通百姓民不聊生,豈非病入膏肓之症?”
他麵上的清淺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了:“金之後,尚有蒙古鐵騎。宋若再不思變,亡國之期不遠矣!”
蘇夢枕眉頭一挑,忽道:“無情兄可聽過靖康二字?”
無情、花滿樓對視一眼,花滿樓輕聲道:“蘇樓主從何處聽來?”
蘇夢枕冷笑道:“街頭巷議,民間史書。”
花、無二人怔住,目中皆是不可置信,良久,無情才道:“蘇樓主可聽過離魂之症?”
話已至此,蘇夢枕不再隱晦,直接道:“豈止聽過,親身經曆,奇幻至極。”
無情屏退兩個童子,花滿樓去關上門,兩人低聲道:“蘇樓主難道也去了明代?”
“明代?”蘇夢枕略一疑惑,立時反應過來,“看來,最終當真是明教得了天下,明代的皇帝可是姓張?”
花滿樓搖頭道:“明代開國皇帝姓朱,朱元璋!”
蘇夢枕悵然,他雖未與張無忌接觸過,昨日卻已聽過太多他的傳說,光明頂力敵六大門派,六安寺勇救群雄,將一盤散沙的江湖凝聚起來,投入抗元大業。
以一己之力,達成了蘇夢枕多年夙願,這樣的人,豈能不讓他欽佩?
這個讓他心生敬意的明教教主,竟然折於那密謀背主的朱元璋之手嗎?
蘇夢枕問:“花公子,你聽過明教嗎?”
“並未,”花滿樓細思一番,道,“隻聽過白蓮教、彌勒教。”
蘇夢枕又問:“那麼,朱元璋又是如何起家的呢?”
朱元璋是一個傳奇,從乞丐到九五至尊,作為明朝人,對這位太祖皇帝的發家史皆是津津樂道,耳熟能詳。
花滿樓將自己知道的史實、巷野傳聞娓娓道來,蘇夢枕的眉頭卻是越蹙越緊了。
隻聽花滿樓總結道:“這位明太祖,也算得一位好皇帝,殫精竭慮,除腐敗,穩朝綱,驅虎虜,才有了大明百年基業。”
與蘇夢枕見過的朱元璋頗有不同,也許就是這樣心機深沉的人,才做的了帝王吧。
無情默默倒了杯茶水,遞到說得口乾舌燥的花滿樓手中。
他向蘇夢枕笑道:“蘇樓主,你說的明教,無史可考,要麼已經被人為閹割;要麼,在七童的世界裡,就不曾存在過。”
蘇夢枕點點頭,道:“確有道理,我遇到的那些人,就沒有一個聽說過金風細雨樓,史書上也沒有諸葛神侯或者傅宗書。”
他不再糾結,直切重點:“如此說來,花公子是明代的人了?”
“是,”花滿樓毫不避諱地承認,“有一夜醒來,我竟成了顧惜朝,從此就隔日一換,直至我徹底選定不再回去。”
蘇夢枕又詳細問了過程、規律,以及花滿樓是怎麼到了此地。
可惜,對如何轉換時空,花、無二人也說不清楚。
蘇夢枕道:“無妨,兩位已助我良多。現在隻剩下最後一個問題,對病入膏肓的趙氏皇朝,兩位有何打算?”
無情的嗓音清如劍,利如刀:“刮骨療毒,割肉治瘡!”
花滿樓與他相視一笑,接道:“驅除胡虜,護我河山!”
第077章 樓主的刀
張無忌一覺醒來, 驚喜交加。
喜的是,他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驚的是,這身體竟一日奔襲四百裡, 跑到了潁川的一家客棧裡。
張無忌奔出客棧,四顧茫茫, 哪裡還找得到趙敏的身影?
當年蝴蝶穀盟誓,潁川教眾由布袋和尚說不得與劉福通等人統領,張無忌便先找到當地分壇, 讓說不得發令當地教眾打探趙敏下落。
一日過去,並無蹤跡。
劉福通忍不住勸道:“咱們乾的是抗元大業, 那位趙姑娘畢竟是元廷郡主,教主如此大張旗鼓地遣眾尋訪, 難免會引起有心人猜想,對軍心不利。”
張無忌歎道:“她拋國舍家跟隨我, 我豈能有負於她?不過, 興師動眾卻是不好, 我便獨自再去尋訪罷!”
見教主愁眉深鎖,布袋和尚說不得建議道:“我聽說那位汝陽王近日到了益都, 也許郡主娘娘會趕去見她父親,教主不妨在此休息一夜, 明日再啟程往益都找尋。”
張無忌哪裡等得及,當即拜彆說不得等人,連夜趕往益都。
他將輕功提至極致, 一夜奔走,卻在子夜將過時, 頭腦昏沉起來,又勉力奔出三十裡地, 才不支倒在一片樹林裡。
蘇夢枕醒來時,正與一隻毛茸茸的灰毛鬆鼠打了個照麵。
周身暖洋洋的,呼吸間是草木泥土的清香。
花滿樓說的不錯,他又到了張無忌身體裡。
蘇夢枕跳起身來,既然有幸到了元朝末路時期,他蘇夢枕豈能不上陣殺敵,為崖山海戰的罪魁禍首親手敲響喪鐘?
