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我們的結局
那日之後, 玄燁再沒有見過陳近南。
他也很少會想起他,他有許多事要做,出兵平定三藩, 與羅刹簽訂尼布楚條約,甚至在韋小寶的協助下, 他見到了自己的生父。
偶爾午夜夢回之時,玄燁會思考自己對陳近南的感情。
玄燁自記事起,就因出痘避局宮外, 登基後,更是一言一行就要謹言慎行。
雖處於萬萬人簇擁之下, 卻似乎是世間最孤獨的人。
他曾想過自己對陳近南是否出於親情依賴。
陳近南大他十多歲,且是第一個在他一無所有時, 對他悉心嗬護、不求回報的人,就如一位缺失多年的父親。
可見到生父那一瞬間, 玄燁確定了其間差彆, 他對陳近南從未有過孺慕之思, 隻有親近、永不分離之意。
他越來越回想起,那次在湖水下, 二人唇舌相觸的滋味。
三藩之後,他開始著手□□。
這本就是他帝王生涯必做的一環, 即使明了他對陳近南的心意,也毫不影響他布局的速度。
這期間,有個天地會的叛徒向他投誠, 告訴他陳近南收了韋小寶為徒,甚至任命他為青木堂香主。
玄燁一時天旋地轉, 他心底最親近的兩個人,終究都站在了他的對立麵。
他決議炮轟伯爵府, 哪怕知道陳近南就在那座府裡。
得知陳近南的死訊時,他正在用膳。
報信的人可能覺得這是個喜訊,能夠改善皇帝的胃口,卻眼睜睜看著皇帝吐了一地。
玄燁真正成了康熙,世間一切都成了棋盤。
鄭氏降臣來京時,康熙親自在金鑾殿上召見。
鄭克爽惶惶不安地跪在丹階之下,瑟縮而軟弱。
原來就是這個人,殺了陳大哥!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高高在上的帝王笑得威嚴而和藹,他甚至軟中帶硬地敲打並撫慰了幾句。
聽說韋小寶時常去敲鄭克爽的竹杠,康熙也不過一笑而過,鄭氏成了歸降的符號,已經無關緊要,他不會在他們身上浪費一絲感情。
韋小寶詐死逃脫,數十天後,康熙突然在乾清宮賜宴鄭克爽。
鄭克爽戰戰兢兢地進了宮,本以為隻是陪局末座,表達一下俯首帖耳、誓死歸順之心。
沒想到,宴席隻有他與康熙兩人。
康熙揮手示意他坐下,便開始一杯一杯地自飲,三杯之後,才開口道:“陳近南,是個什麼樣的人?”
鄭克爽忙跪下,開始添油加醋地描述陳近南的不臣之心,將鄭家常年割據的罪過儘數推在陳近南頭上,並道:“陳逆居心叵測,若非他把持台灣政局,貪戀擁立之功,我鄭氏早已順應天命,歸順皇上”
康熙伸手止住他,道:“朕是想知道,陳近南生活中是個什麼樣的人。聽說,他有個女兒?”
鄭克爽愈發驚愕,但他平日與陳近南接觸有限,隻能大而化之地道:“皇上果然無所不知,這陳逆早年喪妻,隻有一女,想來是為人決絕刻薄之故”
“停!”康熙將酒杯重重放在案上,沉聲道,“再說一句冒犯陳先生的話,朕就讓你死!”
他語聲不高,卻如一聲炸雷,駭得鄭克爽匍匐在地,磕頭不止。
這樣的人,竟然取了陳大哥的性命?!
康熙手指微微顫抖起來,緩緩握緊,眼眸中有了殺意。
這樣的人,本就不配活在世上!
窗外,忽然傳來一聲輕歎,熟悉得觸目驚心。
康熙強抑住心神,對跪在地上的人道:“滾出去!每晚向陳先生懺悔一百遍,少一遍,朕就要你的狗頭!”
待鄭克爽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康熙立刻奔至窗口,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他問身邊侍立的太監們:“你聽到什麼聲音沒有?”
眾太監忙跪下道:“回稟皇上,夏日蟬躁,奴才們這就讓粘杆處的人來清理!”
答非所問,自以為是地揣摩聖意。
康熙輕歎一聲,酒也喝不下了。
他站起身,回寢宮小睡一會兒,也許陳大哥英魂願意入夢。
陳近南,就坐在龍床上。
一瞬間,康熙以為花了眼,直到身後太監一聲驚叫:“有刺客!”
他才回過神來,喜得大步走上前,又站住,大聲道:“都退出去,不許外人靠進!”
聽說陽氣傷魂,絕不能讓外人闖進來,衝撞了陳大哥的魂靈。
“大哥,”康熙緩緩走過去,見那魂沒有消散的跡象,才上前一把摟住,“你終於舍得來看我了!”
懷裡的身體溫熱而結實,康熙退後了些,驚訝地上下打量。
陳近南打著辮子,穿著一身侍衛衣服,鬢角已經花白,眼尾多了細紋,微微露出一點兒笑意:“這麼多年過去了,難為你還願意喚我一聲大哥。”
康熙愈發歡喜起來:“大哥,你沒有死?!”
