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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故人醒了

慕容複高燒不退, 身上溫度到了灼人的地步。

蕭峰不敢大意,夜裡也握著他的手輸送內力,助他護住心脈、療愈傷口。

又用布巾裹上冰雪, 為他擦身降溫。

慕容複是鮮卑人後裔,全身皮肉白得驚人, 身姿健美修長,堪稱人體中的精品。

蕭峰目不斜視,為他擦了身, 拉過皮褥子蓋好,自己隔著褥子側身躺下, 一邊傳輸真氣,一邊閉眼歇息。

如此熬到天明, 慕容複身上高熱稍稍退去了些,上半身緊緊依偎著蕭峰, 仿佛冰天裡的小兔子找到了熱乎乎的火爐。

他的下半身, 卻始終動也不動地癱在原地。

蕭峰睜開眼, 將挨在肩頭的腦袋輕輕推開了些,鼻翼間忽聞到一股輕微的異樣氣味。

他掀開皮褥子, 果然,那人下身失去了知覺, 失禁了。

蕭峰下了床,從坐在土爐上的鍋裡舀了水,給他清洗乾淨, 脫下自己身上皮衣,裹在他身上, 才拎著皮褥子輕輕走了出去。

雪停了,天氣愈發冷得刺骨, 蕭峰失了皮衣,上身隻餘舊單衣,饒是內力深厚,也不免打了個冷戰。

他將皮褥子上臟汙部分簡單刷洗了下,掛在簷下,洗淨手,開始熬獐子乾菜肉粥。

這些事他已做了大半年,今日因有了另一個人,瑣碎的切肉備菜都變得有意義起來。

哪怕那個人,是仇人之子,是他曾極看重如今又看不上的故人。

蕭峰甚至哼起了小曲,將缺少調料的粥熬的又香又濃。

小木屋不散煙,他一早就將小土爐又搬了出來,待端著粥碗進去時,床上人正縮成一團,在床角瑟瑟發抖。

蕭峰放下粥碗,伸手抵住他的後心,緩緩輸入一股真氣。

慕容複逐漸停止了發抖,兩手胡亂一抓,將蕭峰熱乎乎的手抱進懷裡,無意識地蹭了蹭,才心滿意足地睡熟了。

他容貌俊秀,這般傻乎乎的孩子氣舉動做出來,著實可憐可愛。

即便剛硬如蕭峰,心底也忍不住軟了一軟。

他任憑慕容複抱著手臂,好一會兒才輕聲道:“喝點兒粥吧,涼了就不好喝了!”

慕容複驀然一抖,長睫顫了顫,緩緩睜開,看清眼前人,眼眸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又眨,才驚訝地道:“蕭峰?!”

蕭峰冷笑道:“看來沒有燒傻,既然醒了,自己吃飯吧!”

他回身要去端碗,一隻手卻還被慕容複摟在懷裡,便輕輕掙了掙。

慕容複驚醒過來,忙一把甩開他的手,要坐起身,下半身卻絲毫不聽指揮。

他大驚道:“我的腿?怎麼回事?!”

蕭峰的語氣略軟了些,道:“許是你從懸崖上落下時,後腰撞在樹乾上……”

他頓了頓,還是說完了:“下半身廢了!”

“胡說!”慕容複大怒道:“我昨日明明還好好的,如何就廢了腿?!必是你!”

他指著蕭峰的臉,整個身子都在發抖:“必定是你使了什麼惡毒手段!”

蕭峰生平最恨被人汙蔑,眼見慕容複癱瘓在床,本想容讓他三分,此時卻一下子就觸及他心頭怒火。

“休要以己度人?我蕭峰堂堂漢子,豈是你這般背後傷人的無恥之徒?”

蕭峰站起身,將粥碗啪地重重按在床頭:“對你,我已經仁至義儘,若再胡言亂語,休怪我將你丟到外麵冰湖裡喂魚!”

他摔門而出,一口氣奔出數裡,直到徒手捉到一隻野狼,才漸漸消了氣。

此時日已偏西,崖底漸黑,蕭峰提著猶有餘溫的狼屍,大步而歸。

心下不由得想,這狼皮雖不夠大,切割縫補一下,做個窄點兒的褥子,對那細長條的身子來說,應當還夠用。

醒覺過來自己所思所念,蕭峰不由得微微苦笑。

這大半年來,他太寂寞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伴,即便是慕容複,也足矣讓他戀戀不舍了。

原來自己不過是缺個人類同伴!

蕭峰腳步輕快了些,打算對慕容複客氣些。

畢竟,他癱了腿,出不得懸崖,免不了還要依靠自己的照顧,便如養了隻壞脾氣的小寵物吧!

走至木屋前,蕭峰正要伸手開門,忽然聽到若隱若現的嗚咽聲。

他將木門錯開一條細縫,見慕容複趴在地上,手指無助地摳在泥地裡,正絕望地抽泣。

昨日為了治傷,蕭峰脫了他的褲子,隨手掛在門閂上。

慕容複此時下身不著寸縷,本來裹在身上的狼皮外袍,隻有一角還纏在他雪白的小腿上。

這般淒慘模樣,蕭峰一時也不好進去。

他站立良久,剛要離去,忽聽咚的一聲,轉頭看去,慕容複正撐著身體,一下一下地撞向床頭,鮮血霎時流了滿臉。

他在自殺!

