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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分桃斷袖

阿飛鬱鬱地上了樓梯, 路過小白的艙房,還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早上,他借酒表白後, 小白卻講了一大堆的人倫天性、男女綱常,言語間, 仿佛男人相戀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一般。

阿飛羞窘之下,一躍衝下了船,在沙灘上狂奔出了幾裡地。

這片沙灘形成得野蠻, 碎石、貝殼、大螃蟹到處都是。

阿飛心神恍惚,被一塊凸出的大石絆了一下, 一跤跌趴在地上,麵頰撞上一塊碎石, 手指也被一隻受驚的螃蟹,張牙舞爪地夾了一下。

疼痛使得他清醒過來, 思及看守船隻的事兒, 他又急奔而回, 正看到李尋歡他們停舟上船,小白卻沒了蹤影。

他盼望了哥哥嫂嫂這麼些日子, 一朝相見,歡喜雖有, 戀情上的挫敗依然縈繞心頭,難以開懷。

在小白門口默然良久,阿飛終還是下定決心離去。

他轉身時, 忽聽到了小白的聲音:“是阿飛嗎?進來吧!”

嗓音軟而無力,阿飛顧不上彆扭, 忙推門進去。

艙房裡昏暗暗的,隱隱可見有人正麵向裡躺著。

阿飛走過去, 低聲道:“小白,你怎麼了?”

床上人低吟一聲,小白轉過臉,昏沉沉地道:“什麼時辰了?”

阿飛道:“日已偏西,想來是不早了,你是又頭暈了嗎?我找舅舅來看看你!”

他轉身要去,小白道:“不需要,我可能有些著涼,休息下就好了。”

他額上鬢發紛亂,有汗濕過的痕跡,阿飛要扶他起來,卻被拒絕了:“我剛出了汗,你拿套乾淨衣服給我吧!”

阿飛恍然,忙起身打開櫃子,找了一套乾淨衣衫,又拿了條布巾子,一並放在床頭,轉身背對著床道:“你擦擦換上吧,我在門口守著。”

房門關上,小白暗暗舒了口氣,掀開被子,解下外出的衣衫,丟進櫃子深處。

方才他故意出口傷人,激得阿飛羞憤離船,待他奔遠,小白立時溜下底艙,打算設法劫持大船離開。

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那個黑袍外國人有海圖,船上又有熟悉水性的全套船夫,隻要他施以威逼利誘,必能安全回到中原,趕到他當時莫名失蹤的地方。

他在外已經流浪得夠久了,必須儘快找到那個地方,尋找回歸正常生活的方法。

阿飛對他一直不錯,他也曾設想過向王憐花借船,可他的來曆實在詭異到無法解釋,隻能一直失憶下去,當個純潔無知的小白。

沒有來處的小白,又有什麼非去不可的去處呢?

況且,王憐花也絕不是個好相與的好心人!

船夫們正聚在一起扔骰子,悶而燥熱的艙底,充斥著年輕男人的大喊大叫,酒味、汗味、海腥味,布滿了船艙,讓人愈發不耐。

小白緩緩走到年輕的掌舵手身邊,他要一擊震懾住所有人,就須得先抓住這領頭羊。

這些日子,他有意學了些開船方法,也觀察了這些船夫們的身手,不過都是些毫無武功、涉世未深的普通年輕人。

他可以先將船駛離小島,到了海麵上,慢慢使些手段,定能將這些人收歸己有,任他驅使。

小白將手伸到袖中,目光在這一圈人身上掃過去。

年輕人們正賭的興起,有轉頭瞥見他的,還用當地語大喊著邀他下注。

小白早已有意學會了本地語言,他人畜無害地笑了笑,從袖中摸出一把圓溜溜的金彈子。

阿飛擔心他缺少花費,送了他一把金葉子,小白暗暗用掌力全部搓成圓球。

見他要用金子下注,年輕人們的熱情更高了,一起拍桌大叫起來。

一共十二個人,小白心底盤算,他一擊可以製住八個,留下四個協助他開船。

他懷裡還有一包紅色藥粉,是用王憐花給的暈船藥摻了顏料製成的,他可以假裝給他們下了毒。

八粒金彈子在他白玉般的手指間盤旋,金燦燦,白瑩瑩。

眾人都為他這手絕技喝彩起來,連本在遠處照看船的三個人,也被聲響吸引得圍了過來。

小白暗暗瞄準了其中八個人的穴道,他早已觀察過,這些人是作用不大的普通船夫,昏迷片刻不影響正常行船。

其他人點穴製住部分肢體即可。

眾人身後有三個炮洞,其中一個沒有關,小白抬眼間,忽從空隙中暼見了條飛速靠近的小船。

船上兩人身形頎長,白衣、紅衣相映成輝,難道是沈浪、王憐花?

小白不敢冒險,他將八粒金彈子拍在桌子上,用當地語道:“給你們添些彩頭,好好玩吧!”

不等眾人歡呼聲停下,他已轉身急步拾階而上。

那小船來得實在太快,小白趕不及回房,隻得飛身貼在船艙背麵。

待小船靠近,他看清不是沈、王二人,忙要施展壁虎功遊過船艙,又見阿飛飛奔了回來。

他隻得繼續貼在船背麵,直等到眾人寒暄過去,進了廳堂,才無聲無息地爬上二樓。

又險些撞上小貝、王憐花,好一番驚險刺激,小白終於趕在阿飛上來前,回到了艙房,匆忙蒙上被子。

聽到少年人在門口徘徊的聲息,他忽然又想到了一個新的主意。

沈浪、王憐花以及新來的李尋歡夫妻都是武林高手,想在他們眼皮底下弄走這艘大船,幾乎不可能。

他們已經從島上返還,猝然搶船顯然是做不到了,就隻能騙!

幸而阿飛是個單純持禮的好孩子,他隻要裝出不存在的情感,應是很容易就能控製他。

一個以為肌膚之親就是肌膚挨在一起的毛小子,會做出什麼不可接受的事兒呢?

