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坐在床上,歎了口氣, 放棄了。
反正,他也不知該如何向趙敏解釋, 難道告訴她,他那天被奪舍了, 殺她父親的另有其人嗎?
既會顯得他毫無擔當,也可能會讓蘇夢枕陷入險境, 且讓趙敏感受到糾結和痛苦。
不如就這樣吧, 至少愛恨皆是清楚分明的。
他站起身, 感受到充沛的內力奔湧全身,與在蘇夢枕體內時的痛苦煎熬截然不同。
蘇夢枕在兩邊都是日理萬機, 幾乎擠不出時間在九陰真經上。張無忌雖然試著練了幾日,卻是進展甚慢。
他從懷裡摸出經書, 翻了好幾遍,仍是覺得文義深奧,難以理解。
吃早飯時, 他聽彭和尚提及峨眉派在濟南府,心頭一動:不如去找芷若, 她修煉九陰真經日久,想來更有心得。
峨眉派暫居濟南城內的一處清幽院落, 與義軍營地相距不遠。
峨眉弟子引張無忌進入,周芷若婷婷嫋嫋地起身,客客氣氣道:“張教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恕不周之罪!”
上次相見時,她還一口一個“無忌哥哥”,這又是怎麼了?
張無忌不敢失禮,隻得拱手道:“周掌門,你我幼年漢水相識,又是武林同道,不必如此客氣。”
他歎了口氣,又道:“當年婚堂之上,是我有負於你,你若不嫌棄,咱們就以兄妹相稱,如何?”
周芷若心頭窩火,轉念想到明教大業將成,何必與明教教主置氣,以兄妹相稱,對峨眉將來也未必無利。
思及此,她請張無忌坐下,嫣然笑道:“張大哥,不知百忙之中前來,有何見教?”
張無忌道:“我有一個朋友,身體多病,我想助他修煉九陰真經,卻有幾處,百思不得其解,想向周妹子請教!”
周芷若訝然道:“大哥所修的九陽神功,已是世所罕見的絕頂功夫,何必再在九陰真經上浪費時間呢?”
張無忌怔了一怔,方道:“當真是我的一個朋友,他自幼體弱,不宜修習至剛至陽的九陽神功,所以才想求助妹子。”
周芷若歎道:“還是位病美人,看來大哥很喜歡她了。”
一瞬間,支離破碎的病骨,瀲灩淩厲的緋色刀光,在張無忌麵前閃過。
他不由自主地道:“我欽佩他,敬畏他,也有些疼惜他……”
周芷若冷笑道:“趙家妹子才走了幾天,大哥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有新人了,說好的刻骨銘心的相愛呢!”
張無忌唬了一挑,連連擺手道:“不,不是,他不是……”
“唉,”他歎了口氣,道,“他是個男人!”
周芷若俏臉緋紅,半晌才道:“聽你的語氣,哪裡像是在說男人?分明是在說念念不忘的心上人。”
峨眉一個女弟子端茶上來,見他們兩個皆有羞澀忸怩之意,抿嘴一笑,匆匆放下茶走出去,還貼心地為他們掩上門。
倒是方便兩人探討九陰真經。
日至正中,兩人已討論良久。
周芷若道:“我修習九陰真經逾久,就愈發覺得九陰真經陰氣太重,一味以陰克陽,不若陰陽並濟。你那位朋友習練時,大哥若能在一旁護法,並以九陽內力相助,想必事半功倍,更加順暢。”
張無忌悵然道:“隻怕,我這一世也不能出現在他身旁了。”
周芷若疑惑道:“你們既不能相見,又如何傳授他九陰真經呢?”
張無忌歎道:“書信往來,如此而已。”
他走後,周芷若叫來兩名峨眉男弟子,低聲吩咐:“這幾日,你們要設法跟在張教主身邊,見他飛鴿傳書或遣人送信,就截下來交給我。”
張無忌在一輛搖搖晃晃的馬車上醒來,花滿樓坐在車廂另一側,見他醒來,輕輕搖指一笑,指了指膝上熟睡未醒的無情。
張無忌隻得繼續躺著,餘光見到花滿樓溫柔拂去無情臉頰上的亂發,一副安心滿足的神情。
馬車一個顛簸,無情秀麗的眼眸輕顫數下,緩緩張開,淺淺笑道:“早!”
花滿樓也柔聲回應:“早!”
張無忌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無情忙坐起身,玉白麵容上泛著紅暈:“早啊,張教主!”
張無忌翻身坐起,笑道:“兩位不用這般客氣,叫我無忌就是了。”
花滿樓笑道:“無忌才不過二十出頭,比你還要小些,咱們就不要太過見外了。”
無情從善如流,點頭道:“無忌!”
他們並肩而坐,冬日暖陽透過車窗,為這一對璧人鍍上金色的影子。
張無忌心中一動,忽道:“花大哥是如何來的此地?”
花滿樓笑道:“如何來的,說實話我也說不清楚。隻記得有人讓我選擇,我就堅定不移地選了這裡。”
“為什麼?”張無忌脫口而出,看見無情,又覺出不妥,“我是說,你一定還有家人朋友在那邊。”
花滿樓正色道:“為了相知的戀人,為了塗炭的生靈,為了天地間的良心!”
車內一陣沉默,無情握住了花滿樓的手。
良久,張無忌正要開口,花滿樓忽豎起一根手指,輕聲道:“噓!小腰姑娘去前方探路回來了!”
張無忌怔道:“那方才是誰在駕車?”
花滿樓粲然一笑:“老馬識途,未必不如人!”
無情靠在他身邊,意有所指地接道:“但遇到了岔路口,還需要人來矯正方向!”
張無忌又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在這兩人麵前,他總有幾分多餘之感,幸而以咳嗽可化解尷尬。
朱小腰掀開車簾,低聲道:“公子,有人要見你!”