蕭峰一腳踹開房門,撲過去抱住他的上半身,吼道:“你做什麼?!”

慕容複嘶聲道:“我這般模樣,還不如死了算了!”

他被蕭峰攬住,便開始死命咬自己的舌頭。

蕭峰忙將手指伸進去墊著,大聲道:“你若就此死了,你的親人朋友該有多麼傷心!”

慕容複嗚嗚咽咽,卻說不出話來,隻有舌頭一下一下地滑過蕭峰的手指。

那種酥麻麻的感覺又回來了,蕭峰暗暗唾棄自己,忙抽出手指。

慕容複冷笑道:“親人?朋友?可惜在這世上我已一無所有!”

蕭峰道:“你的家臣呢?阿碧姑娘呢?”

提到阿碧,他又不禁想到阿朱,直到此時,他才驚覺,慕容家,就是將阿朱撫養長大的地方。

慕容複,就是阿朱一直心心念念的公子爺!

誰知聽到這個問題,慕容複又開始死命咬自己的舌頭。

蕭峰乾脆卸下他的下巴,大聲道:“為了救你,我可是費了不少心力,你至少陪我喝杯酒再死!”

“二百多天,都隻能和崖底的草說話,這滋味,我也受夠了!”

慕容複怒瞪著他,仿佛在說:“你活該!”

蕭峰乾脆不再廢話,將他抱至床上,又用皮袍子包好。

忽想起一事,他掀開皮袍子仔細查看慕容複的下半身:“你要不要方便?這可是最後一件禦寒之物了,再尿濕就隻能光著睡覺了。”

反應過來他話中意思,慕容複簡直羞憤欲死,揮手就要掌斃自己。

偏偏手軟得沒有一絲力氣,隻是輕飄飄地發出一聲輕響。

他氣得暈死過去。

醒來時,天已黑儘,跳動的爐火前,蕭峰正守著火縫製狼皮褥子。

狼皮沒曬乾,骨頭針紮不太動,蕭峰便以內力保護它的脆度。

慕容複歪頭看了一會兒,隻覺十分超現實。

誰能想到,名動天下的丐幫幫主、遼國南院大王,竟然會捉針做女紅。

想到南院大王,他有些納悶起來:“你為何居住在此?”

聽到他終於開口說話,蕭峰咧嘴笑道:“我已看破紅塵,打算歸隱田園!”

慕容複冷哼一聲,想翻過身去,卻有心無力,想起當下處境,狠命地敲打起自己的腿來。

蕭峰忙過去抓住他的手,搶道:“你不需要覺得難堪,這崖下便隻有你我,就算在泥裡打滾,也沒人會笑!”

慕容複恨恨地道:“你一個人看見,便比得過天下人了!”

“咦?”蕭峰抓著他的手,笑道,“竟不知蕭某人在你慕容公子眼中這麼重要呢你!”

慕容複冷聲道:“蕭大王少室山之語,言猶在耳,無一日敢忘!”

他說的是當日少室山上,初見之時,蕭峰那句“蕭某大好男兒,竟和你這種人齊名!”

這話實因他對段譽不依不饒所起,蕭峰現在想來,也並不覺得後悔。

但此時見他額上猶有鮮血,汩汩淌過眼睫,化作血淚而下,實在可憐。

蕭峰軟了語氣,哄道:“我那是愛之深責之切,你是不知道,在少室山之前,我有多看重你!”

在杏子林時,他曾對自己的人多番維護,慕容複事後也有聽包不同、風波惡提起。

當日少室山上,他與人圍攻蕭峰,確實算不得光明磊落。

見慕容複默然不語,蕭峰鬆開他手,安撫道:“你一生被所謂的複國大業所累,到了如今這般地步,正好索性放下一切枷鎖,安心看看雪、聽聽風!”

他俯身撿起丟在地上的粥碗,開玩笑道:“讓我這個南院大王服侍你,比做皇帝也差不了多少啦!”

慕容複哼了一聲,道:“你現在無兵無權,很稀罕嘛!”

蕭峰嘿嘿一笑,也不計較,推門出去熬粥了。

寒風呼號不止,慕容複裹緊新作的狼皮褥子,冷得不停打顫。

想到蕭峰一身單衣的身影,他心底也有點點動容。

但轉念一想,蕭峰不僅皮糙肉厚,還有高深內力護體。

如何需要他這個廢人擔心?

第142章 朕被綁架了?

玄燁醒來時, 若不是腰部的劇烈疼痛,還以為是在夢裡。

但若不是夢,為何腰胯之下, 全然沒了知覺?

他撐著坐起來,先聞到動物皮毛的腥味, 粗糙的皮毛紮紮的,讓人身上發癢。

室內昏暗未明,但也足以看出, 這裡絕不是乾清宮。

難道是被反賊綁架了?