他趕到附近鎮上,打聽得此地處益都附近,便在鎮上買了匹馬,直奔義軍軍營。
到了軍營要地,蘇夢枕當眾亮明教主身份,直奔中軍大賬而去。
此地義軍首領是劉福通部下的王士誠,隻在蝴蝶穀時遠遠見過張無忌一麵,此時聽得教主親至,忙迎了出來。
蘇夢枕也不多作寒暄,兩句話說過,便問起附近軍情。
那王士誠卻吞吞吐吐起來,半晌才道:“不敢欺瞞教主,益都已被圍困多日,我等正商議救援。”
他本想遮掩過去,觸及“教主”寒電般的雙眸,一個激靈,實情就不由自主地吐露出來:“圍困益都的正是汝陽王李察罕,此事對教主有些不方便,我等也不敢讓教主為難!”
蘇夢枕冷聲道:“涉及抗元大業,明教上下勇往直前就是,有何不便、為難?”
“這,”王士誠小心觀察了“教主”的神情,見他冷漠肅然,不似做偽,難道傳聞中汝陽王女兒與教主關係匪淺之事,竟是假的?
他尚在猶疑不定,蘇夢枕已傲然起身,大聲道:“軍情如火,豈能因兒女私情推脫不前?傳令下去,即刻開賬點兵!”
比起當日蝴蝶穀驚鴻一瞥,如今“教主”的身上,更多了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勢。
王士誠哪裡還敢耽擱?當即召集謀士將領,商議軍情。
汝陽王察罕特穆爾,漢名李察罕,深諳用兵之道,不僅將益都圍得鐵通一般,又以圍城打援之法,教來救援的明教人馬有來無回。
王士誠幾次派兵支援,皆折損慘重,昨日還被俘了一員大將。
蘇夢枕眸光掃過賬中眾人,見諸人皆有些垂頭喪氣,其中一員虎將還用白布吊著手臂,一股鬱鬱之色。
他看定那受傷將領,緩緩道:“你這傷,因何而來?”
聽見“教主”垂問,那將領有些激動,憤憤道:“還不是李察罕那老小子!奶奶的,我們連益都地界都沒靠近,就中了那老小子的埋伏。可惜吳大哥,當場被射落馬下,捉了去。聽說,昨日已經在益都城下被梟首示眾了!”
說到此處,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蘇夢枕冷聲道:“你在此地落淚,可會傷及敵人分毫?”
那將領愕然瞪大淚眼道:“自然不會,隻是”
蘇夢枕站起身,高聲道:“八十五年前,咱們漢人的皇帝,被這些元人從金華追到福州,福州追至泉州,最終退守至崖山海麵上,七歲的皇帝不屈跳海,十萬軍民跳海殉國!”
“八十五年來,咱們一直是元人統治下的劣等人,被任意買賣為驅口,殺一個驅口刑罰等同私宰牛馬!出嫁的姑娘要先受他們蹂躪,我們的老人被迫驅逐至野外等死!”
他緩緩走了出去,嗓音低緩而清晰,賬外聚集著眾多兵士,“教主”說的每一個字都仿佛響在他們耳邊:
“今天,我們辛苦打下的城池被圍,我們榮辱與共的兄弟被當眾砍下腦袋!難道,我們隻能在此流淚、歎氣?”
他走至兵士們中間,嗓音開始激昂:
“我們起兵是為了什麼?為了不再被隨意宰殺!為了不再含淚摔死頭生子!為了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做人!”
那吊著手臂的將領衝了出來,虎目中已沒有一絲淚光,隻有血紅的鬥誌,他一把扯下臂上白布,大叫道:“殺回益都!奪回城池!”
兵士們群情激動,跟著大聲叫道:“殺回益都!奪回城池!”
王士誠追出來道:“教主,咱們什麼時候出兵?”
蘇夢枕站在一塊山石上,恍若君臨天下的帝王:“當然是現在!”
士氣已經調動,自然是一鼓作氣,況且昨日新敗,汝陽王絕料不到他們今日就會反攻。
他環視四周,一字一句道:“此次出兵,我親任開路先鋒,絕不會讓元人再有伏擊兄弟們的機會!”
數千人齊聲呼應:“我等願隨教主同往!”
