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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宮女離開,他起身,看著蕭峰道:“真不是我……”

一陣無邊的困倦忽然襲來,上下眼皮仿佛被黏住一般,慕容複話未說完,就軟身倒了下去。

蕭峰攬住他,驚覺自己也睡意奔湧,不可阻擋,忙強提精神,將懷中人抱到內間龍床上。

他擔心自己被人發現,乾脆翻身上床,睡在龍床內側,拉下床帳,用最後一絲力氣將兩人裹得嚴嚴實實。

第156章 他竟是皇帝?

陳近南半睡半醒之間, 忽聽有個壓低的尖嗓道:“皇上,寅時三刻了。”

枕邊有人哼了一聲,應道:“朕知道了!”

陳近南一個激靈, 徹底醒了過來。

天還未亮,床帳層層障蔽下, 即便目力驚人如他,也隻能隱約看到身邊有個人的輪廓,勻稱悠長的呼吸, 顯示那人又睡了過去。

陳近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撥開床帳, 柔軟順滑的絲綢一層層地拉起,窗外清冷的月光傾灑而入, 終於讓他看清室內場景。

明黃色的床幔,明黃色的床褥, 躺著一個年輕而熟悉的人。

陳近南心中大震!

枕邊熟睡的人, 竟然就是與他在崖底朝夕相處的艾三!他竟然就是天地會立誌推翻的滿清韃子皇帝!

陳近南放下床帳, 既覺得不可思議又覺得情理之中。

姓愛新覺羅,排行第三, 十四歲,出門有諸多侍衛守護, 多麼明顯的事實。

他陳近南竟然視而不見,也許,他潛意識裡根本就不願意往這個方向想吧!

陳近南坐在黑暗中, 一雙手輕輕顫抖,韃子皇帝就在眼前, 還有比著更好的機會嗎?

殺了他,清廷必亂!

他的手已觸及年輕人溫熱的脖頸, 玄燁迷糊地哼了一聲,叫道:“陳大哥!”

陳近南的手僵住,他還是個孩子,尚在與鼇拜角力之中,若殺了他,清廷換個成熟有為的皇帝,豈不勢力更盛?

這個念頭一起,陳近南頓覺找到了依據,但伸出的手卻如何也收不回來。

玄燁翻了個身,抱住了身邊的手,親昵地喚道:“陳大哥,你今天烤魚來吃好嗎?”

話語戛然而止,他與陳大哥已在崖底相處一日,如何今日還在身邊?

玄燁睜開眼,是熟悉的寢宮沒錯,為何床上多了個人?

懷中的手臂明顯是個男人,是誰?刺客!

玄燁整個人都戰栗起來,駭得不敢發出一語。

陳近南的手臂被他貼麵抱著,察覺到他呼吸的停頓,睫毛的輕顫,不由得開口安慰道:“艾賢弟,是我!”

“陳大哥?!”

玄燁大喜,又瞬間察覺形勢的不妙,陳大哥一向不喜清人,知道自己是清廷皇族後,昨日在崖底就很冷漠,除了供應三餐飯食,整個白天都在外麵打獵捕魚、修牆砌院。

何況如今知道他是清廷皇帝?

他心思敏捷,立即先發製人:“陳大哥,你如何在此?”

“我也不知,”陳近南苦笑道,“一夜醒來,就在此地了!”

玄燁略一思索,霎時紅頭脹臉道“必是崖底那對男鴛鴦,一天都忍不得,竟約到皇宮裡來廝會!”

他忙去摸身上衣衫:“他們該不會,用咱們的身體”

陳近南笑道:“咱們都是和衣而睡,能做什麼呢?”

玄燁鬆了口氣,又隱隱有些遺憾,但見陳大哥這般和顏悅色,又歡喜起來。

他依然抱著陳大哥的胳膊,雙眼眨巴眨巴地道:“大哥,我不該瞞著你,我錯啦,你原諒我吧!”

他這般說話時,依稀還是崖底的艾三,陳近南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低聲道:“你是皇帝,哪能這般輕易認錯?”

玄燁笑道:“我在彆人麵前是皇帝,在大哥麵前就隻是艾三!”

