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隻得走開,回到自己床上睡了一夜。
島上生活安逸而單調,因他是九少爺的人,又頗有幾分本事,大家對石破天都很友善;又因他是九少爺的人,大家對他的友善中就帶著三分疏離。
石破天每日與九少爺同吃同睡,陪他練劍,漸漸也知道他的名字不是九少爺,而是宮九。
一天晚上,石破天鼓起勇氣道:“我可以叫你阿九嗎?”
宮九直截了當地道:“不可以!”
有一天,石破天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宮九練劍,宮主走了過來,在他身邊坐下,聲音極低地道:“你認識沙曼嗎?”
石破天每日不離宮九左右,他隻認識有限的幾個人。迄今為止,他認識了小老頭吳明,宮九的妹妹宮主,侍女小玉,以及愛喝酒的賀尚書等人。
他從未聽說過沙曼,便老實地搖頭。
宮主神秘兮兮地湊在他的耳邊,小小聲道:“你不認識沙曼,是因為有人不允許你們認識。”
石破天茫然道:“這個沙曼很可怕嗎?”
宮主嘻嘻笑道:“沙曼不僅不可怕,還很美麗”
她的笑容忽然消失,仿佛被人拿刀指著似的,跳起身叫道:“我什麼都沒說!”
然後,她就如一隻飛鳥,輕巧地飛走了。
石破天轉過臉,正看到宮九收了劍,冷冷地走了過來。
他仿佛沒有見過宮主似的,徑直走進了房內。
石破天跟進去道:“沙曼是誰?”
宮九走到屏風後,那裡已準備好熱騰騰的浴桶,他脫下衣服,將自己的身體整個浸入熱水之中。
透過屏風鏤刻出的花紋,石破天隻看到波紋不興的水麵,水麵上的人卻沒有了,連一個氣泡也沒有。
他驚慌起來:“阿九,你怎麼了?”
良久無答,石破天闖了進去,俯身撲進浴桶裡便撈,他撈出了一條白皙滑膩的魚。
漆黑的發裹著白皙的軀體,被熱水蒸出紅暈的麵頰上,是難耐的渴望:“打我!”
一句話在石破天的腦海裡回蕩,他喃喃地說了出來:“我的妻子,是一位大美人!”
他雙手撈出這條美麗的魚,將他按在床上,沒有用鞭子,卻又結結實實地打了他一頓。
雲散雨霽,宮九慵懶地靠在石破天身上,手指在他胸口癢絲絲地劃過:“這樣也很舒服,但我還是喜歡鞭子!”
石破天為難地道:“雖然打過後會愈合,但你還是會痛的。”
宮九輕哼一聲,道:“我喜歡疼痛,你若不能給我疼痛,我就隻能找彆人了。”
石破天大驚:“你已經是我的人了,為什麼還要去找彆人?”
宮九淡然道:“三妻四妾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況且我們隻是被迫綁定在一起的兩個男人。你若看上了彆人,也可以娶進來。”
石破天推開他,氣鼓鼓地開始穿衣服:“我不會找彆人的!”
他走不遠,便隻能坐在牆角一張椅子上生悶氣。
宮九重新洗了澡,披上一件白袍,悠閒地躺在榻上,開始看書。
兩人進入了相敬如冰模式。
這天晚上,石破天坐在窗外一塊大石頭上,看著忙碌碌奔來奔去的螞蟻,忽然特彆思念島外的生活。
阿繡,史婆婆,石清、閔柔夫婦,貝先生,謝煙客,叮叮當當
可是這裡是阿九的家,他不會陪他離開的。
第206章 殺人是不對的
冷戰隻持續了一晚上。
次日一早, 宮九對石破天道:“我今日要出島,你陪我去!”
他的語氣依然冰冷無情,但石破天已經歡喜起來了:“我可以去找阿繡嗎?”
宮九蹙眉, 他之前聽過石破天講自己的事情,知道阿繡是他的紅顏知己, 心裡瞬時有些不舒服起來,冷笑道:“隻要你走得掉!”