話音未落,一個眼睛大而清澈的年輕人忽然跳了進來,一把抱住“蘇夢枕”,喜道:“大哥,可見到你了!”
他的擁抱熱情有力,張無忌卻有些不是滋味。
花滿樓見他僵住,還以為是因為不認識眼前人,便貼心地替他解圍道:“王三樓主,你好!”
王小石鬆開“蘇夢枕”,坐在他身旁,向無情、花滿樓招呼道:“成師兄,花公子!”
無情蹙眉道:“既然事成,你們就應按計劃一路向南走,緣何在此地出現?”
王小石笑道:“我師父、溫伯父等人都已按計劃走遠,我有幾句話想和大哥說,便獨自拐了些道。”
“切蔡”計劃的執行人,是洛陽王溫晚、天衣居士許笑一及他們的門人第子,王小石則負責去引開有橋集團的方應看。
王小石既然脫離計劃好的南逃路線,轉而北上,想來確實有話要說。
無情與花滿樓對視一眼,向張無忌微微點頭。
花滿樓笑道:“我們還是出去騎馬吧!”
他將無情攬起,輕巧地跳出顛簸中的馬車,穩穩落在車後拴著的駿馬上。
一柄飛刀飛出,切斷了綁在車後的韁繩。
花滿樓輕擊馬腹,縱馬抄到馬車前方,與無情當先開路,以防有人追蹤王小石而來。
車廂內,王小石坐到了“蘇夢枕”對麵。
他的大眼睛裡,既有不舍,也有擔憂。
他含著眼淚道:“大哥,我這一走,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和二哥。”
“這兩年,我雖在外逃亡,也聽說了些二哥在京城的作為。”
王小石自嘲般地輕笑一聲:“我晚上睡覺時,最大的噩夢,就是我的大哥、二哥互不相容,刀指相見。”
張無忌忖度他心意,安慰道:“你放心,我會儘量不傷他性命的。”
王小石有些訝異地看著“大哥”,忙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大哥,高手過招,一絲也馬虎不得!我怎麼會讓你,因對我的承諾而陷入危險之中呢?”
他歎了口氣,接著道:“我隻是想,大哥能不能,在二哥還沒有做出更多不可饒恕之事前,儘早阻止他?”
見“蘇夢枕”麵有難色,王小石忙道:“我知道,大哥向來不懷疑兄弟,在二哥當真反叛前,絕不會主動出手。”
“可是,你現在不管他,就是在縱容他!隻會讓他陷的更深,更加無法挽回。”
張無忌為難,其實是因為他左右不了蘇夢枕的行動,不論是金風細雨樓還是明教,如今都是蘇夢枕在掌舵。
撇開剛才的一抱,他對熱情開朗、關愛兄弟的王小石,是頗為喜愛的。
那雙大眼睛裡的求懇之色,使得他最終道:“好!”
至於蘇樓主,他隻能接著寫信設法勸諫了。
第087章 雷總堂
汴京城外, 他們又遇到一位不速之客。
顧盼白首無人知,天下唯有狄飛驚!好看的讓人一眼就知道是狄飛驚的狄飛驚!
花滿樓勒住馬韁,微微放緩速度。
狄飛驚垂著頭, 一雙好看的眼睫也垂著,直到“蘇夢枕”的馬車靠近, 他才開口:“聽說蘇樓主在伏龍坡收複了六合青龍,真是恭喜無情總捕與花公子了。”
無情淡淡道:“金風細雨樓吸納人才,與我們有何喜可賀?”
狄飛驚依然低著頭, 聲音卻愈發清朗明晰:“聽說六合青龍練的乾坤大陣,正是諸葛先生的克星。如今六合青龍被神侯府的盟友收歸麾下 , 想來諸葛先生睡覺也會安心些!”
這句明顯的挑撥離間出口,“蘇夢枕”的馬車也剛好慢慢停下。
車內毫無反應, 朱小腰坐在車前,專心看著通往城門的路, 仿佛白衣如雪的狄飛驚是一團空氣。
無情冷聲道:“世叔常教導我們一句話, 一個人安心與否, 靠的是自身強大自信,靠的是無愧於天地良心。”
狄飛驚點點頭, 毫不忸怩地換了一副虛心受教的語氣:“諸葛先生的智慧、胸襟、氣度,皆非常人可忖度。”
花滿樓笑道:“如此風雪天氣, 狄大堂主獨立於城門下,想來不是單為了說這幾句忠告的吧?”
“當然不是,”狄飛驚絲毫不以為忤地點頭, “在下是奉雷總堂之命,請蘇樓主去喝杯茶的。”
他低垂的眸光轉到馬車上:“雷總堂本是想請蘇樓主小酌一杯, 後來聽說蘇樓主受了點傷,便改請喝茶!”
“不知蘇樓主想喝茶, 還是想喝酒?”
自相遇至今,狄飛驚一共說了七句話。
四句是挑撥離間,試圖讓金風細雨樓與神侯府相互忌憚;三句是試探,試探蘇夢枕的傷情是否如傳說中嚴重。
若是真正的蘇夢枕在此,一定會不軟不硬地頂回去。
坐在馬車上的是張無忌,他隻是掀開車簾,笑得一團和氣:“喝茶喝酒都使得,有勞狄堂主帶路。”
如此雲淡風輕,反而愈發讓狄飛驚捉摸不透。
他微微一笑,伸手一指道:“老地方,三合樓!”
三合樓處於各方勢力的中心,又稱三不管,實在是各幫派談判、火並、埋伏殺人的必備場所。
無情、花滿樓皆心有憂慮,可惜在外人麵前,他們必須表現得不偏不倚,不能與金風細雨樓太過親近。
“蘇夢枕”已經發話允諾,他們又怎好替他拒絕?