“應是死了的,”陳近南長歎一聲,“我在一個叫作‘醫院’的地方醒來,世間已過十餘年。”
他看著康熙,眸光沉痛而悲哀:“你長成了大人,鄭氏也已無寸土之地。”
康熙黯然無語,半晌,終隻能道:“我會做個好皇帝,滿漢一家,善待漢人。”
“大哥,”他坐在陳近南身邊,正色道,“留下來,輔佐我,監督我!”
陳近南搖頭,站起身道:“我不會再輔佐任何人了,無論是陳永華,還是陳近南,皆該隨著鄭氏豎起的降旗,煙消雲散了!”
康熙一把拉住他的手,堅定地道:“你不能走!”
他冷聲道:“你若敢離開我,我就讓鄭氏一係也跟著煙消雲散!你今日現身,難道不就是見我對鄭克爽動了殺心,不忍心鄭氏因你絕嗣嗎?”
陳近南望著他,訝然笑道:“你果然長大了,懂得拿捏人心、帝王心計了。”
康熙忙道:“不是”
他一把摟住陳近南的腰,低聲道:“這屋裡沒有旁人,以大哥的武功,若想殺我不過舉手而已,就算有一萬條帝王心計,又有何用?”
康熙扶著陳近南的肩膀,輕輕將他轉了過來,紅著眼圈,真摯地道:“大哥,我隻是,想吃你做的烤魚了!”
陳近南輕歎一聲:“這烤魚,當真對你很重要?”
他抬起眼,曾經依賴他的少年人,已經長成高他半頭的俊朗青年,氣宇軒昂,富有天下,眉目之間皆是讓他看不懂的深情。
康熙一字一句道:“魂牽夢縈,無時或忘!”
陳近南歎道:“我老了,烤不了幾次魚了!”
康熙細看他的眉眼,仿佛要印在心裡:“隻需一年一條,我發誓終我一生,保鄭氏安老。”
隻需要一年一條烤魚,讓我知道你還活在同一片藍天下,與我共望同一輪圓月,便足矣慰此一生。
“還有,”陳近南微微一笑,“善待漢人,做個好皇帝!”
康熙也笑:“知道大哥還在看,玄燁絕不敢偷懶!”
第172章 世間最臟最懶的人
日上三竿, 富貴山莊。
郭大路、燕七、林太平坐在廊下台階上,懶洋洋地曬太陽。
太陽很暖,風兒很輕, 送來遠方山上草木的清香,三人的肚子此起彼伏地發出咕咕咕的樂章。
郭大路拍著自己的肚皮, 笑道:“肚子啊肚子,若有肚皮奏樂大賽,你非得第一名不可!”
林太平咽著口水道:“若有肚皮奏樂大賽, 我希望獎金是十隻熱騰騰、香噴噴的烤全羊!”
燕七歎道:“若有肚皮奏樂大賽,我隻希望舉辦地不要太遠。否則, 哪怕獎金是全天下的美食,這裡的四條懶蟲也不願意多走一步!”
三人一起沉默了, 他們看了眼遙不可及的大門,換了個坐姿, 繼續曬太陽。
突然, “砰”的一聲巨響, 身後的房門打開,一團灰影嗖地穿過庭院, 飛出了大門!
郭大路驚訝地張大了眼睛:“是王老大!難道他要去參加肚皮奏樂大賽?”
林太平已經跳了起來,追出去叫道:“王老大, 王老大!”
那團灰影掠過山野,直奔山下小城而去。
燕七也跟了出來,歎道:“王老大動起來時, 果然動如脫兔!”
隨後而來的郭大路道:“你們猜王老大為何跑得這麼快?”
“也許他餓得受不了了,要下山去大吃一頓!”林太平撫摸著自己的肚子, 看來也很想下山去大吃一頓。
郭大路、燕七一起搖頭:“若咱四人中有誰會因餓跑下山去,那一定不會是王老大!”
郭大路道:“咱們也走吧!”
他大步跑在前麵, 燕七、林太平緊追其後。
他們不會因為餓肚子下山,但為了朋友,卻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跑下山去。
王動是他們的朋友,他們一定會追隨朋友!
山城裡一如往昔地祥和、寧靜,他們一路問過去,並沒有人看見王動與人動手,或被砍得頭破血流。
他隻是進了城內唯一一家浴湯店而已!
郭大路睜大了眼睛,問門口那哭喪著臉的店夥計:“你說我們王老大在裡麵洗澡?”
“對!”店夥計眉毛都悲傷成了八字,“他還趕走我們店裡所有的客人,逼著我們將浴池最用快的速度清洗了八遍!”
店老板也走了出來,散著頭發,眉毛比店夥計耷拉得更慘,額頂還有一套血痕,有氣無力地道:“去,到成衣鋪裡買一套最白最乾淨的衣服來!”