聽他如此信賴自己,陳近南心底一動,若是能借機滲入清廷高層,從內部使力讓他們自行瓦解,未嘗不是上策。

若真反得了清,到時再想辦法保這小皇帝一命就是了。

思及此,他麵上現出笑容,親昵地摸了下皇帝的臉頰:“起來吧,值守太監在外麵喚過一次了。”

玄燁拉他一起躺下,靠過去道:“無妨,他們過一刻鐘才進來,咱們再睡一會兒!”

他這般毫無防備地依賴著自己,讓陳近南有些不忍,聲音放得更柔:“我得走了,等一下彆人進來,看見咱們這樣,算怎麼回事呢?”

玄燁也覺不妥,這會兒靠得近了,能隱約看到陳大哥粗黑的眉、臉上的痣,顯然是那蕭峰為了混進來弄得。

他伸出袖子,輕輕擦去這些易容之物,露出陳大哥清俊溫文的本來麵目。

玄燁低聲道:“大哥不必擔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說是召你進宮抵足長談,他們必不敢說什麼的。”

他看了眼麵前人身上灰撲撲的底層太監服侍,蹙眉道:“大哥,您不必扮做這副樣子,我等下讓人給你找套侍衛衣服。你前日救駕有功,我封你做禦前侍衛如何?”

陳近南猶豫了,做侍衛自然有利於他深入清廷,但天地會和台灣還有許多事需要他處理,況且自從蕭峰當街打過鼇拜,識得他麵目的官軍不在少數

正在他沉吟不語之時,房門打開了,捧著盥洗之物的宮女、太監魚貫而入,先點亮了室內燈燭。

玄燁大大方方地掀開床帳,伸手讓太監服侍更衣。

太監們見他床上有人,還以為是昨夜太後賜的兩個宮女,都不敢抬頭亂看。

玄燁換了衣服,洗漱完畢,吩咐道:“早課推後半刻,先喚多隆來見朕,讓他帶套藍翎侍衛服來!”

太監、宮女們稱喏,彎腰垂首退了出去。

陳近南掀開床帳,見他一身明黃龍袍,頭戴吉服冠,掛著東珠朝珠。

艾兄弟是韃子皇帝這個事實,頭一次這般觸目驚心。

玄燁見他直勾勾地看著自己,下意識地也有些心慌,故作輕鬆地轉了個圈,笑道:“好看嗎?”

他坐回床上,握著陳大哥的手道:“你先做藍翎侍衛,過得幾日,我找由頭封你做一等侍衛!”

他討好人的手段,生硬而直白。

陳近南歎了口氣,道:“我是個江湖閒人,自由慣了,受不得宮廷拘束。”

玄燁有些失望,轉念一想:他既不願意入宮,多勸無益,不如留信讓給慕容公子招攬蕭峰。

思及此,他也不再挽留,隻露出失望不舍來。

陳近南又道:“你若真信得過我,便給我個可以入宮的牌子,我以後會來看你!”

玄燁盯視他良久,忽笑道:“我當然信你!”

他解下腰間盤龍玉佩,遞給眼前人,鄭重地道:“大哥,記得多來看我!”

陳近南接過猶帶溫熱的美玉,心內五味雜陳。

第157章 大理段皇爺

次日, 在崖底醒來時,玄燁又聽到了劈石砌牆的聲音。

這聲音在前日就響了一天,陳大哥似乎在借砌牆躲避與自己交流, 可昨日兩人明明已經說開,怎麼還要砌牆呢?

他穿上皮衣, 撐著下了床,借一雙木頭拐杖走到門口。

門外,英武不凡的漢子正用掌力劈開大青石, 一塊塊地摞起來,然後用和好的河泥將縫隙黏滿。

玄燁倚著門, 自從見過陳大哥真麵目後,怎麼看都覺得這個雄武身軀有些違和, 陳大哥明明是那般溫文爾雅的人,怎麼就進入這個粗漢子的身體裡呢?

院牆已經築好大半, 陳近南抹去額頭汗水, 開始劈木頭、樹門樁。

這個院牆是他前日起意築造的, 他不願意與滿清皇室同處一室,又擔憂艾兄弟抵擋不住山穀裡的猛獸凶禽, 才要為他加固住處,然後自己另找出路。

如今, 知道他是康熙皇帝,陳近南倒不好就此離去了。

但他更不知該拿皇帝怎麼辦,隻能繼續借助砌牆派遣心緒。

昨日, 蕭峰接手砌了一大段,還細心地在石頭上雕刻出了牡丹花, 顯然是要將此地當作長居之地。

陳近南用掌力將木頭打磨得光滑,正要楔入地底, 又頓住了。

大門這般重要的地方,應當留給蕭峰、慕容公子來完成,畢竟他們才是此地主人,而他和康熙,從來都隻是過客。

玄燁見他拿著木頭躊躇,便撐著拐杖走過來,建議道:

“反正崖底無人,大門不用著急。不妨在牆根種些藤蔓,夏天時鬱鬱蔥蔥,我們在院內喝酒賞月,豈不美哉?”