石破天自然走不掉,就如宮九也離不開一樣。
吃完早飯, 小老頭與宮主陪他們走過重重樓閣,要送他們到島上碼頭坐船。
宮九平日外出活動很少, 石破天跟著他,也隻能在院子附近溜達。
這還是第一次, 石破天走出亭台樓閣,看到小島的其他地方。
比起俠客島來, 這島要大的多, 也美的多。
山崖高聳, 峰巒疊嶂,流水潺潺, 花木蔥鬱。石破天雖想不到這些詞,心裡腦裡也一直回蕩著兩個字:好看!
小老頭拉著宮九, 絮絮叨叨地囑咐,仿佛當真是一位慈父。
在石破天看不到的地方,他塞給宮九一張紙條, 口中笑道:“你和破天這幾日相處的怎麼樣?這次出門,要讓他多幫襯你些才好。”
宮九收了紙條, 淡淡地道:“我不需要幫助!”
小老頭笑道:“一人之劍,馭己即可;天下之劍, 卻要學會馭人。”
“破天武藝高強,心底誠直,若能輔助你,是你的福氣呢!”
這句話雖是對宮九說得,小老頭的眼神卻落在石破天身上,滿滿的欣賞和慈愛。
石破天心中一熱,忍不住道:“老伯放心,我會聽阿九話的。”
這聲“阿九”一出,宮主先“噗嗤”笑了,被宮九冷光一掃,才勉強收了回去。
“聽話就好,”小老頭若有所思地笑道,“這次出門,九兒也許就不會那麼辛苦了。”
宮主輕輕撞了石破天一下,做了個口型:“沙曼!”
她又提起了沙曼,石破天搖了搖頭。
上次他向宮九說起這個名字時,宮九提到了“三妻四妾”,他不喜歡這個名字,也不願意再去追究“沙曼”是誰。
他跟著宮九上了船,回首看著小島越來越遠,直到眼前一黑,昏睡過去。
……
一間四麵封閉的密室,層層守衛的高手,宮九仿佛全未看見一般,閒庭信步地走了進去。
黑夜中,他的身形快如鬼魅,疾若流星。
他的劍更快、更薄,這把劍下殺死的人,就連天下最有名的神醫,也很難檢測出傷口的位置。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正處於沉沉的昏迷之中。
宮九緩緩地拔出了劍,如死神舉起了他收割生命的鐮刀。
這次出島,小老頭給他的清單上有三個名字,這個躺在床上的人就是其中之一。
劍影被人攔住,石破天抓住了他的劍鋒:“他隻是個躺在床上的病人,你為什麼要殺他?”
殺人是宮九的任務,且是個秘密的任務,但兩人再拉扯下去,就不會是個秘密了。
宮九隻能帶著石破天退了出來,守衛與高牆依然形同虛設。
宮九是一道黑影,石破天就是黑影的影,即使在耳聰目明的高手麵前,也不過像黑夜裡吹過了一陣微風。
月黑風高,湖岸柳堤,兩人坐在一株彎出去的柳樹上歇息。
宮九道:“你還要不要聽我的話?”
石破天道:“如果是彆的事情,我當然會聽你的。可殺人是不對的,你不能殺人。”
宮九道:“如果我不殺人,就會被人殺死!”
“誰會殺你?”石破天四下望了望,鄭重地道,“我不會讓人殺你的。”
“我會殺了我自己。”宮九冷冷道,“就像疼痛讓我舒服一般,殺人更讓我愉快!若不讓我殺人,還不如殺了我。”
石破天呆住了:“殺人是很壞的事情,你不能”
“我當然能,”宮九飄飄搖搖地站在晃動的柳枝上,“我本就是個壞人!”
他踏過湖麵,如一隻黑色的飛鳥一般,沒入了叢林。
石破天身不由主地跟著他,心中第一次產生了抗拒,他喜歡宮九,可他不想再跟著看他殺人。
當石破天第三次抓住劍鋒時,宮九再也忍不住怒意了。
哪怕一具留著臭水的屍體,也比這個討厭鬼跟著好!