郭大路驚奇地道:“你們家要辦白事嗎?做什麼買白衣服?”
店老板擰起眉毛就要罵人,忽認出他們與店內那瘟神似乎是一夥的,立刻擺出哭喪的笑臉:“諸位,也進去沐浴嗎?”
郭大路驚奇地道:“難道你們店裡今日開業大酬賓,要免費贈送洗浴服務?”
店老板不再理他,踢了店夥計一腳:“還不快去!真的要等到咱們這裡被一把火燒掉嗎?”
店夥計哭叫道:“這也太沒有王法了,咱們報官吧!”
店老板忙捂著他的嘴:“去吧,祖宗!我可不想因為一套衣服,就在腦門上破個洞!”
店夥計哭哭啼啼地去了。
燕七聽明白了:“你是說,剛進去的人在你們這兒洗霸王澡,還要白送一套衣服?”
店老板回了個無力言說的手勢,垂頭喪氣地走進去了。
林太平道:“咱們一定是問錯了地,剛進去的一定不是王老大!”
郭大路也疑惑起來:“從他房裡竄出來,身形衣服也不錯,難道是他的雙胞胎兄弟?”
林太平道:“也許是有人搶了他的衣服,易容成他的模樣?”
燕七冷聲道:“他是王老大,不是任人宰割的小姑娘。再說,他那麼破舊的臟衣服,誰要來搶?”
郭大路、林太平深以為然,若說富貴山莊最懶最臟的人是誰,王動絕對遙遙領先!若世間有誰值得被搶劫,王動毫無疑問會是世上最後的選擇。
三人乾脆在地上坐了下來,這浴湯店隻有一個門,裡麵的人洗完澡總會出來的。
到了吃飯的時間,街道上縈繞著各種飯香味,三人的肚子叫得更歡了。
店夥計愁眉苦臉地捧著一包衣服進去,看都不看坐在地上的人。
太陽掛上中空,又慢慢西移。
洗澡的人終於走了出來,雪白的衣衫,俊朗的麵容,散下來的濕法還帶著剛沐浴過的清香,但毫無疑問是王動。
郭大路率先跳了起來:“王老大,真的是你在洗霸王澡?!”
暖陽高照,“王動”的雙眸卻似黑夜裡最冷的寒星。
他冷冷地看著擋路的三人,冷冷地道:“你們三個,和這妖人是一夥的!”
郭大路眨眼道:“妖人?誰?”
“王動”冷聲道:“竟敢無端攝我魂魄至此,看來你們已有喪命的覺悟!”
燕七道:“你是說,你不是王老大,而是其他人的魂魄?”
“王動”不再答言,緩緩抽出背後的一柄長劍。
林太平驚道:“你在哪裡拿的劍?也是搶來的嗎?”
回答他的,是耀眼奪目的劍芒!
寒意逼人的劍意,迅疾輝煌的劍光!
三人疾退!
燕七道:“他不是王老大!”
郭大路道:“他不是王老大,可這副軀體好像是王老大!”
林太平道:“這副軀體確實是王老大,我認得他手背上的痣!”
三人對視一眼,瞬間讀懂了彼此的目光:不管是不是王老大,先抓下再說!
三人不再退,合力回攻。
然而,那劍勢太過淩厲,他們還要顧及不能傷了王動的身體,很快就各自掛彩。
三人隻能再退。
林太平道:“不能這樣下去!”
燕七道:“若是為了拯救王老大的軀體!傷了他的手腳應該也沒什麼!”
郭大路攥起拳頭:“隻要不打死,應該都沒關係!”
三人再攻,郭大路一拳砸向“王動”腰腹,燕七搶攻他上身,林太平疾攻下盤。
“王動”的劍勢減了一減,他似乎有些用不慣這副軀殼,劍法不太圓潤貫通。
現在輪到他退,他一下子就退出了數個街口,清朗的嗓音回蕩在山城:“儘早解除你們的妖法,否則,此地寸草不留!”
郭大路喘著氣道:“這人輕功當真不錯!”
燕七道:“應該是王老大的輕功很不錯!”
林太平道:“現在該怎麼辦?”
街上忽然湧出了一堆男女老幼,浴湯店老板站在最前麵,大聲道:“就是這三人招惹來的煞星!”
