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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吵鬨,他說話時離得甚近,口唇觸到蘇夢枕的耳廓,一點兒冰冰的、柔軟的觸感。

兩人小跑到黃褲大街,蘇夢枕因為奔跑和寒冷,鼻尖、耳廓都有些發紅,張無忌望著他,後知後覺地產生了一點兒旖旎的心思。

身後又有煙花乍起,張無忌忙替蘇夢枕將白裘鬥篷的帽子帶起來,又伸袖護住他口鼻。

漫天煙花散落,張無忌年輕俊朗的麵容,在煙火下熠熠生輝;一雙深情柔和的眸子,滿滿地映出眼前人的影子。

蘇夢枕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白裘掩映下,一向淩厲的夢枕紅袖第一刀,眼眸濕漉漉的,顯出些楚楚的風致來。

砰的一聲,張無忌腦中好似也炸開了煙花。

他低首,在眼前人的鼻尖上輕吻了一下。

第096章 我是你的了

兩人回到玉塔時, 仍默然無話。

張無忌伸手要推門,蘇夢枕忽然攔住他道:“無忌,如今天氣轉暖, 我可以自己睡。”

張無忌心底一驚,抓住蘇夢枕的衣袖道:“我不會再那樣了, 我”

蘇夢枕推開他的手,溫聲道:“無忌,你是個好孩子, 快去睡吧!”

“我早已不是孩子!”張無忌鼓起勇氣,一把摟住蘇夢枕的後腰, “我可以永遠陪著你,一生一世照顧你!”

“我不需要人照顧, ”蘇夢枕輕輕掰開他的手指,低聲道:“去吧!”

他大步跨入房內, 毫不遲疑地關門。

楊無邪忽然發現, 蘇夢枕似乎對張無忌疏遠了。

張無忌進去把脈時, 蘇夢枕會很客氣地站起身,客氣地道謝;熬好的藥端上來時, 他會儘快喝掉,再不需要大夫追在後麵催促。

張無忌的衣物被褥, 也都已被送回他自己的房間;蘇夢枕的房間裡,除了診脈時間,很少再會看到張無忌的身影。

蘇夢枕甚至建議楊無邪, 如今春暖花開,可以多帶張無忌出去走走, 結識些新朋友。

楊無邪不解:“張教主在樓裡,已經結識了許多新朋友呢。”

蘇夢枕有些煩躁地道:“給他找些家世清白, 溫柔善良,容貌端莊的朋友!”

哦,楊無邪恍然,原來公子是替無忌操心起終身大事了。

他立刻收集了十多張名門閨秀的畫像,拿去給蘇公子過目。

蘇夢枕看也不看,隻是道:“你替他把把關,有合適的就替他們約一約。”

滿城飛花的季節,出門踏青遊玩,是最合適不過的相親方式。

張無忌坐在迎春苑裡,眼見一位名門淑女款款而來,又聽得是蘇樓主的意思,仿佛春日陡然起了霜,整個人都被打垮了。

他彬彬有禮地陪人遊園,笑容滿麵地送姑娘回家,轉身喝了個酩酊大醉,被楊無邪派去的兩名弟子抬了回來。

楊無邪唉聲歎氣:“這姑娘可是我精挑細選的,難道就這麼不如張教主的意?”

蘇夢枕歎了口氣,俯身為張無忌蓋好被子。

安排七次相親後,楊無邪放棄了。

他對蘇夢枕道:“公子啊,我看我不是在安排相親,而是在給孩子灌毒藥呢。再來一次,隻怕就把無忌最後一絲生氣給打沒了!”

蘇夢枕擱下手中的卷宗,淡淡道:“那就彆安排了,順其自然吧!”

張無忌從宿醉中醒來,就將自己不分白天黑夜地埋首在平安堂的事務中,經常過了子夜,平安堂還亮著燈光。

樓中的兄弟們越來越喜歡這位張大夫,見他最近愛喝酒,便輪流約他上酒館。

張無忌身懷九陽神功,千杯難醉,很快就闖出一個“酒神”的名號。

酒神名聲越來越大,回來的越來越晚。

許多次,楊無邪深夜起來,都發現玉塔上亮著光。

蘇夢枕的剪影,久久映在窗上,直到喝酒的人吵鬨著回來,那片光才消失。

他忍不住勸蘇夢枕:“公子,你既這般惦記無忌,為何還要疏遠他呢?”

蘇夢枕道:“我沒有疏遠他,我隻是想讓他走自己的路!”

他仰起頭,喃喃道:“可他,卻在逼我!”

陽春三月,春暖花開,花滿樓來了。

他是黃昏時來的,先去見了蘇夢枕,密議至天黑。

說完正事,他轉而提及張無忌。

這些日子,張無忌也經常去找他喝酒,花滿樓恐怕是這世間唯二懂得張無忌心思的人。

想起這位同鄉的醉生夢死,花滿樓的語氣生硬起來。

他問蘇夢枕:“你既不能回應他,為何放任他遠離故土?”

花滿樓是個很溫柔的人,很少會以責備的口吻說話。

蘇夢枕蹙了眉,嘴上卻道:“他來此,並非單為了我!”

他看定花滿樓的眼眸:“如果沒有無情公子,難道花公子就不會來嗎?”

花滿樓道:“他不是為了你而來,可你卻幾乎要毀了他!”

他走到窗邊,指著玉塔底部流露出的燭光:“無忌告訴我,他已經有兩個月無法正常入睡了,除了把自己灌醉!”

蘇夢枕默然。

“三月初三,大相國寺,我們都知道無忌是最好的人選!”

花滿樓推開門,又回身道,“離那天還有半個月,是否要改換人選,請蘇公子儘早決斷吧!”