小白換好衣服,呼喚阿飛道:“你進來吧!”

阿飛推開門,見他已穿戴整齊,斜倚在窗前,眉目含愁看著他。

“阿飛,”小白輕歎道,“我上午說的那些話,很讓你傷心對嗎?”

阿飛眼圈一紅,將目光轉向艙頂的雕花,才抑製住沒有落下淚來,他儘量沉穩地道:“沒關係!”

小白站直身子,看向窗外,低聲道:“那些話,雖是對你說的,其實何嘗不是對我說的呢?”

他幽幽道:“你隻是個年輕孩子,即使做錯了事,也不過被說一句年少無知。”

“而我呢,癡長這麼多年歲,難道竟管不住自己,去做那敗壞人倫的畜牲嗎?”

阿飛早已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忙走過去,磕磕絆絆地道:“分桃斷袖是古時候就有的事兒,怎麼叫敗壞人倫呢?”

“你還年輕,不知道眾口鑠金的滋味,”小白依然垂著頭,“倘若沈大俠因此罵你,我又該如何自處?”

“不會的!”阿飛自信滿滿地道:“他對我我大哥大嫂都很尊敬,況且我舅舅喜歡他,也沒見他反感啊!”

這都是一家什麼人啊!難道斷袖之癖也會傳染?

小白唇角抽了抽,道:“我畢竟大你這麼多,也許沈大俠、王島主會以為我騙了你。”

“我會和他們說明白的,”阿飛早已歡喜地想跳起來,唇角瘋狂上揚:“他們都見過世麵,不是不講道理的糊塗人!”

小白垂頭,捂住臉,嗓音顫抖起來:“可是我害怕,你若當真心疼我,就彆讓彆人知道!”

“好!”阿飛立時答應,“咱倆之間,一切你說了算!”

小白又道:“在人前要與我疏遠些,不可讓人看出端倪!”

“好!”

“每日天黑之前,必須離開我的房間!”

“好!”

“沒有我的允許,不許碰觸我!”

“好!”阿飛猶豫了一下,接了一句,“我現在太高興了,可以抱你一下嗎?”

小白抬眼看他,終還是點了點頭,必要的付出,還是要有的。

阿飛一把抱住了他,像一隻毛茸茸的大狗在他頭頸間蹭來蹭去:“小白,我太開心了!我會永遠聽你的話,永遠把你捧在手心裡。”

被人捧在手心裡?

小白垂頭想,一個憊懶馬夫的兒子,如何值得讓人捧之於手?

第122章 誰家葉笛飛聲

得了小白的許諾, 阿飛便如乾癟的海帶泡了水,瞬間支愣了起來,走路時的後腳跟都飄起來了。

沈浪來找阿飛, 有些傷感地道:“阿飛,我須得前往馬尼拉城一趟, 聽李探花說那裡有許多華人聚集,也許會有你熊貓兒叔叔他們的消息!”

“好呀!”阿飛點頭,語氣掩飾不住的輕快, “一路順風!”

沈浪更傷感了,這孩子難道完全不牽掛他的嗎?

他繼續道:“能陪我走一段嗎?我有幾句話想囑咐你。”

兩人下了船, 一前一後走在沙灘上,沈浪試探著提議道:“孩子, 你若想出去闖蕩闖蕩,也可與我同去。”

少年人都愛闖蕩江湖, 也許這是個增進父子感情的機會。

“不必了!”阿飛剛剛兩情相悅, 哪裡舍得離開?

拒絕的話脫口而出, 想起小白的囑托,不能泄露二人感情, 他又加了個現成的借口道,“我看舅舅不太開心, 想多陪陪他。”

“也好,”沈浪輕歎道,“你自幼有小李飛刀的教導, 心性堅韌平和,閒來也可多開導下你舅舅, 世界如此廣闊,不必太過執著。”

“對什麼不必執著?”阿飛終於從自我甜蜜的感情中跳脫出來出來, 略一思索,即敏銳地道:“難道你不願意接受舅舅嗎?”

沈浪搖頭:“說實話,我還不清楚,也許分開一段時間會有幫助。”

“這很難嗎?”阿飛訝異地道,“你喜歡見到他,和他相處很開心,就應該在一起!哪裡會想不清楚呢?”

“你還小,”沈浪輕拍他的肩膀,“感情上的事很複雜,並非靠一時的感覺就能確定的!”

阿飛心底頗為不以為然,他喜歡小白,小白也喜歡他,他們從此會像哥哥嫂嫂一般甜蜜地生活,多麼簡單易懂的道理!

但與沈浪之間的疏離感,使得他保持了沉默。

接下來的路程,兩人沒再說話,直到沈浪上了那艘搖櫓船。

阿飛站在海岸邊,見他轉過身時,神情有一瞬間的怔忡,目光遙遙落在阿飛背後,有些哀傷,有些不舍。

他便向他揮了揮手。

直到那人、那船化作遠方海麵上的一個小白點,阿飛才轉身離去。

轉身的一刹那,阿飛也不由得哀傷起來。

王憐花一襲紅衣,癡癡地在沙灘上,不知已站了多久。

注意到阿飛的擔心,他不在意地笑了笑,用故作輕快的語氣道:“布吉人請咱們去參加聚會呢,小貝和白公子都準備好了,我特意來尋你!這群人很有想法的,保證會讓你大開眼界!”

密林深處,布吉人正圍著篝火跳舞,幾十隻皮鼓被敲得咚咚作響,年輕男女們環成一個大圈,跟著鼓點歡快地律動。

見到王憐花四人出現,一群少年男女立即圍了上來,將他們拉入人群中去。

他們僅裹著一塊布的裝扮,簡直讓阿飛等人無處著眼。

小白還好,隻消將頭垂得更低,緊緊盯視某塊草皮即可;阿飛卻仿佛誤入狼群的兔子,手腳都尷尬得不知該怎麼擺了。

小貝畢竟見多識廣,隻驚慌了一瞬,就從隨身箱子裡掏出畫架,滿是激賞地稱讚:“啊!簡直是生活在綠林中的精靈,多麼和諧自然的一幕!”

