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飛驚意會,略振奮了些,道:“宣和三年,新帝登基後就派宗澤老將軍整頓北方防務,並出兵助遼,奈何遼帝爛泥扶不上牆,竟然自己投降了。”
李尋歡道:“依你看,新帝如何?”
“雷厲風行,霹靂手段!”狄飛驚讚道,“一穩定朝堂,就出手整吏治、改賦稅、變兵製!奈何積重難返,阻力重重,遼又反水得這般猝不及防,金軍竟就此兵臨北境!”
李尋歡笑道:“靖康之變本就有許多偶然因素,徽欽二帝的操作也是異於常人。照你說來,這位新帝還算睿智,靖康之事應是絕不會發生的了。”
思及已慢慢轉好的朝廷局勢,狄飛驚也鬆了口氣,但蘇夢枕這幾年手段強硬,對六分半堂、有橋集團等與遼金暗通款曲過的幫派打壓甚急,隻怕雷純獨力難以支撐長久。
想到雷純的壓力,他的心又懸了起來,恨不得立即趕回去。
門外忽有響動,王憐花掀開簾子,笑得麵如桃花:“阿飛在下麵成親,你們做長輩的,怎麼一個也不參加呢?”
狄飛驚仍怔怔的,沉浸在靖康之變帶來的繁亂思緒中,一時竟未明白他話中意思。
李尋歡站起身道:“怎麼回事兒?”
王憐花笑道:“他接了兩位布吉女子的晨起第一束花,可不得娶人家為妻嗎?”
第126章 花債
狄飛驚這才恍過神來, 起身躍至門口,抓住門邊藤蔓就要下樹。
“你又不打算與他長相廝守,”王憐花倚在門邊, 冷笑道,“何必這般急著去阻斷他的姻緣?”
狄飛驚垂頭:“就算不是我, 也該是他真正相愛的人!”
王憐花道:“那兩個女子美貌、靈動、純潔無瑕,豈不是阿飛最喜歡的類型?”
狄飛驚不再答話,抓著藤蔓一躍而下。
李尋歡走到門邊, 向王憐花搖頭,以不讚成的語氣喚道:“前輩!”
“他還在欺騙阿飛, ”王憐花道,“難道你看不出來, 一旦有機會,他就會棄阿飛而去嗎?”
李尋歡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 何不先讓他們享受當下的甜蜜, 未來的離彆就留給未來吧, 總會過去的。”
王憐花歎道:“你就不怕阿飛承受不了離彆打擊,從此一蹶不振?”
李尋歡道:“他還年輕, 年輕人的戀愛總是免不了帶著點兒青澀的。”
阿飛已發現了不對,圍著他們跳舞的人越來越多, 又有許多年長的人來向他們灑水、祝福。
兩個布吉少女挽著他的手,喜悅的麵龐上含著一絲嬌羞。
悠揚的葉笛聲響起,眾人如流水般分開一條道路, 一個裹著紅衣,似男似女模樣的人, 緩緩走了過來。
阿飛心頭愈發不安了。
那紅衣人走至他們麵前,停下, 用清靈好聽的嗓音道:“少年人,你願意娶曼雅、曼妮為妻嗎?”
“什麼?”阿飛整個人驚呆,“娶妻?”
紅衣人了然地微笑:“布吉女子晨起的第一束鮮花,是要送個她們心儀的人。若男子接受了鮮花,就表示同意她們的示愛。你們剛剛又進行了布吉人的成親儀式,從我們的習俗來說,你們已經結為夫妻了。”
阿飛忙掙脫兩個女子的手:“我以為大家隻是在跳舞,就像昨晚上那樣!”
他看向遠方的樹屋,急道:“況且我已經有心上人了!”
紅衣人轉向剛祝福他們的那群長者,用本地語交談一陣,又向兩個少女說了幾句話。
少女曼雅、曼妮大聲驚叫起來,從表情來看,就是在表達不同意。
阿飛忙轉身,向兩位少女施禮道:“兩位姑娘,小子無知,誤接了兩位的花,我明日還十束、百束給你們!”
他急得都要落淚了,與阿路的感情剛剛開始,怎麼能出這樣的事兒呢?
紅衣人寬慰道:“我們布吉人在婚姻上規矩不多,男人可以娶多位妻子,女子也可以嫁多位丈夫。你娶了曼雅、曼妮,還是可以再娶你的心上人。”
阿飛忙搖頭道:“我此生隻會有他一個,絕不娶彆人!”
一道白影從天而降,狄飛驚落在人群之中,抬眼向阿飛看來。
阿飛忙奔過去,抓住他的手道:“阿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我以為在跳舞,他們卻說我成親了!”
狄飛驚輕拍他的手,安撫道:“沒關係,我都明白的,彆著急。”
他拉著阿飛,走至紅衣人麵前,行禮道:“閣下一定就是比蘇祭司了。”
比蘇點頭:“你就是他的心上人?”
狄飛驚沒有否認,繼續道:“成親,是兩個人的事情。你們這兒的習俗,跳個舞即可禮成;我們那兒,卻需要繁複的三媒六證、拜堂成親。”
“對阿飛來說,他隻是跳了個舞而已,望你們看在不知者不罪的份上,寬免他的無知吧!”
比蘇道:“我理解你們,但我的族人無法理解,若你們始亂終棄,就得接受布吉人的憤怒!”
“好吧,”狄飛驚道,“我們接受成親的事實,但婚姻總是可結可解的,我們要求和離!”
紅衣人歎道:“成親當日就和離,更是羞辱了,隻怕引起的怒火更多。”
狄飛驚垂著頭,誠懇地道:“祭司大人智深如海,定有兩全其美的解決之道。”
紅衣人微笑道:“布吉人還有一項習俗,試婚!倘若過了新婚之夜,彼此都不滿意,也是可以和離的。”
狄飛驚謹慎地道:“新婚之夜,可有什麼必須的流程和儀式嗎?”