況且,如今蔡京一死,六分半堂頓失靠山,未嘗不是拉攏他們的絕佳時機。
他們隻能替蘇夢枕傳信。
楊無邪也已早早做出了反應。
當“蘇夢枕”的馬車慢悠悠走至三合樓下時,這個三不管的樓子,已經被金風細雨樓、六分半堂的人層層管了起來。
“蘇夢枕”走下馬車,走過三百樓眾、三百敵人簇擁出來的道路,一直走到楊無邪、狄飛驚的麵前。
今日芯子裡的是誰,楊無邪當然知道,他急急地趕來,在狄飛驚看不到的角度,向張無忌微微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意思是:上了樓,你儘量彆開口,讓我來應付!
張無忌了然,他本來就不明情況,有人主動出頭來應付,是再好不過。
狄飛驚向“蘇夢枕”道:“蘇樓主請,鄙堂雷總堂已等候多時了。”
楊無邪曾在蘇夢枕的授意下,細致地向張無忌介紹過京城的各方勢力,張無忌當然知道六分半堂的現任總堂主雷純,曾是蘇夢枕的未婚妻,是一個清豔絕倫的俏佳人。
見到雷純的第一眼,他還是被震撼了。
趙敏燦若玫瑰,周芷若秀若芝蘭,雷純卻如雪後白梅,經曆風霜,依然婷婷綻放,清麗動人。
這清麗、秀美、柔弱的女子,讓人不僅心動,而且心敬。
想到她曾是蘇夢枕的未婚妻,張無忌的笑容更真誠了些,他主動招呼道:“雷總堂主,你好!”
跟在後麵的楊無邪,嘴角抽了抽,強忍住扶額的衝動。
雷純心底訝異不已,麵上卻是紋絲不顯,她落落大方地回道:“蘇樓主,你好。”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蘇夢枕,見他氣息孱弱,咳個不停,精氣神卻看起來不錯,至少笑容不斷,一時倒也不好判斷。
四人分主賓坐下,楊無邪開門見山道:“蔡京新死,六分半堂竟然還能悠閒到請人喝茶嗎?”
“請金風細雨樓的總瓢把子喝茶,又如何叫悠閒?”狄飛驚仍然低著頭,眼眸微微上挑,“我們想和蘇樓主談一談京城的形勢。”
楊無邪哂笑道:“上次在三合樓,狄大堂主不是已談過了嗎?還提議遏製連雲寨的擴張……”
雷純盈盈笑道:“聽說,蘇樓主不顧病體,冒著風雪北上與戚寨主談判,成功說服他們向北收縮,這樣大的功勞,我們隻是請一杯茶,已是大大的不恭了。”
她拍拍手,八個侍女依次而上,送上茶果點心。
雷純素手執壺,親自為“蘇夢枕”倒上清茶。
張無忌見她盈盈笑語,柔柔期盼,心下生憐,剛接過茶盞,心頭忽又是一陣氣血翻湧,咳得天翻地覆,手中茶也潑出了一半。
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斷斷續續對雷純道:“抱,歉!浪費了一盞好茶!”
雷純嫣然一笑,一雙含愁帶露的眸子,輕輕眨了眨,燦若星辰。
楊無邪拿過“蘇夢枕”手中殘茶,低聲道:“公子,樹大夫囑咐過,你喝藥前,絕不能空腹喝茶。”
他將茶盞放下,又向雷純拱手道:“連雲寨停止南下,對金風細雨樓亦有好處,我們此行為己,雷總堂無需客氣。”
“蘇公子身體有恙,自然是仔細些好,”雷純笑得柔而純,她端起一碟糕點,送至“蘇夢枕”麵前,“蘇公子嘗嘗這個,正宗的蘇式點心,細膩甜滑,開胃健脾。”
楊無邪冷聲道:“公子如今正吃藥膳,雷總堂不如直抒來意,也好能讓公子早些回去吃飯。”
雷純玉白的手頓在空中,有些伶仃,有些委屈,有些好看。
張無忌又想伸手,接觸到楊無邪不讚成的眼神,隻得改抱拳道:“雷姑娘,實在對不住!”
狄飛驚忽然笑道:“看來,如今金風細雨樓當家的,竟然是楊總管了。”
楊無邪正色道:“蘇公子看在過往情分上,對你們一再容讓。我身為下屬,自然要替他維護利益。”
狄飛驚冷笑道:“原來蘇公子還講情分,如果接下來六分半堂要與金風細雨樓合作,蘇公子可能看在情分麵上,再讓讓我們?”
楊無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六分半堂若想合作,先把吞取的不義之財吐出來,還之於民,再與朝中奸宦劃清界限,咱們或可考慮。”
狄飛驚冷然道:“何為不義之財?何為奸宦?金風細雨樓要開一言堂,難道我們也任憑擺布嗎?京城勢力原也不止咱們兩家,與金風細雨樓談不成的買賣,和有橋集團未必不能談!”
楊無邪毫不客氣地道:“與虎謀皮,隻會屍骨不留!六分半堂找上有橋集團,不過是提前改名有橋分堂罷了。”
狄飛驚黑白分明的眸子愈發淩厲:“金風細雨樓這兩年管事的是白副樓主,楊總管何不回去問問,也許他會意見不同哩。”
楊無邪避開他的眼刀,道:“蘇公子在一日,金風細雨樓就沒有彆的聲音!”
狄飛驚冷笑道:“可惜,我們現在隻聽到了楊總管的聲音。”
場麵一時凝住。
張無忌忙道:“楊總管的聲音,就是我的聲音!”
雷純輕歎一聲,道:“看來,金風細雨樓與神侯府結了同盟,便不再把其他江湖同道放在眼裡了。”
楊無邪斷然道:“看來,六分半堂倒了蔡京這顆大樹,要病急亂投醫了!”
他們互不相讓,來來往往,皆是針鋒相對,毫無合作的誠意。
張無忌心下焦急,抬手道:“各位,聽我一言!”