眾人開始丟水果、蔬菜、臭雞蛋,三人隻能抱頭鼠竄。
回到富貴山莊,郭大路懷裡抱著兩顆爛白菜,燕七拿著三個發青的蘋果,林太平舉著四個還不臭的雞蛋。
他們的肚子,終於可以不再咕咕叫了。
第173章 世間最潔最傲的人
王動睡在一團潔白的雲裡, 全身每一個毛孔都仿佛張開,在呼吸著清潔的空氣。
他瞪著潔白的帳頂,開始思考到底是哪裡來的怪夢。因為從出娘胎以來, 他就再沒有這般乾淨過了。
他從柔軟的雲朵中坐起,穿上流雲一般的白衣, 烏黑清香的發絲披散在胸前。
除非昨夜有人連夜把他洗刷乾淨,將稻草一般糾結油膩的頭發洗得烏黑發亮,送到這白雲做成的床上。
否則, 這夢也太真實了。
房內一塵不染,玻璃梳妝鏡明潔如新, 黃木地板亮到能照出人影,窗台上白玉琉璃瓶裡插著一束掛著露水的鮮花。
王動走到鏡子前, 一個肌膚如玉的人,眸如寒星, 發似飛瀑, 白衣勝雪。
王動眨了眨眼, 那寒星般的眼眸也動了動,染上了王動特有的溫度。
他在臉上揉搓良久, 找不到人皮麵具的痕跡,一咬牙, 乾脆脫下全身白衣。
尋常人總會有些麻子、黑痣、雀斑之類的煩惱,但這個人全身肌膚卻毫無一絲瑕疵,若非脈搏跳動, 肌膚溫熱,簡直是白玉雕成的玉人。
饒是臉皮厚如王動, 此時不免也有些臉紅心熱,他忙忙地穿上衣衫, 開始向外走。
風習習,帶來微鹹的海水氣息,遠方隱隱有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
這裡絕對不可能是富貴山莊,富貴山莊離海邊至少得有千裡之遙,世間也絕沒有人能讓人一夜瞬移千裡。
除非,海水、海浪都是人為製造的假象
王動快步走過重重帷幔,絕望地看到碧藍無垠的海水,在遠方沙灘上掀起層層潔白的浪花。
他站在欄杆處,向下遙望,此地至少得有七層樓高,倚山石而建,下方是空曠而精致的庭院,一排排小院房屋,遠比富貴山莊有排麵。
一行四個垂髫少女端著托盤,婷婷嫋嫋拾階而上。
上至樓頂,少女們一個個將手中之物擺在廊下支架、石桌上,就要躬身退下樓。
沒有一個人說話,仿佛自己隻是送物事的工具。
王動身形一閃,攔在樓梯口:“你們是誰?”
領頭少女約莫十、七八歲,有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她驚訝地道:“城主,婢子侍劍,她們是奉劍、悅劍、禮劍!”
王動又道:“我是誰?這裡是哪兒?”
侍劍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這裡是南海飛仙島,主人是白雲城主!”
“我叫什麼?”
問題愈來愈詭異了,侍劍顫聲道:“主人尊姓葉,諱上孤下城!”
葉孤城?沒聽過。
但王動已不好再問,侍劍的大眼睛裡窘出了眼淚,其餘三名少女也嚇得花容失色。
他隻能讓她們走。
支架上一溜排開,分彆是乘著洗臉水的玉盆、柔軟雪白的布巾、牙粉牙具、漱口玉杯、一套全新的白衣。
石桌上,則是一壺清香四溢的熱茶、一碟鮮香熱乎的炙牛肉條、一碟碧綠時新菜蔬、一碟清蒸海魚、兩個潔白的蛋、兩片金黃色的鳳梨。
王動徑直走過洗漱更衣架,大喇喇地坐在石桌旁,大吃大嚼起來,鳳梨汁、牛肉醬滴在白衣上,他也毫不在意。
吃飽喝足,他穿著滿是醬汁的白衣,躺回潔白柔軟的雲朵床上。
不論誰將他弄到這裡來,總有所圖,王動最擅長的,從來都是以逸待勞。
然後,他就睡了一整天,直到再次睜眼,是在一處寺廟。
王動跳了起來,這寺廟他來過,就離富貴山莊不遠,他還是個小孩子時,曾跟著母親來燒香拜佛,祈求平安。
當年借住的,就是這間禪房。
王動走出房門,撞見一個倒夜香的小沙彌。
小沙彌駭得一個趔趄,恭桶裡的夜香濺了出來,滴在王動的白衣上。
嚇得他瞬間趴下求饒:“大俠饒命,大俠饒命!”
王動哈哈笑道:“臟了衣服,就要人命?不至於,不至於!”
他前去求見主持,主持方丈年過半百,自號了然,正沉睡未醒。
王動將他從床上薅起來,得到的第一句話就是:“施主,貧僧真的隻是個會念經的和尚,不會驅魔驅魂,你饒了貧僧吧!”
“所以,”王動摸著下巴道,“昨日我來找你,是為了驅魂?”
了然方丈打了個大哈欠,抹著哈出來的眼淚道:“閣下昨日還優雅地吃了一頓素齋,敝寺廟小口多,實在不方便久供齋客!”
王動看了眼他補丁摞著補丁的袈裟,回身看看身後緊張兮兮的老、弱、幼和尚三兩隻,讚同地點頭,拱手告辭。
了然方丈驚喜之下,瞬間清醒,仔細打量王動一番,奇道:“昨日來的,好像不是你啊!”
王動邁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請大師展開說說!”
了然道:“昨日來的人,就像一柄絕世好劍,冷而有鋒。今日的施主,卻如一塊蜷縮在河岸,任憑水流衝刷的鵝卵石。”
王動摸了全身上下,除了雪白的衣裳,一個銅板都沒有,隻得拱手道:“大師好眼力,改日再來添香火錢!”