玄燁在床上摸索了一會兒,抓到一根細長的骨頭在手裡, 看起來又脆又無用,但聊勝於無。

吱呀一聲, 木門打開了,一個高大的人影走了進來。

玄燁將細骨緊緊握在手裡, 假裝還沉睡未醒。

那人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然後慢慢朝著床走過來了。

玄燁的手指都輕顫起來, 幸而有毛皮的掩護。

一隻溫暖的手輕輕覆在他額上,然後, 轉到肩頭,為他掖了掖毛皮空隙。

玄燁緊張地心臟都要跳出來, 他自出生就養在深宮,享受著前呼後擁的養尊處優生活。

十四年來,一切凶險的時刻, 皆是心智上的搏殺,哪裡經受過如此煎熬?

他心誌極堅定, 即便如此極端情況,也不忘調整呼吸, 作出沉睡之態。

那人慢慢走開了些,卻沒有開門出去,而是開始擺弄屋內火爐。

玄燁將麵孔掩在毛皮後麵,想要借其間縫隙窺伺那人的一舉一動,毛皮腥膻,且又不甚瘙到鼻孔,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再也壓製不住。

“醒了?”那人抬頭望過來。

此時天已蒼蒼亮,玄燁隱約看得清那人濃眉大眼,一雙冷電似的目光直透人心,不由得大叫一聲。

那人怔了一下,起身走了過來。

玄燁握緊手中骨針,大叫道:“站住!你若敢傷我一毫一厘,必讓你粉身碎骨!”

那人皺眉道:“你不認得我?”

玄燁道:“我為何會認得你?”

“看來,”那人似乎鬆了口氣,“咱們是同病相憐了。”

玄燁奇道:“你也是被綁架來的?”

那人麵上微現訝異之色,笑道:“我姓陳名南,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玄燁心下計量,他竟然不知道我是誰,看來不是綁匪了。

他慢慢道:“我姓艾,家裡排行第三。”

陳南點頭道:“艾公子,咱們同困於此懸崖之下,也算是有緣,你若不棄嫌,可叫我一聲陳大哥。”

他說話之間,有種不容置疑的氣勢。

玄燁並不願憑空叫人大哥,便道:“陳先生!你方才說懸崖?難道咱們不是在京城附近嗎?”

陳南道:“艾公子是從京城來的嗎?這倒是奇了,陳某卻來自於南方,昨夜還剛看過海上日落呢。”

玄燁大驚,撐著身子坐起來,四下打量,屋子甚是簡陋,連個窗子也沒有,門縫之間,透出些光亮。

寒意拂麵,他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怎麼這般冷?咱們是住在冰窖裡嗎?”

陳南大步走過來,將毛皮裹在他身上,溫聲道:“外麵下雪了,你身子不好,仔細著涼。”

“下雪了?如今才六月天氣”玄燁整個人都懵了,“我身子不好是什麼意思,啊!我的腿!”

整個下半身完全不聽使喚,玄燁拉開蓋在身上的毛皮,兩條腿直愣愣地挺著,仿佛兩截死木。

他雖心智堅定,到底隻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驚駭之下,竟大哭起來。

陳南猶豫了一瞬,還是坐下攬住他,柔聲道:“不要怕,我會照顧你的!”

早上起床時,他已經察探過身邊人情形,自然知道他腰下癱瘓之事。

而後,他又出門摸出三裡地遠,全是懸崖峭壁,冰雪皚皚,並無出去之途。

而且,這副身軀雖年齡相仿,卻並不是他自己的。

他隻得又折返回來,本想向床上人打探些情報,哪知他比自己還懵懂無知呢!

玄燁被陌生人攬在懷裡,既有些尷尬也有些無措。

他自幼便被教導持禮穩重,便是親生母親也沒有抱過他幾次,父母雙亡後,登上至尊之位,周圍人隻會唯唯諾諾,哪裡敢隨意冒犯龍體?

而且,皇帝是不允許流眼淚的!

玄燁抽噎了兩聲,就止住眼淚,轉過頭道:“陳先生,讓你見笑了!”

他看起來模樣有二十七、八歲,言行之間卻有幾分被強行掩蓋的稚氣。

陳南心底一動,問道:“艾公子,你今年幾歲了!”

玄燁不明所以,忖度著道:“我很快就要十四歲了!”

還是個孩子,且與自己一般移了身軀。陳南心道,看來,他還沒有看到自己的模樣。

他也不揭破,摸了摸艾三的頭,柔聲道:“你再睡一會兒,我去弄點兒東西吃。”

他又開始擺弄那個土爐子,昨夜無人添柴,早已熄滅得透透了。

屋內擺的乾柴也不多,這大雪想來還有些時日,得省著些用。

陳南生著了火,又去屋外挖了些乾淨的雪煮上,隻有一個爐子,得先燒些洗臉的熱水。

剛擺弄停當,忽聽得床上一聲驚叫,他轉頭看時,卻見艾三滿麵通紅,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一把扯過毛皮將自己整個蒙了起來。

陳南走了過去,已隱隱嗅到異味,他見多識廣,自然知道腰部受損之人的處境。

他輕輕拉開毛皮,柔聲道:“無妨,我剛燒了熱水,等下給你洗洗就是了!”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少年人一雙眼,亮晶晶地在毛皮後閃躲著。

陳南坦然笑道:“咱們處境相同,本就應互相扶持。”

艾三苦笑:“扶持?我這副樣子,可隻會拖累你!”

