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飛忙去找那個叫阿那的翻譯,請他告訴掌舵手,將船開過去。
阿那是個麵色黝黑,大眼睛,說話討喜的小夥子,他是混血人,中原話、本地話都說得很熟練。
他睡眼惺忪地跟著阿飛走出來,找到了正窩在船舵旁打瞌睡的掌舵手。
掌舵手聽清他二人的要求,登時麵色大變,連連搖手,嘰裡咕嚕說了一長串的話。
阿那簡明扼要地翻譯給阿飛:“他說,若有人在海上漂流,必然是觸怒了海神,不能違背大海的旨意!”
阿飛以磕磕絆絆的本地話道:“你常年在海上打魚,有沒有違背大海的旨意呢?”
許是他發音不標準,掌舵手隻是瞪大眼睛看著他,一副茫然的模樣。
阿飛乾脆推開他,自己試著轉動船舵,近日閒暇無聊時,他也曾試著開船打發時間,可以做一些簡單的轉向動作。
船緩緩靠近,仙子的麵容衣衫已清晰可見,有被驚醒的船夫們也圍攏了過來,滿是敬畏地跪拜下去,開始嘰裡咕嚕地祈禱。
阿那湊到阿飛耳邊,低聲道:“他們以為這人是毗濕奴的化身,正祈求庇護呢!”
“可他看起來明明是個中原人,”阿飛不解地道,“你們這裡的神,會化身為彆處的人嗎?”
阿那攤手道:“在他們的觀念裡,毗濕奴無所不在,他曾化身為大魚、神龜、人獅,變成個中原人也沒什麼奇怪的。”
“他就算是神,也是中原人的神!”
話音未落,阿飛已縱身躍上船頭,拉過一長截纜繩,一頭係住欄杆,一頭係在自己腰上,縱身跳了下去。
眾人驚呼起來,雖已是初夏天氣,夜晚的海水卻還是冰冷的,有擔心出事的人,忙忙地飛奔去稟報真正的船主。
阿飛遊到了貝殼旁邊,躺在上麵的,確是個男人,他卻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男人,且有一股逸然出塵的氣質。
阿飛不禁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臉,冰寒如玉,隻口鼻之間隱隱還有一絲熱氣。
他是個活人!
阿飛猛然驚醒過來,他縱身跳到大貝殼上,將火熱的身軀覆蓋在冰冷的玉人上,扣住貝殼的兩端,回身以當地語言大喊道:
“快拉我們回去,他還活著!”
船上人仍在圍著船頭禱告,虔誠而沉默,隻有阿那跳起來去拉纜繩,使儘了全身力氣,粗厚的纜繩紋絲不動。
忙亂間,身後傳來一聲清斥:“讓開!”
一襲紅影飄然而至,躍立船頭,一手抓住纜繩,狀若隨意地輕輕一拉,水麵上的貝殼恍若無物般,輕盈地飛了回來。
阿飛緊緊扣在貝殼之上,將身下人牢牢護住,微弱的心跳,透過兩人相貼的胸膛傳來,與他越跳越快的心臟,漸漸合成一股共鳴。
船上人輕喝一聲:“起!”
貝殼嗖然被拉了起來,然後在空中裂成碎片。
幸而,阿飛一把抱住了上麵的人,船上又有人躍出,抓住他的腰帶,將二人拎回了船上。
恍惚間,耳邊的祈禱聲更大了,還有磕頭求寬恕的聲音。
阿那大聲歎道:“太可惜了,那麼大的貝殼,能值不少錢呢!”
“鬆手吧!”
熟悉而溫柔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阿飛鬆了口氣,緩緩鬆開了手。
李尋歡已接住那白衣人,試了試鼻息,道:“氣息弱得很,怕是要不好。”
東方不敗早已鬆開纜繩,躍回了地麵:“這人來得古怪,彆離得太近!”
李尋歡點點頭,小心地將那白衣人抱了起來,他的頸骨卻軟軟地垂了下去,阿飛忙跳過去扶住。
東方不敗道:“頸骨折斷,竟然還有一絲氣息,屬實難得。”
阿那聽了,湊上來道:“聽說,去年有一個出海打魚的漁夫,船撞上了暗礁,脖子都斷了半截,大家都說不能活了。”
“家裡人不死心,拚死將人送到了醫仙島,那位醫仙隻看了一眼,就將他救活了。那漁夫今年又能出海打魚了,還捕到一條丈餘長的巨鮁呢!
阿飛低聲道:“大哥,嫂嫂,咱們帶他去找醫仙吧?”
“小阿飛,”東方不敗挑眉笑道,“萬一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被一位大仁大義的俠客流放至此呢?”
“不會的,”阿飛斷然道,“他這麼好看,又是乘著貝殼來的,想是一位落了難的富家公子。”
東方不敗訝然笑道:“咱們的阿飛果然是長大了,懂得美醜了呢!”
阿飛紅了臉,求懇地望著李尋歡。
李尋歡點點頭,轉向東方不敗道:“咱們轉了這麼久,總沒有方向,也許去那醫仙島上走走,會有些收獲呢?”
對自己的夫君,東方不敗總是信服而依順的,他低頭,柔順地道:“你說去哪兒,咱們就去哪兒。”
海風吹過,他垂順的發絲迎風輕舞,頎長的身姿也微微晃了下。
李尋歡將懷裡的白衣人交給阿飛,單手攬住東方,低聲道:“是不是還有些頭暈?你呀你,知道自己暈船,剛還跳到欄杆上去?”
東方不敗倚著他,低聲道:“我看情況有些緊急,就沒多想。”
“下次彆這樣了,諸事有我呢!”李尋歡柔聲安撫了幾句,才回身向阿那道:“不知你所說的醫仙島,離此地可遠嗎?”