王士誠好不容易安撫眾人的爭先恐後,選了五百身負武藝的兵士,又挑了五名得力的百夫長,騎馬跟隨“教主”先行,自己親率大軍隨後。
他們紮營之地離益都城不遠,僅隔一山一水一林而已。
翻過山頭,蘇夢枕讓眾人按轡緩行,自己施展輕功,悄無聲息地在林間打了個來回。
許是近日接連打退幾股援軍,汝陽王並未在林間伏下重兵,隻留兩隊崗哨人馬,約莫百餘人。
蘇夢枕暗暗探清位置,回來召集二百身手敏捷者,一一分派清楚,悄默聲地解決了崗哨。
這身軀神功在身,視力也遠超常人,蘇夢枕藏身在一株高樹上,將城外城內情形看個明白,用隨身帶的炭筆畫下圖形,方輕輕躍下樹來。
他將圖紙交給一名百夫長,讓其迅速送給王士誠,又吩咐剩餘四名百夫長帶領先鋒兵先隱身在林內,待王士誠大軍到,城內信號起,再依計行事。
蘇夢枕孤身進了軍營,他並不清楚張無忌練的是什麼神功,隻覺得內力渾厚,內息連綿似不絕;落地無聲,身體靈敏若無物。
他自記事起,就是病痛纏身,這樣火熱、強大的身軀,簡直是上天的恩賜。
他混在元人軍隊裡,摸至益都城下,忽然縱身躍起,攀越而上。
元人眼前一花,城下負責監視的弓箭手忙忙地搭弓射箭,城牆上卻哪裡還有人影?
莫不是青天白日也有幽靈?
城內義軍首領名為田豐,率領城內軍馬困守孤城多日,心底已隱隱絕望,忽聞教主從天而降,不由得大喜過望。
蘇夢枕讓他拿出最後的存糧,城內兵士飽餐一頓,又召集城內守軍,“教主”親自登上城門鼓舞士氣。
待城外信號起,城內也發出信號。
城內城外同時殺聲震天,“教主”一騎輕塵,率眾衝出城門,直奔元人中軍大帳。王士誠率軍左右包抄,截斷元軍退路。
蘇夢枕手中的刀,已砍斷了七柄,身上的白衣,也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這個世界,本沒有紅袖刀;這具身軀,本也不愛穿紅衣。
蘇夢枕隨手又奪過一柄大刀,紅袖刀法在渾厚內力加持下,成了滅世修羅,近身者皆化為齏粉。
身後跟隨的軍士漸漸皆被拖住腳步,他已孤身闖至中軍大帳。
密密麻麻的元人護衛圍攏上來,又麥草一般被修羅手中的刀收割。
混亂中,有人喊:“棄刀,不要給他拿到刀!”
刀再斷,蘇夢枕隻奪得一杆長槍,槍如刀,仍可收割近身者的生命。
汝陽王察罕特穆爾絕望了,他與那修羅之間已隻剩下兩個人,很快,那刀一般的槍收割的,就會是他的生命。
他忽然覺得這年輕人有些眼熟,敏敏當年以死相逼要嫁的,是不是這個人?
第078章 教主的拳
張無忌下了樓。
他相信楊無邪的話, 但還是想親眼看一看這宋徽宗時代的汴京城。
他走得很慢,左腳有些蹣跚,每一步都要咳嗽兩聲, 手中的帕子已被咳出來的血打濕。
蘇夢枕的身體太差了,病太多, 毒太深,傷太重,需要一點點用藥調理, 九陽神功也進展甚微。
此時天色還早,灑掃庭院的仆役剛剛收工, 準備悄悄回到屬於下人的房間去。
張無忌溫聲笑道:“你好,請問, 可知道街上哪一家的早點最好吃麼 ?”
那仆役有些震驚,蘇樓主禮賢下士, 卻絕不平易近人, 而眼前的“樓主”, 平和得仿佛鄰家擺攤賣藝的阿大。
他結結巴巴道:“西街的牛大嫂豆汁還不錯,街尾的驢肉火燒也還行”
話未說完, 他先啐了自己一口,蘇樓主會是坐在街邊喝豆汁、吃火燒的人嗎?
蘇樓主不是, 張教主可以是。
張無忌愉快地點頭道謝,拖著那條傷腿,慢慢走了出去。
仆役在震驚中想道:蘇樓主, 會放任自己跛著腿走路嗎?
幸虧楊總管聽到消息,匆匆趕了出來, 他已經從蘇夢枕處知道了交換的規律,所以並不甚慌。
他攔住張無忌, 低聲道:“張教主,樓裡的早飯不可口嗎?”
張無忌笑道:“很可口,很清淡,且又富有營養,我不過是出去轉轉。”
楊無邪道:“您可以坐轎子出去!”
張無忌搖頭:“不用了,不過是隨意走走。”
“您還是用吧!”楊無邪堅定地道,“蘇公子可能不會喜歡,讓自己這樣走在街上。”
他在心裡道:蘇樓主就算整條腿的骨頭斷了,也會忍痛走得端正。
張無忌恍然,他站直了些:“放心,我會注意儀態的!”
他的語氣也很堅定,楊無邪隻得放他離去。
出樓之前,張無忌又遇到了一個人,一個白衣白袍,英俊瘦削的年輕人。
張無忌暗道:即便是有“玉麵孟嘗”稱號的宋師哥,怕也不及眼前人的風采。
他立時對眼前的俊美人物產生了好感。
那俊逸的白衣人道:“大哥,今日身子可好?”