他想了想,又拍手道:“還可以種些花,在院內搭個花架,中秋賞月”

這番話他說得興致勃勃,深思熟慮。

陳近南打斷他道:“皇上打算在此長住嗎?”

玄燁走近了些,看著他的雙眼,低聲道:“大哥,彆叫我皇上!在這處世外桃源,我隻是你的艾兄弟!”

陳近南隻是看著他,靜靜地道:“艾兄弟從來就不存在!”

“怎麼會呢?”玄燁真誠地道,“也許一開始有所戒備,但之後的相處我都是真心的。”

見陳大哥不語,他歎道:“你也可以叫我玄燁,自從太皇太後、父皇仙逝後,這名字已經許久沒有人叫過了。”

玄燁放下拐杖,坐在一塊青石上。

冬日雖過,到底春寒料峭,陳近南忍不住拎起一邊皮襖,將他扶起來,把皮襖墊在冰涼的石頭上。

玄燁回身摟住他,動情地道:“大哥,你叫我一聲玄燁!”

他雖頂著慕容公子的皮囊,骨子裡還是個無父無母的孩子,陳近南心一軟,輕聲喚道:“玄燁!”

想不到,他陳近南竟有一日能和韃子皇帝親近至此!

陳近南拍拍玄燁的肩頭,扶他坐在墊得軟暖的石頭上,心中道:我已打定主意要利用他,何不對他好些呢?

玄燁坐在石頭上,笑眯眯地道:“長住於此,有何不可呢?慕容公子與我交換做皇帝,也沒出過什麼紕漏。有大哥相陪,我隻當隔日度假了吧!”

陳近南沒有接話,在旁邊的木桶裡洗了手,道:“我去給你盛碗粥來!”

玄燁坐在院中,隻覺歲月靜好,美中不足的是陳大哥這副粗漢樣子,若是他本來身軀就更好了。

他與陳大哥相依相伴,與清風、明月為鄰,無人打擾,自在逍遙

木樁上忽響起敲擊聲,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道:“請問,有人在家嗎?”

玄燁怔了一下,然後才開始驚悚,萬丈懸崖之下,如何還會有彆人?

那人已經走了進來,約莫二十多歲,斯文俊秀,文士方巾,長袍寬袖,一副漢人打扮。

看見玄燁,那年輕公子顯然也是大吃一驚:“慕容公子,你果然沒死?”

言語中似悲似喜,玄燁一時竟判斷不出敵友。

幸而,陳大哥聽到動靜,端著粥碗出來了。

年輕公子這下的表現是驚喜交加無疑了,他大步奔過來,一把抱住陳大哥,歡叫道:“大哥,你沒有死!”

玄燁很不是滋味地看著他們,覺得這人來得甚不是時候。

陳近南被他撞得險些翻了粥碗,隻能紮著雙手道:“這位公子,你認錯人了嗎?”

他與玄燁交換了個眼色,這人八成是蕭峰的舊交,隻能裝失憶糊弄過去。

那年輕公子鼻涕眼淚一大把,神情錯愕:“大哥,你不認得我了?我是你的三弟段譽啊!”

他轉身指著玄燁:“這位慕容公子,你可記得?”

他們當然知道慕容公子,可惜也僅限於此了,隻能一起作出迷茫模樣,看著這位段譽。

段譽手舞足蹈地比劃:“北喬峰南慕容,江湖上赫赫有名!你們都忘了嗎?”

玄燁乾咳一聲,道:“這位段公子,我和大哥都失了記憶,實在不記得你是誰了!”

段譽大為失望:“那麼阿碧呢?你總記得吧!她看到你跳下懸崖,驚慌之下,跑回大理找語嫣求助,我們這才趕過來找你!”