他揮毫點墨,刷刷幾筆,就勾勒出了數人的身體輪廓,頗得神韻。

布吉人如見神明,有些年紀大些的,從阿飛他們身邊散開,圍著小貝,滿是敬仰地看畫。

大多數看臉的少男少女,不過瞥了眼畫紙,依舊轉身將阿飛、小白圍得水泄不通,手中舉著果酒、烤肉、菠蘿塊、椰子汁,熱情地邀請二人享用。

王憐花低笑一聲,歎道:“這小子竟比沈浪還受歡迎,難道是白飛飛太過美麗的功勞?!”

兩杯果酒遞到他麵前,兩個手拉手的棕衣雙胞胎少女,閃動著大眼睛,滿是期待地看他。

王憐花哈哈大笑,接過來飲儘,丟掉杯子,拉著少女們的手,融入跳舞的圈子裡去了。

這些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阿飛不好抵抗,隻得展開臂彎,將小白護在懷裡,自己卻被無數人摸了臉,捏了肩膀,甚至還被人拍了下屁股。

正窘迫間,東方不敗從一株大樹上探出頭來,揮手招呼阿飛等人上去。

阿飛如蒙大赦,拉著小白擠過人群,拚命地向樹上逃竄。

樹上纏繞著十數根藤蔓,顯得愈發粗壯,樹屋闊大,簇新整潔,鋪著厚厚的草席墊子,擺著新鮮蔬果,靠牆還擺著一隻木頭打造的大木箱。

李尋歡不在。

東方不敗將木箱擺在中間當桌子,用竹筒倒上清水,請二人坐下休息。

小白上前拱手道:“還未謝過賢伉儷救命之恩,請受在下一拜!”

說罷,就深深地彎下腰去。

東方不敗淡淡道:“不必客氣,請坐吧!”

忽聽身後有人笑道:“咱們同為漢人,身在異海他國,本就應相互扶持!”

阿飛回頭,見李尋歡已踩著樹乾,輕飄飄地走了進來。

他向二人招手道:“不必客氣,坐吧!”

然後,李尋歡當先坐在大木箱後麵,低聲對妻子道:“妥了,比蘇祭司同意暫時接收老人、孩子,並分享北邊的一座小島給成年人使用。”

東方不敗點點頭,低聲道:“嗯,我稍後飛鴿傳書,將附近海圖發過去。”

然後遞了杯果酒給他,又伸出袖子為他試汗。

阿飛奇道:“大哥,什麼人需要找地方住?”

李尋歡輕咳一聲,簡而化之地道:“是我們在馬尼拉城遇到的一群南方商人,遭人打劫,失了安身之所。”

不等阿飛再問,他就轉了話題:“今夜要不要在此過夜,體驗下天人合一的樹頂生活?”

東方不敗也道:“這間樹屋是前些日子,布吉人幫助我們搭建的,不會有人上來打擾,你們就住在這裡好了。”

阿飛好奇地打量著四壁擺設,聞言道:“好呀!”

想起之前的承諾,他又忙轉頭問小白:“你看呢?”

當著李尋歡夫婦,小白自然是溫順的:“聽你的!”

他垂眼看向李夫人,懇切地道:“我們再另尋居處就是了,怎麼能占了賢夫婦的住處?”

李尋歡笑道:“也好,此地人十分好客,我去幫你們借一間!”

小白忙又道謝,阿飛低聲道:“他們是我的家人,不必如此客氣啦!”

小白假作未聽見,走到門口,從上望下去,王憐花一襲紅衣,如鮮豔奪目的火焰般,在人群中舞動。

他忽然心底一動:“王島主他們,晚上也可以住在這裡嗎?”

李尋歡斜坐在草墊上,飲了杯酒,笑道:“此地慣例就是徹夜狂歡,他們隻怕要一直舞到天亮了。”

小白瞬間心中有了計較,他輕輕拉了下阿飛的衣襟:“看起來很有趣,我們也下去好嗎?”

“你要下去跳舞?”阿飛驚訝極了,隨即展顏笑道,“當然好了!都聽你的。”

他這語氣太過寵溺,李尋歡夫妻不由得對視了一眼……

小白跟著阿飛下了樹,立即就被長長的舞蹈隊伍給圈了進去,鼓聲大作,布吉人大聲呼喝,邀請他們共舞。

一生中,隻怕沒有比現在更尷尬的時刻了,幸而王憐花轉了過來,拉住了阿飛:“就拉著手,跟著踢腿就完了!”

他將阿飛拉入了人群,鼓點更加密集了。

小白走到樹叢邊,摘了一片葉子,吹起了葉笛。

葉笛聲本是遠遠比不過鼓聲響亮的,但不知怎的,聽到葉笛聲,先是坐在他身邊的人停下了拍鼓,依次傳遞開來,很快,場中僅餘清靈的笛聲了。

跳舞的人群也慢慢安靜了下來。

小白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本意隻是想助個興,讓王憐花舞得再歡快些,今夜徹底打消回船上的念頭。

一片靜寂。

忽然,又一聲悠揚的葉笛聲在高空響起,回旋在眾人頭頂,與小白的笛聲交相輝映。

一個藍衣人試探著輕輕敲起了鼓,葉笛聲愈發靈動,愈來愈多的鼓聲加入。

眾人歡呼一聲,又歡快地舞動起來。

敲鼓人也抱著鼓歡跳起來,將吹葉笛的小白圍在正中。

小白強顏歡笑,他的溜走搶船計劃恐怕又不怎麼順利了。

阿飛跳了半個時辰,大汗淋漓地坐在小白身邊,大口大口地喝起了果酒。

小白放下葉笛,拿了竹筒挖出的酒杯,倒了大半杯酒,帶著真誠的歉意道:“阿飛,我敬你一杯!”