張無忌笑道:“我很好,你呢?”
他笑得太真誠,眼眸中還帶著平日少有的讚賞、喜愛之色。
白愁飛一時怔住了,自從王小石逃離京師後,他已經許久沒有接觸過這樣的眼光了。
楊無邪趕了上來,向白愁飛拱手道:“白副樓主!”
他曾和張無忌說過樓中主要人物,張無忌瞬間明白,眼前人就是野心勃勃的白副樓主,蘇夢枕的結義兄弟。
麵對白愁飛探究的眼神,張無忌笑意不減:“我要出去走走,二弟要一起嗎?”
白愁飛當然不去,他如今大權在握,日理萬機。況且,蘇夢枕獨自出門,正是絕佳的試探機會。
他也笑笑,婉拒了“蘇夢枕”的邀請,並在回留白軒的路上,一連發出三道消息。
楊無邪憂心忡忡地送走張無忌,卻隻發出一道消息。
張無忌走到了汴京的早市上,同樣作為京師重地,汴京與大都多有不同,最重要的區彆,就是人。
來來往往的人,衣飾形製雖有不同,但絕對是漢人的裝束;耳邊響起的,口音雖有變異,卻無異是漢人的鄉音。
張無忌走在大街上,心情十分愉快。
雖然蘇夢枕的孱弱身軀,讓他不能吃路邊攤上的食物,但聞到各色小吃的香味,聽到煙火人間的嘈雜,已足夠張無忌心情愉快。
然後,他受到了攻擊。
十個黑衣殺手,光天化日之下出現在天子腳下,向一個不停咳嗽的病人發起攻擊。
張無忌不懂紅袖刀法,他甚至沒有帶那柄旖旎風情的紅袖刀。
他所有的,隻有一條傷腿,和一對拳頭。
這已足夠!
圍觀人群隻見那病公子,緩緩推出手掌,如清風拂崗、明月照江一般,將黑衣殺手的殺招一一化解,甚至還順手扶起了路邊攤販即將翻倒的菜架。
張無忌解決完殺手,繼續背著手往前走。
楊無邪若在此,一定會搖頭歎息:演技太差,蘇公子,永遠不會走出這樣悠閒散漫的步伐。
幸虧他的那道消息,雖比白愁飛派出的殺手晚了些,總算也已奏效。
蘇夢枕昨日已和他交待了可托付之人。
這人已經擋住了張無忌的去路。
“張教主!”
這個世界,除了楊無邪,竟還有人認得他?
眼前人身姿秀挺,容顏如玉,即便是剛見過的白副樓主也要稍遜三分;他笑容溫暖,嗓音清和,仿佛陽春三月拂過柳枝的春風,灑滿陽光的粼粼春水。
張無忌大起好感,拱手笑道:“公子是?”
那人微笑道:“在下花滿樓,對蘇樓主與張教主之事略知一二,張教主可願撥冗到前麵三合樓喝杯茶?”
張無忌拍拍肚子,笑道:“茶就免了,早飯倒是可以一吃。”
蘇夢枕是個病人,他的早飯由專業人士配置,營養豐富,易於消化,對張無忌來說,卻過於寡淡了些。
稠糊糊的一碗粥,肉和菜都剁得細碎無比,幾乎看不出原本模樣,蘇夢枕應是已習慣了這樣的飲食,張無忌卻有些吃不下去。
可是,等他走到早市上,看到油汪汪、鮮辣辣的各色美食,又不由得憂心會壞了蘇公子的腸胃。
他隻能繼續餓著,轉著念頭要不要回去喝那碗黏糊糊的粥。
想到幾十年如一日吃這樣的飲食,張無忌心底甚至對叱吒天下的蘇樓主有了一絲心疼。
三合樓,聽起來是個酒樓的名字,清淡些的飲食總還是能挑出來的。
想到不用喝那碗稠粥,張無忌欣然同花滿樓走進三合樓,幾乎滿樓人的目光瞬間都凝聚在他們身上。
蟄伏不出的金風細雨樓樓主,在傳聞中已經病死、毒死、傷死,或者被野心勃勃的白老二伏殺而死,竟然在一個普通的清晨,簡簡單單地走進了人聲鼎沸的三合樓。
當然,也有些不認識蘇夢枕的普通人,他們轉過目光,一則是跟風,再則是這兩人太特彆。
一個病得驚人,一個俊得驚人。
店夥計識得蘇夢枕,殷勤備至地將他們引至樓上,挑了一間陽光最足,位置最優的雅間。
“蘇夢枕”顯然心情不錯,向每一個看過來的客人點頭微笑,順手給了店夥計一塊碎銀子。
待他們關上房門,樓上樓下都沸騰了,至少有二十個人,顧不得咽下口中飯食,飛奔回去報信。
雅間內,花滿樓手上不緩不慢,洗茶,泡茶,留神觀察張無忌點菜。
張無忌在食單上先挑出兩個清淡小菜,囑咐店夥計少油、少鹽,不放調料,又點了一碗白粥,一個白水煮蛋。
然後,他把食單遞給花滿樓,苦笑道:“這位蘇樓主的身體底子太差了,隻能如此飲食,花公子另點幾道菜吧?”