他指著崖頂道:“我們一路買了許多鐵鏈,連接起來卻還不夠伸到崖底,故而隻有我跳了下來。若是阿碧和語嫣在此,你必是會記得了。”

玄燁根本不知道他在說誰,隻能繼續茫然。

段譽見無效,又將目標轉回蕭峰:“大哥,咱們大戰遼軍,逃出上京,在雁門關與遼帝對峙,逼他立下重誓,你難道都忘了嗎?”

茫然的兩人一起有了反應:“什麼?遼軍?”

原來失憶到把遼國都忘了,段譽搖搖欲墜,忍不住後退一步。

慕容複是他的殺父殺母仇人,失憶也就罷了,怎麼大哥也忘得這般乾淨?

玄燁追問道:“怎麼會有遼軍、遼帝?現在是什麼時代?”

段譽攤開手,有氣無力地道:“遼軍、遼帝有什麼稀奇?還有宋軍、宋帝,西夏皇帝”

他指了指自己,無奈地道:“大理皇帝!”

玄燁驚得說不出話,陳近南抓住了一句重點:“你是大理皇帝?你叫段譽?”

玄燁回過神來,道:“我隻聽說過大理第十六位皇帝,名叫段和譽!”

段譽苦笑:“正是區區在下了!”

第158章 仇人相見

見兩人都是一副驚駭至極的模樣, 段譽有些糊塗起來:“你們不是失憶了麼?為何對我的姓名反應這般大?”

陳近南攤手道:“我們兄弟隱居於此,對朝代的記憶有些混亂,段皇爺, 能否容我二人私下聊兩句?”

段譽忙道:“大哥可彆叫我段皇爺,還和以往一般稱呼就好。”

見兩人茫然, 他忙加了一句:“你以前都叫我三弟!”

說著向後退出院子,叫道:“我不打擾你們,啊!我內力頗高, 得走遠些!你們再略等一等!”

聲音愈來愈遠,到最後一句, 仿佛已飄至數裡開外。

玄燁悚然:“這人好高深的輕功!”

陳近南點頭:“好在是個實誠人!”

玄燁搖頭,低聲道:“仔細他使詐, 借機窺探咱們記憶虛實”

陳近南將他抱起來,一躍上了屋頂, 遙看確無人影, 才低聲道:“照他所說, 此地應是北宋年間。”

玄燁道:“沒準兒他在故弄玄虛,其實是蕭峰、慕容公子的大仇家, 要騙他們上去送死呢!”

陳近南低笑道:“你小小年紀,哪裡來這麼多陰謀論?”

玄燁有些委屈, 低聲道:“你不知道,他剛進來看見我活著時,簡直是在失望。”

陳近南搖頭:“許是你多心了, 這人眸清神正,絕非奸邪之人。既然有鐵鏈, 不如咱們隨他上去,親眼瞧一瞧到底是否換了時空!”

玄燁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叫道:“大哥,出了崖底,你也不能離開我,我隻要和你在一起!”

陳近南輕拍他的肩背安撫,心下卻著實吃驚:這小皇帝好敏銳的心思,假以時日,必然是個有作為的皇帝。

兩人計議停當,陳近南去找段譽,見他竟一口氣跑到瀑布處,不由有些好笑,好感頓生。

一聲“三弟”,自然而然就出了口。

蹲在瀑布邊的段譽,聽到互換,站起身,喜道:“大哥,你記起我了!”

“尚未,”陳近南搖頭笑道,“隻是看你親切。”

段譽笑道:“咱們可是過命的結義兄弟,當然親切了。走走走,咱們快上崖去,我還要給二哥傳信,他若知道你還活著,不知該有多快活呢!”

他拉著陳近南,一路往回走,絮絮叨叨地把三兄弟的結義往事講得跌宕起伏。

聽到三兄弟在少室山當眾結義,力戰群雄,陳近南一時也不由得熱血沸騰、心馳神往、

段譽忽轉了口氣,道:“大哥,你為何如今和慕容公子這般親密?我聽到他也叫你大哥呢!”

陳近南心道:他倆隻怕比你們想得還要親密呢!

口中卻道:“崖底隻有我二人,不過相依為命罷了。”

兩人回到木屋,陳近南找出舊布衫,要將玄燁纏在背上。

段譽忙脫下自己身上錦袍道:“大哥,慕容公子!這些衣服時間太久了,難免糟爛,不如用我的新衣,結實些!”