他站起身,懇切地道:“雷姑娘,狄堂主!遼人日薄西山,正被金人一步步蠶食,如今已失了近一半領土,據我看來,遼絕對撐不過兩年。一旦遼亡,金人的野心絕不會停止,必將覬覦我大宋!”
“所謂皮之不存,毛之焉附?如此內憂外患之際,咱們怎能將時間和精力耗費在內鬥上?”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隻要你們還是大宋子民,還願意為保家衛國出一份心力,我就願意合作!”
“蘇夢枕”這番話,既熱血,又直白,雷純、狄飛驚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眸裡看出震驚。
蘇老大會這樣說話嗎?
楊無邪似乎變成了低首神龍,低首不語。
雷純最快反應過來,嫣然笑道:“我們自然是大宋子民,蘇公子要如何合作?”
張無忌怔住,良久,才道:“至於合作方案,明天過後,咱們再談!”
窗外,忽有一陣馬蹄聲傳來,楊無邪走到窗邊,推窗看去,隻見白衣錦袍的白愁飛,在近百人的簇擁下,正氣勢洶湧奔過藍褲大街,
他心中一驚,這白副樓主亦新倒了靠山,這個時刻趕來,卻不知是敵是友?
狄飛驚也已走至窗前,笑道:“看來,金風細雨樓的第三個聲音出現了!”
第088章 張真人
白愁飛上樓的時候, 正遇上雷純、狄飛驚下樓。
他兩人走得有些依依不舍,畢竟近距離觀摩金風細雨樓內鬥,這種機會可遇而不可求, 作為新晉盟友留下也無可厚非。
可惜,“蘇樓主”雖貌似不介意, 楊總管的眼神卻似要殺人。
雷純與狄飛驚隻得走了。
上了樓,白愁飛第一句話就是:“大哥,歐陽意意、祥哥兒兩個叛徒, 已被我處置了!”
在天下第七發動攻擊時,歐陽意意、祥哥兒曾想背後襲擊顏鶴發、朱小腰。
張無忌派顏鶴發、朱小腰連同六合青龍, 將這兩人押送回金風細雨樓,等待真正的蘇夢枕處置。
卻被白愁飛處理了。
就連一向待人寬厚的張無忌, 腦海中也不禁跳出一個詞:殺人滅口?
楊無邪道:“白副樓主可有問出幕後主使?”
白愁飛憤憤道:“他們是被蔡京收買的,吃裡扒外的東西, 枉費我栽培他們這麼些年!”
楊無邪知道, 這就是定論了!
他匆忙出門接應樓主, 竟被白愁飛趁虛而入,處理掉了證人。
楊無邪隻好垂頭, 他忽然發現,垂頭是個好習慣, 尤其是在無法掩飾內心的憤怒時。
見楊無邪垂頭,白愁飛略鬆了一口氣,他向“蘇夢枕”走近幾步, 關心道:“聽說大哥受了傷,可嚴重嗎?”
張無忌勉強回了三個字:“不礙事!”
然後他就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甚至在白愁飛麵前咳出了一口血。
為了在六分半堂麵前,維護蘇夢枕的體麵, 張無忌已忍得夠久了。
他實在忍不住了,這份忍不住大大安慰了白愁飛的心。
沒了蔡京的支持,單靠熬時間,他白老二也熬得死蘇老大。
總有一日,他會成為白老大!
張無忌替蘇夢枕走出了一步:與六分半堂達成初步合作意向。
十日後,他收到了回禮,蘇夢枕替他走出更多步:稱明王,並在一個月內,以強硬的手腕,統一了義軍的調度、指揮、控製。
這一個多月中,無情的“誅六賊計劃”穩步推進,繼切除蔡氏父子後,他又與蘇夢枕、天機張三爸等人合力籌謀,斬了童貫,誅了梁師成。
一時,京師內外,奸黨、權宦、酷吏皆風聲鶴唳,人人自危起來,再不敢像以往那般招搖過市,肆無忌憚地搜刮民脂民膏,欺下媚上。
年關將至,張無忌在明王府醒來,深覺這一切都已超出想象。
他是個喜歡安穩日子的普通人,自光明頂力戰六大門派,又奇妙地連接上蘇夢枕,身邊一切就仿佛脫了軌般,向著不可測的深淵呼嘯而去。
他與花滿樓做過深談,知道後世曆史本應該怎麼發展,也知道朱元璋還算是個不錯的開國皇帝。
若放任蘇夢枕這樣推動局勢發展下去,張無忌遲早要登基稱帝。
一旦兩人各歸各途,單憑他張無忌,能成為一個比朱元璋更好的開國皇帝嗎?
他曾與蘇夢枕書信溝通,坦誠自己的想法,他絕不想做皇帝,卻被蘇夢枕一句話頂了回來:
好男兒生逢亂世,就當挺身而出,為百姓締造太平盛世!
蘇夢枕還罕見地回了數封長信,想要說服張無忌懷大誌、成大事。
然而,兩個思維不同的人,注定無法互相說服。
張無忌起身,披上衣衫。
此地雖稱明王府,原來卻隻不過是湖廣行省的官署,蘇夢枕禁止將財力花費在翻新重建、勞民傷財上,故而隻改了招牌。
張無忌走了出去,他的腳步越來越快。
若這世間,還有誰能解答他內心的疑惑,必然是太師父!況且,要過年了,他作為晚輩,本就應該上門拜見。
他找到光明左使範遙、大元帥朱元璋等人,向他們交待行程,又拒絕了儀仗隨從,獨身展輕功奔向武當山。
饒是他輕功高絕,畢竟相距數百裡,趕至武當山時,天已黑儘,張三豐正閉門休息。
俞蓮舟安排他暫居客房,明日再拜見太師父。
張無忌坐在案前,提筆給蘇夢枕留信,以少有的強硬口氣,告知他明日不許走,必須要讓他與張真人一唔!