花滿樓接過食單,隨意劃了幾道菜,交給店夥計,待他離去後,才笑道:“張教主體貼入微,若蘇樓主有知,必然感動得很。”
張無忌咳了兩聲,道:“花公子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想來是蘇樓主的摯交好友了?”
花滿樓但笑不語。
張無忌歎道:“我有一言,還望你轉告於他。他早上吃的飯雖營養,到底太過單一,時間長了對口齒、脾胃皆無益處,不若做些藥膳,多換些花樣,比吃藥還強些。”
花滿樓道:“原來,張教主竟對醫理也有研究?”
張無忌道:“我幼年時,因緣際會,曾學過些醫理,若與蘇樓主相對而坐,對他的病會多幾分把握。可惜,現在處在他的身體內,望聞問切多有不便。”
“醫者不自醫,給自己把脈確實難以準確。”花滿樓見張無忌這樣純良的模樣,忽然心底一動。
他換了話題道:“張教主可知道蘇樓主的病源麼?”
待張無忌搖頭後,花滿樓細致生動地講起了蘇夢枕繈褓之中的悲慘經曆。
張無忌幼年時,因被玄冥二老之一的鶴筆翁打傷,身帶寒毒長達十年,聽到蘇夢枕因傷致病,不由得心生唏噓,愈發為他心痛。
店夥計送上飯食,張無忌顧及蘇夢枕的腸胃,吃得極慢,花滿樓也一直耐心相陪。
臨出門時,花滿樓壓低聲音道:“樓下有位高手,有勞張教主板起麵孔,儘量莫與人講話。”
張無忌訝異道:“如此距離,花公子竟然能察覺?”
“我幼年眼睛不便,耳朵就比彆人略靈一些,”花滿樓笑著解釋,“況且,蘇樓主為人冷傲,不好隨意改了性格。”
樓下大堂裡,隻坐著一個人,白衣,低頭,好看得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來。
低首神龍狄飛驚,他就是白愁飛發出的第二道消息。
若想評估蘇夢枕殘存的實力,這世間怕不會有人比他更合適。
第079章 他和他的世界
這麼好看的一個人, 讓張無忌簡直要板不起臉,冷不下語氣。
幸而狄飛驚先向花滿樓打招呼。
“花公子,”他仍垂著頭, 看著自己的衣擺,仿佛羞答答的大姑娘, “請見諒,我頸骨不便,無法抬頭。”
他又轉向張無忌, 斯斯文文地道:“蘇樓主,好久不見, 見到你身子康複,雷總堂主也就放心了。”
張無忌更不忍心了, 正要漾出笑容回話。
花滿樓先笑道:“狄大堂主,你們六分半堂北邊那筆生意, 處理好了嗎?”
狄飛驚臉色微變, 嗓音依然斯文溫柔:“接到無情總捕的傳信後, 雷總堂主立時就派人去處理了,可惜晚了一步”
他站起身, 聲音低了些:“現場很乾淨,我們的人也沒留下活口。便有勞花公子先行轉告四大名捕, 稍後我們會派人到六扇門報案。”
花滿樓也變了臉色:“六分半堂可有方向?”
狄飛驚依然不緊不慢地道:“如今北方商路皆在連雲寨控製之下,此事恐怕得問戚大寨主、顧大當家才知。”
花滿樓斂了笑容,道:“我們會再做調查, 若有新線索,也望狄大堂主不吝告知。”
狄飛驚點點頭, 抬眸看了眼“蘇夢枕”,見他雖麵無表情, 眼神卻是溫暖平和的,不由得心下疑惑,略一思索,問道:
“毀諾誠、小雷門、神威鏢局、青天寨如今皆已統合至連雲寨麾下,連雲寨勢力已向南滲入京城,雷總堂主多次與白副樓主磋商,皆未達成合作共禦之道,不知蘇樓主對此事如何看?”
張無忌:“”
花滿樓笑道:“蘇樓主今日是出門散心的,公務留待他日再議吧!”
說罷,輕碰張無忌手臂,並肩走出三合樓大門。
回六分半堂的路上,狄飛驚遇到方小侯爺的轎子。
方應看掀開轎簾,俊秀麵容上,露出虛心求教的微笑:“狄大堂主,蘇樓主病情如何?”