他將劍鋒轉向了石破天,劍快,影疾,在石破天麵前,卻都失去了效應。
石破天不閃不避,以無堅不摧的內力擋住了利劍,又輕而易舉地抓住了劍鋒。
這一刻的石破天恍若天神,宮九手一顫,全身無可抑製地再次癢了起來。
他恨自己這具軀體,不論平日多麼高高在上,一旦有了欲望,就恨不得化成彆人腳底的泥。
可惜,他能做到很多事情,卻控製不住這副賤樣子。
宮九乾脆脫了全身的衣服,在曠野的草原上翻滾起來。
他還在生石破天的氣,不想向他求饒,可如萬蟻噬骨的麻癢讓他忍不住開口了:“我要殺了你,殺了你的阿繡,你的媽媽,你的大黃狗!”
石破天怔怔道:“我媽媽已經死了,也許她不是我的媽媽”
他這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簡直讓宮九恨得牙癢,可身體的癢先一步控製了他,他隻能撲過去摟住了石破天的腿:“你在說什麼廢話?難道你不想要我了嗎?”
他的嗓音歇斯底裡,身體依然很美,白皙,柔韌,沾染了青豔豔的草汁,帶著被草葉劃出的紅痕。
石破天怎能不心疼?
他彎下腰,摟住他蒼白瘦弱的肩背道:“隻要你答應我,不再殺人!”
宮九不再求他,開始轉而狠狠地掐自己,淚水洶湧地流了下來,滴入草底的汙泥中。
石破天硬著心腸,繼續道:“你隻要不殺人,其他我都聽你的。”
他咬牙道:“我會用鞭子狠狠地抽你,就算你流出了血我也絕不停止!”
宮九推開他,開始在尖刻的碎石上翻滾,身上立刻出現了血痕,他喘著氣道:“你不是問過沙曼是誰嗎?我告訴你,沙曼是我的女人!比你好一百倍的女人!”
“我需要痛苦時,她就會狠狠地抽我!我出去殺人時,她也從不會廢話!她還是個大美人,我明天就回去娶她,然後每天脫光了讓她狠狠地打!”
宮九惡狠狠地笑道:“而你,隻能站在一邊看著!”
他血淋淋地站起來,披上衣衫,赤腳掠過草叢,踉踉蹌蹌踩著荊棘走遠了。
第207章 我想離開
石破天站在原地, 任憑身體被拉扯著追了上去。
宮九坐在馬車裡時,他就坐在馬車頂上,吃飯時, 他們也不再坐一桌,就像素不相識的兩個陌生人。
這一日, 在酒樓裡,石破天忽然聽到鄰桌三個大漢正在談論武林名人。
三大漢一虯髯、一長須、一個留著山羊胡,口沫橫飛, 指點天下,提到陸小鳳、西門吹雪、老實和尚、木道人等諸多名人, 卻沒有一個是石破天聽說過的。
石破天越聽越覺得不對,不由得走過去, 問道:“你們聽說過長樂幫嗎?”
虯髯大漢輕蔑地笑道:“什麼不入流的小幫派,沒聽說過!”
石破天又道:“摩天居士謝煙客呢?妙手回春貝海石呢?”
“聞所未聞, ”虯髯大漢揮手道, “臭小子, 一邊去,莫要打擾我們兄弟喝酒!”
石破天有些急了:“俠客島呢?賞善罰惡令呢?”
“什麼怪東西?”虯髯大漢環眼怒睜, 伸手就要摸刀,“你莫不是隨意編了些名字, 來消遣我們兄弟?!”
坐在一邊的長須漢子拉住他道:“賢弟,莫要和他一般見識,咱們弟兄喝酒要緊。”
又揮手讓石破天離開。
石破天失魂落魄地走開數步, 終是不死心,又輾轉問了數名背著刀劍的江湖客, 他所說的一切,確實從不曾存在過。
宮九依然從容自在地喝酒, 似乎全未看見石破天天崩地裂的模樣。
那虯髯大漢聽他依然絮絮叨叨地四處詢問求證,終於不耐煩了,跳腳揮手,將殘酒潑在了石破天臉上,罵道:“滾開!當我們兄弟說的話是放屁嗎?”
一物飛過,“啪”的一聲脆響,那大漢瞬間趴在桌子上,再無聲息。
他同桌的兩個漢子慌忙站起身來,拔劍四顧:“誰?誰偷襲我們?”