他下樓去見張無忌。

張無忌正在搗藥,卻因昨夜宿醉,手腕都在發抖。

花滿樓奪下他手中藥杵,一把拉著他走了出去:“諾大的金風細雨樓,一個搗藥的童子都找不出來嗎?讓你在此大材小用!”

張無忌任他拉著,直到一處廣闊無人的庭院,才苦笑道:“我必須讓自己忙起來,否則就太難熬了!”

花滿樓道:“在來此之前,你難道沒想過如今的局麵嗎?”

張無忌道:“當然想過,而且我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不說出口,隻守著他就足夠了!”

“可站在他麵前,我卻忍不住貪心了!“

他轉身看向高塔之上,深深地歎了口氣:“貪心之後的結局,誰知,竟是如此無法承受呢?”

花滿樓也歎了口氣,低聲道:“你何必如此自毀?蘇樓主未必對你無意,許是因自己病重纏身,怕拖累你呢!”

張無忌無神的雙眸閃了閃:“真的嗎?”

花滿樓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張無忌回到平安堂時,整顆心都顫抖起來。

他朝思暮想的人,正站在藥台後麵,扶著台子劇咳。

張無忌走過去,道聲:“得罪!”

伸手抵在他後心,一股暖流緩緩輸入。

蘇夢枕緩過一口氣來,站直了身子,看著張無忌道:“你還要頹廢多久??”

張無忌垂頭不語。

蘇夢枕握住他的肩膀:“我是個隨時會死的人,你當真要在我身上浪費一生嗎?”

張無忌倏然抬頭,眼眸中現出希望。

蘇夢枕閉了閉眼,良久,才睜開道:“我是你的了!”

張無忌顫聲道:“你說什麼?”

蘇夢枕拉開他的手,強硬地攬在自己腰間:“不嫌這副病骨硌手,就拿去吧!”

張無忌鬆開手:“你不要勉強自己……”

“你覺得,”蘇夢枕打斷他,傲然道,“我是個會勉強自己的人嗎?”

張無忌聲音抖得厲害:“你也,喜歡我嗎?”

蘇夢枕道:“問的什麼傻話,我當然喜歡你!”

“男女之情的喜歡?”

蘇夢枕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怒嗔道:“把誰當女人呢?”

“當然不是你!”張無忌連連搖手,“你是這世間最棒的男兒郎!”

他一眼不眨地看著蘇夢枕,仿佛他會隨時消失一般。

蘇夢枕也回望著他,毫不躲閃。

張無忌一把將他摟抱起來,像捧著易碎珍珠一般托著,又輕輕放下,再問一遍:“你當真,也是喜歡我的嗎?”

蘇夢枕笑道:“這個問題,你到底要問幾遍?”

張無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太不真實了,像做夢一般!”

蘇夢枕拿起台上藥杵,在他腦門上輕敲一下:“是做夢不?”

張無忌傻笑:“不疼,更像夢了!”

見蘇夢枕又要舉起藥杵,他忙拉住道:“若能做一世夢,我也心滿意足。”

蘇夢枕又咳起來,撕心裂肺地縮成一團。

張無忌拿藥喂他,待他咳的輕些,才拿走藥杵,伸手將他托抱起來,慢慢走回樓上。

等他們走進房內,鬆軟的床帳近在眼前,蘇夢枕忽抑製不住地僵硬起來。

幸而,張無忌隻是端端正正地將他放在床上,然後遠遠地躺下,像以往一般,搭住了他的手。

暖融融的真氣,再次彌漫了他的全身。

第097章 相敬如賓

蘇夢枕醒來時, 發現自己正緊緊依偎著張無忌。

就像一個久居寒夜的旅人,依偎進了溫暖舒適的火爐旁。

他向後一躲,對方搭在自己腰間的手隨之滑落。

張無忌驚醒, 也忙退後了些:“對不住,失禮了!”

他規規矩矩坐在床沿上, 就像是個不小心做錯事的孩子。

蘇夢枕心底一動,麵上卻是淡淡的:“咱們已經互通心意,便是更親密些, 也不算什麼。”

他有意觀察張無忌,卻發現他比自己還要緊張。

張無忌點點頭, 僵直著站起身,顧左右而言他:“蘇兄弟他們一定已經在門外了, 我去把洗臉水端進來。”

蘇氏兄弟站在門外,驚訝地發現張大夫又住回了樓主的臥室, 都暗暗舒了口氣, 實在是最近塔裡的氣氛太讓人難過了。

張無忌端了水回來, 絞了熱騰騰的毛巾,遞給蘇夢枕。

蘇夢枕擦了臉, 張無忌自己胡亂就著殘水洗了,就忙著給蘇夢枕調製藥水。

他一夜咳了七次, 應當先喝些潤喉護肺的藥。

二人又回到了最初的相處模式,張無忌得了“愛人”的名頭,照顧起蘇夢枕來更加儘心儘力。

他卻很少觸碰他, 除了把脈時輕輕搭了兩指,遞藥時指間微微擦過, 他甚至儘量不再與他目光接觸。

楊無邪今日見到二人,腦海中瞬間湧出一個詞:相敬如賓!