玄燁見多識廣,識得他這套衣服是名貴的蜀錦所製,價值連城,一時也對他改觀了些,不再惱他來打擾二人世界了。

陳近南道過謝,將衣衫攔腰纏在玄燁腰間,把兩隻袖子在自己腰前係緊,回身囑咐他:“千萬摟緊了我!”

玄燁點頭,緊緊攀住他的肩背。

段譽笑道:“大哥放心,我在你們後麵,一定會照管好慕容公子!”

三人走至鐵鏈下方,玄燁抬頭,見到鐵鏈離地足有數十丈之高,不由腿軟腳麻。

不知他就此跌死了,可還會回到自己身軀,還是就此成為遊魂?

陳近南向段譽點了點頭,當先施展輕功,向上飛掠。

玄燁隻覺得飄飄搖搖,忙將陳大哥抓得更緊,耳邊聽到段譽的笑聲:“慕容公子不用害怕,若是掉下來,我會接住你的!”

不知為何,聽了這番話,玄燁心底竟不能自主地蘊生了怒氣,仿佛被段譽救助本身就極讓人生氣一般。

陳近南已抓住了鐵鏈,這具身軀輕功雖高,他到底沒有這般運用過,也有些緊張。

“抓緊了!”他回身囑咐玄燁,一邊借鐵鏈使力,向上攀援而上。

呼呼的風在耳邊回蕩,玄燁抱緊陳近南,大聲道:“大哥,和你在一起,我不會怕的!”

他視死如歸地在身前人臉頰上親了親:“若能與你同生共死,我可快活死了!”

陳近南驚得險些抓不住鐵鏈,忙斥道:“彆胡鬨!”

段譽在底下,將二人互動看得清清楚楚,心底忽有了不妙的預感。

玄燁閉著眼睛,將麵頰貼在溫熱的脊背上,呼呼的風聲、不時刮刺而過的枝藤,皆不能讓他害怕了。

接近崖頂時,他甚至睜開眼睛,緬懷地看了眼雲霧繚繞的崖底。

曾經最使他心懷寧靜的世外桃源,他與陳大哥的家!

崖頂站立數人,見到有人上來,都驚呼著圍了上來。

一位姿容絕美的年輕少婦,在一個清秀少女攙扶下,美眸含淚地迎上來,哭道:“表哥!”

其餘眾人則都將注意力轉向了陳近南:“蕭大王!”

幸而,段譽也趕了上來,大笑道:“大哥,你這輕功可是一點都沒拉下呢!”

陳近南笑道:“你這般舉重若輕,毫不費力的輕功身法,才是當真難得。”

兩人擊掌大笑。

那清秀的碧衣少女道:“蕭大爺,把儂公子爺放下來吧!”

陳近南還未開口,玄燁已搶先道:“小姑娘,你把那匹馬牽過來!”

少女驚愕地看著他:“公子爺?!儂是阿碧啊!”

段譽忙安撫道:“阿碧姐姐,慕容公子失憶了,腿腳也有些不便”

那美貌少婦的眼淚又流了下來:“表哥!”

段譽忙安慰她:“嫣妹,不必擔心,聽大哥說慕容公子已經在恢複了!”

陳近南見玄燁執意要騎馬,還以為他是為了人前麵子,便將他扶到一匹樣貌溫順的白馬上,低聲囑咐道:“慢慢走,我就在你身後!”

玄燁心情煩躁,又不耐煩被一群不認識的人圍著,一拉馬疆,就衝了出去。

迎麵一聲清斥,劍影撲麵而來:“慕容複,還我母親命來!”

第159章 找上正主

玄燁哪裡見過這陣仗, 情急之下,翻身後仰,卻忘了還身在馬上, 霎時滾落馬下。

陳近南忙搶步過來,隻來得及從地上扶起摔得七葷八素的小皇帝。

段譽趕過去, 截住揮劍而來的木婉清,叫道:“婉妹,住手!”

木婉清怒道:“哥哥, 你忘了這賊子如何殺害我們父母的嗎?”

說罷揮劍再砍,卻被段譽擋在前麵:“婉妹, 他已經失去記憶,前塵儘忘了!”

木婉清冷笑道:“殺人犯失憶, 並不耽誤判他死刑,你讓開!”

跟在她身後的鐘靈也眼淚汪汪道:“哥哥, 他確實殺了咱們的爹娘。”

“咱們這裡的人, 哪一個和他沒有血海深仇?”木婉清冷笑道, “王語嫣,你自己腦筋不清就算了, 還要大哥來救他?當真無恥至極!”