阿那搔著後腦勺,嘿嘿笑了:“我隻是聽過傳聞!具體在哪兒,還真不知道。”
李尋歡又轉身,去問掌舵手與眾船夫。
他的本地話說得流暢而標準。
眾人瞬時住了口,張大嘴巴,瞪大眼睛,看著李尋歡,仿佛他突然長出了兩個腦袋。
“他在說醫仙島?”
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有人開始恐懼,有人開始喜悅,有些人又開始跪下祈禱。
亂哄哄,吵嚷成一團。
東方不敗有些不耐煩了,直接從袖中摸出了一疊金葉子,舉在掌舵手麵前。
掌舵手麵容糾結,目光在金葉子上和海麵上來回徘徊,良久,才躊躇道:
“遠倒是不遠,就是聽說那島怪得很,尋常船隻根本無法靠岸。而且,傳聞那位醫仙性情古怪,不是好相與的,一個不滿意,就會讓求醫的人有來無回。不到萬不得已,咱們這裡的人都不會求到那兒去!”
李尋歡與東方不敗低語一陣,抬頭笑道:“救人如救火,煩勞老兄將我們送過去,船銀可以再添一倍。”
見那掌舵手依然猶豫不決,李尋歡道:“隻送到附近即可,我們自行設法上島,絕不拖累諸位。”
弦月緩緩湮沒水中,巨輪轉而向西,駛入彌漫海麵的晨霧中。
那白衣人安然躺在床上,仍昏迷未醒。
李尋歡與阿飛幫他換下濕衣時,在他腹部找到了一處劍傷,已被海水泡得發白。
李尋歡輕咦了一聲,道:“這劍勢詭異古怪,倒是沒見過,不知江湖中何時多了如此淩厲的劍法?”
阿飛道:“許是與本地人起了紛爭。大哥,看他年紀也有三十上下了,會不會是與那人一起出海的人?”
他躊躇了下,繼續道,“比如說,王憐花?”
李尋歡細細端詳片刻,搖頭道:“不好說,這人看著似乎小了些,不過王公子所學龐雜,難保有駐顏之術。”
他隻聽說過沈浪的外貌長相,千麵公子王憐花,江湖上似乎沒人說得清楚他到底長什麼樣。
兩人替他裹了藥,喂了些食水。
東方不敗已趴在桌子上睡著,他不太適應船上生活,站得久了就容易頭暈,阿那說是患了暈動症,坐船久的人多多少少會有些症狀。
阿飛垂頭道:“大哥,你帶嫂嫂回去吧,這裡有我照顧就行。”
李尋歡想摸摸他的頭,卻發現孩子已經與自己一般高了,便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睡到那邊的塌上去,若有什麼變故,呼喊就是了。”
他俯身抱起東方不敗,懷中人不安地動了動。
李尋歡柔聲道:“噓,是我,睡吧!”
東方不敗在他懷裡蹭了蹭,又昏昏睡了過去。
天亮時,遠遠可以看見那座傳說中的仙島。
若隱若現於迷霧之中,仿佛一縱身欲撲的巨獸。
第107章 小白
李尋歡坐在船舷邊, 細細遙望地勢。
東方不敗從阿飛那邊過來,向他笑道:“小阿飛一晚上沒睡,將那人照顧得妥妥帖帖的。”
李尋歡笑道:“孩子長大了, 我昨日才發現,他已經和我一樣高了呢!”
東方不敗在他身側坐下, 良久,低聲道:“尋歡,你想不想要個自己的孩子?”
“東方, ”李尋歡轉過身,鄭重地道, “這個問題,咱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再說一遍。”
他一字一句道:“不需要!我有你就夠了!”
東方不敗不安地道:“我是你的妻子,開枝散葉是妻子應儘的本分, 你若是要納一房妾室, 我可以替你張羅……”
“東方!”李尋歡抓住他的手, 歎了口氣道,“是我做的還不夠嗎?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有了你, 我已經很滿足很滿意了。咱們之間,絕不可能有其他的人出現!”
東方不敗垂下了頭, 低聲道:“尋歡,我比你大十歲不止,且算是嫁過人的, 又不能生育”
李尋歡輕捏了下他的手心,低笑道:“看來, 我平日裡對夫人的誇讚太過不夠,才導致你產生了這些不如人的錯覺。”
他湊到東方不敗身邊, 低語幾句。
東方不敗瞬時紅了臉,輕捶他道:“我哪有這般好?”
“是你太好了,”他頓了頓,接著道,“就是因為你太好了,若不能成為一名父親,該多麼遺憾!”
李尋歡攬住他,低聲道:“你若當真介意,咱們回中原後,多收養幾個,好嗎?”
“可是,”東方不敗還要再說。
阿那過來叫道:“李大哥,掌舵手說船到頭了,前麵的岔路多,大船容易擱淺。”
李尋歡站起身,大聲道:“無妨,讓他們放個小船給我們就是了!”
東方不敗收住話題,回去拿了隨身的包裹,阿飛也抱了那白衣人出來。
掌舵手與眾船夫過來送行,遞給李尋歡一個長長的竹筒。
阿那替他們翻譯道:“大船就停在附近,你們若是回來,就在小船上放一支煙花,我們會開過去接你們。”
李尋歡接過竹筒,轉首與東方不敗耳語幾句,回身笑道:“你們隻需要等我們三天,倘若三天後沒有信號,隻管開船離開就是。”
他說的是本地話,眾人都驚呆了,掌舵手磕磕絆絆道:“這船是公子、夫人出錢買的,我們都是公子、夫人花錢雇的,豈能背主而逃?”