“為什麼要敬我呢?”

阿飛眼眸中已隱有醉意,他舉杯,大聲道,“敬我們大家,永遠幸福地在一起!”

周圍人並未聽懂,仍舉杯大聲呼應。

阿飛丟下竹杯,強拉著小白再次進入人群,舞動起來。

小白被拉得踉踉蹌蹌,方才的那絲歉意瞬間溜走了。

一個綠衣少女抓住了他的另一邊手,大夥兒踏著舞步,大聲唱起歌兒來。

舞步簡單,小白被帶著轉了一圈,大致跟上了節奏,也不由自主地跳動起來。

有人在火堆中添了加油的樹枝,火焰如鳳凰騰空,熊熊而起,在空中爆出一聲脆響。

歡呼聲幾乎衝破雲霄。

小白蒼白的臉上,也暈上了紅雲,口唇微張,低低驚呼了一聲。

驚歎過後,他下意識地轉頭。

阿飛並沒有看鳳凰一般的火焰,而是專注地注視著身邊的人,深邃的眼眸中,滿滿的愛戀與深情。

小白抬眼回望。

好長一會兒時間,他秀麗的一雙眸子裡,隻餘下阿飛。

沒有六分半堂,也沒有雷純。

阿飛全身熱得可怕,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著,他忽然鬆開另一邊少女的手,拉著小白跑進了樹叢之後。

他的手扶著他的頸子,溫柔地抬起他的臉。

小白的心也跳得很快,他當然知道阿飛要乾什麼,甚至模糊地有些期待。

這期待讓他心驚,活了二十七年,他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受到心的存在。

在震耳欲聾的心跳中,他的唇被柔軟地覆蓋了。

第123章 狄大堂主

小白跑得很快。

海邊的風, 呼呼地吹拂著亂發,零星的月光,透過密而厚的樹葉, 在他的白衣上,打下冷而碎的光。

他聽不到自己的心跳, 心似乎已被拋到那熱乎乎的篝火旁,與醉成一團的少年人,永遠耳鬢廝磨地呆在一起。

他的頭腦卻很清楚, 清楚地仿佛個局外人,清楚地知道這具身軀將要奔往合地。

他要找到他被襲擊的地方, 不計代價地尋找回去的辦法。

六分半堂需要他,雷純需要他, 因為他是狄飛驚!

顧盼白首無人問,天下唯有狄飛驚!

他是天下人的知音狄飛驚, 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狄飛驚!

金軍滅遼, 屯兵大宋邊境虎視眈眈, 他受命到杭州籌建分堂,卻在半途被方應看派人襲擊, 重傷不支之下,無奈滾落錢塘江逃命。

被江水淹沒時, 他一刹那間想了無數種結局,包括就此淹死、被抓住或得救

萬萬沒想到,竟然是在一片陌生的海麵上醒來, 且已到了四百年後的大明朝!

他一生運籌帷幄,布局無數, 卻從未見過如此詭異可怖、超出預期之事。

幸而有阿飛,在他尚昏迷不醒的時候, 就隱約聽到了少年人溫柔的低語,那些斷斷續續的話語仿佛一支船錨,讓他遊離的意識開始慢慢彙聚。

意識清醒後,他又裝了三天的昏迷,以判斷周圍人的意圖。

除了每日看診的王憐花,他身邊就隻有阿飛。

喂他喝粥、喝藥,為他擦身換衣,甚至幫他處理不方便的事情。

他叫他“小白”,他的世界裡有位溫小白,與現總堂主有著複雜的關係,被喚小白實在是再尷尬也沒有了,後來他卻越來越習慣。

阿飛每日會和他說許多的話,說自己的過去、困擾、未來,說那個素未謀麵的生父,擔憂是否能得到生父的認可。

他也會讀一些有趣的書,描述大海風光、島上生活,偶爾會提及他在太原的時光。

他將自己完整地展現在狄飛驚麵前,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都是個充滿善意的好孩子。

有時候,阿飛也會說對小白的一些猜想,在他的期待裡,小白純潔無瑕,是位世家出身的翩翩公子。

一開始,狄飛驚儘量與阿飛保持距離,他可以聲色不動地溫柔、溫順、溫情,扮演阿飛期待的小白。

因為狄大堂主總是要離開的,不過是以假意的溫情去換取生存的機會,順便用溫柔的假象去報答少年人的善良。

後來,狄大堂主恢複了健康,他需要船離開,他選擇用感情去騙他。

他感激他,但他必須騙他!

狄飛驚在騙阿飛,但小白的心是真的!

狄飛驚愈跑愈快,幾乎是在林間飛躍,銀白色的沙灘,隱約在林木間閃現;小白的心,卻一步步被封入黑暗。

本來就沒有小白,狄飛驚永遠不會符合阿飛的期待!

他終於奔到了沙灘上,大片大片的月光灑在身上,涼而亮,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那艘珍珠般的巨船,像一座聖潔的宮殿,靜靜地停在幽深的海麵上。

狄飛驚隻猶豫了一瞬,就俯身撿了三個木片,一一運力扔了出去,然後深吸一口氣,足底輕點,借浮木之力輕巧地飛上了潔白的船頭。

守在船舵處的兩個年輕船夫,睡眼朦朧地睜開眼,見是出手大方的白公子,不約而同地笑出了雪白的牙齒。

然後,被兩下手刀重重地擊倒。

狄飛驚接住兩人的身體,輕輕擺在一邊,然後輕步走到桅杆處,小心翼翼地放下船帆,又回到船頭,慢慢轉動船舵。

白帆緩緩漲滿了風,船舵也越轉越輕。

這座白色的水上宮殿,已被他徹底掌控,很快就將駛離海岸,一路向北而去。

他內心深處屬於小白的那一部分,鼓鼓躍動著想回頭張望,但狄大堂主的頭腦,絕不允許回頭!