王語嫣早已花容失色,向表哥邁出的那一步, 也不由得定在原地。

玄燁拉住陳大哥的胳膊,急道:“大哥,他們都要殺我, 你快帶我走,咱們還回到崖底去!”

陳近南點頭, 抱起玄燁,沉聲道:“諸位, 無論你們與慕容公子有何血海深仇,我今日勢必不能讓你們傷了他!”

木婉清叫道:“蕭大王,你忘了姓慕容的怎麼害死你親娘,又害了你一生?”

這事陳近南卻不知道了,他轉身向段譽道:“三弟,謝謝你的好意,咱們還是就此分道吧!”

段譽欲言又止,那叫阿碧的小丫頭追上來道:“公子爺,我和你們一起走!”

玄燁並不想額外帶個人,他看了下諸人神色,目光定在那叫王語嫣的身上,見她珠淚滾滾,微帶不舍之意,也覺得麻煩,便向阿碧道:

“姑娘,我不記得你們是誰,但聽起來我曾做過對不起這些人的事兒。你若無處可去,就跟著這位王姑娘吧!也算是替我贖罪!”

阿碧哭道:“公子爺,你並沒有對不住阿碧的地方,不要再拋下我!”

玄燁乾脆道:“我要永遠和我大哥在一起,不想再有彆人!”

眾人愕然。

木婉清冷笑:“好不要臉!”

段譽追上來,向陳近南道:“大哥,慕容公子說的是什麼意思?”

玄燁大聲道:“慕容公子已與蕭峰盟誓百年,你們彆再追著我們了!”

這倒是實話,麵對段譽求證的眼神,陳近南隻得點了點頭。

段譽歎了口氣,道:“情之一字,最是難以捉摸。大哥,我不怪你!”

他從懷裡摸出一個荷包並一瓶金瘡藥,塞給陳近南道:“慕容公子剛摔傷了,你帶他到附近鎮上先看一看吧。”

陳近南歎道:“江湖兒女,快意恩仇,原也怪不得彆人。”

他雙手抱著玄燁,隻能點頭道謝:“多謝三弟!”

段譽垂頭喪氣地擺了擺手,又道:“二哥醫術超群,你們若需要,可到縹緲峰找他,他必能為慕容公子治好雙腿!”

木婉清怒道:“蕭峰!你有本事就一直守著他,我必設法殺他!”

她揮劍入鞘,大踏步走了,鐘靈愁眉苦臉地看了眼段譽,也跟著小跑而去。

段譽追上去叫了兩聲,並無人回頭。

王語嫣已止住哭泣,從懷裡摸出一串金珠,遞給慕容複道:“表哥,你路上小心!”

玄燁有些尷尬,奈何囊中羞澀,身上還穿著破衣皮襖,隻得接過來,道:“多謝你!你也保重!”

見阿碧淚眼汪汪地站在一邊,正要拚命褪下手上的鐲子,他忙止住道:“不用了,阿碧,你跟著王姑娘去吧!”

阿碧搖頭道:“公子爺,阿碧哪裡也不去!我會回江南去,守著燕子塢,守著公子爺的家!”

她看了眼蕭峰,微微漲紅了臉:“公子爺若喜歡,可以帶蕭大爺一起到燕子塢去。”

說罷,轉身哭著離去,背影伶仃單薄,著實惹人憐惜。

段譽又勻了匹馬給兩人,這才帶著女眷、從人下山而去。

陳近南帶著玄燁,到了附近小鎮,先找了一家客棧,叫了熱騰騰的兩大桶熱水,又吩咐店小二到成衣鋪去買兩套男人衣衫。

兩人洗了澡,穿上新衣,一起躺在床上,隻覺暢快舒適。

陳近南道:“你方才為何生氣?”

玄燁怔了下,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剛上崖那會兒,說實話,他也想不明白。

當時,突然見到許多外人,隻覺得煩躁,恨不得立即轉身跳下崖去,繼續崖下的清淨生活。

他閉著眼,忽想到水下的那個意外之吻,既懵懵懂懂又覺甜美酸澀。

陳近南見他不語,以為已經累到睡著了,便俯身為他蓋好被子,也躺下睡了。

蕭峰醒來,見突然回到煙火人間,嚇了一跳。

他推醒身邊的慕容複,道:“慕容,我不是在做夢吧?!”