李尋歡微笑道:“我們若脫身,自然會去找你們,在此之前,還煩勞諸位替我們保管好船隻。”
東方不敗也道:“這幾日,你們儘可以拉客捕撈,賺取的花費自用即可。”
眾人感激,跪謝不迭。
李尋歡先跳下小船,回身將阿飛懷裡的人接過,說也奇怪,這人傷勢幾乎一直保持原樣,既沒有好轉,也沒有惡化。
阿飛坐進船內,接過那白衣人,放在自己腿上,東方不敗站在船尾。
霧愈發濃密了,李尋歡坐在小船前端,回望船尾的愛妻,隱隱隻見得一襲紅影。
前方礁石林立,將水麵劃出數十條岔路。
李尋歡小心地劃動船槳,暗暗記下周邊礁石形狀,愈往前,水路愈發淺窄。
不知在濃霧中劃了多久,前方突然冒出一片崖壁,壁下,現出兩個洞口,一者寬闊高大,一者狹小低矮。
狹小那處頂端,刻著一串大字:請從此入。
見船停下,東方不敗丟開船槳,走至李尋歡身邊,奇道:“這小島遠看並無遮蔽,如何會突然有了這處屏障呢?”
阿飛將白衣人放在船板上,也湊過來,看到崖壁上小字,低聲道:“大哥,咱們要不要跟著指示走?會不會是陷阱?”
李尋歡仔細看了良久,笑道:“客隨主便,既然主人有指示,咱們豈能不遵從?”
他轉身對阿飛道:“這洞口矮的很,咱們恐怕都得躺在船上,你去將那位公子放平了。”
阿飛點頭,回身將白衣人擺的平平整整,自己躺在他身側,伸出一隻手,攬住他的腰身,防止船身顛簸,將人晃出去。
李尋歡與東方不敗也並肩躺下。
這洞口看著窄,進入後卻極長,幸而因地勢有差,小船可自行飄流而入,倒是不用人力劃槳。
洞頂懸著許多鐘乳石,有些圓潤,有些卻是尖利如巨獸的牙齒。
阿飛將白衣人攬在自己懷裡,護住他的頭臉。
他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平日說起來也隻是稱“那位公子”,心裡會喚他做白衣人。
初見時,他穿著白衣,肌膚蒼白如玉,容顏飄逸如仙,近些日子見慣了黑黝黝的本地人,這自海中突現的人,簡直白得驚人。
阿飛昨夜給他又換了套白衣,照顧了他一夜,守在床前時,他想起兒時養過的一隻小白兔。
母親病倒後,不到五歲的他,就開始在山林中打獵維生,打到的多是鬆鼠、獐子之類,毛皮灰突突,眼睛小得像綠豆,被他取走生命時,也不過蹬一蹬腿就咽了氣。
有一日,他卻在山林裡找到了一窩野兔子,母兔子溜掉了,五隻小兔子,瞪著剛睜開的眼睛,驚惶地擠在一起。
這窩兔子大多是灰色皮毛,隻有一隻,不知是外來的,還是生了異病,竟有一身雪白的皮毛。
看向阿飛時,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裡,充滿了祈求與無助。
阿飛賣了其他的小兔子,將那隻白兔偷偷帶回了家,養在廚房的灶台旁邊。
母親已經病得起不來床,自然不會再進廚房,當時又是寒冬季節,灶台旁,總歸是暖和些。
小白兔很快就不再怕阿飛,當他進去做飯時,它就歡快地在阿飛腳邊打轉,用柔軟的皮毛蹭他。
母親很少擁抱阿飛,她總認為,若想鍛煉出堅強的意誌,就該摒棄那些無謂的、會導致軟弱的舉動。
那隻小白兔,成了為數不多的,阿飛可以接觸到的,來自活物的安慰。
阿飛愈發喜歡它,為它取名叫小白,經常借故到廚房裡陪伴它。出去打獵時,遇到眼睛濕漉漉的獵物,他總會想起小白,也就經常會空著手回家。
春暖花開,村裡的獵人收成愈來愈好,阿飛卻開始餓肚子。
有一天夜裡,許是廚房灶台的餘溫太過舒適,阿飛抱著小白睡著了,母親等得心急,竟撐著病體出來找他,然後,在廚房裡發現了阿飛與小白。
阿飛拚命地祈求母親,保證會送小白回山林中,甚至急出了眼淚。
這眼淚,卻導致了小白最終的結局,母親決不允許一手培養出來的兒子,會為一隻野兔子流淚。
她重新點燃灶爐,將小白丟了進去。
那之後,阿飛打的獵物愈來愈多了,他抓的最多的,就是兔子!
他學會不再看獵物的眼睛,讓自己變成一把冷冰冰的獵刀。
直到李大哥、東方嫂嫂的出現,他們又開始鼓勵他養小動物,甚至幫他養過一隻小鹿。
後來,他們回到太原,又有了林姑姑、鐵大叔,阿飛不再缺乏擁抱與安慰,那隻小兔子也似乎漸漸被淡忘了。
漂流還在繼續,一個急促的轉彎,阿飛護住白衣人頭臉的手,被輕而柔地觸了下手心,濕熱的氣息輕而細地吹拂在他手掌上。
就像十年前,窩在他懷裡的那隻小兔子,細細的呼吸。
小白,阿飛在心裡想,你若不是王憐花,我就叫你做小白。
又是一個轉彎,白衣人的頭歪了下,靠在了阿飛肩頭,呼吸輕輕打在他的頸窩裡,像是一個無言的回應。
驀然,前方的李尋歡呼道:“閉眼!”
他們已漂出了山壁,山壁後沒有一絲霧氣,金燦燦的陽光肆意地揮霍在洞口,簡直要刺瞎剛出洞口之人的眼睛!