驀然,銀光一閃,狄飛驚忙鬆開船舵,卻還是慢了一步,右手手背上一根細小的繡花針,映襯著慘白的月光,滲出了血珠。

狄飛驚疾退,那根繡花針卻如影隨形,呼呼地在他麵前不足一寸之處往來穿梭。

好快的身手!好詭異的武器!

便是四大名捕的無情,隻怕也無法如此自如地操縱一根針做武器。

狄飛驚退得很快,片刻已從船頭退至船尾,繡花針卻仍緊追不舍,直到將他逼退至欄杆上,才堪堪定住。

狄飛驚抬頭,月光下,潔白的桅杆上,一襲紅衣迎風而立。

船頭一陣輕響,李尋歡也已躍身於甲板上,控製了船舵,他仿佛全未看見喘著粗氣的狄飛驚一般,向桅杆上仰頭,不讚成地道:“下來!”

他單手掌舵,另一手張開,李夫人紅衣翻飛,輕蝶般落入他的臂彎。

“說了多少次了,嗯?”李尋歡輕聲道,“不要站那麼高,會頭暈的。”

李夫人靠在他身邊,指著罪魁禍首,委屈地轉移火力:“他騙了阿飛!”

李尋歡這才轉過身,彬彬有禮地道:“白公子,若需用船,直言就是,何必作出如此宵小行徑?”

“我若借船,必須有個理由!”狄飛驚咬著牙,緩緩道:“可惜我的理由你們不會相信,我來的地方太遠,需要一條配置齊全的大船,才可能回的去!”

“哦,”李尋歡看了眼他的妻子,饒有興致地道,“白公子從哪裡來的呀?”

狄飛驚閉了閉眼,大聲道:“汴京,大宋!”

李尋歡輕咦了聲:“是有些遠,可惜再大的船也回溯不了時空啊!”

狄飛驚驚道:“你們相信我?!”

“恐怕,”李尋歡意味深長地說,“我們是這個世上最能相信你的人了。”

他接著又道:“你有沒有想過,即使到了汴京,也回不了你曾在的大宋啊!”

狄飛驚道:“我必須一試,還有人在等我回去!”

“情人?妻子?”李夫人忽然開口,憤然不平,“你為何要招惹阿飛?”

“不是!”狄飛驚道,“我是一個組織的大堂主,北方大軍壓境,可能會有戰亂,我們總堂主卻是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李尋歡修長的眉也蹙了起來:“你們的皇帝,是趙佶,還是趙桓?”

“都不是!”狄飛驚道,“官家趙楷,是趙佶第三子!”

李尋歡奇道:“這倒是沒聽說過!在我們的曆史上,趙楷最有名的事兒是中過科舉!後來應是死在五國城了!”

“我曾聽阿飛提及過,”狄飛驚道,“也翻過王島主的藏書,可惜語焉不詳,隻說靖康之恥,二帝北狩,卻不知具體是哪位皇帝在位。”

李尋歡歎道:“這件事非一兩句話說的清。再者,聽我一句勸,你流失的歲月能否追回,大概率與地理位置無關。不如你隨我們回去,咱們從長計議!”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狄飛驚冷冷道。

李夫人手中銀芒一閃,冷笑道:“你可以不相信,我們也不必真的需要征得你同意!帶你的屍體回去,我不信阿飛會傷心一輩子!”

狄飛驚垂著頭,秀麗的眼眸卻倔強地看著他們,仿佛在說:要不要賭一把?

李尋歡從容笑道:“我們相信你,是因為曾與你有過相似的經曆,雖然時間跨度沒那麼大。”

“你們也不屬於這個時代?”狄飛驚明顯有些不信。

“準確地說,”李尋歡握著他夫人的手,柔和地道,“我曾經去過他的世界,後來,他選了我的世界。”

說出最後一句話時,他的眼眸溫柔地在妻子麵龐上遊弋,仿佛在用目光愛撫他一般。

李夫人也溫柔地看向丈夫:“這是我一生中作出的最值得的選擇,有時候在夢裡,我發現自己失去了選擇的機會,害怕得想立即死掉!”

“噓,”李尋歡低聲道,“以後睡覺時握著我的手,你就不會再怕了。”

“你這般無牽無掛地作出選擇,”狄飛驚冷哼一聲,截斷他們的恩愛瞬間:“也許隻是因為在那個世界裡,你沒有責任要承擔。”

李夫人挑眉道:“在那個世界,我是天下第一教派的教主,沒了我,它如今依然運轉良好!而新任教主,隻是一位不滿二十歲的女孩子。”

他的語氣懇切了些:“也許,你在彆人的世界裡並沒有那麼重要,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才應該是你真正要關注的事。”

“我必須得回去輔佐她!”狄飛驚搖頭,卻多了一絲遲疑,“士為知己者死,從被她父親看中那日起,我就沒有自己了!”

“你若想不通,我們也沒有辦法!”李夫人的語氣不耐煩起來,“但若想傷害阿飛,我絕對會讓你後悔從你的世界出生!”

李尋歡輕握妻子的手臂,接著向狄飛驚勸道:“你還是先隨我們回去吧,相信我,很快會有人來幫忙處理你的問題,給你選擇的機會!”

“什麼人?”

“具體細節已記不得了,”李尋歡笑了,目光悠遠地看向海天之間,“我們至今無法理解的一些人,也許你可以稱之為神!”

狄飛驚看著他,良久,才點頭道:“也好,若是一個月後沒有線索,就算是伐木作舟,我也是得離去的!”

他頓了頓,又道:“我會儘量安撫好阿飛,不去傷害他!”

李尋歡笑道:“到時必有轉機,也許你會有更有趣的奇遇呢!”