幸而, 張無忌不再去喝酒了。

除了在平安堂治病救人,就是上樓圍著蘇夢枕轉,一抓到閒暇時光,就督促他吃藥、練習九陰真經。

他研製了藥水,讓蘇夢枕睡前藥浴;與樹大夫推敲了針灸方案,可以在睡後替蘇夢枕紮針。

張無忌,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替蘇夢枕治病。

他似乎比之前,更急著讓蘇夢枕好起來。

蘇夢枕坐在蒸騰的浴桶裡,褻衣濕漉漉地貼在身上,隔著屏風與楊無邪、白愁飛等人商議公務。

張無忌坐在他身後,以九陽內功替他化開藥力。

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垂頭看著桶壁,隻偶爾,才抬頭看一眼那蒼白、瘦弱的肩背,以判斷藥浴的功效。

起身添藥時,他也隻看自己的雙手,絕不向浴桶裡的軀體多看一眼。

蘇夢枕一直強迫自己盯著屏風。

他白色的褻衣濕了水,幾乎成了透明的,每次張無忌起身添藥時,他都會忍不住並攏雙腿,遮掩水下的羞窘之處。

他身上熱乎乎的,不知是藥水太熱,還是身後人的目光太熱。

良久,他終於忍不住瞥了眼水中兩人的倒影。

原來,隻是水太熱,他的心太熱。

張無忌的目光,幾乎就沒有在他身上停留過,他隻是在專注地擺弄手中的藥,偶爾抬起眼時,也隻看向屏風上的飛鳥。

蘇夢枕身上一陣涼意,心底湧起一絲失落。

這樣枯瘦的病體,有何好敝帚自珍的呢?

直到後半夜,他都沒有睡著,隻是將手臂掩在雙眼上,故意發出輕微的鼾聲。

到了針灸的時刻,張無忌起來了。

蘇夢枕透過指縫,看見他披上衣衫,點燃了燈燭,打開針灸的盒子,細細地在燭火上炙烤銀針。

然後,他起身向床上人走過來。

蘇夢枕忙閉緊眼睛,心跳如擂鼓一般。

他感到張無忌向自己俯下身,熾熱的呼吸吹拂在耳邊。

他有些擔心起來,微微發熱的耳垂,會不會暴露了他的假寐?

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他鬢發之上。

“好夢!”

張無忌的嗓音輕柔得仿佛一個夢。

他的睡穴被輕輕拂過,當真走入夢中去了。

張無忌歎了口氣,輕輕掀開床尾的被子,握住了蘇夢枕的腳。

就算是點了睡穴,他也會擔心打擾蘇夢枕的睡眠。

故而,他一向會選擇從腳上開始。

他的手法很輕,幾乎感覺不到。

等紮到蘇夢枕的胸口時,東方天色已微微發白。

每一夜都是如此,他毫不在乎自己的睡眠。

隻想他早日好起來,然後,結束如今這般煎熬而甜蜜的美夢!

他不是個傻瓜,看得出蘇夢枕下意識的緊繃與抗拒。

為了不讓他頹廢下去,他在遷就他,補償他,迎合他,欺騙他……

張無忌施完針,天已大亮。

他躺在蘇夢枕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

許久,蘇夢枕翻過身,偎在他身邊。

張無忌心下又酸又軟,他能不能保持著希望,蘇夢枕的心底,其實也是有他的。

就像花滿樓說得那樣,他隻是不想拖累他而已!

日子一天天地過,蘇夢枕的咳嗽愈來愈少,身子也愈來愈輕。

三月初二,晚,月黑風高。

蘇夢枕坐在浴桶裡,盯著屏風上的飛鳥,輕聲道:“明日,我和你一起去!”

張無忌笑笑,手掌依舊抵在他後背上,低聲道:“你還有這諾大的樓子要照應,倘若失手,成千上萬的人要跟著送命!”

“你若失手了呢?”蘇夢枕微微側過頭,追尋張無忌的雙眼。

卻見他正垂眸看著桶壁,好像那上麵開滿了花一般。

張無忌搖頭:“我不會失手的,一擊不中,我就走!”

“或者,”蘇夢枕沉聲道,“你本就不將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張無忌訝然笑道:“怎麼會呢?我還有你要照顧,豈會輕言生死?”

蘇夢枕在水中轉身,濺起一片水花:“你為何不看我?”

水花擊打在身後人臉上,仿佛流下了兩行眼淚一般。

蘇夢枕心頭被狠狠地掐了一把,他抓住張無忌的衣襟,又問了一遍:“我既已是你的人!為什麼你還不敢看我?”

張無忌紅了臉,有些磕巴地道:“你身體還不太好……”

“你為什麼隻敢親我的頭發?”蘇夢枕往前湊了一湊,驚得張無忌一跤跌在地上。

蘇夢枕乾脆在浴桶中站了起來,透明的濕衣包裹著他消瘦的身軀。

張無忌忙轉過頭,急道:“你快坐下,小心著涼!”

“你為什麼轉頭?”蘇夢枕走出浴桶,繼續向地上的人走去,“難道我們不是可以坦誠相見的愛人嗎?”

張無忌跳起身,回身抄起棉被,將渾身濕透的人兜頭包起來:“彆鬨了!著了涼,又要咳嗽的!”

蘇夢枕卻從被底伸出手,緊緊摟住他的腰:“我已經將自己許給你,你為什麼還不快樂?”

張無忌不回答,隻是快速地給他擦頭發,擦身體,催他:“把裡麵的濕衣服脫掉,扔出來!”

蘇夢枕隻是看著他:“你來脫,我不信咱們去年互換時,你沒脫過我的衣服!”

“那不一樣,”張無忌一張俊臉漲得通紅,“那時候,你在我眼裡,隻是個男人,並不需要避諱!”

“現在呢?”蘇夢枕冷笑,“難道我突然變成了一個女人?”

張無忌急道:“先把濕衣服脫下來,咱們躺在床上慢慢聊!”

見他這樣發急,蘇夢枕不再堅持,在被底扯下褻衣,丟在地上。

張無忌閉著眼,將他抱到床上,摸索著拉了另一床被子,將他蓋得嚴嚴實實。

他回身要走。

蘇夢枕拉住他:“乾什麼去?”