紅衣人淡淡道:“新婚之夜,就是行夫妻之事了,並沒有一定的形製,隻要有夫妻之實即可。”
狄飛驚思索片刻,道:“我聽說你們這裡對性彆有特彆的認知,也就是說,男人也可以娶男人的。”
“奧若可以娶卡拉來,”紅衣人道,“瑪卡也可以嫁給卡拉白!”
“好!”狄飛驚轉身,拉住阿飛的手道:“你願意娶我嗎?”
阿飛早已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喃喃道:“我當然願意,可是”
狄飛驚握住他的手,向比蘇微笑道:“就算是再苛刻的習俗,也無法規定一個男子新婚之夜,必須與誰行夫妻之事的,對嗎?”
比蘇歎道:“確實如此!”
狄飛驚站至阿飛身側,坦然道:“繼續吧,將成親儀式走完!”
阿飛驚道:“阿路,這對你太不公平了!”
狄飛驚湊到他耳邊,低語道:“無妨,走個過場而已,晚上咱倆裝一裝就行。”
阿飛搖頭,堅定地道:“對那兩位姑娘也不公平,大丈夫豈能隨意耽誤姑娘們的清白人生?我還是實話實說,任他們打罵處置吧!”
說罷,阿飛直接走到比蘇身邊,跪下道:“都是我無知莽撞的錯,求祭司大人向眾人說明,莫誤了姑娘們的終身!”
比蘇微笑道:“我們這裡的人,並沒有名節清白之類的迂腐想法,姑娘家隻會在乎是否得到了尊重。”
阿飛真誠地道:“我很尊重她們,願意因我的無知受到懲罰!”
比蘇歎了口氣,轉向那兩位姑娘,溫柔地說了幾句。
兩位姑娘都紅了眼眶,開始流淚。
狄飛驚將阿飛拉了起來,低聲道:“不要太過內疚,本就不是你的錯!”
阿飛咬著嘴唇,心下的難過並沒有降低一分。
幸而,一個長相明媚的姑娘,似乎是她們的姐妹,走過去擁抱並安慰了她們,姑娘們的眼淚漸漸止住了。
三人低語一陣,那長相明媚的姑娘走過來,以生硬的漢語對阿飛道:“天亮前,一屋花,賠禮!”
比蘇善解人意地替她解釋道:“這位是姑娘們的姐姐曼達,她代表兩位妹妹提出了毀婚的代價,明日天亮前,用鮮花鋪滿她們住的樹屋!”
狄飛驚冷哼一聲,道:“這小島上的鮮花,隻怕全部摘來也沒有那麼多!”
“我接受!”阿飛大聲道。
高高的樹屋裡,三人全程觀看了這次小事件。
“片刻之間,一連想出三條解決之道,這位狄路不可為不機智巧變!”
王憐花歎道:“但從處理悔婚這一件事上,就可看出他與阿飛非是同一類人。”
李尋歡笑道:“當阿飛堅持了原則時,這位狄公子也沒有反對,不是嗎?”
王憐花也笑:“那句話怎麼說來著,邪不壓正,一切投機取巧在大俠的正直不阿麵前,都隻能無功而返!”
他探身看了眼狄飛驚,白衣人垂著頭,看不出表情是悲是喜。
王憐花歎道:“如此說來,我倒是有些同情這位狄公子了!”
他的目光向著下方,貌似不經意地問李尋歡:“說到正義大俠,你們那些飛來飛去的小鴿子,有沒有帶來一點兒沈浪的消息?”
李尋歡道:“沈兄今早已經到了馬尼拉城,隻是還沒有朱姑娘的下落。”
他回首向妻子笑了笑,東方會意而去,不一會兒,從箱子裡拿了個小紙卷出來。
李尋歡接過來,雙手遞給王憐花道:“沈兄給前輩寫了兩句話,隻有前輩主動問起他的行蹤時,才讓我們交於前輩!”
王憐花嘴上道:“很稀罕嗎?”
手卻不由自主地伸了過去,他接過來打開,見到熟悉的字體,鼻頭先是一酸,然後才看清是兩句詩:
預拂青山一片石,與君連日醉壺觴!
第127章 晨起第一束花
漫天星光, 籠罩著整座小島。
阿飛仍在登高爬低地尋找鮮花。
狄飛驚坐在地上,將找到的鮮花細細整理成束,放進一排大籃子裡。
鮮花越堆越多, 花海中垂首而坐的人,在花與星的映襯下, 仿佛一隻翩躚而舞的白蝶。
阿飛又抱著一大捧花回來,遠遠地就放輕了腳步。
他將花放在狄飛驚麵前,低聲道:“對不住, 讓你跟著我做這樣的事兒。”
“和我還需要客氣嗎?”狄飛驚抬眸,秀麗的眸中滿是包容和微笑, “隻是你有沒有想過,把這些花瓣取下來, 很容易就能鋪滿房屋了。”
阿飛搖頭道:“那樣是容易些,但我覺得不是她們的本意!”
他從狄飛驚手裡取出一束花, 放進籃子裡, 低聲道:“你先回去歇一歇吧, 我一個人能做到!”
狄飛驚笑道:“無妨,白天睡得太多了些, 並不困。”
如此溫柔體貼的人,阿飛心頭暖洋洋的, 飛快地看了下四周,然後俯身,在狄飛驚臉頰上親了一口:
“我真幸運, 能遇到你!”
狄飛驚靠在他肩頭,心底暗歎:隻望一個月後, 你還能這樣想。
兩人依靠著休息了一會兒,阿飛仰頭笑道:“真好!星空好, 花也好,人更好!隻願年年如今日,與你長相伴!”
狄飛驚輕聲道:“以後,隻怕沒有這樣的星光與花了,但美好記憶終是長存的,對嗎?”
“對,”阿飛道,“咱們以後還有更好更多的記憶!”