蘇夢枕在武當山醒來,將案上留信看了兩遍,不由得輕笑一聲。
自從兩人互相摻和進對方的生活,張無忌對他就一直禮讓包容,替他開方治病,助他練功健體,就算是自己不情願,依然在他的指揮下上陣殺敵、蒙麵行刺!
他的無限製縱容,幾乎讓蘇夢枕有種錯覺:這個人,就是一股柔和的暖泉,會一直流淌在蘇夢枕身邊,並雖他的山勢變化而改變自身形狀。
蘇夢枕走出客房,在武當清冽的山風中,舒展地伸了個懶腰。
今日已是臘月二十九,山上廊下簷角皆掛上了紅彤彤的燈籠,拉起了鮮豔奪目的彩帶。
一個身懷六甲的年輕婦人,提著食盒,慢慢走了過來,遠遠笑道:“無忌哥哥,早啊!”
昨日在信中,張無忌事無巨細地交待了武當山的人物形貌特征,以及人物關係,甚至還貼心地畫了副地圖。
蘇夢枕知道此人就是殷六叔的妻子,小時候曾與張無忌患難與共,光明左使楊逍的女兒楊不悔。
他儘量展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殷六嬸,早啊!”
楊不悔笑嘻嘻地道:“乖啦,等到了初一,六嬸給你包個大紅包!”
“張無忌”臉上卻無一絲羞窘無奈,隻有淡然、從容包裹下的孤傲、鋒利。
楊不悔有些泄氣,將食籃推給他,笑道:“快去洗漱收拾了,太師父在金頂上等你呢!”
蘇夢枕接過,客氣地道了謝。
此舉又引發楊不悔的一陣不滿:“無忌哥哥,怎麼當了明王,就和咱們疏遠了?”
蘇夢枕隻得笑著搖頭,等回到房裡,一張臉都笑得有些僵了。
他匆匆吃過飯,將輕功提至極致,飛步登上武當金頂。
天氣微陰,一輪紅日漂浮在遠方的雲海之中。
一位仙風道骨的老人,剛剛打完一套太極,正收手站立,衣袂飄飄,笑容慈祥地看著攀援而上的年輕人。
蘇夢枕俯身行禮:“徒孫張無忌,參見太師父!”
半晌無聲,他抬起頭,與對方的目光接觸。
老者笑容依然慈祥,雙眸卻仿佛霎那間透刺了蘇夢枕的靈魂。
“孩子,”張三豐的聲音慈愛,卻有力,“你從哪裡來的?”
微風吹拂過蘇夢枕鬢角的亂發,引發臉頰上的一陣微癢,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道:“晚輩,來自於二百三十六年前的汴京!”
張三豐歎了口氣,道:“一個被烏雲遮蔽的年代,一個即將被風暴吞沒的地方。”
他扶起蘇夢枕,又道:“孩子,我那無忌孩兒,如今在哪裡?”
蘇夢枕有些慚愧,他很少產生這種情緒,但在這個仿佛無所不知的老人麵前,一切情緒都無所遁形。
他道:“張教主,如今就在二百三十六年前的汴京!”
他將二人如何互換,又頂著對方的名頭做了哪些事,事無巨細地傾訴給眼前的老人聽。
說這些話時,蘇夢枕不再是叱吒風雲的汴京白道龍首,也不再是即將揮師北上、驅逐元人的明教明王,而成了一個單純的晚輩後生,想問一問長輩的意見,聽一聽長者的教誨。
張三豐拉他坐在岩石上,仔細地聆聽他的每一句話,並適時給出建議和理解。
已有多少年,沒有這種被人嗬護、照拂的感覺了?
自從父親蘇遮慕去後,他就永遠隻能走在人前,用一副病骨承擔一切,照拂彆人的一切!
當他說完,長者智慧的眼眸中,已充滿歎息與悲憐。
“好孩子,你把自己迫的太緊了些。”
張三豐道:“在你看來,你的病是被這股一往無前的精氣神壓製著,才沒有將你擊倒。但也許,你的許多病就是來源於這些精神上的壓力呢!”
他站起身,緩緩擺了個起手式,道:“我有一套太極心法,有助於緩和情緒,養身健體。你若看得上,我便傳於你吧!”
蘇夢枕早已隨他起身,拱手道:“前輩,不瞞您說,太極拳、太極掌,張教主都已教過我。”
“看來,我那無忌孩兒與你甚是投緣呐!”
張三豐哈哈一笑,道:“不過,我要教你的這一套掌法,與無忌孩兒所學略有不同,對你的體質會更合適些。”
金頂上,山風獵獵,老人一身白衣飄飄,緩而不斷地打完一路掌法。
張三豐走至蘇夢枕麵前,開始一招一式地指點年輕人的發力,又讓他盤腿坐下,再一點一滴地教導吐納。
紅日慢慢掙脫雲層,一縷一縷地散發出金色的光輝,將蘇夢枕包裹得暖洋洋、怡怡然。
他仿佛回到了孩提時代,又有了被長輩寵愛的感覺。
第089章 你最舍不下誰
張無忌醒來, 發現自己依然在武當山,不由得長出一口氣。
看來,這蘇樓主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
他匆匆洗漱出門, 迎麵撞上提著食籃緩步而來的楊不悔,忙從她手中接過食籃, 笑道:“不悔妹妹,你如今身子不便,這些費力氣的活兒, 哪能勞煩六嬸大駕呢?”
“怎麼今日又像換了個人?”楊不悔奇怪地看著他,“你昨天那副皮笑肉不笑, 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傲樣子呢?”
張無忌訕笑道:“我哪有,可能是長時間不回武當, 太過激動了吧!”
楊不悔撇嘴道:“你那副驕傲樣子,就像已登基稱帝了一般, 可看不出一分激動!”