“清理浴桶,地板,”張無忌回答,“還得再給你找一套乾淨衣服!”

“不要管那些,”蘇夢枕躺在床上,命令道,“躺上來!”

張無忌無法,脫了外袍,躺在他身邊。

蘇夢枕將身上被子移過去一半,道:“蓋上!”

“我不需要……”

張無忌期期艾艾的話語還未完,就被他厲聲打斷:“蓋上!”

張無忌隻得小心翼翼地挪過去,儘量不觸碰被底的身體。

蘇夢枕卻直接抱了過來。

察覺到身邊人的僵硬,他冷笑道:“怎麼?不好看?嫌硌手?”

“怎麼會?”張無忌簡直要喘不過氣,身邊好似一塊充滿魅惑的美玉,他使勁握緊拳頭,才壓抑住伸手觸摸的衝動,

“你美得能要我的命!”

蘇夢枕怔住,這世間,竟會有人真心覺得他這副病骨美?

良久,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道:“你為什麼不看我?”

張無忌歎了口氣,終於不再回避:“因為,你不是真的願意!”

第098章 大相國寺

蘇夢枕沉默了。

他以為自己在付出, 卻輸出了新一輪的傷害。

“我不是不願意,”他側過身去,低聲道:“我隻是, 不知道該怎麼辦?”

“就像你說的,我還不習慣以男女之情的角度去看你!”

他側過身去時, 兩個人體之間拉起的被子,形成了一個風口,涼氣絲絲縷縷地湧入。

張無忌下意識地轉身去拉, 卻不慎觸到他光裸的肩頭,忙道:“對不住!”

然後退出, 將整條軟被裹在蘇夢枕身上,給他細細地掖好, 又將手指放入蘇夢枕的頭發中,輕輕幫他烘乾了濕發。

蘇夢枕被裹得仿佛一條剛浮出水麵的魚, 手腳徜徉在被麵下, 溫暖而自在。

“再被你這樣照顧下去, 總有一天,我會習慣的!”他麵上露出笑容, “也許,咱們可以試試!”

張無忌手指顫了一下:“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蘇夢枕歪頭碰了碰他的手心:“你這樣好,豈能輕易錯過呢?”

張無忌收回手指,轉身, 埋頭在自己的臂彎裡:“我不要你委屈自己,來哄我!”

蘇夢枕坐起來, 連著身上的軟被裹在張無忌身上,貼在他耳邊, 低聲道:“在你這兒,我永遠也不會覺得委屈!”

張無忌仍埋頭不語,蘇夢枕就去拉他。

好不容易拉起來,竟是一個滿麵淚水的張無忌。

蘇夢枕心底又酸又軟,伸出手指替他擦淚:“好好的,哭什麼呢?難道是我這個做哥哥的又欺負你了?”

張無忌將他手送回被裡,裹好,哭道:“你才不是我的哥哥!”

“好好好,”蘇夢枕被裹得嚴嚴實實,躺回床上,笑道,“不是哥哥,那是什麼?總不能永遠你你我我吧!”

張無忌怔住,在他旁邊躺下,良久才道:“叫哥哥也行,但你得記住,咱倆不是兄弟!”

“嗯,不是兄弟!”蘇夢枕鄭重答應。

張無忌含淚笑了:“謝謝你!”

謝謝你,願意試著接受我!

蘇夢枕搖頭:“不,應當是我謝謝你!”

謝謝你,願意不顧一切地來愛我!

兩人相視良久,誰也沒轉開視線,隻是溫暖地看著對方,然後又一起笑了。

蘇夢枕低聲道:“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好一些?”

“很好,”張無忌躺平了,怡然自得地伸展手臂:“既幸福又充滿希望!”

蘇夢枕望著頭頂天藍色的床帳,也許,他們當真能走到一起。

他轉頭靠在張無忌肩頭,閉上眼睛,感覺到又一個輕柔的吻落在鬢角。

然後,是一聲帶著怯意,卻又千轉百回的:“哥哥!”

去往大相國寺的路上,有一片桃花林,約占地二十畝。

往年,桃花爛漫的季節,汴京城的王孫公子、文人雅士,皆會呼朋喚友、三五成群地聚集到此,吟詩作賦,飲酒作樂。

今年,卻是一片肅穆,寧靜,隻有枝頭灼灼桃花,仍在肆無忌憚地開放。

忽然,一陣馬蹄聲起,繼而車聲隆隆,一支約有數百人的車隊呼嘯喧囂而來。

花蕊上的蜜蜂皆受了驚,嗡嗡嗡地穿梭在桃林中。

有個尖利的嗓音道:“去,把枝頭的蜜蜂趕一趕,莫驚掉花瓣,踩壞了花草!”

立時有二十多人,縱身下馬,在桃林中揮開長鞭。手上輕柔精準,絕不觸碰一片花瓣;腳下落地無痕,絕不踩壞一絲青草。

他們身負絕頂的輕功,絕世的鞭法,卻不過用來替人驅趕蜜蜂。

那尖利的嗓音又道:“去,把屏障拉起來!”

又有二十人跳下馬,從馬車上拉出墨綠錦緞織成的圍屏,飛一般地,將這片大得一眼看不到邊的桃林圍攏起來。

那尖利嗓音的主人,是一名身材發福的白胖內宦,他站在馬車上,搖頭道:“這圍屏的顏色不夠翠,配這嬌豔的桃花有些不夠,去,再換一副!”