他又親了狄飛驚一下,才跳起身,繼續找花。
天將亮時,兩人終於將那些花兒全運到曼氏姐妹的樹屋下。
阿飛敲了門,曼雅探出頭,驚訝地發現整棵樹都被鮮花簇擁了。
她忙回去召來姐妹們,三人都驚喜不已,乾脆動手,將鮮花全部裝點在樹藤上。
三人一邊收拾鮮花,一邊嘰嘰喳喳地向阿飛道謝。
看她們恢複快樂的笑容,阿飛也開心起來,心頭大石落下,飛上飛下地幫忙。
狄飛驚站在樹下,垂著頭,隻能聽到少年男女的笑語,嗅到滿樹的花香。
她們都是甜美純真的女孩子,與阿飛在一起,未必不是良緣。
他獨自回了暫住的樹屋,東方泛起魚肚白,天確實要亮了。
第一縷陽光透過樹頂時,阿飛才滿頭大汗地爬了上來。
他一手拉著藤蔓,一手卻背在身後,等到了狄飛驚麵前,忽然捧出一大束帶著露水的鮮花:
“清晨的第一束鮮花,剛趕在太陽出來前摘的,送給你!”
狄飛驚失笑道:“原來你留著那簇花不摘,是為了這個!”
阿飛紅了臉,靦腆地笑道:“你看到了?”
“當然,那簇花最豔最美,誰會注意不到呢?”狄飛驚背著手,促狹笑道,“不過,這花可不是隨便接的!”
阿飛坐在他麵前,誠懇地道:“昨日你都要嫁給我了,這儀式不要給你補全嗎?”
狄飛驚也不由得飛紅了臉:“我那是權宜之計,做不得數。”
“我卻是認真的,”阿飛將花塞進他手裡,“清晨第一束鮮花,送予我心愛的人!”
這話出口,他一張俊臉已比花還紅,一雙大眼睛,卻仍亮晶晶地盯著對麵的人。
狄飛驚捧著花,認真地道:“阿飛,謝謝你!”
他還要再說,忽見李尋歡夫妻正從樹下經過,腳步匆匆,忙推阿飛去看。
阿飛躍下樹去,不一會兒回來道:“無事,是他們的幾位朋友到了!”
李尋歡與東方不敗攜手迎至岸邊,六艘棕帆小船依次慢慢停靠在岸邊。
每個船板上都站了數十人,看見他們出現,一起熱烈地揮起手來。
船上的小孩子們甚至跳了起來,歡叫道:“李叔叔!李嬸嬸!”
這些人雖身著本地服飾,長相卻都是華人模樣。
他們本就是福建、潮州等地的明人,受生活所迫到呂宋一帶討生活,兢兢業業經營了近百年,才積累下了些家業,在此地立穩腳跟。
後來,西班牙人來了,他們自稱發現了這片世代有人居住的地方,並以皇太子的名字命名此地為菲律賓,派駐總督進行統治。
他們廢黜本地的王,將土地分授給西班牙人所有,提高賦稅,大肆屠殺華人,甚至提出了用八十人征服大明的荒唐計劃。
李尋歡夫妻是在一座小島旁救下這些人的。
他們駕木舟逃離馬尼拉城,一路被西班牙人的大船貓戲耗子般追逐,在接近小島時,小木舟全被火炮打成了碎片,人們隻能在火藥籠罩下,泡在海水裡抱團等死。
西班牙人看到他們的慘狀,在大船上哈哈大笑,並以轟隆的炮聲阻止他們遊水向島上靠近。
李尋歡夫妻正在島上搜尋船夫的蹤跡,聞聲趕到岸邊。
見此場景,一起變了臉色。
東方不敗悄無聲息地潛入水底,借炮聲遮掩,躍上大船,製造混亂,斬殺兩個軍官,又破壞了火炮。
李尋歡則當機立斷,砍倒大樹,做成浮木,才將這些人救到荒島上。
西班牙人大怒,舉著火槍追到島上的密林中,卻被鬼魅一般的飛刀、銀針紮得鬼哭狼嚎、抱頭鼠竄。
正是在那時,留下了阿飛他們後來追尋到的繡花針。
那座島荒涼至極,除了棕櫚樹與沙灘,就再沒有其他物事,且西班牙人隨時可能再來。
李尋歡讓他們躲藏在附近小島上,砍伐樹木造船,自己則與妻子找到曾短暫居住過的布吉島,為他們尋求庇身之所。
船停穩,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當先跳了下來,一路踩著水,撲進李尋歡的懷裡,歡聲道:“李叔叔!”
李尋歡抱起他,笑道:“小和五,有沒有好好照顧爺爺?”
“嗯!”小和五大聲道,“我有聽李叔叔的話,做個男子漢!保護大家!”
李尋歡笑著誇了他幾句。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在眾人攙扶下下了船,顫巍巍地領著眾人,彎腰向李尋歡夫妻道謝:“有勞李公子為我們周旋,才得來容身之處,我們潘氏一族感激不儘,已為賢伉儷供上長生牌位,早晚燒香祈禱!”
李尋歡忙回禮,推辭謙讓良久,才道:“潘老伯,此島地處偏僻,應能暫時棲身,隻是本地向來封閉自足,年輕人們還得另尋住處。”
“你這兩日送的信裡,已說得很明白了!”潘老歎道,“能讓老弱婦孺們有片瓦遮身,已是功德無量,年輕人們的生活,得靠他們雙手去創造!”
船上眾年輕人,紛紛呼應道:“李大俠,放心吧,我們可以再建新家園。”
東方不敗站在一邊,仔細清點下船的老人和孩子,此時問道:“怎麼細妹子她們沒跟著來嗎?”
“唉,收到你們的傳信後,我一直在督促大夥兒趕造船隻,”潘老唉聲歎氣道,“就疏忽了對年輕人的看管。”
“有十來個後生仔年輕氣盛,不願意多年積累的家資拱手送人,趁著半夜大夥兒睡熟,劃走了一艘船,聽說是往馬尼拉城方向去拿貨了。細妹子的伢子生了大病,他們夫妻倆也跟著著去找大夫了!”