她揮手道:“不逗你了, 快去吃喝收拾, 你太師父依然在金頂等你呐!”
張無忌打開食籃,見是一碗清粥, 兩碟素菜,並兩個大白饅頭。
他直接席地而坐, 一掃而空。
楊不悔掩嘴笑道:“都稱王的人了,還這般不講究!”
張無忌咽下最後一口饅頭,跳起身, 笑道:“稱王非我願,若是我能選, 隻想做武當的一名小道童!”
他丟下食籃,邊飛身後掠, 邊向楊不悔招手笑道:“待我見過太師父,再去拜見各位師伯、師叔!”
張三豐早已打完太極拳,背手站在峰頂,遠遠看見施展武當梯雲縱攀援而上的人,笑了。
這個,當然就是他的無忌孫兒了。
張無忌撲身跪在張三豐麵前,激動地道:“孫兒張無忌,見過太師父!”
張三豐拉起他,連聲道:“好好好!好孩子!”
昨日蘇夢枕說過的話,經由張無忌的口,又細細敘述了一番。
除了期間的取舍與心情,大致不差。
昨日蘇夢枕坐過的岩石上,坐著頹然無措的張無忌,他以求懇的語氣道:“太師父,我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張三豐道:“世上最難之事,莫過於從心二字!”
“依你剛才所說,你最關心的事,莫過於這三件!”
他坐在張無忌身邊,信手從旁邊摸出一塊石頭:“這一塊,是趙敏姑娘!”
張無忌歎道:“敏妹如今與我已是生死大仇,據我派人探來的消息,她如今追隨在王保保身邊,很是折了我明教的幾員大將!”
張三豐將那塊石頭放入張無忌手裡,勸道:“立場之彆,本就難以消融。若沒有殺父之仇,她勉強追隨在你身邊,也未必不痛苦!”
張無忌點頭,將代表趙敏的石頭放在一邊。
張三豐又摸出一塊石頭:“這一塊,是明教!”
張無忌接過,道:“我本就是臨時受命,接過明教重任,可惜一直未找到賢能接替。”
他舉起那塊石頭:“朱元璋倒是有大才,可是我又擔心他容不下兄弟。聽花公子說,常大哥、徐大哥似乎都沒能得到善終!”
張三豐撫須笑道:“君王無道,往往是少了敬畏之心。他年紀長於你,活得必不如你長。他又深知你武功出神入化,可無聲無息取了他的命,你何愁震懾不了他?”
張無忌咧嘴一笑,將那塊石頭與趙敏的石頭擺在一起。
張三豐又摸出一塊石頭:“這是靖康之恥!”
張無忌點頭:“一切若已塵埃落定也就罷了,可既然教我在發生之前知道了,又如何能袖手旁觀?”
他伸手去接,張三豐卻並未將石頭遞給他,道:“宋發展至那個地步,人禍固然是其中一部分。然而宋長期重文抑武、國力積弱卻是根源,就算多了你一個,也未必就能改變曆史。”
紅袖刀的光影在張無忌眼前劃過,淒迷卻又淩厲的一擊!
他不由得道:“大丈夫行事,不過是“儘人事”三字,豈能束手就擒?”
張三豐笑道:“這可不像是你說話的語氣”
張無忌嘿嘿笑道:“這是蘇樓主的話,我倆書信往來時,他總是有一股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勢。”
他提到蘇夢枕時,整個人忽然一掃方才的低迷之氣,靈動起來。
張三豐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又轉身找了塊石頭出來:“本來沒有這一塊,但現在看來,這一塊怕才是最重的。”
他將那塊石頭鄭重地遞到張無忌手裡:“蘇夢枕,蘇樓主!”
這是一塊帶著棱角的青石,張無忌捧在手裡,緩緩摩挲片刻,才道:“他的身體很差,每口呼吸都仿佛最後一次。我想好好替他調理治療,可他總也停不下來。我養一天,他第二天隻會消耗更多”
他將青石放在自己的腿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它:“我實在,有些放心不下!”
張三豐歎了口氣,轉而問了一個問題:“在你看來,這位蘇樓主是個什麼樣的人?”
高塔之上,蘇夢枕緩緩地打了一遍太極掌,許是真的有效,半個時辰過去,他竟然隻咳了兩次。
楊無邪一聲不響地站在樓口,待他收功,才恰到好處地遞上一塊棉布巾子,笑道:“這套掌法,比張教主平時打的更加舒緩。”
蘇夢枕擦了鬢間細汗,喝了放至微溫的清茶,也問了楊無邪一個問題:“依你看,張教主是個什麼樣的人?”
楊無邪想了想,回道:“他像是春日裡的一灣清泉,不驕不躁地流過每一處,儘力滋潤遇到的每一個人。”
蘇夢枕出了會兒神,方道:“我原也這麼想,可今日醒來時,卻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他走至窗邊,站定,道:“張無忌表麵看起來像是潺潺清泉,其實卻是深不可測的海洋,雖永遠不會主動掀起風浪,一旦動了真格,咱們這裡,將無人是對手!”
楊無邪悚然:“這位張教主,會比關七、元十三限還深不可測麼?”
蘇夢枕負手而立,淡然道:“我隻是使用他的內力,已可萬軍之中輕鬆取人首級,咱們這裡,又有誰能做到?”
楊無邪動容:“如此說,要做那件大事,他豈不是最好的人選?”
蘇夢枕眼眸微閉,未做回答。
楊無邪激動起來:“倘若,他也能像花公子一般,到咱們這邊來”
蘇夢枕歎道:“他大業將成,即將成為天下之主,有何理由上咱們這艘飄搖於風雨中的破船?”
楊無邪搓手道:“情?花公子不也為了無情總捕舍家拋業麼?”
蘇夢枕涼涼地一笑:“他在那邊已有情人,雖然被我給拆散了!”