立時又有二十人跳下馬,重新拉出一片翠綠色的錦障,之前那幅被隨意丟在地上。

那內宦又道:“去,把林子裡的雜草清一清,莫傷了貴人的腳。”

這次跳下了四十個人,手中拎著剪刀,張無忌就在其中。

他照著無情的指示,埋伏在出京路上,隨機打暈一個低級小內監,以獨特的易容手法,混入這隻隊伍中。

沒想到竟是被派來除草的!

還要用小剪刀,一點點地趴在地上細細地剪,不能傷了已被踩實的泥土。

張無忌一邊低頭除草,一邊有些心疼地瞄了眼旁邊,那幅長長的、足夠普通人家吃喝兩年的墨綠錦緞,如今已經被各種淩亂的腳步踩成了泥棕色。

除了草,平整了地麵,厚厚地灑上現摘來的柔嫩花瓣,修剪掉突兀的、奇倔的花枝。

這片桃林已經完全變了副樣子,從爛漫無羈的山野靈秀,轉變為規矩無趣的皇家園林。

張無忌心底歎了口氣:不過是一個人臨時起意,要在此歇一歇腳,就毀了一處自然風光。

那內宦轉了一圈,勉強道:“還過得去!”

張無忌等人被派守在路邊,直等到日上三竿,貴人的車隊才姍姍而來。

寶蓋瓔珞香車之內,年輕圓潤的貴人懶洋洋地掀開簾子,瞥了眼修整過的桃林,歎了句:“都說此地的桃花好,也不過如此!”

他打了個哈欠,合上了車簾。

車隊直接隆隆而過,因貴人一句話而麵目全非的桃花林,並沒有贏得貴人歇一歇腳。

張無忌握緊了拳頭,本還十分不忍的心思,已消減了三分。

大相國寺巍峨莊嚴,那貴人下車換轎,隱隱還有女子的嬌笑聲。

寺裡的大和尚們站了長長的兩排,路過的數頂轎子裡,飄出獨屬於女子的脂粉香。

大和尚們也隻能垂下鋥光瓦亮的腦門,默默念佛謝罪。

張無忌剩餘的七分不忍,又消除了一分。

他假扮的內監身份低微,隻能遠遠地站在台階下,目送貴人們一層層遠上,進入巍峨的大雄寶殿。

上麵忽傳出一聲慘叫,接著就是踢打的聲音。

那貴人慢條斯理地道:“拉出去處置了,彆擾了佛門清淨!”

張無忌忍不住抬頭看去,立刻招來一聲嗬斥:“低頭!”

一個細眉瘦眼的內宦道:“都警醒些,若誰再砸了差事,這個人就是下場!”

一個轎夫打扮的人被拖了下來,身上的血跡染紅了台階。

那細眉瘦眼的內宦急道:“翻過來拖,台階都被這臟東西弄臟了!轎子也抬不穩當,還有什麼用?”

翻過來後,血更多,那轎夫胸膛上一個大大的腳印,顯然是被踹出了內傷,不停地咳血。

“塞住!塞住!”瘦眼內宦用一塊帕子捂住了鼻,“哎喲,臟死了!”

張無忌暗暗捏緊了拳頭。

幸而,聽到另一個白胖內宦道:“先不著急處置他,等貴人拜了佛,上了香,咱們再慢慢整治這沒用的東西!”

張無忌的拳頭,才緩緩鬆開。

他心頭那剩的六分不忍,僅剩下三分。

豔陽高照,雖是春日,依然照得人頭暈眼花。

張無忌他們依然守在台階下,忽傳來一陣肉香。

一隊禁衛飛馬而來,護著兩個大箱子拾階而上。

兩個老太監走了出來,掀開木箱看了看,怒道:“就這些菜?讓貴人如何下筷?”

禁衛首領道:“往日來相國寺都是用素齋,殿下突然要求……”

“屁話!”一個老太監尖聲道,“這不是素齋嗎?這是素肉齋!孤陋寡聞的家夥!”

張無忌心底怒火騰起,拳頭又握緊了。

另一個老太監打圓場道:“行了,先送上去吧,貴人還等著呢!”

禁衛們退開,那老太監枯瘦的手指在兩排太監中指了指:“你們幾個,把箱子抬進去!”

他袖底的紅綢子一閃,最後一指正指向張無忌。

第099章 有人在等我

來之前, 無情曾告訴張無忌,這次負責守衛的是七絕神劍、八大刀王、神槍血劍小侯爺方應看、大內第一高手米蒼穹。

他們都是很難纏的對手,尤其是方應看與米蒼穹。

不過, 蘇夢枕也告訴他,他將會遇到五個朋友, 五個身上帶著紅綢子的朋友。

紅是血的顏色,這五個人皆已做好流血的準備。

現在,張無忌就見到了第一塊紅綢子。

他抬著箱子, 低眉順眼地跟著那有紅綢子的老太監。

老太監顯然地位不低,一路帶著他越過七絕神劍、八大刀王。

貴人正在殿內禮佛, 守在門口的是天下四大名捕中的追命、冷血。

張無忌有意看了二人的袖口,並沒有發現紅綢子。

兩人都仿佛不認識張無忌, 隻是對那老太監道:“吳公公,請先到後院去吧!”

後院已有試菜太監舉筷相候, 眾人打開箱子, 一碟碟地端出來。

一個年逾花甲的老太監坐在桌旁, 嗶嗶剝剝地吃花生。

愛吃花生的老太監,米蒼穹!

張無忌不敢抬頭, 規規矩矩地將雞鴨魚肉、山珍海味擺在大相國寺的禪桌上,讓試菜太監一樣樣地驗毒、試吃。

在佛門清淨之地如此犯戒, 他心底忍不住先替人暗念了句罪過。

一個麵若好女的貴介公子走了進來,怡然自得地坐下,向米蒼穹笑道:“不用忙了, 貴人又改主意,想試一試寺裡的素齋!”