李尋歡沉吟片刻,歎道:“潘老不用過於憂心,待你們安頓住,我們夫妻到馬尼拉城再找人就是!”
“千萬彆去!”小和五大聲道,“聽三叔說,西班牙人掛了叔叔、嬸嬸的畫像,正通緝你們呢!”
“對,”潘老也道,“我有個三侄子在碼頭上搬貨,前兩日冒險來給我們送口糧,說是碼頭上貼滿了通緝告示,要出動火槍隊來緝捕你們呢!”
李尋歡笑道:“無妨,他們不過見了我們一次,畫像未必有多像!咱們安置妥當再設法吧!”
船上的老弱婦孺都已到了沙灘上,依依與船上留守的青壯人群惜彆。
李尋歡寬慰他們:“早些把棲身之島整理好,再來接他們就是了!”
青壯漢子們抹了淚,轉舵往北而去。
李尋歡夫妻帶著潘老一行人到了布吉人的聚集地。
比蘇已劃出一片樹林給他們居住,幫他們搭建樹屋,日常供給食物,但不許越線亂走。
又委任李尋歡夫妻為他們的監管人和擔保人,遇事隻許他們夫妻出麵斡旋協商,不許來人與本地人直接接觸。
李尋歡與東方不敗本打算要易容改裝前往馬尼拉城找人,此時卻又不好脫身了。
正發愁間,忽聽門外有人笑道:“正義大俠的通病,就是喜歡攬責任,但不擅長卸擔子。”
門簾一動,王憐花緋衣輕衫,斜靠在門邊:“現成的高手不使喚,偏要將你們夫妻兩個掰做四瓣使。”
李尋歡笑道:“前輩願意援手,愚夫妻感激不儘!”
“我本事雖然不差,卻也不會厚臉皮到自稱高手!”
王憐花笑道,“我所說的高手,是那對甜蜜蜜的愛情鳥啦!兩個人天天粘在一處,看得人牙酸,也該派出去乾點兒正事。”
“順便讓小阿飛長些經驗見識,彆再被人一騙就走了!”
李尋歡躊躇道:“阿飛年紀到底還小,馬尼拉城現在對華人又是全麵戒嚴,隻怕他應付不來……”
“李大俠啊李大俠,切莫小瞧了少年人,我們像他這般大時,已經闖進了快活王的地下宮殿了!”
王憐花搖頭笑道,“況且,與他形影不離的那位狄公子,全身上下得有一百個心眼子,什麼情況會應付不來?”
他輕輕彈了彈衣衫,笑容自信而迷人:“再者,我正要去赴沈浪之約,若是他們遇到了危險,我這個做舅舅的,難道會坐視不管嗎?”
第128章 所謂“好東西”
為了不引人注意, 白船需要降下白帆,連夜漆成最普通的棕色。
眼看珍珠色的大船一點點地失去光輝,李尋歡有些歉疚起來:“前輩”
王憐花仰坐在沙灘上, 不在意地揮手:“身外之物,何需掛懷?”
狄飛驚站在一邊, 垂頭道:“船好遮掩,我們人呢?”
王憐花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計,你們明日隻管依計行事即可!”
他轉頭看了眼與狄飛驚站在一處的阿飛, 倏然想起一事,招手叫阿飛道:“差點兒忘了, 昨日說好要送你的東西,就放在我艙房桌子上, 你去拿吧!”
阿飛依言去了。
待他走遠,王憐花站起身, 從袖中取出一卷圖紙, 向東方不敗拱手笑道:“李夫人, 聽說你針線功夫了得,我這兒有幾套衣服, 麻煩你趕一下工,可使得?”
東方不敗接過圖紙, 掃了一眼,點頭道:“隻要布匹備齊,一個時辰足矣!”
王憐花拍拍手, 立刻有兩個侍女抬著一隻箱子走了過來,放在地上。
好半晌, 阿飛才紅著臉回來,兩手空空, 並不見拿了什麼物事,且站得離王憐花遠遠的,仿佛他身上忽然長了刺一般。
王憐花也不在意,向李尋歡夫妻拱手道:“我們今夜就住在船上,明日一早出發,就此彆過吧!”
李尋歡拿出細妹子等人的畫像給他,又與東方一起回禮道:“前輩高義,愚夫妻感激不儘!”
“馬尼拉城需要拯救的並非隻有潘氏一族,”王憐花笑道:“你們又早已拉了沈浪下水,我不過是去助沈浪,要謝就等著回來謝他吧!”
東方不敗拉著阿飛走到一邊,囑咐道:“遇事切莫衝動,多與王前輩、狄公子商量!”
頓了片刻,他終是委婉地低聲提醒道:“狄公子雖與你好,他到底是個成年男人,有自己的事要做。若是有一日,你二人需分道而行,不必太過執著!”
阿飛大驚道:“嫂嫂,可是他與你說過什麼?”
“沒有,”東方不敗搖頭,笑道,“隻是你自幼與我們生活在一處,見慣了我和你哥哥的相處模式,未免不會對愛人之道產生一些誤解。”
他輕拍阿飛的肩膀,語重心長道:“無論遇到何事,要始終記得一點,我和你哥哥永遠會陪著你!”
阿飛點頭,大聲道:“嫂嫂放心,我和阿路很快就會一起回來的!”
“臭小子,”王憐花遠遠聽到,笑罵一句,“有了情人,就忘了你的親娘舅了!”
阿飛不敢看他似的,隻紅著臉堅定地不回頭。
待船艙處的漆風乾些,李尋歡夫婦才拱手作彆,帶著箱子離去了。
一上船,王憐花就被小貝叫去看他的新書,小貝近日在寫一本風土遊記,每日奮筆疾書,房門上漆都無法驅使他離開書房。
阿飛送狄飛驚回房,一路紅著臉,走路同手同腳,心思不屬,還不時摸摸懷裡,又受驚般彈開,仿佛裡麵藏著隻活物一般。
二人回了艙房,狄飛驚關上門,回身站在門口,笑道:“拿出來吧?王島主送了什麼好東西,一路讓你這般心神不寧的。”
“啊?!”阿飛捂著胸口道,“沒,沒什麼!舅舅送了本書給我,很無聊的”
見他這般緊張,狄飛驚故作不在意地轉了話題:“既然無聊就算了,在沙灘上站了半日渴得很,倒杯水給我好嗎?”