阿飛閉緊眼睛,感覺到眼皮上暖融融的紅光。
李尋歡伸袖蓋住東方的眼睛,一陣破空之聲傳來,急而密,他側身覆在愛妻身上,揮掌要擋,眼前卻閃過一物,心念疾轉,忙收回了手,又將東方意欲躍起的身子輕輕按住。
一排長箭,險險地停在他們麵前,又嗖地一聲,飛了回去。
東方不敗慌忙起身,在李尋歡身上四處摸索:“尋歡,你怎麼樣?”
李尋歡捏捏他的鼻子,輕笑道 :“沒事,虛驚一場!”
東方不敗籲了口氣,又回身看阿飛,見眾人都無事,才嗔道:“你剛剛為什麼按住我?差一點兒被那箭尖給刺穿了!”
想起剛剛被李尋歡護在身下,他又是一陣驚魂未定,輕捶李尋歡的肩膀,道:“下次彆這樣了,我保護得了自己。”
“不過是下意識的反應,”李尋歡笑道,“忘了教主大人的絕世身手了!”
東方不敗靠在他肩頭:“哪還有什麼教主?隻有你的妻子而已!”
阿飛在後麵,默默轉開目光,他這對兄嫂什麼都好,就是過了這麼多年,膩歪程度仍然有增無減。
隻聽東方不敗繼續道:“你為什麼不讓我抵擋那排箭?”
李尋歡伸手指著身後,笑道:“瞧,那上麵是什麼字?”
東方不敗與阿飛皆回頭,高聳的崖壁上,鐵鉤銀劃的三個漢字:淩波島!
淩波微步,羅襪生塵!
以淩波為島命名的人,顯然是個中原人,會不會就是他們苦苦找尋的沈浪?
沈浪是名滿天下的仁俠,自然不會無故傷人性命。
東方不敗沒好氣地道:“就因為猜是沈浪他們,你就這般大膽地束手待斃?”
“自然不是,”李尋歡微微一笑,“我還看到了箭後連的繩索,顯然是為了讓發出去的箭,還收得回去。”
東方不敗奇道:“為何發出來的箭,還要收回去呢?”
李尋歡笑道:“也許,不過是為了進一步試探,來的人是不是心存戒備,不懷好意?”
隻有誠心求醫的人,才會乖乖聽從指示,走那道低矮狹窄的洞口。
若求醫的人,身懷利刃武功,猝然遇襲,必會出手反抗,想來就不會這般安然收場了。
李尋歡回頭去看阿飛,自東方不敗說出“沈浪”二字,少年人的呼吸就急促起來,此時更是握緊了拳頭,牙齒咬在下唇上。
他歎了口氣,這番行事,並不像沈浪,倒像是傳聞中的另一個人。
第108章 島上的人
李尋歡擁著東方不敗, 安然坐在船頭,傳聞中的醫仙島,實際的淩波島, 已近在眼前。
看起來很普通,金黃色的沙灘, 碧傘如蓋的椰子樹。
兩個身穿粉紅紗麗的美麗女孩子,站在白色的小碼頭上,向他們招手。
李尋歡將船劃過去, 照著女孩子們的指示,將船固定在岸邊, 當先跳上去。
這碼頭竟是用白色大理石砌成的,石麵打磨得光滑潔淨, 雕刻著大朵的牡丹花。
他轉身,將東方扶了上來。
以東方不敗的身手, 跳上一個小小的碼頭, 自然不需要假他人之手。但東方最歡喜的時候, 莫過於被夫君當作一個弱女子,憐惜照顧。
他搭著李尋歡的手, 輕巧地上了碼頭,含羞帶露地一笑, 嫻靜地站在一邊,旁觀夫君去幫助阿飛。
李尋歡本意是要替阿飛接過那白衣人,卻見阿飛將人抱得更緊了些, 在船板上用力一踩,跳了上來。
他這一下, 顯露出了輕功,兩個女子都皺了一皺眉。
其中一個容長臉的清秀女孩子, 伸手攔住他們道:“諸位就請等在此地,將病人交給我們就好。”
另一個圓圓臉,笑容甜美的女子,伸手去接阿飛懷裡的人,卻被阿飛避了過去。
圓臉女子咯咯笑道:“你們來此不是求醫的嗎?不讓看不讓碰的,如何治病呢?”
她說的本地話,又快又清脆,阿飛有些沒聽懂,茫然地看著李尋歡。
李尋歡用本地話道:“兩位姑娘,請問貴島主在嗎?”
“島主不見外人,”容長臉女子淡淡道,“你們若要治病,就把人交給我們,在船上等著。”
李尋歡笑道:“貴島主可是姓王?”
圓臉女子奇道:“你怎麼知道?”
李尋歡從懷裡掏出一枚玉佩,雙手奉上,笑道:“請兩位姑娘報給島主知道,太原李尋歡來訪!”
兩個女子對視一眼,圓臉女子低聲道:“尼娜姐姐,他們看起來,長得和島主是有點兒相像,沒準兒是同鄉。”
那叫尼娜的女子沉吟一會兒,又轉頭上下打量了一陣李尋歡,湊過去,低聲向那圓臉女子道:“瓦婭,你看這個人,像不像畫裡的那個人?”
瓦婭也細細看了一番,笑道:“依我看,他們這些中原人長得都差不多,都俊俏得很。”
她也湊到尼娜耳邊,悄悄道:“倘若真的是畫像裡那個人,島主不知道有多歡喜呢!”
她二人自以為在壓低聲音說悄悄話,卻不知在李尋歡等內功深厚的人耳中,不亞於大喊大叫。
東方不敗先有了幾分不快,輕輕推了李尋歡一下:“怎麼你在這裡,也有傾慕者嗎?”
李尋歡笑著握了下他的手,心底也在推測那畫中人是誰。
阿飛抱緊了懷裡的人,心道:大哥說這裡的島主姓王,難道是王憐花?