米蒼穹道:“那就撤下去, 埋到後山去吧!”

他頭也不抬,繼續吃花生, 仿佛埋葷菜在寺廟的後山,是司空見慣的事兒。

張無忌等人抬著箱子出來,行至一處僻靜拐角,吳公公忽然矮下身子,哎喲了一聲。

另一個老太監幸災樂禍道:“老吳,昨夜不會又喝斷了腸子吧?”

吳公公哼哼唧唧地道:“關你什麼事?”

他有氣無力地站了起來,隨手指了張無忌:“你,伺候我去茅房!”

張無忌扶著他出來,吳公公低聲道:“趁現在,那兩個煞星不在,快去!”

張無忌躊躇道:“守在門外的是兩位名捕,會不會連累他們?”

“放心,”吳公公道,“會有人適當地引他們走開!”

張無忌點頭,他已經易了容,保險起見,還是扯下一塊衣袍,包在頭上。

他躍身在大殿後脊,隱隱聽到有女子的調笑聲:“殿下,您是在替官家跪經呢,總拉著我們做什麼?”

那貴人道:“難道我的膝蓋不是正跪著?手上做什麼,誰又管得著呢?”

張無忌掀開屋脊瓦片,見那貴人正與兩個打扮成太監的女子糾纏。

佛像巍峨莊嚴,肅穆地看著這一切。

他忽然有了個更好的主意。

張無忌脫下外袍,露出裡麵的白色衣袍,他又將頭發散開,扯下一片白衣內裡,披在頭上。

然後,掌運真氣,直接破頂而入。

女人們大聲驚叫,貴人早就縮成一團。

張無忌氣運丹田,將聲音逼做一線,介於男女之間的嗓音,霎時響徹整個大相國寺:“趙桓!你在佛門傷生、沾腥、行淫,玷汙佛家清淨,引得天庭震怒!我奉佛旨,罰你失目、斷腿之刑!”

說話間,他早已抓了佛像背後金箔在手,搓揉成丸,一粒打在那貴人右目,一粒打在他左膝。

然後,頭也不回,再次破頂而出。

迎頭便是一劍。

七絕神劍中的劍,夢中劍羅睡覺!

他在動靜響起時,已經飛身上了屋頂,要抄刺客後路。

卻見來人白衣飄飄,如禦風而行,身形飄忽間便躲過一劍,又信手一撥。

羅睡覺身不由己地往後一仰,後背就中了血河神劍。

緊隨其後的方應看“咦”了一聲,他的劍明明不是這個方向,卻仿佛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道牽引了一般。

思慮未定,羅睡覺的夢中劍已近在眼前,直刺他的眉骨。

方應看隻能全力應劍。

張無忌腳踏武當梯雲縱,以乾坤大挪移,出其不意,讓兩大高手互傷,拖了一拖。

他飛身急走,當頭又來一棍。

卻有兩人替他擋下,手中紅綢迎風招展,與米蒼穹纏鬥在一起。

張無忌心中默念多謝,腳下不停,他不能被抓住,會連累金風細雨樓,連累蘇夢枕!

他一口氣奔出了四、五裡地,直到身後有人喚他。

“不用跑了,”追命喘著氣道,“若是我都追不上你,隻怕這世間沒幾個人能快過你了!”

張無忌這才緩下腳步,喘了口氣。

追命上下打量著他,笑道:“你很強,也很聰明,計劃進展得比想象中還要順利。”

張無忌嘿嘿一笑,忽又蹙起眉頭:“攔阻米蒼穹的兩個人怎麼樣?吳公公呢?還有那個轎夫?”

追命歎息道:“老吳跳進了寺後蓮池,他身後還有彆的人,隻能死!那兩個人也已亡在米蒼穹棍下,他們皆死得其所,你不必太過難過。”

他拉開衣襟,露出裡麵的紅綢帶,正色道:“我們每一個人,都已做好拚掉性命的準備!”

原來另外兩個有紅綢子的人,果然是追命與冷血。

追命繼續道,“至於那個轎夫,我隻比你多留了一步,並沒有看到,想來發生了這樣大事,也沒人顧得上處置他了。”

他拍了拍張無忌的肩膀,塞給他一包衣服:“下次再假扮觀音時,千萬要把太監的衣服藏好了!”

張無忌打開,除了一套藍色新衫外,那件太監外袍果然也在裡麵。

他拱手謝道:“崔大哥,你做了這麼多事,還能追上我,輕功超出我多矣!”

“我可是拚上了老命的,蘇樓主還說你不擅輕功呢!”

追命笑了一聲,也拱手道,“我要趕去告知大師兄,計劃有變,先得設法把太子失德、自招天譴的消息散播出去!告辭!”

告彆追命,張無忌換好衣衫,抹去易容,將那套太監衣物燒了個乾淨,才轉身去楚河鎮。

蘇夢枕就在楚河鎮等他。

鎮上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棧,熱鬨,嘈雜,還能聽到嬰兒的啼哭聲。

誰能想到,堂堂白道龍首,天下英雄之冠,會在這裡等人呢?

蘇夢枕選擇這裡,是因為這裡是多條進京道路的交彙口。

若成功,他們就可以在此彙合,從容回城。

若失敗,他也已在此為張無忌排好退路,並為自己安排好死路。

這裡是從大相國寺回京必經之處,若張無忌未得手,他們將在此再次伏擊趙桓。

這個懦弱無能,會將大宋拱手送人的儲君,必須死!