他慢慢走回山城,遠遠就看到他的三個好朋友等在路口。
看見他出現,郭大路飛奔而來,以一夫當關的架勢拉開拳腳:“若想濫殺無辜,先過你郭大爺這一關!”
王動抱著手臂看他:“難道你也中了邪?”
郭大路的拳頭堪堪停在他的鼻尖:“王老大?”
他歡喜地跳了起來:“是王老大!王老大回來了!”
燕七、林太平都圍了過來,一起鬆了口氣,他們守在這裡,本就是擔心那劍術驚人的白衣人傷及無辜,甚至做好打傷王動軀體的準備。
可真正的王動,竟然回來了?
燕七不放心地問:“你今日洗臉,是大洗還是小洗?”
王動攤手道:“看我全身上下這般乾淨,至少頂得上七天不用洗!”
林太平喜道:“果然是王老大!”
四個人把臂聯歡,歡歡喜喜地走過街道,郭大路甚至大聲唱起歌來。
他們今日的飯還沒有著落,若是有人再扔些蔬菜水果就好了。
可惜,許是因白衣王動在場,街上封門閉戶,連個臭雞蛋也沒有扔出來。
回到富貴山莊,王動一身雪白衣衫,直接躺回那張油膩膩臟兮兮的大床上。
第174章 朋友
葉孤城在自己的床上醒來, 先看到滿是油漬醬汁的白衣,登時氣得臉都白了。
他一躍而起,脫下白衣, 衝至樓下,跳到了島後溫泉浴池裡, 又吩咐侍女將樓上臥室被褥全部丟掉,房間重新洗刷油漆。
昨日,那張床已是他的噩夢, 油膩烏黑看不出本來顏色的被子,滿床的雞骨頭、食物殘渣, 甚至還有老鼠跑過枕頭。
他衝進浴湯店洗澡時,足足讓店家換了五池清水, 恨不得將板結在一起的頭發剃個乾淨。
他忍著惡心,拎著刷子將那具軀體清洗乾淨, 飛快穿上白衣, 並發誓這輩子都不要再看到第二眼。
今日, 坐在浴池裡,葉孤城想到自己身軀裡曾占據過彆人的靈魂, 登時覺得今日才是噩夢巔峰。
鬼知道那邋遢鬼在自己身上做過什麼!
葉孤城直泡到全身起皺,又從頭到腳洗過八遍, 才走出浴池,穿上侍女送上的柔軟白衣。
他打算出島去尋找木道人,昨日找的和尚不管用, 也許道家對離奇的靈魂轉換會有辦法。
不管是誰,隻要能徹底擺脫這兩日的噩夢, 葉孤城甚至願意去找那些金發碧眼的洋鬼子,請一個奇奇怪怪的十字架回來。
他已向西門吹雪下了戰書, 決不允許任何意外打亂他們的計劃。
葉孤城沒有找到木道人,先遇到了陸小鳳。
聽了他的問題,陸小鳳大笑道:“這個事,你找道人和尚皆沒用!”
葉孤城冷冷道:“找和尚道士沒用,難道找你有用?”
“對!”陸小鳳笑嘻嘻地指著自己的鼻子道,“這種事情,除了花滿樓,隻怕全天下隻有我最了解了!”
他簡單講述了花滿樓與人靈魂互換,最終抱得美人歸的經過。
想到明日還會出現在那具極臟極懶的軀殼裡,葉孤城一時心灰意冷,生無可戀。
他壓抑怒氣道:“到底是誰在背後操作這些事,用意為何?”
陸小鳳歎道:“這我就不清楚了,花滿樓也許知道,但如今很難再找到他了!”
他見葉孤城玉麵俊紅,心中一動,道:“許是上天看不過你獨來獨往,要給你找個伴侶呢!”
葉孤城冷聲道:“我這一生已獻給劍,再容不下他人!”
次日,天未亮,富貴山莊忽然火焰衝天。
燕七、林太平先跳起來,衝向王動的房間。
起火的,是王動的床,那上麵滿是油脂、汙垢,一點火星足以烈火衝天。
燕七轉頭就走。
林太平急道:“你做什麼去?”
火舌已衝出窗口,他顧不得燕七,脫下自己身上的鬥篷,拚命撲打著火焰。
窗口火焰略弱,林太平一腳踢開火門,叫道:“王老大!王老大!”
全無回應,難道王動已……
林太平深吸一口氣,就要闖進去。
忽被一隻手抓住,燕七的聲音清而急:“退開!不要命了?”
林太平急得要哭出來:“可是王老大……”
燕七道:“他是不愛動,但不代表不怕死,沒道理還在裡麵。”
他奪下林太平手中鬥篷,在剛提過來的水桶裡浸濕了,披在身上,衝了進去。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待林太平反應過來,燕七已衝了進去。
雖然王動沒道理還在裡麵,但萬一遭了暗算,動不了呢?