兩個女子又嘀嘀咕咕一陣,商議定了由尼娜去報信,瓦婭領著他們跟在後麵。
尼娜拿了玉佩,一陣風地跑遠了,腳力雖快,卻看不出有功夫在身,不過是青春女子的輕盈快捷而已。
瓦婭陪在李尋歡等人身邊,一步一晃,走得極慢。
一路上,遇到許多女孩子,各色紗麗迎風招展,赤足,頂著各種物事,輕巧地來來往往。
也有幾個穿著白色多蒂的小夥子,正在伐木搭房,大顆的汗粒順著健壯黝黑的臂膀,滲入沙土。
遠遠地,甚至有幾個小孩子正在沙灘上摸螃蟹。
李尋歡低聲道:“你們可看出此地不同之處?”
阿飛搖頭。
東方不敗輕笑一聲,道:“這裡的人,都很年輕,都很美。”
“不錯,”李尋歡道,“咱們一路遇到了十七個人,五官都極為標致,大多處於青春年華。”
難道這個島上沒有老人,醜人,病人嗎?
走了有兩盞茶的功夫,有個女孩子,迎著他們走了過來,嫣然笑道:“島主正在月亮宮裡等你們,快來,快來!”
這個女孩子,比一路遇到的,都要更美、更年輕。
瓦婭湊上去道:“菲麗絲,他是島主要等的人嗎?”
新來的菲麗絲,輕輕搖了搖頭,嬌俏地笑道:“島主隻說是位故人,但又沒有那麼歡喜,想來不是畫中人嘍。”
瓦婭失望地離開了。
比起之前的瓦婭,這位菲麗絲更加熱情好客,她伸手就要拉李尋歡,卻被東方不敗的眼刀嚇退,拍著胸脯,嬌笑道:“好凶的女人,她是你的夫人嗎?”
李尋歡握住東方不敗的手,笑道:“是我的夫人,有勞姑娘在前麵帶路!”
一被夫君牽住,東方不敗瞬間又變得柔情似水起來,乖巧地跟在李尋歡身邊。
菲麗絲輕盈地走在前麵,又回頭看阿飛:“這位可愛的小哥哥,有沒有夫人呢?”
她雖然說的是本地話,卻是又輕靈又清晰,阿飛聽懂了,不由得漲紅了臉,將懷裡的白衣人抱得更緊了些。
“咱們剛上岸,那位島主就知道了,看來他對整座島的掌控非同尋常。”
東方不敗的嗓音壓得極低,熱氣輕輕吹拂過李尋歡的耳垂,“他不像是你說的沈浪,倒像是傳聞中的……”
李尋歡捏了下他的手心。
過了一座沙丘,月亮宮現於眼前,潔白圓潤的房頂,遠看,確是像是形態各異的月亮。
那菲麗絲停住了腳步,伸手笑道:“諸位貴客,請沿著那條長廊走進去吧!裡麵不是我能進的地方了。”
她頓了頓,又道:“請務必踩著腳印走!”
說罷,就輕輕退了出去,立刻又有兩個更美、更可愛的女孩子迎了上來,引著他們前行。
廊道設計,遠遠看去,本地風味十足,有著華麗的拱門和尖頂。
走近了看,內壁上卻雕著色彩鮮豔的飛天,還有些江南風味的浮刻。
廊下的木板上,雕著兩排圓潤可愛的小腳丫,那兩個引路的女孩子,並不說話,隻小心翼翼地踩著腳丫走路。
李尋歡道:“大家小心,這廊下必有機關。”
他轉身要去接過那白衣人,卻被阿飛推拒了,少年人緊緊抱著白衣人,早已緊張地說不出話來。
阿飛嗓音輕顫:“大哥,住在這裡麵的人,會是王憐花嗎?”
李尋歡點點頭:“姓王,會醫術,品味非凡,懂得機關陣法,確實很像。”
他拍拍阿飛的肩膀,拉著東方不敗,一步一步,輕輕地落在地上的腳丫圖案上。
轉過廊角,是一片清澈見底的長湖,兩側綠柳茵茵,湖麵上,一朵潔白的蓮花船漂浮其上,船上高幾美酒,玉人斜臥,緋衣奪目。
船上人緩緩起身,約有三十多歲年紀,玉麵朱唇,風流可人,一襲紅衣,比東方不敗穿得更豔,更具風情。
他拱手微笑,優雅自如:“探花郎遠道而來,可是為謝我贈書之誼?”
李尋歡回禮道:“王前輩,贈書之誼自當道謝,今日前來,卻是另有所請!”
他轉身,將抱著白衣人的阿飛讓到前麵,懇切地道:“晚輩在路途中,遇到了這位傷者,久聞王前輩醫術高絕,特來求醫!”
那紅衣人卻已怔住,一雙桃花眸子緊緊地定在阿飛的臉上,仿佛看到了奇跡,良久,才道:“這位小公子,姓沈還是姓白?”
阿飛也隱約猜出他的身份,薄唇顫了顫,壓抑住激動,緩緩道:“我叫阿飛,家母姓白。”
紅衣人麵上似笑非笑,輕歎道:“看來,終是被她得逞了。”
他紅衣招展,如淩波仙子一般,飛過湖麵,落在阿飛麵前,笑道:“孩子,我是你的舅舅!”
第109章 千麵公子
阿飛怔住, 李尋歡與東方不敗對望一眼,也有些出乎意料。
白飛飛的身份來曆,已隨著玉門關外的一場大火灰風煙滅, 世人皆知她是幽靈宮主,卻不知與千麵公子王憐花的血緣聯係。
阿飛一字一句道:“我母親姓白!”