他忍不住想,從未聽說過殘廢之人還可以做皇帝,隻怕就算回得京城,他也隻能是個廢人了。

想到被迫退位後的處境,心底酸楚,他不禁伏床大哭起來。

怎麼一覺醒來,就落到如此田地?!到底是什麼人在害他?!

陳南溫柔地撫著他的後背,見總不管用,乾脆伸手將他攬在懷裡,溫聲道:“彆怕,此事蹊蹺,必有解決之法。”

艾三一邊哭,一邊還不忘推他:“請走開些,我身上實在醃臢得很。”

這孩子教養當真不錯,想來也是位世家公子。

陳南將人摟得更緊了些,不再說話,隻是輕柔地撫摸他的後背。

其實,他心下何嘗不是焦灼萬分呢?

鄭王爺,天地會,反清複明

還有千頭萬緒的事兒等著他去處理,卻被困進一副陌生的軀殼裡,在懸崖冰雪之中,艱難求生。

陳南抱著艾三,也有些想流淚的衝動。

玄燁哭了良久,身前溫暖的懷抱讓他多了些勇氣,天無絕人之路,眼淚又解決不了問題。

他強令自己停住了哭泣,紅臉垂頭,低聲道:“有勞陳先生拿塊巾子,我自己擦一擦就行。”

陳南摸了摸他的頭發,柔聲道:“我燒了水,等下給你擦洗一番。”

他轉身出去又找了些冰雪,放在木盆裡,以內力化開,這身軀內力驚人,化冰如喝水一般簡單。

陳南又試探著催動內力,直接加熱涼水,竟然也奏效,怪不得此地主人不多屯柴木,有這手功夫,乾柴還不是手到擒來。

艾三躺在床上,見一盆冰雪瞬間化水,又冒出縷縷熱氣來,大為驚奇:“陳先生好功力啊!”

陳南微微一笑,找了塊舊衫子,端到床邊,笑道:“我要給你擦身子,你若是害羞,就閉上眼睛不看。”

少年人大多慕強,便是皇帝也不能例外。

見到這樣一位武林奇人,甘願來伺候自己,玄燁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有勞!”

他閉上眼睛,雖然感覺不到,還是禁不住臉紅心熱,身上都泛起粉來。

陳南見他腿都紅了起來,心底了然,看來,下身沒有知覺並非不可根治啊。

第143章 這不是朕!

陳南細致地給他擦了身體, 又換了一盆水,讓艾三擦臉擦手。

玄燁接過來,道聲謝, 剛將布巾覆在右手上,忽然大驚道:“這不是我的手!”

他將兩隻手舉到麵前, 手指修長,皮膚也很細潤,但絕不是玄燁自己的手。

他忙請陳先生把水盆端過來, 臨水照了照,水中人眉目俊秀, 卻足有近三十的年紀,哪裡會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郎?

玄燁又悲又喜:“這不是我, 必是有人使了什麼妖法,將我的魂魄給攝了來。”

他把懷疑的目光投向陳南。

陳南當然知道自己是最大的嫌疑人, 也不辯解, 攤手笑道:“其實, 你眼前這副身體,也不是我!”

他摸了摸頭上散發:“我們那兒的人, 可不會這般發型。”

玄燁點頭道:“對,我本以為”

他本想說“本以為你是不剃發結辮的反賊”, 話到嘴邊,醒覺這話太暴露立場,便急忙打住。

又見陳南眸清神正, 一派正氣凜然的模樣,況且自己現在還要依托他生活。

玄燁強令自己擠出笑容道:“不知是什麼人, 這般害咱們?”

陳南也不揭穿他的心思,笑道:“擦完手, 把布巾先搭在床頭,我看屋外凍著肉,還有些乾菜,煮些湯咱們喝吧?”

玄燁早就饑腸轆轆,點頭道:“有勞先生!”

他又恢複了彬彬有禮的模樣。

陳南常年在外奔波,烹飪手段不差。

他煮了半鍋肉粥,崖下缺鹽,幸而此地主人生活知識豐富,早早地儲存了些野蕪菁、野蔥等物,切一些放在粥裡,也彆有一番風味。

玄燁坐在床上,聞到肉粥的香味,不由得探頭望了又望。

眼見陳南端著粥碗過來,他忙坐直些,彬彬有禮地笑道:“有勞先生,在下感激不儘。”

陳南將粥遞給他,溫聲道:“咱們在這裡不知還要生活多久呢,豈能一直這般客氣?”

玄燁捧著熱粥,鼻間一酸,輕聲道:“陳大哥!”

陳南摸摸他的頭,低笑道:“喝吧,中午我烤魚給你吃!”

粥的味很淡,遠不如平日禦膳房精心烹製的滿漢全席,玄燁還是喝得很乾淨。

屋裡隻有一個木碗,陳南見他確實不喝了,才就著石鍋吃了剩粥,洗刷乾淨,對玄燁笑道:“想不想出去走走?”

“我嗎?”玄燁驚訝地道,“可是我這腿”

陳南笑道:“有大哥在這兒呢,還能讓你一直困在屋裡嗎?”