他們絕不會拿朋友的性命冒險!
王動當然不在裡麵,房內空蕩蕩、一目了然,除了那張還在熊熊燃燒的床架,什麼都沒有。
富貴山莊是磚石結構,若不是王動的床,能燒起來的就隻有木梁、門窗。
燕七用濕鬥篷撲打著房梁,林太平拎起燕七提來的水澆濕門窗。
“都讓開!”
郭大路一聲大吼,大步奔來,一大袋沙土兜頭撒在床架上,火焰就此被剿滅。
三人滿麵焦灰地站在院子裡,從彼此的眼睛裡讀出兩個問題:
誰放的火?王老大又在哪裡?
遠遠地傳來劍光破空之聲。
三人一起奔了出去。
漫山遍野的綠草黃花中,一道白影上下翻飛,劍如流星,目似寒星。
“又是他!”
王動昨日回來,已告訴他們自己去了一座仙島,島上主人叫做葉孤城。
郭大路怒氣衝衝地奔了過去,大叫道:“你為什麼燒王老大的床?!”
回答他的,隻有漫天劍影。
燕七走過去,拉郭大路的後襟:“你見過這樣的劍法嗎?”
郭大路恨恨地道:“當然沒見過!這就不是人能使出來的劍法!”
林太平擔憂地道:“那你更不該招惹他!”
郭大路大聲道:“他就算當真是劍仙臨世,也不該燒王老大的床!”
劍聲長吟,白衣“王動”已練完一套劍,收劍,轉身就走。
郭大路跳過去,張開雙手,大聲道:“喂,你是不是叫做葉孤城?”
葉孤城冷冷地看著他,這樣清冷的神情,在王動俊朗的麵容上出現,當真說不出的怪異。
郭大路聲音更大:“你為什麼燒王老大的床?”
葉孤城淡淡道:“我不過是燒了一團垃圾!”
郭大路怒道:“就算是垃圾,也是彆人的垃圾,你憑什麼燒掉?”
葉孤城道:“我燒彆人的垃圾,你憑什麼問?”
郭大路大聲道:“就憑我是他的朋友!”
“朋友?”葉孤城眸光一閃,在他燒焦了半截的頭發上掠過,“你打算為你朋友的垃圾出頭?”
郭大路昂首挺胸:“不錯!隻要我郭大路在,王老大的一草一木你都休想動!”
燕七、林太平走到他身邊,三人衣服都已被燒得七零八落,頭發焦黑,滿臉塵土,昂首挺胸並肩而立,為朋友的一張破床出頭。
葉孤城心底甚感荒謬,他一生出劍無數,卻還是第一次遇到為如此瑣事出頭的。
他不再看郭大路,隻看向燕七:“你使劍?”
燕七舉起手中短劍:“廢話!”
葉孤城緩緩舉起手中劍,一把再普通不過的鐵劍,在他手中,卻如星光璀璨,散發出無儘的寒意:
“你既使劍,便出劍吧!”
郭大路、林太平一起大聲道:“我也使劍!”
葉孤城冷冷道:“你們的劍在哪裡?”
林太平道:“我的劍在家裡!”
郭大路難得紅了臉:“我的劍在當鋪裡,但我 ”
葉孤城忽然回劍入鞘,轉身就走。
“哎!”郭大路追上去一步,忽大笑道:“難道知道郭大爺也使劍,就落荒而逃了?”
白衣人站住腳,冷聲道:“不尊重劍的人,不配我出劍!”
說罷,他縱身一躍,如一隻白色的飛鳥般掠上山頭。
郭大路追上一步,還要辯駁。
燕七已拉住他,輕輕搖了搖頭:“他的劍法已融會貫通,即便咱們三人齊上,恐怕也不是對手!況且”
他摸了摸肚子,歎了口氣。
林太平也歎氣:“五天,肚子裡隻有一顆蘋果,一顆雞蛋,半顆白菜,就算是瘋狂十字劍在此,隻怕也提不動劍了。”
郭大路悻悻道:“王老大也沒吃到東西,我不信那葉孤城就有氣力”
他忽然頓住,葉孤城剛剛豈不已使出了一套劍法?他並不像拿不動劍的樣子。
三人垂頭喪氣地回了富貴山莊,開始搜尋可以吃的東西。
太陽落山時,他們在屋後麵找到一條手臂粗的菜蛇,三人歡天喜地架起柴火,開始烤蛇。
太陽落儘,香噴噴的烤蛇被分成四段,有三段很快進了人類的肚子。
郭大路、燕七、林太平一起盯著最後一段蛇肉,這是最中間的一段,肉多而嫩,這是他們留給王老大的。
郭大路流著口水道:“蛇肉留到明天,就不新鮮了!”
燕七道:“調料放得太少,冷了定會有腥味!”
林太平道:“那葉孤城一直坐在山頂,似乎也沒去找吃的東西。”
郭大路道:“他可以去洗霸王澡,竟然不吃霸王餐,稀奇!”
燕七道:“靈魂雖姓葉,肚子還姓王,咱們可不能把王老大餓死了!”