此時正是吃飯時間,大堂裡坐滿了食客,卻沒有一個人見到是誰出手。
長須漢子回身,在桌子上找到了一條吃剩的魚骨,竟然還是完整無缺,魚刺都沒有少一根。
他心底一凜,忙去試探虯髯大漢的鼻息,卻見他整個頭骨都酥了,哪裡還有氣?
那山羊胡漢子顯然是領頭的,此時虎目含淚,仰天大叫道:“是誰下毒手,害我兄弟?”
眾人見他們兄弟情深,也不由得心生測然,七嘴八舌地呼喝起來:“暗箭傷人,小人行徑!”
眾生喧囂中,一襲白衣的宮九冷冷站起身:“我的人,豈是你們能動的?”
他周身無風自動,碗碟桌椅呼啦啦漫天飛舞。
大堂內本來還氣勢洶洶、同仇敵愾的江湖豪客們,早已嚇得縮成一團。
兩條漢子麵上雖也顯出懼色,卻依然各自拔出刀劍,護在兄弟屍身前。
滿堂的桌椅碗碟都旋轉起來,有些身輕的小孩、女人,也身不由己地跟著晃蕩,尖聲呼叫。
酒樓掌櫃、店小二,還有些普通食客,抱著柱子等物,哭喊道:“饒命!饒命啊!”
吵鬨哭喊中,石破天終於回過神來,他大吼一聲:“不要再殺人了!”
眾人隻見那本來還被揶揄嘲笑的瘋子站了起來,在一張桌子上請擊一掌,桌椅碗碟全都輕飄飄落了下來,甚至裡麵的湯汁都沒灑出來一滴。
石破天從懷中摸出所有的金銀珠寶,全部放在桌上,團團鞠了個躬:“對不住!”
他伸手拉住宮九衣袖,輕聲道:“走!”
眾人隻覺一陣風過,大堂內已沒了那白衣的魔鬼,灰衣的瘋子。
石破天拉著宮九,直奔出二十裡地,心情才慢慢平複下來:“你們那日聽了我的故事,早知道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對吧?”
宮九冷冷道:“這個世界上的人,我本就不認得幾個。你說的那些,我沒聽過也沒什麼奇怪。”
石破天頹然道:“認得也好,不認得也罷,我既阻止不得你殺人,就隻能離開了。”
宮九怔了一瞬,才道:“你愛走就走,難道還有人求你留下不成?”
石破天在一塊山石上坐下,捂住了臉:“我怎麼才能走得掉?”
宮九不語,想轉身就走,卻又不知該往何方。
他本就不識得方向,一路奔來時又沒有看路,如今身處人跡罕至的荒山,更是完全辨不出東南西北。
風漸漸大了,一大片烏雲自南方黑壓壓地蓋了過來,間或有雷聲夾雜其間。
宮九走過去,推了推石破天:“你認得路嗎?”
石破天不理他。
一陣雷聲轟然驚響,豆大的雨點開始稀稀落落地砸下來。
宮九急躁起來,他深吸了口氣,在石破天身邊坐下,軟了口氣:“要下雨了,我,我有些怕打雷。”
冰冷的雨點砸在頭上,石破天終於鬆開雙手,抬頭看了看天色:“咱們找個地方避雨吧!”
他從小就在山裡生活,經驗豐富,很快找到了一個小山洞,飛快地用茅草清理了下,就轉身叫宮九進去。
宮九站在洞口,看了眼上麵的蜘蛛網,怎麼也邁不開腳步。
雨點越來越密,夏日衣袍輕薄,他的白衣已濕透貼在身上,若隱若現地顯出玉白的肌膚來。
石破天的心愈發軟了,仔細清理了上麵的蛛網,點火驅了蟲蟻,又搬了乾淨的山石放在中間,才出來拉宮九:“進來吧,都淋濕了。”
宮九這才矜持地走了進去,濕淋淋地就坐下了。
石破天歎了口氣,又服侍他脫下濕衣,拉根藤蔓掛上。
宮九卻又赤條條地站起來,咬著嘴唇道:“石頭太硬了,咯得我有些疼。”
石破天無奈道:“這裡是荒野,你想怎麼辦?”