三人跳下船,在沙灘上停步。

紅衣翩躚的王憐花,斜倚在一株棕櫚樹下,笑容冷而危險:

“對這個人,你們太過客氣了,敢欺騙我王憐花的外甥,搶我王憐花的船,就該有被撕成一百片,丟進海裡喂鯊魚的覺悟!”

第124章 團寵少年

李尋歡笑道:“看在阿飛的麵上, 先把這一百片寄下吧!”

王憐花緩緩走到他們麵前,以壓迫的姿態望著走在最後的人:“敢讓阿飛傷心的話,我會送你一種藥, 讓你自己動手履行這寄下的一百片!”

狄飛驚抬眼看他,嘲諷道:“你既然這般懂醫藥, 為何不配一種藥,讓本來愛女人的人,去愛上一個男人?”

王憐花怔住, 痛苦在他麵上一閃而過,又很快恢複平靜, 回諷道:“你在樹後被親得意亂神迷時,可不像是個愛女人的人!”

他一字一句道:“若不是當時的真情流露, 在拋下阿飛跑出沙灘的那一瞬間,你就是個死人了!”

狄飛驚俊臉緋紅, 冷哼一聲, 再不說一句話, 眾人默默回到布吉人的聚集地。

仍有人在歌舞喝酒,但更多的人已回到樹屋入睡。

阿飛在樹屋裡睡得正香, 手臂仍緊緊攬著狄飛驚走之前塞在他懷裡的被子。

狄飛驚跪下身子,將被子一點點抽了出來。

阿飛在醉夢中驚了一下, 揮手急抓:“小白!”

狄飛驚握住他的手,輕聲道:“阿飛,我回來了!”

他順從地偎進阿飛懷裡, 刹那間,他的心跳回到了腔子裡, 他又成了小白。

小白靠在阿飛肩頭,輕輕地在他耳尖吻了吻。

李尋歡拉著愛妻站在門外, 隔著簾子看見了這一幕,他低聲歎道:“這樣處理,對阿飛不知到底是禍是福?”

東方不敗笑了笑,聲音卻沒有刻意壓低,帶著一絲不容錯過的威壓:“有咱們在,阿飛身上絕不會有禍!”

李尋歡不讚成地搖了搖頭,拉著妻子的手,從立身的樹乾上,輕盈地躍回屬於自己的樹。

東方海岸上,天水之間,一輪紅日正冉冉升起。

李尋歡摟著妻子,低聲道:“這位白公子並沒有和任何人互換靈魂,會是同一批人乾的嗎?”

“不管是不是,”東方不敗在他肩頭道,“能這樣操縱靈魂、操縱時間,都太可怕了!”

李尋歡點頭,他在心底默默加了一句:“還可以操縱人的記憶!”

思及當年那個“一年”約定對二人的折磨,他轉頭在妻子額上輕吻一下,摟緊了他。

每當想到這些擁有神之力的人時,李尋歡都有一種無法掌控命運的恐懼,幸而妻子的溫度是真實的。

不慣那些人是誰,他永遠感激他們將東方送到他的身邊!

李尋歡翻過身,將妻子輕輕壓在身下。

第一縷陽光透過門口的草簾,照進屋內草墊子上時,阿飛睜開了眼。

小白在他臂彎裡,睡得正熟,花瓣形的柔軟唇瓣,微微開著,露出一點兒晶瑩的貝齒。

阿飛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雙唇瓣,他昨夜喝了很多酒,但這唇齒的滋味,卻是絲毫未忘。

甜的,柔軟的,讓人靈魂都戰栗起來的美妙滋味。

雖然小白說過未經允許不得觸碰他,可昨夜他又是那樣柔順,整個人都仿佛融化在了阿飛的懷裡,予取予求地承受著一切。

阿飛相信,如果他作出更過分的事兒,小白也不會反對。

可他還是控製住了自己,他們都喝了酒,不應該在這樣的情況下作出更過分的事兒。

而且,他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做更過分的事兒,隻覺得身上熱得難受,恨不得扯開小白的衣服,親吻他的全身。

阿飛的身下又開始發熱,他定了定神,輕輕抽出手臂,為小白蓋上薄薄的絲被,又放下草簾子,直到確保遮蓋住陽光,才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這間樹屋是大哥的一位朋友借給他們的,阿飛站在樹枝上,害羞地想:是不是應該去問問大哥,該怎麼

他沒再想下去,因為太害羞了!但還是要去找大哥,大哥那麼善解人意,應當不需要他明白地問出口。

阿飛差點兒從樹枝上掉下去,他是習武之人,耳力自然高於常人。

故而,在接近樹屋時,他並沒有錯過那些細細的喘息、肢體交錯的聲響。

阿飛逃命般地跳下樹,樹下的人很少,因為昨夜的歡舞,大部分人都還補覺未醒。

隻有一襲紅衣的王憐花,還懶洋洋地倚在樹根上喝酒。

看見阿飛麵紅耳赤的模樣,他輕笑一聲,忽然有了個絕妙的主意。

“阿飛,”王憐花招手讓外甥過去,“聽說你和白公子走到一起了?”

阿飛大驚失色:“舅舅,你怎麼知道的?是我酒後失言了嗎?”

“不是,你喝多了就睡,酒品好得很!”王憐花笑道,“是你那位白公子告訴我們的,他昨夜專門來征求我和你大哥大嫂的同意!”

阿飛大喜過望:“真的嗎?小白告訴你們的,那他是不介意我們”

想到兩人可以得到親人的祝福,阿飛幾乎要興奮地跳起來,他望定王憐花道:“舅舅,你們同意了嗎?”

王憐花深深地歎了口氣,看到擔憂爬上阿飛的俊顏,才道:“這位白公子好看是好看,到底比你年長不少,閱曆、心機都不是你能掌控的。”

“他失了記憶,什麼都不記得了!”阿飛忙為小白剖白,“他既膽小有溫順,沒有什麼心機的。”

王憐花毫不客氣地道:“他昨夜已經恢複記憶了,聽說還是什麼組織的二把手,軍師一類的人物!”