阿飛忙轉身去拿水壺,剛提起壺柄,一隻手忽然在他腰帶上一扯,然後遊魚般鑽到懷裡,摸出了藏著的那卷書。
看到狄飛驚得意洋洋的笑臉,阿飛嚇得放下水壺,一手抓著腰帶,一手搶過去奪:“真的沒什麼,快還給我!”
狄飛驚已經翻開了書卷,笑容瞬間僵在臉上,“啪”地將書丟在地麵上:“這天底下,哪有舅父送外甥這個的?”
阿飛忙將書卷撿起來,塞回自己懷裡,係好衣帶,尬笑道:“他桌上東西很多,可能是我拿錯了。”
狄飛驚坐下,冷哼道:“若是彆個舅父也就算了,這位王島主還真的可能送出這種禮物!”
阿飛低聲道:“舅舅也可能是怕我不懂,故而”
他實在是圓不下去了,隻得走為上策:“那個,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狄飛驚卻拉住了他:“阿飛,聽說西班牙人的火槍很厲害,便是武功再高強的人也可能無法全身而退。”
阿飛點頭:“是,你頸骨不好,我還是和舅舅說一說,讓你留下來吧!”
“不,”狄飛驚站起身,一雙眸子定定地看著他,“我是說,咱們走這一趟很危險,也許會浪費個把月時間在不重要的事情上。”
他緩緩垂下眼睫:“你想不想,不留遺憾?”
阿飛一時沒反應過來:“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
狄飛驚歎了口氣,伸手從他懷裡摸出那卷書:“其實,我也不懂男人該怎麼在一起,這書借我看一看可好?”
阿飛麵紅耳赤,伸手要奪,書頁卻已被翻開,停留在某個不可描述的畫麵上,他立即燙了手般,縮回手去。
狄飛驚宛如看經史子集一般,麵無表情地從頭看到尾,遇到奇異之處,還恍然大悟地點頭,有時又會不可思議地微微皺起眉。
他看得一本正經,波瀾不驚。
阿飛卻仿佛整個人都燒了起來,拿到書時,他曾大略翻了一遍,大概知道內容,眼見狄飛驚已看至最後一頁,更是如遇火焚,恨不得原地消失。
狄飛驚看完了書,轉頭向他笑道:“就送了這個?”
阿飛破罐子破摔道:“還有這些!”
他從袖子裡,掏出兩隻小罐子,放在桌上。
狄飛驚拿過去,細細看了罐子,又打開遠遠嗅了下氣味。
他將罐子留下,把書推給阿飛:“你回去洗個澡,二更時分來找我吧!”
阿飛木頭人般被推出艙房,大腦一片空白地回到自己房裡。
忽然福至心靈,大叫一聲,跳起身,跑到廚下要了兩大桶的熱水,將自己從頭到腳洗的乾乾淨淨。
他又忍著羞恥,將那卷書細細研讀了一遍,眼看滴漏將要指向二更,才換上新衣服,疾步走到狄飛驚艙房。
房門虛掩著,未燃燈,月光碎銀般灑了一地。
“阿路,”阿飛輕叫了一聲,鎖上門,慢慢掀開床帳,床上卻沒人。
他忽疑心自己是不是會錯了意,阿路怎麼會是那個意思呢?
阿飛坐在床邊,摸著冰涼整齊的被褥,阿路去了哪裡呢?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了。
狄飛驚披著外袍,輕輕走了進來。
阿飛忙迎上去,見他濕著頭發,又轉回身去找乾布巾為他擦拭,低聲道:“晚上海麵上涼的很,你身子不好,怎麼能這副樣子出去呢?”
狄飛驚輕笑道:“這艘船上有座專門打造的浴池,你知道嗎?”
“船上浴池?”阿飛驚道,“豈不平白增加了負重嗎?”
“你舅舅的奇思妙想多著呢!”狄飛驚歎道,“便是妙手班門的人在此,隻怕也要為他的巧思折服。”
“妙手班門,那是誰?”阿飛奇道。
狄飛驚解開外袍,緩緩走向床邊:“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舅舅既然送了那些東西給你,自然也不介意再借用一下浴池!”
他一件一件褪下衣衫,躺在床上時,確實沒有什麼是更重要的了。
阿飛的眼裡心裡,已完全隻剩下了床上的玉人。
狄飛驚閉上眼睛,心中想的卻是他剛走進浴池時的場景。
浴池裡麵剛放好了熱騰騰的一池水,還備好了換洗衣物,澡豆、香花
憐花公子,對人心的謀算與掌控簡直可怕!
可是,倘若你以為有了今夜,就能牽絆住我狄飛驚,卻是算錯了。
狄飛驚唇角彎出一絲笑容,心道,若李尋歡他們的故事是真的,也許被牽絆走的是阿飛呢!
身後重量一沉,是阿飛躺了上來。
他緩緩轉過身子,偎靠在少年人火熱的肩頭,將低語吹拂在阿飛的頸邊:
“阿飛,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嗎?”
第129章 三個修女
阿飛醒來時, 天已大亮,船身在微微搖晃,似乎已經起航。
昨夜的極樂依然殘存在身上, 手下是細膩柔潤的觸感,他並沒有睜眼, 隻是輕輕將手拿開,把軟被掖了又掖。
狄飛驚顯然是累極了,隻輕“唔”了一聲, 就又沉沉睡去。
阿飛靠得近了些,細細數他卷翹的眼睫, 看他微微泛粉的麵頰,心底愛戀翻湧, 恨不得時光永遠停駐。
有人敲門,阿飛忙縱身躍起, 輕無聲息地跳下床, 披上外衫, 打開一條縫隙,輕聲道:“什麼事?”