就像當年中伏後,與白愁飛、王小石聯手攻打破板門一般,蘇夢枕很善於在敗中尋找勝機。

他坐在窗口,細細地擦拭手中的刀,不是紅袖刀,而是一把削鐵如泥、其貌不揚的新刀。

無論成功與否,蘇夢枕皆會與張無忌同歸!但卻絕不能連累金風細雨樓,若有必要,他會先劃爛自己的臉。

他已向楊無邪交代好後事,並傳信給王小石,讓他連夜進京,預備接管金風細雨樓。

樓下腳步聲響起,蘇夢枕的手依然很穩,心跳卻有些快起來,是他回來了吧?

敲門聲響起,他將刀收在袖底,開門。

然後被一把摟進火熱、堅實的胸膛裡。

“哥哥!”熟悉的嗓音在蘇夢枕耳邊呢喃,“我回來了!”

張無忌雙手將他托抱起來,反腳替上門,急切地走到床邊,又小心翼翼地把懷裡的人放下。

他像隻忠誠的小狗,坐在蘇夢枕腳邊,亮晶晶的雙眼裡全是求表揚。

蘇夢枕摸摸他的頭:“還順利吧?”

張無忌點頭,又道:“我沒殺他,隻是打了他的眼睛和腿。”

“也好,”蘇夢枕低聲道,“身有殘疾的人,做不了儲君!”

“哥哥,”張無忌垂下眼眸,“有三個朋友死了!”

蘇夢枕捏捏他的耳朵:“他們早已做好準備,必當含笑九泉。”

他彎下腰,在張無忌額頭吻了一下:“咱們走吧,可能很快會全城戒嚴!”

又有敲門聲起。

兩人相視一眼,來人腳步沉重,顯然不是武功高強之人,可能是店裡的夥計。

張無忌起身去開門。

一個灰撲撲,毫無特色的包袱走了進來。

包袱後的人,高瘦,病態,隻有一隻手會動。

天地第七!

包袱掛在他胸前,手指上掛著一根細細的線。

天下第七文雪岸陰惻惻地笑了:“蘇樓主在這小客棧窩了大半日,原來是為了私會男人!”

他上下打量著張無忌,嘖嘖道:“蘇樓主品味當真奇特!”

蘇夢枕冷聲道:“文雪岸,你以為僅靠身上的火虎,就能威脅我?”

“當然不是,”文雪岸聳肩道,“即便是霹靂堂的極強火器,想必也奈何不了蘇樓主的瞬息千裡!”

他再次陰惻惻地笑了:“隻是不知,這客棧裡的兩個小腳女人,三個五歲孩子,四個八十歲的老頭,還有三個坐不起身的嬰兒,有沒有蘇樓主這般高絕的輕功身法?”

第100章 孩子與火器

蘇夢枕冷聲道:“你想要什麼?”

“我是個講究公平的人, 本來隻想要蘇樓主一隻手的,”天下第七帶著他的包袱,怡然坐在桌旁, 嘿嘿笑道,“但現在, 我不著急了。”

他斜眼看著床邊的兩個男人:“我用了三個月,才逮住你,自然要好好享受下勝利的快樂!”

蘇夢枕冷笑道:“你以為, 用一些不相乾的人,就能威脅我?”

“當然不是!”天下第七道, “能做到今日這個位置,你自然不會是個心底善良的好人。所以我隻討要你付得起的代價, 為了金風細雨樓所標榜的道義,蘇樓主總不能當真這般鐵石心腸吧?”

他大聲道:“來!”

一個麵無表情的男人, 抱著兩個小嬰兒走了進來, 垂頭站在門口。

天下第七道:“去, 把孩子交給蘇樓主和他的男人,培養下感情, 沒準兒蘇樓主會心軟些。”

他的一隻手不自然地下垂著,另一隻手的拇指掛著那根細細的線, 線繃得很緊,隻要多加一點點的力度,就能扯動他胸前的包袱。

蘇夢枕與張無忌隻能不動, 任憑男人把兩個嬰兒的繈褓遞到他們的手裡。

“還有一個呢,罕見的三胞胎!說起來, 這孩子和蘇樓主還有些緣分呢!”

天下第七揮手示意男人繼續去抱,臉上的笑容既惡毒又得意, “蘇樓主還記不記得,你廢了我右手的那天?”

“那天的雪可真大啊!我躺在雪地上,心想,一切都完了!沒了右手,與廢人何異?乾脆把自己凍死吧,總比回去受人欺淩的好!”

“正在這時,一輛牛車停在我身邊,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將我扶到車上,帶回家去,放在溫暖的火爐邊,又叫自己行動不便的婆娘起來,給我做了碗熱騰騰的麵湯。”

他回味般地笑了:“那婆娘的肚子可真大啊,聽說已經懷孕九個月,天天躺在床上,翻個身都難,卻為了做那碗麵湯,動了胎氣,嚎了兩天,才生下這三個小東西。”

張無忌怒道:“孩子的父母呢?”

“當然是死了!”天下第七呲牙笑道:“我一個偶然借宿的路人,願意出錢照顧這三個孩子,還在那村子裡耐心地呆了一個月,村裡人都覺得我是個知恩圖報的大好人!這不,我邀請他們出來遊玩,立刻就跟出來了這些人。”

蘇夢枕冷聲道:“你殺了你的救命恩人?”

“怎麼能這樣說呢?”天下第七陰笑道,“他們窮得麵湯都喝不起,卻要養活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我看他們太過痛苦,就替他們解脫了,這就是我報恩的方式!”

“至於他們的孩子,還不到四個月的三個奶娃娃,若是能換得夢枕紅袖第一刀的手,便是再來一百個也值啊!”