林太平捧起最後一段蛇肉:“我去送!”
月亮已掛上樹梢,林太平踏著月光,捧著僅剩的蛇肉,走向那冷酷無情的人。
他的影子長且大,就如他對朋友的友情。
林太平很快回來了,手中空空,目光沉沉。
郭大路跳起來道:“他吃了?”
林太平點頭:“接過去了,但是放在一塊石頭上,還讓我給王老大帶一句話。”
“我猜猜,這話一定是,”郭大路美滋滋地道,“王老大,真羨慕你有一群好朋友!”
“不是,”林太平搖頭,“是:再不洗澡,我就燒了你的房子!”
燕七忍不住笑了出來。
郭大路叫道:“洗不洗澡是王老大的自由,他又不是王老大的媳婦,不嫌管得太寬了嗎?”
第175章 停止換魂的方法
陸小鳳坐在客棧大堂裡, 已經坐了許久。
與葉孤城分開後,他沒有離開,而是在附近住下。
那個與葉孤城互換靈魂的人, 據他說叫作王動,是個邋遢至極的人。
身體邋遢, 對陸小鳳來說並不算什麼,他曾為了與司空摘星的賭約連挖數天蚯蚓,自認已見識到邋遢的極致。
怕隻怕心靈上的臟汙, 葉孤城劍法天下少有,若是個居心叵測的占據他的軀體, 後果難以估測。
況且,葉孤城還是他陸小鳳的朋友, 雖然是隻見過兩次麵的朋友。
陸小鳳直等到日上三竿,那個叫作王動的人也沒有出現。
他隻得拎著酒壺, 上樓去敲門, 好一會兒, 才有個聲音懶洋洋地道:“門沒鎖,進來吧!”
葉孤城的嗓音, 竟然能發出如此慵懶的語調?!
陸小鳳推門進去,一個人也沒有, 床帳放著,那懶洋洋的聲音在裡麵道:“可是送飯的夥計?將飯端過來吧!”
陸小鳳清了清嗓子,大聲道:“在下陸小鳳, 請問擱下可是王動?”
床帳掀開,睡眼惺忪的“葉孤城”探出頭來:“你是?”
陸小鳳險些吞下自己的舌頭, 他雖然隻見過葉孤城兩次,但這副懶得沒骨頭的模樣, 也太超過了。
“在下陸小鳳,”陸小鳳笑著加了一句,“葉孤城的朋友!”
王動從床上爬了下來,變得斯文有禮:“幸會!”
他走至陸小鳳身邊,上下打量著他:“能知道我的名字,你們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陸小鳳舉起手中酒壺,掠過話題:“喝酒嗎?”
王動輕嗅一下,笑了:“至少三十年的竹葉青,好酒!”
陸小鳳從桌上拿過杯子,斟了兩杯:“王兄可願共飲?”
王動白衣飄飄地坐下,舉杯一飲而儘,咂舌回味:“好酒!就是小杯喝起來不痛快!”
他如此坦蕩豪邁,陸小鳳立時心生好感,走至門口,叫來夥計,加了五壇好酒,又叫來一桌下酒菜,換上兩隻大碗。
王動碗到酒乾,白衣上淋淋漓漓灑滿酒水也不在意。
酒鬼最易打成一片,何況是兩個見多識廣的酒鬼。
他們雖然來自不同的世界,但都是久經風浪的江湖人,曾有過最深的寂寞和坎坷。
兩人乘著酒興,談江湖,談葉孤城,談朋友之道。
陸小鳳有許多朋友,花滿樓、司空摘星、西門吹雪、葉孤城……但從未有一個朋友,能如王動這般灑脫不羈,看儘世事,雲淡風輕。
王動也有朋友,郭大路、燕七、林太平,他們都是好朋友,他們也曾一起喝酒,但今日這般酣暢淋漓、天馬行空的酒會卻也少有。
天色黑儘時,兩人已成了無話不談的至交,乾脆上了床,秉燭夜談,困極了就抵足而眠。
葉孤城醒來時,先感到頭疼,他是個滴酒不沾的人,隻飲白水,從未感受過這種頭痛欲裂的醉酒狀態。
然後,是鋪天蓋地、無孔不入的酒氣,仿佛置身於酒缸一般。
看來,這個王動不僅是臟鬼、懶鬼,還是個醉鬼。
他掙紮著起身,腳卻碰到了一個人。
葉孤城瞬間跳下了床。
他是個潔身自好的人,從未有過男女之事,這個該死的色鬼,把什麼人帶到了他的床上?!
幸而,掀開卷成一坨的被子,入眼是一張有著四條眉毛的俊臉。
陸小鳳!他如何與王動混在一起?
葉孤城先打開門窗,讓滿屋酒肉味散出去,然後叫來店夥計,用清水把桌椅、地板衝洗幾遍。
他自己則另叫了一間房,沐浴更衣,洗了三遍澡,酒味還是從每一個毛孔裡散發出來。
葉孤城終於忍無可忍,踢開隔壁門,陸小鳳竟然還在沉睡。
他深吸了口氣,才走到床邊推人:“陸小鳳!”