那年輕仆人似乎嚇了一跳, 又回身看了下艙門結構,確定是白公子的臥房, 才低聲用爪哇語回道:“少島主,島主請你和白公子過去一趟!”
阿飛點頭,揮手道:“你先去吧, 說我隨後就到,不必再來拍門了。”
仆人忙點頭稱是, 躬身後退著走遠。
阿飛返身回到床邊。
狄飛驚已經睜開眼睛,眼尾還帶著些微的紅腫。
昨日後半夜, 他整個人仿佛水做的一般,麵上也忍不住開始流淚,阿飛怎麼親吻哄寵都止不住。
幸而,兩人都知道,那是快樂的眼淚,也就聽之任之了。
阿飛絞了塊冷布巾,遞過去給他敷眼睛,柔聲道:“你再睡一會兒吧,我先去看看。”
狄飛驚點頭道:“也好,我現在身上酸軟得很,實在起不來。”
阿飛紅了臉,低聲道:“是我昨夜太過分了些,下次你若說不要了,我一定停手。”
狄飛驚垂頭道:“無妨,我也覺得很好。”
兩人對視一眼,又齊齊轉開,都後知後覺地開始不好意思了。
阿飛輕咳一聲:“你再躺躺,我去去就來!”
他站起身,又忍不住回頭,在狄飛驚臉上親了一親,低聲道:“一刻也不想離開你!”
阿飛簡直是飛奔至王憐花處,推開門,叫道:“舅舅,什麼事?”
房內坐著一個黑衣、高鼻、深目的西洋女人,正虔誠地跪坐在墊子上祈禱。
阿飛退後一步,結結巴巴道:“對不住,我可能走錯了房間。”
他剛要退出去,那黑衣女人眼波一閃,笑道:“小阿飛,昨夜感覺如何?”
卻是王憐花的聲音,阿飛舒了口氣,意識到他的問題,又緋紅了臉,顧左右而言他:“那個,舅舅,你為什麼扮成這個樣子?”
“在馬尼拉城,還有比這更安全的裝扮嗎?”王憐花起身,優雅地轉了一個圈,“小貝是修道士,咱們都扮做修女,就算是大搖大擺地走進總督府,隻怕也沒人發現。”
阿飛堅定地搖頭:“我不要扮女人!”
王憐花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哦,那我們勇敢的小阿飛,是打算用血肉之軀闖過火槍隊嘍?”
“我,”阿飛一時頓住,期期艾艾道,“我也扮做修道士可以嗎?就像小貝那樣!”
“也行,”王憐花起身坐到梳妝台前,對著鏡子整理了頭發和修女帽,“隻要你西班牙語說得很溜,還能背誦一段拉丁文的天主教義,沒問題啊!”
阿飛無言。
王憐花回頭,仔細端詳了他的五官和膚色:“眉骨深,大眼睛,膚色白,稍微修飾下就可以了!”
見阿飛還是有些不情願,他繼續道,“況且,扮修女還有個很大的好處,可以一直垂著頭,不說話,也不會有人在意。”
若是如此,對阿路豈不是大大的便利。
阿飛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堅持道:“我們可是一句話都不說的,此事過後,舅舅不能再拿此事取笑!!”
“放心吧,我難道不是和你們一起扮女人嘛!”
王憐花從櫃子裡拿出兩套衣服,塞給他道,“好好拿著,這可是你東方嫂嫂的手藝!”
黑布做成的長袍,白色蕾絲紗巾,東方不敗還炫技般地繡上同色花紋。
阿飛哭笑不得地捧了回去。
狄飛驚還躺在床上,見他捧著東西回來,坐起身輕笑道:“你那好舅舅,又送你什麼好東西了?”
阿飛將衣袍放在一邊,細細給他解釋了一遍。
狄飛驚倒是無所謂男子氣概,甚至還帶著些讚賞:“能兵不血刃地進城,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他扶著腰下了床,將衣服拿起來比劃一下,笑道:“尺寸正合適,針腳細密,裁剪精細。想來王島主昨日托付李夫人做的,就是這個了。”
他摸著衣袖上精致的繡紋,低聲道:“阿飛,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向往你哥哥嫂嫂那樣的神仙眷侶,但有一點兒你須得明白。”
“李夫人以女人自居,他會將烹飪、女紅、照料丈夫當作天經地義的事去做。但我,永遠不會像李夫人那般!”
阿飛聽他嗓音低落,忙拉住他手,柔聲道:“阿路,我永遠不會那樣想你!咱們倆互相照顧,酒樓吃飯,成衣鋪買衣服,不需要有人會做飯、懂女紅!”
狄飛驚笑道:“那可是需要不少銀子呢,你想好今後做什麼營生了嗎?”
“聽說沈大俠年輕時曾做過賞金獵人,我也可以;而且,我還會打獵,再不濟,街頭賣藝”阿飛拍著胸脯道,“阿路,我一定會養你的!”
狄飛驚在他頭頂上輕拍了一記:“說好咱們互相照顧,我可不需要你來養活。”
他緩緩地開始換衣服,仿若漫不經心地道:“如果回到六分半堂,咱們就不需要為這些瑣碎小事傷神,你的絕世劍法也有用武之地。”
這還是他第一次提到六分半堂的名字,阿飛心中一動,卻沒接話。
哥嫂隱約說過阿路的來處,他心底也有些猜想。
兩人換好衣服,對著彼此的裝扮忍俊不禁。
王憐花帶著妝盒過來,為他們修細眉毛,加高鼻梁,敷上一層細粉。
三人站在一起,毫無疑問就是三位身形高挑的美貌修女。
小貝從漫天書海中抬頭,不由得哇哇大叫:“主啊!你們真是我見過最美貌的修女了!”