他從屋梁上取下一個木條籃子,裡麵放著一件灰色布衫,一條多種獸皮縫製的褥子。

他將衣衫抖開,屋內兩人都驚訝地“咦”了一聲。

這件衣服形製頗為複古,既不是滿人衣裝,也與漢人衣裝相差甚遠。

玄燁猜測道:“難道這兩個人是隱逸之士的後代,就如桃花源裡描述的一般,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陳南將衣服拿過去,在他身上比了比,寬大了些,顯然是陳南身軀主人的衣衫。

陳南略一思量,先將那條獸皮褥子披在他身上,用灰布衫在外麵纏繞了幾圈,確保不會灌風出來,才有把狼皮袍子裹在外麵。

玄燁被包的粽子一般,身上都要發汗了,忙謙讓道:“陳大哥,這袍子你穿吧!”

陳南笑道:“我這身體內力深厚,不怕冷!”

他上下打量一番床上人,又道:“你腿腳不便,背著恐怕不安全,可介意我抱著你?”

玄燁搖頭,他急著看一看木屋外麵的世界,對這些細枝末節倒是不甚在意了。

陳南一手托住他的後背,一手抄起膝窩,把受傷的腰部倚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托舉著出了門。

玄燁身份高貴,被人恭維膜拜從來是人生常態,但如今,他不過是個身殘無用的累贅,竟還被人這般嗬護照顧。

他摟著陳南的脖頸,心裡又是淒慘又是溫暖。

陳南用腳輕輕踢開房門,二人走入了銀裝素裹的世界。

雖然已聽說是在懸崖之下,驀然見到兩旁聳立的參天崖壁,玄燁心底還是湧出幾分絕望。

這樣與世隔絕的地方,便是回去做個廢帝也不可得了!

陳南在他耳邊道:“我今日走出了有三裡地,未見出口。明日我再走遠些,仔細找一找。”

他武功高強,隻要能找到可攀爬之處,未嘗不能翻上崖頂。

到那時,就隻能是自己一個人困守崖底了!

玄燁心底惶恐起來,他不由得將陳南的脖頸摟得緊了些。

陳南似乎察覺到他心中所想,朗聲笑道:“若找到了出口,我就將你綁在背上,爬上去。艾兄弟,到時候可不要害怕啊!”

玄燁心底暖呼呼的,也笑道:“跟著大哥,我才不會怕!”

他如今已無可圖之處,這位陳大哥還這般照拂他的心情,玄燁大大放心下來,親近之意更近一層。

陳南抱著他走了一段,發現一條結冰的小河,便將懷中人放在背風之處,自己擼起袖子去冰麵上破冰撈魚。

他內力驚人,一拳就將厚實的冰層砸開個大洞,蹲守良久,忽然跳下冰洞去。

玄燁遠遠看見,驚得大叫起來:“大哥!”

好一會兒沒有回應,他急起來,撲倒在地,拚命向著河邊爬過去。

冰麵嘩啦一聲,有人破冰而出,濕淋淋地抓著兩條大魚。

看見玄燁跌在地上,在雪地裡拖出長長一道痕跡,陳南瞬間明了發生了什麼,忙用內功蒸乾身上水分,奔跑過去。

他將魚丟在地上,把艾三扶抱起來,連聲道:“艾兄弟,對不住,我該先和你說一聲的。”

半晌沒有聲響,玄燁還以為他沉下水去了,想到自己孤身一人置身於此冰天雪地之中,隻怕會活活凍死。

霎時駭得顧不上腿腳不便,爬過去找他,雙手紮在雪下碎石上,鮮血淋漓。

陳南看他這般慘狀,心下也是觸動極深,短短半天,這個孩子竟依賴他至此!

他抱起他,一路飛奔回到木屋裡,生起爐火,為他清洗手上血跡,用乾淨布條包紮好。

玄燁垂著頭,深悔自己方才的衝動,一時竟忘了陳大哥的高深內力。

他低聲道:“對不住,陳大哥,我又拖累你了!”

“說什麼拖累的話呢!”陳南將他重新裹得嚴嚴實實,笑道,“若這崖下沒有你,我該多麼孤寂無趣?”

他將火攏得旺旺的,才飛奔出去拿那兩條魚。

玄燁見那兩條魚嘴巴一張一合,顯然還活著,一時好奇起來,不停盯著看。

陳南笑道:“沒見過麼?”

玄燁摸著滑膩膩的魚鱗,點頭道:“隻見過蒸熟的,原來它們呼吸起來是這般模樣。”

陳南笑道:“這兩條已經快沒氣了,我回頭抓幾條小的,養在盆裡給你玩兒。”

玄燁看著他,又問道:“陳大哥,咱們素不相識,你為什麼對我這般好?”

陳南笑道:“這裡隻有咱倆相依為命,不對你好對誰好?”

他輕敲了下他的頭:“小孩子家家,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這一記輕敲,帶著親昵和縱容,玄燁的眼淚差點兒流出來。

十四年來,他第一次被人當作孩子寵愛了!