狄飛驚隻答複一句:“他身體看起來還不錯。”
回到六分半堂,當總堂主雷純問出同樣的問題時,狄飛驚也如此回答,但多加了一句,合起來就是:
“他身體看起來還不錯,精神似乎有些問題。”
當然,張無忌對狄飛驚的判斷是毫不知情的,他正同花滿樓坐在秦三娘子的茶苑內,品賞點茶之妙。
秦三娘子表演過點茶後,她六歲的一對孿生女兒,又表演了充滿童趣的鬥茶。
花滿樓一邊觀看,一邊低聲講解其中妙處,張無忌雖半懂不懂,也覺賞心悅目。
出了茶苑,二人又坐船遊汴水,球場觀蹴鞠,夜遊汴京鬨市,直到月上柳梢,花滿樓才陪他走向金風細雨樓。
路過秦三娘子的茶苑時,花滿樓忽然歎道:“可憐這兩位小姑娘,七年後正是豆蔻年華。”
張無忌心中一動,問道:“今年是什麼年份?”
花滿樓歎道:“宣和二年!”
宣和二年,金攻下遼都上京。宣和三年,遼將失去一半的領土,
宣和四年,金攻克中京,遼天祚帝被迫流亡。
宣和五年,完顏阿骨打死,吳乞買即位。宣和六年,遼亡。
宣和七年,金軍分兩路南下,直逼汴京,宋徽宗趙佶禪位於太子趙桓,是為宋欽宗,改年號為靖康。
靖康二年,靖康之變。
秦三娘子的女兒們,文武大臣的女兒們,皇帝的女兒們,都將成明碼標價、任人蹂躪的貨物。
三合樓,汴水秋聲,活力湧動的蹴鞠場,煙火人間的早市,都將在金人鐵蹄下不複存在。
此地,將在金人統治下度過百年,然後被蒙古收入囊中。
因離魂至宋,張無忌專門研究過靖康之變的曆史,雖是慘絕人寰,卻不過是紙上的文字,哪有活生生的人來的衝擊大呢?
見張無忌臉色慘白,雙眸含淚,花滿樓心底雖不忍,還是繼續道:“武林至尊,寶刀屠龍,倚天不出,誰與爭鋒!”
“可惜這個世界,既沒有屠龍刀,也沒有倚天劍!”
花滿樓歎著氣走了。
回到小樓時,無情正披衣坐在燈下看書,燈光昏黃,美人如玉。
花滿樓走過去,默默地將愛人擁入懷中。
無情輕拍他手背,柔聲道:“你去了很長時間。”
“是,”花滿樓輕歎道,“原是要替蘇樓主做說客,說服張教主安分守己。見那張教主純良仁善,我卻忍不住動了拉攏之念。”
他在無情身後坐下,依偎在愛人肩頭:“來曆無從考證,武功當世一流,又心存大義,倘若拉攏成功,咱們的計劃就多了三分勝算。”
“就和你一樣,”無情轉過身來,輕撫他臉頰,懷著歉意道:“當年,你已很接近目標,實在不該為我暴露身份。”
花滿樓搖頭:“機會還會再有,你卻隻有一個。況且,在那件事之前,我因放走吳大人一家,已引起那奸賊的懷疑了。”
無情心底一痛,拉住他的手道:“倘若不是因我卷入這汙亂世間,豈會讓這雙養花護人、嗬護生命的手沾染血腥?”
花滿樓笑道:“佛家既有低眉之慈,又有金剛之怒,何況我這俗人?隻要所殺皆該殺,我不會因此自苦。”
夜已深,兩人相依而眠,無情忽道:“你說,張教主會選擇轉換世界,為不相乾的他鄉生民出力麼?”
花滿樓道:“相乾與否,在於人,在於心。咱們能做的,不過是展示善意,他若無意,也不必強求。”
玉塔上,張無忌輾轉難眠,想到金人的殘暴,宋廷的昏庸,他恨不得倚天劍在手,殺入宋帝宮廷,斬徽欽二宗於劍下。
子夜將過,他才心情鬱鬱地睡去。
一覺醒來,正被一把劍抵著喉頭。
“敏妹!”張無忌喜得險些跳起來,“你這兩日都到哪裡去了?我讓人回濠州找你,他們卻說你不告而彆,不知去了何方。”
趙敏杏眸通紅,玉麵慘白,銀牙緊咬,恨聲道:“張無忌,你好狠的心!”
“敏妹,你怎麼了?”張無忌覺出不對,要去抓趙敏顫抖的手,卻被一把甩開。
“不要碰我!”趙敏怒不可遏,“你竟然還笑得出來?我對你來說,到底是什麼?”
“手起刀落,眼睛甚至都不眨一下!”趙敏顫聲道,“我與你生死相隨,難道都不值得你一瞬的遲疑麼?”
張無忌愈發驚愕,“誰殺了誰?”
來之前,趙敏設想過他的各種反應,卻獨沒想到這般茫然無辜的模樣。
她心頭一息希望瞬間絕滅,冷聲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假托不知?你個沒有擔當的懦夫、騙子!”