馬尼拉城,護城河蜿蜒環繞,城牆高聳,上築大炮工事,下有兵士守衛。
城內外人來人往,不乏黑衣修士、修女穿梭在人群中,但小貝等人仍然吸引了眾多目光,隻因這一行四人太過耀眼了。
狄飛驚低聲道:“你就不能把我們打扮得低調些嗎?”
王憐花輕哼一聲,道:“泯然眾人,沈浪怎麼找得到我們呢?”
守城兵士對神職人員十分禮遇,甚至都沒敢仔細看他們的臉,隻草草驗了小貝的身份,就恭敬地放行了。
城內高樓林立,走在街上的,多是高鼻深目的西洋人,偶有麵黃肌瘦的本地人馱著貨物緩緩走過,華人更是少見。
許多家店鋪門口,掛著一排通緝畫像,除了李尋歡夫婦,還有一個麵目模糊的灰衣人,懸賞價遙遙領先。
王憐花看了一眼,笑道:“這除了衣服和發型,幾乎毫無相似之處嘛!”
小貝低聲道:“其實在西方人眼中,你們長得大多一般模樣,李大俠夫婦人品出眾,畫像還算是很有幾分形似呢!”
街中心人群聚集,阿飛極力看了兩眼,驚呼道:“他們在做什麼?”
“絞刑架!”小貝在胸口劃了個十字,“上麵寫著海盜、小偷、搶劫犯!”
阿飛怒道:“那樣一個小女孩,也會是海盜嗎?”
他一手摸到腰間的劍,舉步就要走過去。
狄飛驚拉住他,低聲道:“稍安勿躁!”
王憐花道:“靠過去,看看再說。”
四人假裝順路,腳步匆匆穿過人群,圍觀的人見他們黑衣黑袍,掛著十字架,都忙讓開一條道。
小貝徑直走到絞刑架前,對著一排即將掛上繩索的人劃了個十字,大聲道:“願上帝拯救你們的靈魂!”
然後,開始一長串的禱告詞。
行刑人員隻得停下,有個紅牛肉一般臉龐的大個子道:“神父,這些人的靈魂已經沒救了,您就彆浪費時間了。”
小貝依然虔誠地祈禱。
阿飛看得分明,低聲道:“他們,大多是華人!”
王憐花仔細看了他們身後的木牌,低聲道:“他們被控告為大海盜林阿鳳的下屬,咱們此時不宜輕舉妄動,容易暴露身份,不如先找地兒換了衣服再說。”
阿飛搖頭:“不行,這些人就要被絞死了,等不了那麼久!”
他將狄飛驚推給王憐花道:“舅舅,你先帶阿路離開,我出手救人!”
王憐花低歎道:“咱們一起進來的,你一出手,連小貝都跑不掉了!”
正僵持間,高高的塔樓上忽然躍下一道灰影。
圍觀人群仿佛瞬間被點燃了,大聲歡呼道:“Gris Persona!”
顯然,這個劫法場的灰影人才是大多圍觀人士期待的重點。
行刑人員也早有準備,迅速後撤,一排火槍手應聲而出。
“咚咚咚”,數聲震耳欲聾的槍聲過後,那個灰影被打成了碎片,且在空中燃燒起來,冒出濃濃的黑煙。
眾人亂成一團,隻聽得到驚呼聲、咳嗽聲,到處都是火藥過後的硝煙餘味。
阿飛劍已出手,卻被狄飛驚緊緊拉住,“莫急!”
濃煙緩緩散去,絞刑架上的一排犯人已經消失不見,燃燒的灰燼飄落地麵,隻留下一地草木灰。
人群慌亂,王憐花也已不見。
狄飛驚拉住阿飛和小貝,低聲耳語:“不要慌,假裝驚恐地離去!”
三人擠過亂糟糟的人流,隱入一條小巷不見了。
小巷半裡開外,一座破敗的小院子裡,修女裝扮的王憐花,堵住了真正的灰影人:
“沈大俠!做得好大事!”
第130章 灰影俠
黑衣修女一出現, 院子裡就充滿驚慌失措,女人、孩子們驚聲失叫,飛奔至灰衣人背後, 縮著身子瑟瑟發抖。
男人們衝到牆角,爭相去拿棍棒、門栓。
那灰衣人張開雙臂, 攔住眾人,緩緩扯下蒙麵的灰布,露出一張充滿魅力的俊容。
沈浪微笑道:“王憐花, 你來晚了!”
王憐花扯下修女帽,烏發披散而下, 冷哼一聲道:“預拂青山一片石,與君連日醉壺觴!你就那麼篤定我會來?”
“你當然會來, ”沈浪微笑道,“因為這裡有你的朋友!”
王憐花苦笑:“對, 我的朋友們需要我, 我怎會不來?”
他一一看過院中茫然無措的男男女女, 歎道:“還是沒有貓兒他們的消息嗎?”
沈浪道:“有一點兒線索,但我須得先把這些人托付出去, 才敢去查證。”
王憐花拎著修女帽,笑道:“還好我帶了人來, 否則你就白等了。”
沈浪搖頭道:“我隻信任托付給你!”
“我也隻信任我自己,”王憐花昂頭道,“所以, 不論你要去哪裡查證,都得帶上我!”
沈浪苦笑:“那就讓我們先去見見需要托付的人吧!”
他安撫了院子裡的人, 帶著他們進了屋子,屋內雜亂無章, 雜物下是一個地道。
一階階走下去,下麵是一間約莫十丈有餘的小室,另有幾十個蜂窩一般的洞室交錯在四麵。
螢燭光輝下,約莫有三十多個灰頭土臉的人,一起抬頭看過來。
王憐花咋舌道:“沈浪啊沈浪,看來這些日子你就沒有閒下過。”
沈浪將新來的人安置進去,與兩個中年男人交談一陣,重新分配了食物。
這些人對沈浪十分恭敬信服,很快接納了新來的人。
“這些人得儘快轉移,”沈浪領著王憐花在各個洞室轉了一圈,低聲道,“這地下室每日都在擴充,但還是趕不上添人的速度。”
王憐花奇道:“這麼多人,你怎麼養活他們呢?”