宮九微微紅了臉:“我想坐在你腿上!”
石破天也紅了臉道:“我們都要分開了,不好再這樣親密吧?”
宮九急了,一掌推得石破天坐下,貼肉跨坐在他身上,在他耳邊低聲道:“我又冷又累,你再抱抱我。”
這話無異是在求和了,矜貴淡漠的九少爺,哪裡有過這樣軟萌害羞的時刻。
石破天的心,瞬間軟成了雨地裡的泥,他摟住懷裡的人,低聲勸道:“彆再殺人了,好嗎?”
第208章 重歸於好
洞外雨水滂沱, 洞內旖旎如春。
宮九靠在石破天身上,如一隻饜足的貓。
山石嶙峋,他被按在上麵摩擦良久, 後背擦破了皮,滲著血絲, 火辣辣地痛。
又痛又舒服!
石破天摟著他,心疼地撫摸他的肩背:“你怎麼不告訴我?應該拿衣服墊著的。”
宮九打了個哈欠:“不妨事,疼起來舒服。”
他舒適地攤開手腳, 在石破天懷裡睡著了。
石破天歎了口氣,將他抱得更緊些。懷中人就像是個還沒有善惡觀的新生嬰兒, 一切好惡但憑己心,除了緊緊看著他, 又能怎麼辦呢?
夏日的雨,來的快去得也快。太陽還未西沉, 天已放晴, 遠方掛著幅若隱若現的彩虹。
石破天激動地指給宮九看:“瞧!聽說這是一座仙橋, 踏著它就能走上仙宮呢!”
他歎了口氣,道:“小的時候, 我可想追上去試一試了,可惜那時候年紀小, 跑得也不夠快,等追過去時,彩虹已經消失了。”
宮九淡淡地道:“跟速度沒關係, 即便是你擁有天下無雙的輕功,以最快的速度跑過去, 也隻會發現它是個幻象。”
“你怎麼知道?”石破天奇道,“難道你也追過它?”
宮九卻又埋頭在他肩頸處, 不回答了。
石破天饒有興致地猜測:“你追彩虹的時候,也是個小孩子嗎?”
宮九乾脆假裝睡著了。
想到小小的宮九,漫天遍野地追逐彩虹,石破天就覺得可愛,他撫摸著宮九漆黑的長發,喃喃道:“有你在懷裡,我已經到達仙境了,再也不需要去追逐彩虹橋了。”
宮九輕哼一聲,在他懷裡找了個更舒適的位置。
天色漸漸黑了,石破天拍了拍懷裡的人:“咱們得下山去了。”
宮九伸了個懶腰,望著泥濘的山路,蹙眉道:“我不要走泥路!”
石破天苦笑:“難道你肚子不餓嗎?而且這裡晚上也沒有軟軟的床和枕頭。”
宮九看了看綿延起伏的群山,堅定地道:“地上太臟了,我不走!”
石破天走過去,在他身前蹲下:“上來吧,小祖宗!”
宮九趴在他身上,耳朵紅紅道:“你認得路嗎?”
“先走到有人的地方吧,”石破天站起身,將背上的人往上掂了掂,“總不能把你餓著了。”
宮九得意地勾起嘴角:這憨子,中午還對我橫眉冷對,這會兒就又擔心起我的肚子……
他摟著石破天的脖子,悄聲道:“你會永遠對我這麼好嗎?”
石破天歎道:“這個世界,我隻有你,不對你好對誰好?”
宮九更開心了:“對,除了我,你不能有旁人了!”
前幾日他還提議石破天也找個人,如今就不允許他有旁人了。
石破天雖不太懂,心底也忍不住覺得高興。
山路泥濘,又有沾滿雨水的樹枝橫亙而出,石破天單手托著宮九,另一手在前開路,直弄得自己頭臉濕淋淋的。
宮九溫暖舒適地趴在他身上,見他這般狼狽,大發慈悲地伸手為他抹了抹臉上的雨水,然後湊在他耳邊道:“我對你好不好?”