楊無邪道:“義?咱們曉之以情理,動之以大義,張教主是個好人,必然會為了百姓挺身而出!”
蘇夢枕道:“在他們那邊,也有百姓指著他呢,還是全天下的百姓!”
楊無邪已經有些喪氣:“不行,就騙,都說君子可欺之以方”
他沒有說下去,因為蘇夢枕的眼神,明顯不讚成起來。
武當金頂上,張無忌已回答了張三豐的問題。
他道:“蘇樓主,像寒冬裡的一簇火焰,每一次奮不顧身地燃放生命,都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溫暖那個世界!”
張三豐點頭道:“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野!你想治好他,也在情理之中。”
張無忌站起身,有些激動地道:“他這一生,沒有一刻感受過身體上的舒適。我呆在他的身體裡時,連呼吸都是痛苦的;咳嗽起來時,整個身體都弓成一團;不管多厚的被褥,多溫暖的房間,一夜過去,他的手腳還是冷得徹骨”
他的語氣,就仿佛恨不得立時衝過去,溫暖他口中那個人一般。
張三豐心底暗暗一歎:孽緣!
“你的苦惱,就是如何在這四塊石頭中作出選擇。”
他站起身,向張無忌笑道:“你如今,已經作出了選擇!”
張無忌愕然,低頭才看見,代表蘇夢枕的那塊石頭,依然被他珍而重之地捧在手心。
他忙搖手道:“我若選了他,就要離開太師父,離開師伯師叔們,離開明教兄弟,離開這裡的一切”
張三豐淡然笑道:“你太師父還算硬朗,又有你師伯師叔們在身邊,無需掛心!”
“明教,隻要你能態度鮮明地維護到底,我再讓人定期頂著你的名頭去做些懲惡揚善的事,足以威懾那些想鳥儘弓藏的人了!”
他握住張無忌的肩膀,低聲道:“無忌,一切歸根到底,還是要從心!”
張無忌嘴唇輕顫,良久才道:“我實在舍不下太師父”
張三豐將一件東西放在他手心,笑道:“加上這個,夠堅定你的想法了吧?”
張無忌低頭,與蘇夢枕的石頭放在一起的,是另一塊青石。
代表靖康之恥的,那塊石頭。
第090章 虛擬故事部
張無忌以為自己在做夢。
他正躺在雲一般柔軟潔白的床上, 周圍綠茵茵的草,黃豔豔的花,空氣中沒有一絲寒意。
空曠, 靜謐,安寧。
最主要的是, 他身側還躺著蘇夢枕。
雖然隻是個背影,修長的身子,細瘦的腰, 烏黑卻不柔軟的發,潔白寬大的長袍。
張無忌默默縮回想要伸出去的手, 即便是夢鏡中,蘇樓主也是凜然不可犯的。
他儘量輕地坐起身, 探頭看了一看,蘇夢枕瘦弱的胸膛微微起伏, 顯然隻是睡著了。
張無忌鬆了口氣, 將自己身上同款白袍脫了下來, 輕柔地搭在蘇夢枕身上。
然後,被一隻瘦而有力的手抓住。
蘇夢枕也已醒來, 聽到身後有動靜,假意裝睡, 待對方靠近時,才出手擒抓。
他意外地發現,竟是張無忌!
剛飄落在他身上的, 顯然是張教主脫下來的外袍。
兩人一時都有些尷尬。
蘇夢枕輕咳一聲,先道:“咱們是在夢裡嗎?”
張無忌道:“也許是, 否則也太奇怪了。”
蘇夢枕提起身上衣衫,遞還給張無忌, 道:“以往即便是夢裡,我身上也會覺出痛。這會兒,卻是輕鬆得很。”
他輕輕站了起來,赤腳站在麻酥酥的草地上,一時身心暢快難言。
張無忌穿好衣衫,走到蘇夢枕身邊,客客氣氣地道:“蘇樓主,可允許我為你把一下脈?”
蘇夢枕也客客氣氣地點頭,又坐回那張白床上,先伸出左手。
張無忌坐在另一邊,搭了二指上去,蘇夢枕的手不算好看,瘦,長,不算白,指腹、虎口皆有明顯的刀繭。
這雙手,張無忌已是十分熟悉,他甚至用這雙手吃飯、喝藥、沐浴、如廁,並未覺出過什麼不同。
可此時,卻覺得心跳快得很,許久定不下心來。
這還是第一次,張無忌的手,觸碰到了蘇夢枕。
蘇夢枕見他遲遲不語,不由得蹙眉問道:“怎麼?很糟嗎?”
張無忌如夢初醒,忙道:“沒有,好得很,便和常人沒什麼兩樣。”
他又探了蘇夢枕的右手,脈搏有力,平穩。
張無忌喜道:“你已徹底好了,太神奇了!”
欣喜之下,他的眼眸中竟閃出了淚花。
見他如此關心自己,蘇夢枕也有些動容。
不過,多年的病痛生涯,已使得他放棄了對奇跡的盼望。
他隻是點點頭,淡淡道:“無病無痛,一定是在夢中了。”
兩人並肩四望,這夢境倒是十分有趣,白床、綠地、黃花、青石小橋,遠方還有一座高大的琉璃房子。
張無忌道:“既然是在夢裡,咱們也沒有什麼事要忙,不如一起走走?”
蘇夢枕點頭。
兩人皆是赤腳、白袍,張無忌搶先跳到小橋上,朗聲笑道:“竟然不是石頭,而是一種軟軟滑滑的東西,還挺有趣!”
蘇夢枕摘了一朵花,仔細觀察花瓣、花蕊,又放到鼻下嗅了嗅,才道:“這夢境也太過逼真了些,花香竟也有。”
他也走到了小橋上,見張無忌怔怔地盯著自己的臉,不由得有些著慌:“我臉上有臟東西麼?”