擔心魚腥,陳南獨自到門外處理了魚,用兩根木棍穿著進來,在火上翻烤,一邊絮絮與床上的人閒聊。

玄燁靜靜地聽著,隻覺得這位陳大哥當真非凡,五湖四海的風景都能說得栩栩如生,尤其是海上趣事,簡直讓從未出過紫禁城的皇帝陛下心馳神往。

烤好了魚,兩人一人拿著一條啃。

陳南仔細地指導他剔除魚刺,玄燁還是被紮到了,幸而不深,陳南幫他拿了出來。

兩人對著魚刺,哈哈大笑。

吃完了魚,兩人又開始琢磨晚上吃什麼。食材有限,晚飯隻能繼續喝肉湯,另配上陳南挖的一些甜草根做零嘴。

晚上,兩人並肩躺在床上。

陳南長歎道:“困於崖底,與世無爭,每日最大的煩惱就是下一頓吃什麼。想來,這是老天爺看不過我忙碌一生,有意在成全我呢!”

玄燁心底微動,陳大哥這樣的人,倘若一生奔波,絕不至碌碌無為。

可陳南這個名字,卻似乎並未聽過呢!

第144章 南柯一夢?

慕容複終於成了皇帝, 卻是尚未親政的傀儡皇帝。

他坐在禦座上,默默忍受著麵前大漢的唾沫橫飛,剛發現自己成為九五至尊的喜悅, 早就被如履薄冰的現實給擊得粉碎。

他現在迫切需要南慕容的武功,一掌蓋到眼前跋扈權臣的天靈蓋上。

可惜, 現在的身體卻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人,功夫淺薄到可以忽略不計。

慕容複眯著眼,聽這位名叫鼇拜的輔政大臣滔滔不絕, 要參另一位名叫蘇克薩哈的輔政大臣死罪。

這都什麼奇怪的名字?這是什麼奇怪的朝代?還有這前麵頭頂光禿禿、後邊垂著馬尾辮的是什麼奇怪造型?

好不容易把那鼇拜應付走,慕容複又被後宮的皇太後傳去, 一番綿裡藏針的指導兼威脅,末了囑咐小皇帝好好學習, 用一碟糕點打發了出去。

他是十三歲,不是三歲, 想我大燕先祖慕容盛十二歲就洞悉人心、掌握局勢了, 如今我這個皇帝竟被當小孩兒一般拿糕點打發!

慕容複回到養心殿, 對著一堆被人挑揀過的奏折毫無興趣,他現在需要的是明晰局勢、培養心腹。

讀了一夜史書, 慕容複幾乎要吐血。

怎麼宋都覆滅了四百年了?!大燕更是早成了史書中的塵灰,不會有人再想起了。

而如今這個大清帝國, 竟是當年那個不起眼的女真人後代。

慕容複躺在龍床上,活動著自由靈活的雙腿,心底卻是抑鬱難以入睡。

同時, 遠在千裡之外,蕭峰下船上岸, 遙望京城方向。

他如今是純正的漢人,國家政權卻是滿人在統治, 他所在的組織誓要反清複明

蕭峰在那座海島上呆了一天,就經曆了被政敵暗算,太夫人董國太偏愛小孫子,致力於助小孫子爭奪世子之位的傳統戲碼。

朝堂上,被數人圍攻參奏;下了朝,又被那位董國太叫去,夾槍帶棒訓斥了半天。

蕭峰既莫名其妙又心灰意冷,他早已厭煩了這世間的謀算與紛爭,哪曾想數百年後,還是不能幸免?

他正要拋下一切一走了之,卻有位俏麗的年輕女子找來,脆生生地喚他爹爹,見他要出門,便強掩愁容柔順地為他收拾行裝。

躺在病榻上的鄭王爺,又派人來寬解賠禮。

他蕭峰堂堂漢子,既頂了彆人的軀殼,自然要為人負責到底,隻得安撫了“女兒”,又去見鄭王爺。

鄭王爺善解人意,當即提出派他到中原去整頓天地會。

蕭峰欣然領命,到中原去,正好看一看四百年後的天地,闖一闖四百年後的江湖。

他跳下船,仰望京都方向,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念頭。

不知崖下的慕容複,怎麼樣了?

一覺醒來,他就又回到了崖底,慕容複裹著毛皮褥子,躺在身旁,睡得正香。

想起昨日經曆的一切,蕭峰心潮翻湧,隻覺王朝興替、人世無常才是世間常態啊!

忽聽身邊的慕容複又開始念念有詞:“朕是皇帝,哪裡需要如此委曲求全?”

蕭峰微微一笑,起身下床,開始操持一天的生計。

爐火裡的灰燼、牆角的柴火、屋簷下的肉菜都有所變動,蕭峰推門出去,昨日雪停,門口的腳印一直蜿蜒到河邊。

腳印很深,絕不是癱瘓在床的慕容複。

難道,昨日也有人頂了自己的軀殼?

想到那位遠在四百年之後的陳軍師、陳總舵主,蕭峰慨然一笑,如何能怠慢那般的英雄人物?

他脫下外衫,開始下河摸魚,沿山捕獵。

若陳總舵主再來,肉總得管夠!

直忙到中午,抓了一串的河魚,另有兩隻肥兔子,蕭峰腳步輕快地走回木屋。

屋內卻是一片狼藉,慕容複將能夠著的東西全部砸了個精光,看見蕭峰進來,憤然大叫道:“朕是皇帝!不是一個癱了腿腳的廢物!”