“真的嗎?”阿飛有些失落,小白恢複記憶了,卻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他。

王憐花細細打量他的神情,繼續道:“他不是溫柔單純的小白,你還喜歡他麼?”

“當然,”阿飛堅定地道,“無論他有沒有記憶,他都是我的小白!”

王憐花低歎道:“很好,你今日和他談談,若是沒改變主意的話,晚上到我艙房裡來找我。”

他似笑非笑地接著道:“舅舅送你一件好東西,當作成人禮!”

阿飛並沒有在意他的“好東西”,他心頭已被緊張占據,對王憐花說的雖堅定,他自己卻是沒什麼把握的。

小白恢複記憶了,他不再是獨屬於阿飛的小白了,他有了來處,有了牽掛,想起了“純兒”。

阿飛漫無目的地在森林裡漫步,腦子緊張到一片空白,直到一滴清晨的露水滴在額上,他才略微清醒了些。

小白恢複了記憶,但又去找舅舅坦白,難道不是已經作出了決斷,要和阿飛在一起嗎?

緊張倏忽而去,喜悅在心頭充盈,阿飛歡喜地跳了起來,重重磕在一枝斜伸出來的樹乾上。

他捂著腦門,繼續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王憐花遠遠跟在後麵,看見他那副似喜似顛的模樣,簡直有些無法直視。

這孩子怎麼偏偏像了他的母親和舅舅,也是個執迷不悟的情種!

他歎了口氣,轉身搖頭,找地方補覺去了。

阿飛在森林裡走到日上三竿,緊張、狂喜、不安才慢慢消散了些,他不願擾了小白的睡眠,回程走得也很慢。

兩個綠衣少女攔住了他的去路,她們手中捧著沾滿露水的鮮花,眨著清純的大眼睛,笑盈盈地說了一長串本地話。

阿飛仍處於喜悅之中,猜測道:“你們要把花送給我嗎?太感謝了!正好,我也想送些東西給小白!”

他接過花,與兩位驚喜的少女擺手再見,輕快地返回了昨晚暫住的樹屋。

小白已經醒了,坐在窗前,目光悠遠而惆悵。

一束鮮紅的花朵出現在他麵前,隨後是阿飛燦爛的笑臉:“送給你,恭賀你恢複記憶!”

小白吃了一驚:“你從哪兒聽來的?”

阿飛有些不安,但還是笑道:“舅舅告訴我的,他還說了昨夜的事兒。”

他有些忸怩地紅了臉,小白的臉卻變得更白,驚道:“昨夜的什麼事兒?!”

“就是,”阿飛依然垂頭紅臉,“你去求他同意咱們的事兒。”

小白臉色恢複了些血色:“王島主怎麼說?”

阿飛握住他的手,開心地道:“舅舅他不反對,隻是讓咱們談談,還要送禮物給我呢!”

“小白,”他頓了頓,悵然若失地改口道,“哦,對了,不應該再叫你小白了,你能告訴我名字嗎?”

小白搖搖頭,低聲道:“沒關係,你還可以這樣叫我。”

阿飛道:“但我想知道你真正的名字,我想了解你!”

小白抬眼,歎道:“我姓狄,你就叫我狄路吧!”

“狄路?”阿飛思索道,“名字很好,但我想叫你阿路,好嗎?”

阿路,多麼遙遠的稱呼,他常常挨打的母親曾這樣叫過他,受儘欺辱的姐姐也曾這樣叫過他。

已經有二十年,沒有人再這樣叫過他了。

狄飛驚回握住阿飛的手,溫聲道:“好!”

他心裡想:還能在一起的時候,我一定要對你很好很好……

第125章 漸入佳境

狄飛驚感慨萬千, 將手中鮮花交給阿飛,笑道:“替我拿著!”

然後,他轉身開始以手指梳理頭發, 當地人習慣披發,最多打個長長的發辮, 故而房內並不配置梳子。

他垂著頭,將烏黑的長發一縷縷拉至胸前,再用手指一點點理過去。

阿飛將花放在草墊子上, 站在他身後,輕輕地按下他舉起的手:“我來幫你吧!我大哥總是會幫嫂嫂梳頭發, 擔心他手酸。”

狄飛驚頸子不便,且又不喜外人觸碰, 梳頭一向不是容易的事,如今有人代勞, 心下的感覺一時難以細說。

身後人的手指修長有力, 輕柔地摩挲過頭頂肌膚。

阿飛也不會什麼繁複的花樣, 不過是攏在一起,用木簪鬆鬆地挽了起來。

狄飛驚麵如好女, 頭發挽起時,愈發顯出雪白的頸, 靈秀的下頜。

挽好發髻,阿飛俯首為他整理碎發,忍不住在他玉白的耳上親了親:“小白, 不對,阿路, 我能再親親你嗎?”

他年輕麵薄,正是易情動易臉紅的年紀, 話剛問出,一張俊臉早就紅得發熱。

見他這般視若珍寶的模樣,狄飛驚暗暗歎了口氣,轉過身子,鄭重地道:“阿飛,我不是什麼世家公子!”

他垂著頭:“我的父親是馬場裡的一個小馬快,好賭、酗酒、打女人。他在外活得像一條爛泥鰍,在家裡卻是一隻野獸,稍不如意就對我母親、姐姐拳打腳踢”

他低垂的雙手立即被握住了,阿飛柔聲又帶些驚恐地問道:“你呢?他也打你嗎?”

“我?”狄飛驚嗓音哽咽,語氣卻不掩嘲弄,“他隻是不在意我,當小奴隸一般使喚,我五歲起就得替他到馬場裡乾活,被馬踏斷脖子也不過是再挨一頓罵!”