張無忌收回視線,麵頰飛紅,聲音無措:“不,不是,隻是覺得你剛拿花的樣子,很好看!”
“我麼?”蘇夢枕訝然笑道,“我一個久病的人,麵黃身瘦,哪還會與好看沾邊?”
張無忌正要反駁,遠方那座琉璃建築突然開了一扇門,一個衣飾奇怪的年輕男子走了出來。
他遠遠笑道:“靈科長一個勁兒地催我下來看著,生怕你們作出什麼少兒不宜的舉動,哪曾想竟是這般客氣有禮呢?”
他三兩步跑了過來,抱拳行禮:“在下靈靈通,靈魂轉換科新任辦事員,恭候兩位大駕多時了!”
蘇夢枕冷聲道:“靈魂轉換科是什麼地方?”
靈靈通俊朗的麵容上,流露出自信的笑容:“就是主管靈魂轉換的科室,蘇樓主,您和張教主也互換了一段時間了,可對我們的工作有什麼意見麼?”
蘇夢枕懷疑地看著他:“你是說,我和張教主隔日互換靈魂,全是你們搞的鬼?你們究竟是什麼人?使得又是什麼妖法?為什麼要這樣做?”
靈靈通的笑容有些掛不下去了,勉強咧著嘴角道:“這不是妖法,這叫未來科技,我們就是距你們兩千多年的未來人!”
“誰的未來?”蘇夢枕毫不客氣地繼續問下去,“我聽說,花滿樓、張無忌與我們皆非同一個世界,你們處在誰的未來?”
靈靈通哭喪著臉道:“我隻是個新任辦事員,辦事流程還不熟悉呢,不如您去問我們科長?”
蘇夢枕又道:“科長是個什麼職務?”
靈靈通道:“就是我們中管事的,他正在樓上等著您二位呢!”
蘇夢枕、張無忌對視一眼,這靈靈通腳步虛浮,呼吸沉重,想來不會武功,但他們能讓人靈魂移位,顯然不可小覷。
兩人一左一右,跟在靈靈通身後,張無忌暗暗握拳,準備一旦有情況,就跳起來抓這靈靈通做人質。
剛剛走近,琉璃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一個毫無感情的女聲道:“歡迎光臨虛擬故事部!”
“虛擬故事又是什麼?”張無忌見蘇夢枕蹙眉要問,忙搶先問了出來,他那樣毫不客氣的語氣,保不準會得罪這些會換靈魂的人呢。
靈靈通有些遲疑地道:“就是,不是真的故事,其實我們是個文化公司,靠開發故事吃飯的。”
他深吸一口氣:“就這麼和你們說吧,你們都是傳奇人物,故事流傳後世後,在我們這個時代依然擁有無數粉絲”
察覺到兩人疑惑的視線,他忙解釋道:“粉絲就是喜歡你們的人,他們願意付費看你們的新故事。我們老板就組建了這個虛擬故事部,用重生、穿越、靈魂互換等多種方式,試探更多的可能。”
蘇夢枕又敏銳地抓住了重點:“那麼,原來的故事中,我們都是什麼結局?”
靈靈通簡直要哭出來:“我剛來不到十天,員工手冊還沒背熟,實在不知道該不該回答這些問題,不如你們去問我們科長吧!他已經成功地主持了兩個項目,完成三對KPI了。”
說話間,三人已經走進了一間封閉的小房間內。
蘇夢枕仔細看著上麵的文字,又道:“重生是重活一遍,穿越是什麼?”
“這個我能回答,”靈靈通恢複了一點精神,“穿越就是從這一個世界,傳到另一個世界,比如花滿樓公子,本是身處陸小鳳世界,現在就穿越到四大名捕世界啦!”
張無忌好奇道:“陸小鳳是誰?”
蘇夢枕卻問:“也就是說,我和張教主,也可能會長久留在明教或者金風細雨樓生活了?”
房子發出叮的一聲輕響,那個毫無感情的女聲道:“七樓,靈魂轉換科!”
靈靈通倒退著走出去,語氣中已經恢複初始的活躍:“對,今天邀請你們來,除了滿意度調查,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詢問兩位接下來的意向。”
他指著牆上一副畫像,道:“瞧這兩位,本來是身處兩個世界的,因為咱們的靈魂轉換服務,已經結為夫妻,如今正愉快地在海外探險呢!”
畫像上,是一艘乘風破浪的巨輪。
一個身形高挑的紅衣麗人,站立船頭,正驚喜地將海邊冉冉升起的紅日,指給身旁的丈夫看。
那挺拔俊逸的丈夫,卻帶著溫柔的微笑,寵溺地看著身旁愛妻的麵龐,仿佛海上日出的光輝,皆不如妻子這一刻的驚喜。
張無忌發出羨慕的讚歎。
蘇夢枕冷冷道:“他妻子是個男人!”
“這在我們這裡很常見,如今性向自由,同性婚姻也應得到尊重祝福!”
靈靈通又指著另兩幅畫像道:“瞧,這幾位你們一定很熟悉,我們頭兒就是靠這個項目超額完成任務,才坐上科長之位的。”
居中畫像上,是花滿樓與無情,一坐一站,相偎相依,對視的兩雙眸子裡,皆是柔情。
張無忌條件反射地咳嗽起來,蘇夢枕也轉開視線,這對的恩愛程度不需要再多見證了。
最後一副畫像上,是戚少商與顧惜朝,這兩人正持劍對峙,眼神中劈裡啪啦的也不知是殺意還是愛意,身後漫天黃沙,連雲山脈若隱若現,彆有一番浪漫豪情。
靈靈通點了點手上光環,笑道:“您兩位先在外邊坐一會兒,考慮下要不要穿越之類的事情,我們臨時加個會,稍等!”
他匆匆閃進一扇朱門後,不見了。
走廊上有一排藍色長椅。
蘇夢枕與張無忌,誰都沒有去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