她一劍刺去,見張無忌不避不讓,昔日柔情又湧回心頭,酸楚難忍之際,劍尖還是偏移一寸。
待昔日情郎鮮血噴出,趙敏才如夢初醒,拔劍轉身,飛奔而去。
張無忌疾點傷口穴道,撕下一角衣衫,草草裹傷追出門去,聞聲而來的明教教眾,已將趙敏團團圍住。
麵對昨日圍攻父親的普通教眾,趙敏再不容情,出手淩厲,轉眼地上已躺了三具屍體。
“住手!”張無忌忍痛上前阻止。
教眾們麵麵相覷,不敢再攻,趙敏又趁機刺死兩人,躍上牆頭,回身叫道:“張無忌,殺父之仇,他日必報!”
說罷,縱身一跳,不見了。
張無忌茫然道:“誰?汝陽王死了?”
教眾中的一個小頭目大聲道:“那元賊屠戮咱們的人成千上萬,教主昨日一刀砍了他,是為明教揚威,為咱兄弟們報仇!這妖女若敢再來,必讓她有去無回!”
在場數十人齊聲附和。
大家收攏地上五具屍首,又不免大罵妖女狠毒。
張無忌有心喝止,院外早聞聲湧進來數十人,其中兩個,正是死者的兄弟,顧不得教主在側,撲地撫屍大哭起來。
其餘人也麵露悲戚,頹然垂首。
死在地上的,也是彆人的兄弟、父親、兒子,他又有何立場阻止彆人痛罵妖女?
張無忌輕歎一聲,慢慢走回房裡去了。
昨日這副軀殼裡的,是蘇夢枕,一刀砍了汝陽王的,必是他無疑。
可此時,又如何分說?
第080章 教主的氣度
昨日征戰沙場, 驅逐異族侵略者;今日醒來,還要麵對京城斬不開的汙泥渾水。
蘇夢枕坐在榻上,聽白愁飛講連雲寨的急劇擴張, 六分半堂的蠢蠢欲動,以及有橋集團的暗地動作。
他從花滿樓、無情處, 已經知道了戚少商、顧惜朝皆去過後世,戚少商是守大義之人,統領北方武林, 隻會對他日抵禦金人南下有益無害。
六分半堂與日薄西山的遼人暗通款曲,倒賣火藥武器, 雖可惡,倒也不足為慮。
唯有有橋集團背後的神通侯方應看、大內監米蒼穹, 與金人勾結,其心可誅, 其人可殺!
還有為野心不擇手段的白愁飛, 若想開展大業, 內患不得不除,可他蘇夢枕, 又如何能先對不起兄弟?
麵對白愁飛的憤懣之語,蘇夢枕淡淡笑道:“一年時間, 統禦北方武林勢力,也是戚少商的手段。”
白愁飛冷哼道:“聽說戚大寨主現在已經不管事了,連雲寨如今當家的是顧惜朝。”
他看了眼不置可否的蘇夢枕, 帶了點兒笑意道:“連雲寨處事愈發狠辣,大多是顧惜朝的手筆。行非常之事, 便需有霹靂手段!大哥若如戚少商信顧惜朝一般信我,今日咱們多半已經一統京城各派了。”
蘇夢枕猛咳一陣, 才道:“我自然信得過你,隻是京師勢力複雜,且攪和進了朝廷官場,你能維持金風細雨樓如今的局麵,已是常人所不能了。”
他本意是規勸,白愁飛卻隻聽出了示弱,加之昨日他派出試探的殺手,竟然全部活著回來,愈發讓他覺得蘇夢枕成了一隻病虎。
白愁飛的背挺得更直,頭仰得更高,語氣也帶出了一絲不屑:“大哥病了這一年多,身子躺得軟了,心思也軟下去了。”
“取其中者,得其下!京師勢力層出不窮,若隻想維持現狀,隻怕很快就要在京師混不下去了。”
他侃侃而談,蘇夢枕的咳嗽也愈來愈密,臉色也越來越差。
眸中的寒火閃了又閃,蘇夢枕終隻是冷了語氣,道:“連雲寨的事,我會派人約戚寨主一談,在此之前,你要約束樓子裡的人,避免衝突!”
打發走白愁飛,蘇夢枕強撐起身體,獨立窗口,遙望風雨淒迷的東京城。
又一陣咳嗽使得他躬下腰去,痛苦難當之際,一股微弱的暖流,自丹田處潺潺流動,緩緩裹住了心脈。
每次最痛之時,身體便會自然而然地生出如此反應,想來,這就是那位張教主的功勞了!
蘇夢枕慢慢直起身子,目光仍盯視遠方巍峨的皇城,心思卻回到昨日的圍城之戰。
揮刀砍向汝陽王時,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這一刀下去,張教主與汝陽王女兒的情緣就完了。
他並沒有遲疑,就像當年殺雷損一般,與對方女兒的婚約,絕不會影響他出刀的速度,即便知道雷純會從此恨他。
張教主呢?會不會因此恨他?明日會不會一怒之下,撤回這暖洋洋的一脈內息,再也不願為他診脈調藥?