慕容複睜開眼,見到床帳、桌椅、牆上字畫、溫熱的茶水,也是一驚:“昨日發生了什麼?我們怎麼就上來了呢?這裡是哪兒?”

他在蕭峰的攙扶下,走進客棧大堂,這些日子的崖底以及宮廷生活,讓最廉價的小鎮客棧都顯得親切起來。

慕容複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興致勃勃地看著外麵的宋人、遼人。

吃過早飯,蕭峰讓他獨自在大堂中閒坐,自己則到街上去雇馬車,以便慕容複繼續休養傷腿。

慕容複坐在窗口,津津有味地看一對老夫妻拌嘴。

忽然,一個活物躥地而起,直撲他的麵門。

慕容複身子雖不便,多年的臨場反應還在,矮身一躲,避了開去。

那物撲了個空,呲牙咧嘴地回過頭來,慕容複這才看清是一隻白貂。

他身手抓過桌上筷籠,一把三個筷子射過去,那貂“吱呀”一聲,躍下桌子不見了。

一個清脆的女聲道:“哎呀,新貂兒果然不中用,若是我那閃電貂還在就好了!”

兩個年輕女人走了進來,慕容複認得是段譽的兩個便宜妹妹,一個曾經冒充過段譽參選西夏駙馬,似乎叫作木婉清、鐘靈。

木婉清冷冷道:“慕容複,你那情郎怎麼沒在此護著你?他也受不了你這瘋子了吧!”

慕容複心下警鈴大響,這兩個女人必是為了段正淳及其情婦們之死而來,若是讓蕭峰撞見,可是大大不妙。

第160章 原來,你當真瘋過

思及蕭峰, 慕容複心神大亂,忽然腳上一疼,垂頭看去, 卻見那跑走的白貂不知何時又潛了回來,在腳背上留下兩個鮮紅的牙印。

鐘靈拍手笑道:“好貂兒, 再咬他!”

慕容複手中筷子飛出,白貂尖叫一聲,已被紮住後頸。

它掙紮著要跑, 又是兩根筷子飛至,直接將它釘在原地。

鐘靈失聲驚叫。

木婉清冷聲道:“這廝最是心狠手辣, 趁他病,要他命!靈妹, 你攻他下盤!”

說罷,手臂上袖箭激射而出, 長劍隨後而至。

鐘靈也揮舞著長劍掩殺過來。

慕容複內功未複, 腿腳難移, 隻能用兩根筷子勉強招架,剛擊落袖箭, 又迎來長劍,即便鬥轉星移絕技展開, 怕也難以長久。

他實在擔憂蕭峰回來撞上,心神也不甚安定,不一會兒便被削斷手中筷子。

正在此時, 腳底被雪貂咬過的地方,一陣麻癢難耐, 慕容複不由得大怒:“你這雪貂口中帶毒!”

鐘靈叫道:“再毒也毒不過你這瘋子!”

趁她們開口說話,慕容複忙俯身疾點腳上穴道。

木婉清反應過來, 右腕淬毒三枚袖箭,直射慕容複頭頂。

慕容複翻倒座椅,才險險避開,但卻因此跌倒地麵,一時難以起身,

眼看兩女長劍又到,忽聽炸雷似的一聲大吼:“住手!”

一條昂揚大漢自窗口跳入,擋在慕容複麵前,朗聲道:“兩位段姑娘,手下留情!”

木婉清嘶聲道:“他殺我父母時,可有手下留情?”

蕭峰一怔:“什麼?”

木婉清道:“蕭大俠,我本敬你是位恩怨分明的好漢,誰知如此護短?今日是我姐妹不濟,改日再來討教!”

說罷,拉著鐘靈,快步走出客棧大堂。

蕭峰還要追上去細問,卻聽身後一聲低吟:“蕭峰,我的腳!”

他隻得回身,但見慕容複右腳已有烏血滲出,忙將他扶坐回椅上,替他除下鞋襪,腳麵已腫得饅頭一般,烏青滲人。

蕭峰低喝一聲:“忍著!”

摸出懷中新買的小刀,在腳麵上劃了一道,以內力催逼毒血流出。

可惜,這毒見效甚快,已走入經脈。

蕭峰乾脆俯身,在他腳麵上吸吮起來,一口口烏血,吮治不儘。

慕容複看他鐵錚錚得一條漢子,這般伏在自己腳底,心底大為感動,歎道:“蕭峰,這毒烈得很,你彆管我了!”