蕭峰輕笑道:“皇帝陛下!幸虧你沒砸到爐子,否則今天就要餓著龍胃了。”

話音剛落,慕容複已抄起頭下石枕,一把將土爐子砸成幾瓣。

“很好!”蕭峰冷笑一聲,提著兔子出門,就在門口開始架火燒烤。

慕容複躺在床上,聞到烤肉的鮮香,肚中咕咕嚕嚕響個不停,卻仍難以掩蓋失落和心痛。

昨日的大清帝國,難道隻是南柯一夢嗎?

他張開雙手抱住自己,卻又觸到下身潮濕。

無力感、羞恥感、失落感萬種負麵情緒湧上心頭,他再也抑製不住,伏在床上大哭起來。

蕭峰烤好兔子,聽到裡麵的哭聲,歎了口氣,拎著烤得更鮮嫩的那隻走進屋去。

慕容複哭得不能自已,消瘦的肩背一抖一抖的,又是可笑又是可憐。

蕭峰走過去,放柔了聲音,道:“好了,彆鬨了,吃些肉,心裡會舒服些!”

他撕下一隻香噴噴的兔子腿,遞過去。

床上趴著的人止住了哭泣,仰起頭,一把將兔肉抓過去,惡狠狠地吃著,口中還不忘發號施令:“我身上臟了,你給我洗洗!”

他還活著,就不能放棄!

蕭峰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但見他胃口不錯,心裡也著實鬆了口氣,大聲道:“是,皇帝陛下!我這就來服侍你!”

他一邊慕容複清理身下,一邊試探著道:“昨日,慕容公子也這般大哭大鬨嗎?”

這話問得奇怪,慕容複不想提那個荒唐的夢,便含糊道:“昨日的事,你自己不知道嗎?”

難道是那位陳軍師演技高深,並沒有在慕容複麵前露餡?

蕭峰心下沉吟,據他昨日所見所聞,那位陳軍師是個光明磊落的人物,許是心智堅定,陡然發現困於崖下,也能安之若素吧!

他正用布巾為慕容複擦洗,思慮之中,便沒注意自己在做什麼。

慕容複雖無感覺,卻看得到,見他兩隻粗糙的大手,隻是在他腿間摸索,不由得羞惱起來:“蕭峰!你在亂摸什麼?”

蕭峰猛然驚醒,意識到他話中所指,有些好笑道:“大家都是男人,你以為我很愛摸你嗎?”

他站起身,將濕褥子、濕褲子一起拎了起來,在慕容複麵前晃了一晃,戲笑道:“小人之心!”

慕容複撲過來就要打他,卻忽略腰間無力,霎時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栽倒在床上。

蕭峰見他這般五體投地,大笑道:“慕容公子,我知道你心下感激,但也不必行此大禮吧?”

良久,沒有回應,他有些擔心,便將手中物事丟在地上,坐過去,扶起慕容複道:“不會又磕到了頭,摔傻了吧?”

慕容複忽然摟住他的脖子,一口惡狠狠地咬在他肩膀上。

“哎喲!”蕭峰大叫一聲,“做什麼咬人?”

慕容複咬著他肩頭硬肉,恨恨道:“不許再叫我小人!”

“好好好!”蕭峰笑道,“再也不提小人了,慕容公子這般好牙口,以後最多叫你小狗”

又是狠命一咬。

蕭峰忙道:“小狗也不能叫,隻叫皇帝陛下如何?”

慕容複這才鬆開口,想到自己怒極之下,像動物一般咬人,又羞惱起來。

他膚色極白,羞憤之下,兩頰泛起淡淡的粉意,一雙眸子含羞帶怒,亮晶晶地仿佛兩汪泉水,長發披散肩頭,一雙修長雪白的腿,半攏半合,掩映在粗糲的皮襖之間。

蕭峰口中忽然有些發乾,他低咳一聲,向後退了一步,望著亂糟糟的木床道:“這床也有些臟了,趁今日天晴,得弄出去涮一涮、晾一晾!”

他四下看了看,沒有彆的地方安置慕容複,隻得道:“你暫且先委屈些,我出去找些乾草,給你搭個坐的地方。”

說罷,也不敢再看慕容複麵上表情,推門大步走了出去。

第145章 當我是什麼?

蕭峰先在房中地上生起一簇火, 怕聚煙,就將門開著,又扯了無數乾草回來, 捶打得不再紮人,一層層地編織起來, 弄成了厚實的坐墊。

然後,他將火堆移開些,將坐墊放在熱乎乎的地上, 才把慕容複抱了上去。

他燒了些雪水,洗涮了褥子、木床, 又和了些稀泥,開始修補被打碎的土爐。

慕容複倚門坐著, 看這般隆冬天氣,蕭峰隻著單衣, 還忙得大汗蒸騰, 心下也有些過意不去。

他們兩個本無交情, 甚至可以說有世仇,如今他落難至此, 蕭峰卻如此這般精心地照料他,又無限包容他的壞脾氣

慕容複透過門縫, 看著遠方壓迫感十足的崖壁,幽幽道:“蕭峰,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聲音很低, 不比蚊子叫高多少。

蕭峰內力深厚,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他垂著滿手的泥巴,大笑道:“若沒有你慕容公子, 我這會兒沒準兒已經無聊到跳到河裡和魚做伴了!”