阿飛倒抽一口冷氣:“你的脖子是”

“痛麼?”他心疼地輕撫著狄飛驚雪白低垂的頸子。

“這不是重點,”狄飛驚強抑住心底的酸楚,拉開阿飛的手,大聲道,“重點是,我從來不是你想象中的純白無暇富家子!我甚至算不得什麼好人!”

他站起身,抬眸看著阿飛的雙眼,仿佛罪人坦白罪狀一般繼續道:“我在一個算不得正義的幫派做事,殺過人,害過人,直接的或者間接的,籌劃過一些謀算人心的陰謀”

“噓,”阿飛輕聲安撫著他,“你能這樣說出來,就說明你並不認可這些事對嗎?”

不!我說出來不過是擔心誤導了你的判斷!

狄飛驚心中大喊,我不想欺騙你的感情而已!這不過是我的坦白,絕不是懺悔!

對於做過的事情,我是不會覺得後悔的!低首神龍狄飛驚,也絕不是會心慈手軟的人!

但對著阿飛清澈溫柔的眸子,他終是什麼也沒說,隻是垂眸。

狄飛驚心中想:我與他的緣分不會長久,何必一定要他愛上真實的我,就這樣開開心心地在一起不好嗎?

但,到底意難平!

阿飛攬住他,低聲道:“你知道嗎?我嫂嫂當年還是魔教教主呢,但他如今跟著我哥哥行俠仗義,在江湖中名聲也很好。”

狄飛驚低聲道:“我已經二十七歲了,比你大了近十歲。”

“這更算不得什麼了,”阿飛又道,“我嫂嫂也大哥哥十歲呢!”

狄飛驚忍不住笑道:“你怎麼什麼事都要拿兄嫂來對比,難道他們做過的事就成了金科玉律,絕對正確麼?”

阿飛也失笑:“可能是因為他們一直是我最羨慕的人吧!”

他扶著狄飛驚的頸子,輕聲道:“如今我也有了讓人羨慕的愛人了!”

他的雙眸遊巡在狄飛驚的雙唇上,喟歎般道:“我的!”

狄飛驚長睫輕眨,終是緩緩闔上了,柔軟的唇瓣又被珍而重之地覆住了。

阿飛一邊吻著他,一邊將手慢慢攬在腰上,將人抱了起來。

狄飛驚身子突然騰空,忙攬住他的脖子,吃了一驚道:“你做什麼?”

阿飛回過神來,也有些臉紅,忙道:“你彆誤會,我隻是想把你放到床上去。”

這話更叫人誤會了,他又忙解釋:“我不是要和你那樣,隻是覺得你站著後頸會不舒服,想讓你躺得舒服些。”

狄飛驚鬆了口氣,見他這副窘迫樣子,不由得起了逗弄的心思:“那樣是哪樣,嗯?”

阿飛簡直紅成了煮熟的蝦子:“我也不知道,我”

兩人又耳鬢廝磨地玩笑一陣,才牽著手下了樹。

樹下站著十來個年輕人,似乎已等了許久,早上送阿飛鮮花的兩位綠衣少女,各托著一盤果子站在最前麵。

見到阿飛下來,眾人都歡呼起來,將他簇擁起來,與那兩個少女圍在中間,推著向前走去。

“做什麼?”阿飛忙轉身去找狄飛驚,“阿路!”

狄飛驚正要上前,早有兩個黑衣小夥子捧著一隻榴蓮迎上來,要送與他吃。

受氣味所逼,狄飛驚隻得又退回樹上,遙遙向阿飛喚道:“我到李大俠那裡去,咱們在那裡會合!”

他急著要問靖康之變的事兒,此地民風淳樸,對阿飛的處境倒是不用太擔心。

阿飛被少男少女們簇擁到一株大樹下,眾人讓他與那兩個少女並排站著,為他們帶上鮮花做的花環,牽著手圍著他唱歌跳舞起來。

阿飛一頭霧水,但見他們沒什麼惡意,便也就聽之任之了。

狄飛驚不再掩飾武功,輕巧地飛躍到李尋歡的樹屋前,揚聲道:“李大俠、李夫人在嗎?在下狄路前來拜訪!”

東方不敗打開門,輕笑道:“原來你姓狄,不是狄青將軍的後人吧?”

狄飛驚道:“在下出身寒微,不過有幸與狄大人同姓而已。”

東方不敗迎了他進去,李尋歡正坐在墊子上吃飯,也站了起來,笑道:“狄兄弟喜吃甜飯嗎?內子做了菠蘿飯和竹筒飯,都預備了你和阿飛的份兒。”

當地人早飯喜歡吃菠蘿飯,李尋歡卻不太喜歡甜口,東方不敗便單做了竹筒飯給他吃。

狄飛驚笑道:“阿飛還在下麵和小朋友們玩鬨,我和李大俠一樣吃竹筒飯吧!”

李尋歡請他坐下,笑得和藹:“你若不嫌棄,就和阿飛一般喚我大哥吧!”

狄飛驚從善如流:“大哥!”

又回頭向盛飯的李夫人拱手:“嫂嫂!”

東方不敗隻是點了點頭,拿了飯、水、蔬果給他,然後在李尋歡身邊坐下。

李尋歡道:“你若是為了靖康之變而來的,就得先吃飯,否則隻怕聽了那段曆史,你飯就吃不下去了。”

狄飛驚心下了然,也不再多言。

吃了飯,李夫人端了果酒上來,為他和李尋歡各倒了一杯。

李尋歡就著清涼的果酒,細細說起那段可笑可歎可恨的曆史。

饒是對趙家皇朝頗有了解的狄飛驚,也不由得瞠目結舌:“撒豆成兵?這竟然也能信?”

聽到汴京被洗劫一空,皇室女子的悲慘命運,一貫泰山崩於前不動聲色的狄飛驚也顫了嘴唇,半晌說不出話來。

李尋歡終於講完了,室內久久無語。

良久,李夫人開口道:“你們換這位新皇帝,是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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