王憐花歎道:“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姐弟, 各自隨母姓,姓氏自然不一樣了。”
他伸手要去摸阿飛的頭,卻被阿飛側身避過。
阿飛咬著嘴唇, 緊盯著王憐花,有一瞬間, 他的麵容與母親的麵容重合在了在了一起,他們確實很像。
阿飛將懷中人推給李尋歡, 轉身跑了出去。
李尋歡忙道:“仔細腳下!”
王憐花歎道:“沒關係,我把機關關掉就是了。”
他轉向東方不敗, 笑問:“這位是?”
李尋歡笑道:“這是內子, 東方!”
“冬天的冬?芳華的芳?”
李尋歡正色答道:“東方的東方!”
王憐花了然地笑了:“不管是哪個東方, 終究是李夫人了!”
他再次拱手:“李夫人!”
東方不敗福身還禮,然後規規矩矩地站在李尋歡身邊, 全然是賢妻模樣。
他低聲道:“夫君,我去看看阿飛。”
李尋歡含笑應道:“也好, 切莫走遠了。”
兩人目光交錯,似有說不儘的柔情蜜意。
王憐花目光閃動,不知是歆羨還是讚賞。
東方不敗又向王憐花行禮告辭, 待他離去,李尋歡道:“我們此次前來, 一者是帶阿飛來探訪諸位前輩,二者昨日途中遇到這位公子, 想請醫仙醫治。”
王憐花笑道:“什麼醫仙?不過是閒來無事,隨手醫了幾個病患,就被傳的神乎其神的,請進!”
他引著李尋歡進了室內,將那白衣人放在榻上,自己坐在旁邊圓凳上,診了脈,又去翻看那白衣人的傷情。
李尋歡見室內是全然的中式建築,牆上掛著幾副山水畫,並沒有人像,卻不知那些女孩子口中的畫中人掛在哪裡。
王憐花摸到白衣人頸部,奇道:“這處折斷少說有十年靠上,竟然還能習得如此高深的內力,當真奇跡!不知探花郎是在何處遇到的此人?”
李尋歡簡要說了。
王憐花洗了手,沉吟道:“海上漂流而來,難道是遇到了海盜,被打劫了?”
東方不敗在沙灘上找到了阿飛,少年人直直地站在海邊,遙望無邊無際的大海。
看見他過來,阿飛忙用衣袖擦去淚水,淚水卻如斷了線,怎麼也擦拭不淨,他隻得仰首望天。
東方不敗從袖中摸出手帕,遞給他,柔聲道:“他隻是王憐花時,你心中緊張。他成了舅舅,你反而委屈了,對嗎?”
阿飛哽咽道:“我知道,不該怪他,可就是忍不住!我是不是又給你們丟人了?”
“沒關係的,”東方不敗柔聲勸慰道,“對血脈相連的親人,有更多的期待,本就是人之常情。”
聽到有人如此理解自己,少年鬱結的心,瞬間輕鬆下來了,他這才省起一事:“小白怎麼樣了?”
“小白?”東方不敗怔住,又訝然失笑道:“你是說那位白衣公子嗎?我趕著出來時,還沒開始診治,你若關心,不如咱們一起回去看看?”
阿飛俊臉微紅,低聲道:“嫂嫂,我這會兒不想去,你幫我看一眼,好嗎?”
少年人既要強,麵皮薄,眼睛紅紅地,自然不好見人。
東方不敗了然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也好,多看看遼闊的大海,心胸會舒服些。”
東方不敗走後,阿飛坐了下來,靜靜地看海。
直看到日影偏斜,那個叫尼娜的女孩子送了餐飯過來,阿飛忍不住問道:“他們,都吃了嗎?”
尼娜嫣然一笑,轉身離去。
香噴噴的白米飯,紅燒肉,清蒸魚,炒時蔬,典型的中式飯食,且都是阿飛愛吃的菜。
他吃了飯,心情更舒暢了些,正要將餐盤送回去,遠方一道紅影翩然而來。
卻不是溫柔體貼的東方嫂嫂,而是他新冒出來的舅舅王憐花。
“阿飛,”嗓音慵懶清冽,又帶著難以忽視的溫柔。
王憐花在他身邊坐下。
阿飛仰麵看天,他的眼瞼裡又抑製不住淚水,隻能仰頭讓刺目的陽光灼去。
一隻修長細軟的手,溫柔地為他擦去眼淚。
王憐花柔聲道:“你的事兒,我已經聽李探花說過了。”
阿飛冷聲道:“你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個我,對嗎?”
“是,”王憐花道,“也許我們想過這個可能,但你母親是位世所罕見的奇女子,有武功,有智謀,我們都相信她會把你照顧得很好。”
阿飛垂下了頭,他心中的委屈消弭了些,憤怒漸漸竄生:這個‘我們’,不知都有誰?也包含那個人嗎?他知道可能有自己,卻十五年不聞不問
王憐花繼續道:“我與你母親,因為一些緣故,相處得不算很好”
“所以,怪不得你!對嗎?”阿飛驀然回首,憤怒地打斷他。
“當然不是,”王憐花訝然笑道:“今天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
“這世間,竟還有與我血緣相連的親人,”他輕撫阿飛的臂膀,柔聲道,“蒼茫空洞的天地,也似乎溫暖了起來。”
海風微拂,紅衣男子的語氣,就仿佛孤身漂泊海麵多年的人,恍然看到了綠洲。
阿飛被他打動了,他第一次轉身正視王憐花,這豔麗無雙的男子,眉梢眼角,竟是說不出的哀傷與孤寂。
阿飛聲音和緩了些,道:“你不開心?”
王憐花輕笑一聲,似在極力讓自己顯得愉快一些,他反問道:“我為什麼不開心?”