他走過來,彎下腰道:“我照顧你,你陪伴我,咱們誰也不欠誰!”

慕容複抬頭,蕭峰高大的身影遮蔽了刺眼的光線,讓人有無限安心的感覺。

他不由得脫口道:“謝謝你!”

蕭峰伸出泥手,在他鼻尖上抹了個泥印子,笑道:“不必客氣!”

慕容複低頭看著自己泥斑斑的鼻子,大怒道:“蕭峰!”

蕭峰的大笑聲,久久地在崖底回蕩。

慕容複恨恨地拿東西丟他,終還是掌不住也笑了起來。

見他笑出一對可愛的小虎牙,蕭峰愈發開懷,快手快腳地修好爐子,又爬上去整理屋頂。

修整完屋子,左右無事,他走過去,向倚著牆壁打瞌睡的慕容複道:“嘿,我帶你去河上溜冰怎麼樣?”

慕容複已經無聊到睡著,緩緩睜開睡眼,設想了下自己被拖在冰麵上滑來滑去的慘狀,直接搖頭:“不去!”

“會很好玩的,”蕭峰一手攬著他的後背,一手抄起他的膝彎,笑道,“省得坐在屋裡發黴!”

然後,不由分說就把慕容複抱了出去。

自在小木屋內醒來,慕容複還是頭次出門,被漫天遍地的雪光映得睜不開眼睛,忙將臉壓在蕭峰肩頭。

嗅到蕭峰身上淡淡的汗味,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瞬間臉紅心燒起來。

蕭峰單手抱著他,另一隻手拿著那個厚坐墊,走到河邊,看了看高低地勢,才將那個坐墊遠遠丟過去。

然後自己抱著慕容複坐上墊子,雙腳一蹬,呲溜溜沿高到低滑走了。

河床崎嶇陡峻,不時會高高躍起,重重落下。

慕容複如今腿腳無力,全憑蕭峰的兩條手臂才沒有跌出去,這種被他人掌控的感覺讓他先是緊張萬分,待滑出半裡地後,才漸漸覺出樂趣。

他一生被壓在複國大業之下,從記事起就未玩耍過,此時隨著一拋一落,身後又有人嚴嚴實實地護著,當真快哉無比。

路過一處急轉彎,蕭峰有意使出內力,讓坐墊飛射出去,隻聽懷中人驚叫一聲,隨之哈哈大笑起來。

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慕容複的大笑聲,清朗動人。

蕭峰如法炮製,又來了幾次,待兩人停下時,慕容複已笑得雙頰生輝,眉眼彎彎,再也不是平時那副眉頭緊鎖的模樣,反而有幾分小孩子的稚氣。

前麵樹上有一個雙層鳥窩,慕容複回頭驚喜地指給蕭峰看:“瞧,鳥兒也愛住高樓呢!”

他的笑容還未收起,漫天雪光下,顯得肌膚更白,配上雙眼皮痕跡極深的鳳眸,玉直的鼻,紅潤的唇,一時晃了蕭峰的眼。

他忍不住伸手,輕柔地為他拂去鬢邊亂發,低聲道:“你笑起來很好看,該多笑笑!”

慕容複笑容頓收,低聲道:“我實在是沒什麼值得歡笑的時候。”

蕭峰笑道:“值得歡笑的時候很多,隻是你視而不見罷了!”

他又用力一蹬,帶著懷中人向前方猛衝而去。

慕容複靠在蕭峰懷裡,聽著身後有力的心跳,在每一次因衝力要跌出時都會被緊緊抱住,他忽然起了一個念頭:

若是這條冰河能無限延伸下去,永沒有儘頭,該有多好?

冰河不僅有儘頭,儘頭還是條瀑布,如一副冰簾懸在空中。

看清是瀑布時,慕容複的心都要跳了出來。

他們在慣性和地勢的作用下,速度越來越快,瞬間就衝出去丈餘遠。

耳邊忽傳來一聲大喝:“抱緊我!”

然後,慕容複便被緊緊攬住腰肢,衝天而起,淩空一個急轉,掛在旁邊的一株榕樹上。

經曆了生死時刻,慕容複驚魂未定,使勁摟著身邊人的脖子不放,蕭峰卻大笑起來。

爽朗的笑聲,回蕩在層巒疊嶂之間,震得慕容複耳膜都發疼了。

這個不知死活的蠻子!

蕭峰攬著慕容複,翻身坐在樹上,指著冰瀑道:“慕容,咱們不在崖下隱居了,我帶你遊遍世間奇景如何?”

慕容複依然緊緊抓著他的衣襟,大聲道:“我才不出去,被世人看到南慕容這般模樣,還不如殺了我!”

“你呀,”蕭峰在他耳邊笑道:“臉皮又薄,心胸又窄,再給你一百年,也沒有做皇帝的命!”

慕容複脫口道:“誰說的?我昨日就做過皇帝了!”

蕭峰一怔,開玩笑道:“昨日?在夢裡做過吧!”

慕容複卻罕見地沒有反駁,半晌才道:“我累了,咱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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