那個麵無表情的男人抱著最後一個孩子進來,放在天下第七麵前的桌子上,然後垂手站在他身後。

天下第七嘿嘿笑道:“蘇樓主,瞧瞧這可愛的小臉蛋,你忍心讓他們炸成一團血肉嗎?當然,你也可以試著抱手中的孩子逃命,讓她們的兄弟獨自躺在這冷冰冰的桌上。”

他收了笑容,手指收緊了些:“前提是,你們能跑得掉!”

蘇夢枕懷裡的孩子扁了扁嘴,哼了兩聲。

仿佛打破某種禁令一般,頃刻,連同張無忌懷裡的、桌子上的,三個孩子,一起大聲啼哭起來。

張無忌先將自己手裡的放在床上,又向蘇夢枕道:“是不是抱得不太舒服?不如放在床上?”

四個月的孩子,已會在床上翻身,兩個小寶寶,翻身趴在一起,哭得小臉蛋都紅了。

張無忌又道:“他們是不是餓了?還是想桌子上那個寶寶了?”

他轉身想要來抱桌子上那個,天下第七豎起大拇指,威脅地抖了下指上的細線。

一個顫巍巍的老頭子走了進來,手上端著一盆米粥,向天下第七道:“阿七啊,娃們該吃東西了。”

天下第七指著床邊的蘇夢枕道:“喏,這位,就是我為他們找的新爹爹,林叔把粥給他們吧!”

老頭子睜開昏花的老眼,仔細地看了眼蘇夢枕,點頭道:“嗯,看起來是個好人。”

他把粥盆塞給蘇夢枕,嘮嘮叨叨道:“娃們的爹媽都是好人,可惜命苦。咱們村子窮啊,誰家也添不起三張嘴,把娃們分開送人,又都不忍心。這位公子既然好心願意收養他們,娃們父母的在天之靈,必也會給你下跪作揖。”

蘇夢枕冷淡地點頭。

張無忌真誠地道:“放心吧,林叔,我們會好好照顧孩子們的。”

老頭子點點頭,忽然睜大了眼睛:“怎麼床上的是大丫、二丫,反而把男伢子放在桌上呢?”

天下第七咳了一聲,帶著冷笑道:“這位公子隻想要女娃娃,我們還在談呢。”

老頭子“唉”了一聲,指著蘇夢枕道:“年輕人不懂好賴,要兩個女娃娃有什麼用嗎?還是得有個伢子,繼承香火。”

張無忌道:“三個孩子,我們都會照顧的,您老快離開吧,這裡……”

“咳!”天下第七動了下拇指,挑起一邊眉毛,“仔細說話!”

張無忌隻得閉口。

那老頭子不讚成地走了,一路還在嘟噥:“得要男娃……”

張無忌拿過粥盆,自己嘗了一口,才讓蘇夢枕扶抱著兩個孩子,輪流喂她們喝粥。

桌子上的孩子哭得更厲害了。

張無忌不忍心地道:“讓那個寶寶也吃一口吧?”

“當然沒問題,”天下第七陰笑道,“隻要蘇樓主答應了我的條件,這孩子就吃得上飯。”

蘇夢枕道:“什麼條件?你說說看!”

天下第七剛要張口,樓下傳來聲響。

隱約聽到有人呼喊,又有車馬喧囂,馬蹄聲疾馳而過。

天下第七忍不住向窗口挪了挪:“什麼事?”

蘇夢枕淡然道:“不過是太子遇刺!”

“你怎麼知道?”天下第七扯緊細線,要看向窗外,忽又轉身道,“蘇樓主獨身窩在這家小店裡,難道派人刺殺太子的就是你?”

蘇夢枕不語。

張無忌忙大聲否認道:“不是!”

“嘿嘿!是不是都沒關係了,”

天下第七得意地笑道,“我突然想到一個更好的主意,蘇樓主若想救這三個孩子,救這客棧裡的人,隻需要做這一件事即可!簡單得很!”

他站在窗口,大聲道:“太子的車隊正從樓下經過,蘇樓主隻要現在從這裡跳下去,大喊一聲:刺殺太子者,金風細雨樓蘇夢枕也!”

“我立刻帶著包袱就走,絕不傷害這裡的一草一木!”

“當然,”他神情愉悅地道,“蘇樓主若是惜命,我在發動火虎的同時,也可以替蘇樓主喊一嗓子。”

“總而言之,蘇樓主刺殺太子的威名,必不會埋沒無人知。”

天下第七哈哈大笑起來,現在的他,隻用一句話,就能毀掉金風細雨樓,豈不比殺掉蘇夢枕,或砍掉他一隻手臂,更能報仇雪恨?

他選這個地方、這個時刻報仇,進可攻,退可守,簡直是走了大運。

蘇夢枕眼眸中的寒火閃了又閃,他慢慢握緊了手中的刀,即便是死,也不能連累金風細雨樓。

“閒雜人等回避!肅靜!”

樓下再次響起呼喝聲,天下第七忍不住又探頭去看。

若他的手沒廢,這威風赫赫的護衛隊伍中,必有他的一席之位。

忽然,一團藍影衝出,巨大的掌力推在天下第七的肩頭,雄厚的內力洶湧而來。

天下第七撞破客棧的窗戶,騰地飛了起來,飛至太子衛隊上空,“嘭”的一聲,在空中炸成一蓬煙花。

巨大的轟炸聲,淹沒了孩子們的哭聲。

蘇夢枕衝到窗口,隻見到漫天血雨,傾灑而下。

張無忌呢?

他與天下第七抱成一團衝出去,難道還能避開霹靂堂極強火器爆炸的威力?

樓下的車隊早已亂成一團,有人大聲呼喊道:“天降血雨,大不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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