阿飛已開始心軟了,他替這個初次見麵的親人想了想,道:“聽說,你們是四人一起出海,為何此地隻有你孤身一人?”
王憐花歎了口氣,道:“沒有誰和誰,是必須要生活在一起的。朋友,合則聚,不合則散,如此而已!”
阿飛凝視著他,心中慢慢升起真切的關心與憐惜。
王憐花是他的長輩,卻也有需要憐惜的時刻,這讓阿飛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
心底湧起的擔當與責任,促使他伸手握住王憐花的手,輕輕叫了聲:“舅舅!”
王憐花答應一聲,秀美的眼尾泛起一抹紅,他將額頭倚在阿飛肩頭,久久不遠起身。
夏衫單薄,阿飛瞬間覺出肩頭的濕意。
他不由得想:舅舅這麼看重我,我以後一定要好好待他。
兩人並肩坐在沙灘上,長長久久地看著天邊的落日。
良久,阿飛才道:“他呢?”
他是誰?王憐花沒有問,一個孩子心中,除了親生父親,還會惦記著誰呢?
他歎了口氣,道:“我們是在占城國分開的,七年前,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我不便再與他們同行,便獨自繼續南行,在此地落了腳。”
“去年,熊貓兒曾來找過我,聽說他們也已定居,距離此地不遠,你若想去,我可以給你地址。”
“什麼事?”阿飛替舅舅憤憤不平起來,“到底是什麼事,能讓多年的朋友分開?”
王憐花俊秀的麵容上,現出傷感與痛苦:“一些大人之間的糊塗事,你一個小孩子,就不要問了。”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阿飛道:“若有人讓你受了委屈,我可以替你……”
他想說我可以替你去找他們,卻又怔住,就算不遠千裡而來,他還是害怕真的見到沈浪。
對素未謀麵的私生子,他會說什麼呢?
想到沈浪麵上可能會有的表情,阿飛整個人又瑟縮起來。
我終究還是個小孩子,他在心裡想。
王憐花握住他的手,柔聲道:“一切早已過去,如今有了你在我身邊,我便不再害怕了。”
阿飛抬頭,他在王憐花的眼神中看到了留戀與依賴。
一瞬間,成為大人的感覺又回來了。
他握著王憐花的手,鄭重地承諾:“我會好好陪著你,再不讓彆人欺負你!”
王憐花笑了,輕輕捏了捏他的臉,少年人的臉細膩中不乏棱角,眉眼幾乎就是那個人的複刻,卻是這樣乖順。
這個孩子,已徹底將他看作了親人,
他有些愉快地想,當那個人發現多了這麼大的一個兒子,不知是驚是喜?他那費心維持的婚姻,是否還能繼續?
遠方樹下,東方不敗收回目光,長歎道:“阿飛這個小傻瓜,就這樣被收服了!”
“不用擔心,”李尋歡從背後摟住他,柔聲道:“真誠,往往是最好的軟化劑。也許,他們是互相收服呢。”
第110章 畫中人
阿飛推開房門, 走到了床前。
小白靜靜地躺在床上,秀氣的羽睫輕柔地閉合著,雙眼皮的痕跡很深, 睜開眼時,不知會是怎樣的豔麗風光?
阿飛在他床前坐下, 他一直相信小白是位無辜流落大海的富家公子。
即便如舅舅所說,他有高深莫測的武功,但他從沒有在江湖上顯名, 也許是位深居簡出的武林世家公子呢?
清新的海風透過紗窗,吹拂著床帳, 阿飛伸手,將小白身上的薄被拉了拉。
舅舅安排了兩名照顧小白的侍女, 也給阿飛安排了單獨的房間,但阿飛還是忍不住來看他, 就像當年半夜驚醒, 要到廚房裡看那隻小白一樣。
小白不是順水漂流而來的, 而是從海裡冒出來的,因著他, 阿飛找到了遍尋無跡的舅舅。
他是海神賜給他的!
阿飛趴在床頭,低聲道:“小白, 我找到了舅舅,他是個很好看很有本事的人。”
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你也很好看!”
小白確實很好看, 阿飛一生見過許多好看的人,母親、李大哥、東方嫂嫂、林姐姐、舅舅, 但小白並不亞於他們任何一個人。
阿飛私心以為,小白是最好看的。
“你是海神賜給我的, ”阿飛道,“大哥有嫂嫂,有林姐姐。舅舅他也惦記著彆人,雖然他不說,但我看得出來。隻有你,是我在海裡找到的,是海神賜給我的。”
他伸手,替小白理了理鬢發,轉身離去了。
翌日一早,阿飛找到王憐花,對他道:“我可不可以和小白住在一起?他很安靜,不會影響我的。”
王憐花的目光閃了閃,隨即寵愛地笑了。
“好啊,”他一口答應,輕撫這阿飛的頭,以最慈愛的口吻道,“舅舅的一切,將來都是你的。你是這裡的少島主,這島上的一切,你都可以做主。”
接下來幾日,他對阿飛簡直到了寵溺的地步。
阿飛要練劍,他立刻打開密室,找出最珍愛的巨闕寶劍;阿飛吃膩了海鮮,他立刻派人出海去采購新鮮果蔬,用大箱大箱的冰塊運回來;阿飛要幫小白洗澡,他甚至專門讓人開鑿了適合小白的躺式浴池。
李尋歡兩天前就發了報平安的煙花,泊在海麵上的大船卻全無回應,他與東方不敗商量,要出海去看看。
東方不敗道:“咱們不能把阿飛留在這兒,他都要被寵壞了。”
說這話時,兩人站在沙灘上,阿飛正與幾個本地少年在遠處蹴鞠玩耍。
王憐花緋衣翩躚,搖搖而來,身後的侍女,端著冰盤,上麵擺滿了葡萄、蜜瓜等本地少見的水果。
他甚至掏出手帕,親自為阿飛擦去汗水。
東方不敗轉過目光,憤憤道:“他這副模樣,不像阿飛的舅舅,倒像是他的親娘一般。”
“俗話說,娘親舅大,”李尋歡笑道:“多一個人疼阿飛,不好嗎?”