蕭峰掏出金瘡藥,替他敷上,用布巾紮緊小腿至腳踝處,防止毒氣繼續上湧,將他一把攬起道:“我帶你去討要解藥!”

慕容複摟著他的脖子,低聲道:“隻怕見到了人,她們也不會給解藥!”

蕭峰腳步一頓:“你當真殺了段王爺和段姑娘的母親?”

慕容複心一橫,咬牙道:“對!我殺了段正淳和他的一眾女人!你帶我去找她們,不過是送肉上砧板!”

蕭峰怒目看他,手指緊緊摳在慕容複腰腿皮肉裡,慕容複痛叫一聲,卻隻是咬緊牙關,不甘示弱地回瞪於他。

蕭峰抱著慕容複走上街道,邁開大步,隻管往前走。

慕容複猜不透他心思,乾脆閉上眼睛,是生是死,聽天由命罷!

待在小鎮僅有的兩條街道走了個來回,在郊外一處莊園門口,蕭峰終於遇到了朱丹臣。

見他們走來,朱丹臣頓了下,才起身迎上來道:“蕭大俠,是要找皇上嗎?他們一早去找兩位公主,還未回來呢?”

蕭峰抱著慕容複,在門口台階上坐下,道:“那麼,我們便在此等他們回來吧!”

直到日上三竿,段譽等人與木婉清、鐘靈二女一起回來。

看見蕭峰,段譽眼前一亮,喜道:“大哥,你來找我?”

慕容複已經因毒暈死過去,蕭峰望著段譽,想到他父母皆死於懷中人之手,討要解藥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王語嫣見表哥了無聲息的模樣,驚呼道:“表哥,你怎麼了?”

她撲過來,一眼看到他腫得烏黑的腳背,不由哭道:“蕭大俠,我表哥跟著你,就得如此照顧麼?”

蕭峰愈發無言。

段譽上前查看傷口,瞬間明了,回頭向鐘靈道:“靈妹,拿解藥來!”

鐘靈小嘴一撅,還未開口,木婉清搶先道:“他手上血債累累,罪有應得!”

段譽搖頭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慕容公子殺人後,瘋癲許久,想來也是被心魔纏繞。咱們先救活了他,聽他懺悔之意,再做決斷如何?”

木婉清冷笑道:“可惜,他已經忘卻前塵,毫無愧意了!”

王語嫣哭得肝腸寸斷,轉身向鐘靈跪下道:“妹妹,求你救我表哥一命,我願替他贖罪!”

鐘靈忙扶起她道:“嫂子,你這才是折煞我也,我給他解藥就是了。”

眼見她掏出藥瓶,交給蕭峰,木婉清一跺腳,憤憤轉身大步離去。

段譽追在後麵,又是一陣呼喚,依然無果。

蕭峰按照鐘靈的指點,為慕容複塗抹腳背傷口,剩下半瓶自己含在口裡,一點點哺給他。

見他二人這般情狀,本還對他們關係半信半疑的眾人,也不由得歎息起來。

段譽邀請二人到農莊小坐。

蕭峰不敢讓慕容複離開視線,隻得時刻守在床前。

王語嫣等人探視離去後,唯有段譽還留在房內。

他踱步良久,才開口道:“大哥,你們現在失去了記憶,又仇家甚多,不宜在江湖上行走。不如到二哥的靈鷲宮小住幾日,我已經給他傳信,想來他很快就會派人來接了。”

蕭峰不便直言離魂之事,斟酌著道:“我們的記憶時好時壞,倒還可以應付。三弟,你胸懷寬廣,實非愚兄之所及!”

段譽擺手笑道:“不過都是佛家所說的因果罷了,大哥和慕容公子能成就佳緣,才是始料未及呢!”

蕭峰苦笑道:“慚愧,我本以為此生不會再出雁門崖底,才與他相結做伴。如今到了地麵上,反而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他又問起慕容複殺人及瘋癲始末,段譽細細說了,蕭峰心下慨歎:原來,他當真瘋過!

話畢,他送段譽至門口。

回身時,卻見床上人已睜開眼,不知醒了多久。

慕容複睜著雙眼,直愣愣地看著帳頂:“原來,蕭大俠屈尊和我在一起,不過是崖底沒有他人可選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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