陸小鳳迷迷糊糊地舉起手,叫道:“王兄,再來一杯!”
“陸小鳳!”清冷而熟悉的嗓音。
陸小鳳立時醒了過來,眼前白衣人果然已恢複了冰山一般的冷傲。
陸小鳳翻身下床,整理衣衫,笑道:“失禮了!”
見他突然變得彬彬有禮,葉孤城心底莫名有些不適,但他壓了下去,因為還有更緊急的事要問:
“陸兄,依你看,這種詭異的靈魂轉換如何破解?”
他實在忍不下去了,與西門吹雪決戰在即,他卻與一個酒鬼糾纏不清,再喝下去,隻怕劍都拿不起來了。
陸小鳳沉吟半晌,才道:“今年年初,我曾在花家見過花滿樓一次,他有個理論……”
他看了眼葉孤城,歎道:“若想停止靈魂互換,恐怕需要參與換靈魂的人找到伴侶!”
葉孤城怔住,半晌,才冷笑道:“有換魂之能,卻隻為替人做月老,有這般無聊的神鬼嗎?”
陸小鳳坐在桌前,倒了碗冷茶,為自己提了提神:“花滿樓與那位顧公子換了近一個月,停止的契機就在於他們雙雙找到伴侶,事實如此,不得不信。”
他歎了口氣:“也許,這就是神的惡趣味!”
一個月?!
葉孤城想到滿身的醬汁、油膩膩的大床、亂七八糟的朋友、鋪天蓋地的酒味,思及自己的計劃,再來一天他都忍不了!
找個對象?
他依次想過燕七、林太平、郭大路、王動,差點兒吐了。
也許,可以去山城裡走走,假意找個溫柔賢淑的女子。
陸小鳳一眼看透他的想法,提示道:“你一個人找到對象不行,還得王兄也成雙成對。”
那個懶鬼,唯一可能與他成雙成對的,恐怕隻有他那張破床!
陸小鳳繼續道:“其實王兄人很不錯,坦蕩,真誠,智慧,也有深度……”
他還在曆數王動的優點,忽見葉孤城將目光轉向自己身上:“陸兄昨夜與那王動同床共眠,想來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察覺到他笑意不善,陸小鳳全身打了個激靈,雞皮疙瘩掉一地,勸和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他一躍而起:“不可能!再見!”
陸小鳳直接從窗口逃走了。
葉孤城忍不住輕笑一聲,窗外一隻信鴿飛過,又一個盤旋飛了回來。
葉孤城探出身子,抓住那隻鴿子,解下了它爪上的信管。
王府的信,世子邀他進京一敘。
不能再拖了,若是在王府換成了王動,隻怕要被世人當作失心瘋!
第176章 找對象的難度
王動是被山頂冷風吹醒的。
天還未亮, 滿天星子仍閃爍在夜空,如一匹綴滿寶石的黑鍛籠罩著大地。
黑而冷的頂峰上,一個孤寂的白衣人。
王動攏緊白衣, 後背被山石咯得生疼。借著星光,他認出這裡是離富貴山莊不遠的一座山峰。
這個葉孤城, 寧願坐在山頂上吹冷風,也不願意睡他的大床,是有多嫌棄他呢?
王動站起身, 動了動僵硬的腿腳,腳底發出一聲脆響。
他俯身細看, 一個眼熟的白瓷盤子,上麵擺著一段黑黢黢看不出成分的棍狀物事, 被他踩碎了半截。
王動俯身撿起來,嗅了嗅, 似乎是冷掉了的烤肉。
他直接蹲在地上大吃大嚼起來, 口感似是蛇肉, 烤得外焦裡嫩,八成是郭大路的手筆。
王動吃了蛇肉, 心滿意足地剔著牙下山,他要回到他的大床上, 舒舒服服地睡個回籠覺。
他的床不見了,隻有一堆焦黑的木頭,勉強看出曾組成過床架子。門窗都被燒毀了一半, 呲牙咧嘴地張著大口。在這裡睡覺,並不比在山頂上吹冷風好多少。
王動歎了口氣。
林太平推開房門, 睡眼朦朧地道:“是王老大嗎?”
“當然是我!”王動擠開他,走進他的房間, 躺在他打好的地鋪上就睡。
林太平看了看他白得耀眼的衣衫,洗得乾乾淨淨的手臉,走過去,心無負擔地睡在了他身邊。
不知睡了多久,門口響起了郭大路的大嗓門:“都出來!咱們今日一定要請個道士,把那瘟神送走不可!”
燕七的聲音涼涼道:“你有錢嗎?”
郭大路啞聲了,半晌才道:“沒錢就去找錢,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那瘋子燒了咱們的房子吧?”
王動踢了腳林太平:“誰要燒房子?”
林太平已經坐起來,正在穿衣服:“那位葉孤城,他讓我給你帶話,再不洗澡就燒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