沈浪神秘一笑:“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哦,”王憐花笑得促狹,“原來沈大俠是去做梁上君子!”
“也不儘然,”沈浪拉著他走到一邊,笑道:“其實多半還是靠的憐花公子的功勞呢!”
王憐花疑惑了:“我?!”
沈浪點頭:“對,你還記得此前打沉的那座海盜船嗎?我在城裡遇到那位絡腮胡子船長,就假稱給他短效解藥,逼他供給食物、傳送消息!”
“怪不得十天到了他也不來找我!”王憐花恍然,“還以為洋鬼子不怕毒藥呢!”
一個小姑娘端著碗米糊一樣的東西,走過來遞給沈浪,用不太標準的漢語道:“灰影叔叔,給你吃!”
沈浪摸摸她的頭,接過來喝了一口,向王憐花道:“必須趕快把他們弄出城去,孩子們長期呆在地下,不健康。”
王憐花摸著鼻子道:“你若是答應我一件事,我就把他們弄到我的淩波島去!”
沈浪道:“你說!”
王憐花咬牙道:“我要你和我試一試,我不想再這樣不上不下地煎熬了。行,還是不行,咱們早些下個結論吧!”
沈浪忽然笑了,輕輕捏了下他的臉頰:“傻瓜,我既叫你來,難道是想這般不上不下地吊著你嗎?”
王憐花愕然:“你,想明白了?”
“那日,離開布吉島時,你孤零零地站在沙灘上,海風把你的紅衣服吹得飄起來,仿佛要成仙而去。那一瞬間,我就想”
沈浪突然止住,含笑看著王憐花。
王憐花急得跳腳:“你就想什麼啊!”
沈浪上前一步,附在他耳邊道:“就想跳下船,不管不顧地抱住你,將你永遠留下!”
王憐花整個人都呆住了,沈浪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副呆若木雞的樣子,既覺得可愛又覺得心疼。
他摸摸他的臉,低聲道:“但我還得先找到七七,這是我欠她的,你能理解嗎?”
王憐花乖巧地點頭:“我明白,我會幫你的!”
他忽然上前一步,撲進沈浪的懷裡,大聲道:“抱抱我!”
沈浪摟住他,低聲道:“你這一身打扮,若是西班牙人見了,難免要絞死我呢!”
王憐花靠在他懷裡,低笑道:“你的懸賞額全城第一,難道他們是要通緝你回去吃席嗎?”
周圍人大多不通漢語,見他們忽然擁抱在一起,都拍手歡呼起來。
沈浪一口喝完了那點兒米糊,拉著王憐花與他一起出去。
王憐花心疼得要死,憤憤道:“你每日就吃這麼點兒東西嗎?這些不相乾的人,就這般重要?”
沈浪熟練地封閉地道入口,又灑均勻地板落灰,輕巧無痕地走了出去,回首笑道:“他們是咱們流落在外的同胞,豈能任外人欺淩了去?”
王憐花跟在他身後,小心地不落下腳印:“這些事,應該由大明朝廷出麵才是,咱們做再多,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沈浪歎道:“他們大多是南來北往的行商,朝廷曆來以商為賤,這些西班牙人又打著剿除海盜的名義,朝廷哪裡還會管呢?”
王憐花咬著嘴唇,恨恨道:“不管怎樣,我得先讓你去飽餐一頓!”
他套上修女帽,輕飄飄出了院子,在小巷子裡兜了兩圈,才走到街上。
到了街上飯館,王憐花出手就是一大把金葉子,雞鴨魚肉買了兩大包,又買了兩瓶上好葡萄酒。
飯館夥計們見這修女出手如此闊綽,都有些驚呆了。
王憐花抱著一堆吃的,快步走到小巷裡,四顧無人,才施展輕功,又兜回那個小院子。
沈浪正靠在院中土石上曬太陽,被王憐花塞了一大包雞鴨魚肉,不由苦笑道:“我清湯寡水了這麼久,你也不怕我吃壞了腸胃?”
“從沒聽說過,哪位武林高手會吃壞肚子的,”王憐花拿出一條清蒸魚,剃了魚刺就往他嘴裡塞,“先吃點清淡的。”
沈浪被喂食了半條魚,喝了半瓶葡萄酒,忙搖手道:“可以了,再吃就真的撐住了!”
他將食物小心地收起來,向王憐花道:“這些魚肉拿給他們熬粥,孩子們都能喝一碗,也好補補身體。”
王憐花隻得跟著再下去,眾人聞到香味,都圍了上來,千恩萬謝地從沈浪手上拿走了食物。
王憐花掏出一塊雪白的帕子,給沈浪擦手,心疼地道:“你平時住在哪兒?不會都睡在屋頂上吧?”
沈浪笑道:“這麼多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聚在一起,不警醒些怎麼行呢?”
“你該早些叫我來,”王憐花看著他通紅的雙眸,“即使咱們隻是朋友,我也一定會來的。”
沈浪握住他的手,歎道:“我知道,我本已決定以朋友的身份拜托你,將這些人運出去。”
“可當你出現在我眼前的一瞬間,我就改主意了。就算我一去不回,也得讓你知道,你是被珍愛著的!”
王憐花狠狠地掐了下他的手心,笑道:“你還算了解我,我這樣驚才絕豔的風流人物,倘若一輩子隻能單相思,慪也慪死了!”
“若能與你兩情相悅,哪怕隻有一時一刻,我也是真快活!”
沈浪笑道:“不會隻有一時一刻的,這天底下還沒有能困住我沈浪的地方!”
“說來說去,朱七七到底在什麼地方?”王憐花咬牙道,“這丫頭不會闖入總督府了吧?”
“隻是猜測,”沈浪歎道:“聽那中了你毒藥的胡子船長說,總督府新來一位大明公主,明豔絕倫,讓人不可逼視,還帶著一位武功高強的侍衛。”
“我猜,也許是七七和熊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