東方不敗氣得跺腳:“俗話還說,長嫂如母呢!”
李尋歡拉住他,輕撫他的手臂,安撫道:“阿飛跟著咱們八年,自然是和咱們最親,瞧!”
他推著東方不敗轉身,隻見阿飛捧著一盤蜜瓜,飛也似地奔來,笑道:“嫂嫂,在太原時,你就最愛吃這個。”
東方不敗飛紅了臉,笑道:“王前輩給你的,怎麼好轉送他人?”
李尋歡早拈了一塊,放他唇邊,笑道:“先嘗嘗甜不甜,沒準是這小子吃了生瓜,哄你上當呢!”
瓜自然是極甜的,東方不敗的臉更紅了,甜蜜的,幸福的紅。
王憐花遠遠站著,背著光,看出是不是在笑。
東方不敗吃了兩塊蜜瓜,向阿飛道:“去,和你舅舅玩吧!我和你大哥可能要出海兩天,你在這裡乖一點,我們很快就來接你!”
阿飛怔住,李尋歡低聲向他說了大船的事兒,寬慰道:“許是他們走遠打漁去了,一時沒看見信號,也是有的。”
二人又向王憐花告辭,王憐花道:“這附近風多浪急,又常有海盜出沒,我送兩位一艘大船,再配幾名水手。”
他既體貼又周到,說話時總帶著溫和的笑容,一點兒也看不出傳說中乖戾狠辣的模樣。
就連閱人無數的李尋歡與東方不敗,也不得不承認,他是一位關愛後輩、和藹可親的好前輩。
李尋歡與東方不敗走後,阿飛很是低落了一陣子,幸而小白的病有了好轉。
一日夜裡,海上波浪翻湧,阿飛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擔心著他的兄嫂。
忽聽有人低語。
過了一瞬,阿飛忽然明白過來,是睡在內間的小白。
他翻身下床,赤著腳跑過去,小白水色的唇瓣微微翕動。
阿飛俯身過去,隱隱聽到:“純兒,純兒……”
誰是純兒?是小白的妹妹?還是他的女兒?
阿飛撫著他的頭發,柔聲喚他:“小白,小白!”
他每天晚上都要和小白說話,舅舅也說過,小白對他的聲音會比較敏感。
小白果然安靜了下來,蹙緊的眉頭緩緩舒展,他又陷入無意識的昏睡中去了。
阿飛無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床上,小白也有惦記的人,他惦記純兒,他不是獨屬於他的了。
海浪咆哮起來,暴雨劈裡啪啦地砸著房頂,海風在島上呼嘯。
阿飛赤腳走到門口,不知大哥他們可有提前停泊到港灣裡去?
一件外衫披在他的肩上,王憐花拍著他的肩膀,柔聲道:“不用擔心,我那些人都是自幼在海上長大的,必會提前辨彆暴風雨。”
又是三天過去,李尋歡他們杳無音信。
阿飛坐在小白床邊,絮絮低語:“小白,我是不是該去找一找大哥他們?若是平安無事,他們一定會捎信給我的。”
“小白,我把你留在舅舅身邊,你們倆做個伴好嗎?”
小白修長的手指動了動。
這是他這些天常有的動作,阿飛已不再驚喜,他握住小白的手,搖了搖:“我要去找舅舅,和他作彆。”
王憐花的房間離阿飛的很近,阿飛卻沒有進去過,都是王憐花來找他。
他遠遠看見燈還亮著,就敲了敲門,推門進去。
王憐花有些倉皇地站起身,雙手張開,似乎想要遮起桌子上的畫布,卻又無奈地垂下。
不必要遮掩,也遮掩不住,因為他的房間裡,掛滿了同一個人的畫。
一個英俊瀟灑的男人,或站,或坐,或舞劍,或飲酒,不變的,是他嘴角懶洋洋卻又充滿魅力的微笑。
這個男人出奇地眼熟,恍若老了十歲或者二十歲的阿飛。
阿飛一瞬間福至心靈,顫聲道:“他是”
“是,”王憐花苦笑一聲,癱坐在椅上,捂住了臉,“這是你的父親,我與你母親,最終擁有了同樣的宿命!”
阿飛道:“這就是你離開的原因?這就是你說的糊塗事?”
“我能怎麼辦?”王憐花的聲音,從指縫裡傳來,帶著絕望的痛苦:“他待我如兄弟,我卻以這種心思去想他,日日承受愛而不得的折磨,又得小心不讓他知道,太痛苦了,還不如一走了之。”
阿飛走到他身邊,伸出手想要安撫他,卻又不知該如何做。
他的舅舅,與他的母親走上了同一條路,愛上了同一個不可能的人。
那個人,究竟有什麼樣的魅力,讓這對絕豔天下的姐弟,深陷無望的深淵。
王憐花鬆開手,強笑道:“你不要擔心,如今有了你,我的生命已不再是無望的死水,我不會再想著做什麼傻事的。”
那就是,他曾經想過了。
阿飛彎下身子,將舅舅攏在懷裡,他祈求道:“不要離開我!”
八年前,他的母親棄他而去,他無能為力,他絕不會讓舅舅重蹈複撤。
舅甥倆相擁良久,天快亮時,阿飛才回到房間,走到小白床前。
“小白,我不能離開了,我得看著舅舅,他太孤獨了。”
“可是我又好擔心哥哥嫂嫂,小白,你快些醒來,幫幫我好嗎?”
小白的手指又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