這位張教主的醫術,據楊無邪說,宮廷禦醫樹大夫都是極力誇讚的……
蘇夢枕不再想了,做已做了,想無意義。
他的身體既然有所恢複,就該用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
蘇夢枕走下玉塔,一步一步走上白樓,開始處理金風細雨樓的公務。
張無忌在玉塔醒來時,仍處在無邊的悲憤、沮喪之中。
他閉著眼睛,四肢百骸皆痛,一陣撕心裂肺的劇咳,讓他將身體縮成一團。
這就是蘇夢枕的日常,被病痛纏裹著,直到逝去最後一點兒生機。
然而,就算剩下最後一口氣,蘇樓主也會選擇燃燒在金風細雨樓的事業上。
這樣的人,他又如何忍心怨恨他?
張無忌歎了口氣,爬起來,開始打坐練功。
孱弱多病的軀體,一時接受不了至剛至陽的九陽神功,即使輔助乾坤大挪移心法,依然進展不大。
張無忌頹然坐下,一陣又一陣的急咳,昭示著這身體比前天還要差些,想來蘇樓主昨日回來,並沒有好好修養。
他右手搭上左腕,摸了會兒脈,想到是這隻手的主人砍了敏妹的父親,又是一陣苦笑。
摸了脈,對鏡看了麵相,舌苔,張無忌重新調整藥方,交給蘇氏兄弟去抓藥煎藥。
他站在廊下,打了一套太師父教的太極拳,待微微出汗,才緩緩走回房內,繼續盤腿深思治療之法。
張無忌蹙眉良久,忽然一拍大腿,坐直大叫道:“九陰真經!”
九陽至剛至烈,九陰卻滋陰複脈,倘若他以蘇夢枕的身體修煉九陰真經,慢慢滋養經脈,充實內息,必然大有好處。
可惜,九陰真經文義深奧,又無速成之道,怕是得一、二十年才有所成,不知自己能在蘇夢枕的身體裡呆多久,淺嘗輒止,反而有害無益。
思及此處,張無忌從案邊摸出信箋,開始給蘇夢枕寫信。
“蘇樓主,”
他提筆寫了個開頭,趙敏的俏臉在腦海裡閃過,又被張無忌強行壓製下去:抗元本就是明教的使命,蘇樓主不過做了明教教主該做的事情,又豈能怨他?
他繼續寫了下去:“你我素未謀麵,卻已知甚深。我略通醫術,知你已病纏入骨,現有一神功,可助你除病養身。切記,不可貪快,徐徐練之,十年後,應有所成。”
九陰真經,張無忌隻翻閱過一部分,他乾脆將藏經地址也寫在信裡,並寫道:“此經博大精深,我資質愚鈍,先將所能背誦經文默記於此,待你找到經書後,可另行默記補齊。”
他將自己記得的內容默了一張紙出來,與信箋一起放在蘇夢枕的枕下。
劍傷,離心口極近,據說是趙敏報仇之作。
蘇夢枕並不放在心上,隻要還爬的起身,他就不會停下攻勢。
他帶領明教義軍,趁益都新勝之威,揮師向西,苦戰一日,又奪下一座小城池。
朱元璋、王士誠、劉福通等統領的義軍部眾,此前雖知道明教,但總覺得比較遙遠。
如今教主親臨,身先士卒,衝鋒陷陣,眾人才慢慢開始信服。
蘇夢枕又傳令明教高層,除了楊逍留任光明頂主持教中事務外,其餘明教高層,皆需投身前線抗元大業。
次日,蘇夢枕在玉塔醒來,有一瞬間,甚至覺得昨日的攻城拔寨才更真實。
他躺在床上,身上的寒、痛、麻、癢一並襲來,在張無忌身體裡那種火熱、輕盈、強大的感覺已如夢而逝。
蘇夢枕掀開厚實的軟被,冰冷的、無用的死物。
悲涼無望之下,他一把將被、枕都推在地上,露出床頭的兩張信箋。
細細讀了兩遍,蘇夢枕低歎一聲,倒是他看走了眼,這位張教主,從身到心都是火熱強大的。
他雖不悔,到底是以他之刀,親手斬斷張、趙之姻緣。
這位張教主卻毫無怨言,還心心念念為他找來滋養身體的絕世武功。
蘇夢枕聽過九陰真經,在那些江湖豪客津津樂道的冒險故事中,九陰真經是從五絕時代就被爭奪覬覦的秘笈寶典。
東邪、西毒這樣的絕世人物,也曾為了追逐它付出代價,張無忌輕易就教給了他。
蘇夢枕收起這兩紙信箋,珍而重之地收入懷中,又給張無忌寫了一封回信。
回信很簡短,隻有兩個字:多謝!
他與他之間,本就隻剩下謝意。
蘇夢枕將回信也收入懷中,叫來楊無邪,準備出京。
他聽了無情的救世之道:扶持新皇,助趙氏整頓朝綱,抵禦外敵。
從抗元戰場上下來後,他深覺這可能還不夠,故而打算到地方,到百姓中轉一轉,看一看趙氏的天命,是否到了可以終結的時候?
蘇夢枕以與戚少商談判為名,隻帶了四名手下出京,霎時驚動了京師的各方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