石破天真心實意地道:“你對我真好!”
宮九歡喜起來,在他耳垂上親了親,又用尖尖的虎牙咬了一口。
石破天“哎喲”一聲,嚇唬他:“再咬我,就打你屁股!”
這話一出,宮九身上又有些癢癢了,立時趴在他脖子上又咬又舔。
石破天力大,乾脆將他轉過來托在懷裡,劈劈啪啪打了一頓。
夕陽緩緩滑入山的背後去了,幽林中隻有禽鳥的鳴叫。
宮九掛在石破天身上,拍著他催促:“跑快一些!”
石破天猶豫道:“你在我前麵,跑得快了,那些樹枝會打到你!”
“傻瓜,”宮九睨他一眼,“你又不願意打我,還不願意讓我挨些山野的鞭子嗎?”
跑下山時,天已黑儘。
宮九癱軟在石破天懷裡,除了被他護著的頭臉,背上的白衣早已濕儘,露出鮮紅的血痕來。
他滿足地喘著氣道:“我突然喜歡上這裡了。”
石破天為了護他,手臂也挨了幾十下,火辣辣地疼,他摟著宮九坐在一株開叉的樹根上:“太疼了,不知道你為什麼喜歡這個?”
宮九在他耳邊低語:“一個人若是自小被孤零零地捧在天上,就會忍不住想跌到泥裡去。”
“我不明白,”石破天歎了口氣,他伸手將宮九淩亂的鬢發理到耳後生風,“可我想讓你快樂!”
宮九窩在他懷裡,笑道:“我很快樂,這天地間,終於有一個人,既願意捧著我,也會心疼地滿足我。”
他仰著臉,水靈靈的眼眸中有了三分忐忑:“還不會看不起我”
石破天親了親他微紅的眼角:“當然不會,你永遠高高地在我手心裡呢!”
一聲鳥鳴在幽穀中回蕩,二人緊緊抱在一起,像一對小鳥彼此啄吻著羽毛。
宮九突然道:“你不喜歡我殺人,我就不殺人了!”
石破天欣喜地將他舉起來,跳起來轉了個圈:“真的嗎?”
宮九被他轉得暈頭轉向,順口回答道:“當然,我本來對做皇帝也沒什麼興趣。”
石破天:“?!”
“原來你還能做皇帝呢?”他疑惑地道,“不是隻有皇帝的兒子才能做皇帝嗎?”
宮九道:“我雖然不是皇帝的兒子,但是皇帝的孫子,一樣做得了皇帝!”
石破天立即相信了,他雖然對皇帝不了解,但也知道這是個巨大的犧牲,大為感動地道:
“你願意為了我不做皇帝?阿九,我一定會好好捧著你,一輩子聽你的話。”
宮九誌得意滿地道:“你當然得聽我的話!”
他回身看了眼粗糲的樹根,心中一癢,湊在石破天耳邊,說了句悄悄話。
石破天聽了,又是臉紅又是驚訝:“那也太疼了!”
宮九跺腳道:“你說話不算話,這麼快就不聽我的話了?”
石破天為難地道:“那好吧……”
天色愈來愈暗,一彎弦月悄悄鑽出雲層,又飛快地藏了回去。
過了不知多少時辰,石破天抱著宮九敲開了一戶農家的院門。
他紅著臉,磕磕巴巴地說著謊話:“大娘,我們兄弟倆趕夜路,從山上摔下來了,能在您這兒借宿一晚嗎?”
頭發花白的農婦佝僂著腰,眯著老眼,看到他懷中衣衫不整、肩背帶血的人,立時信了大半:“唉,好好的孩子,摔成這樣,怪可憐見兒的,進來吧!”
第209章 不分開的方法
兩人親密密地度過兩天後, 馬車駛到了海邊。
宮主等候在通往碼頭的必經之路上,笑靨如花地告訴她的九哥:“我找到了讓你們分開的方法!”
石破天喜道:“真的嗎?你太好了。”
“我一向很好,”宮主笑眯眯地, 轉向宮九道,“尤其是個好妹妹呢。”
石破天連連點頭, 他沒有妹妹,阿繡就像是他的妹妹,妹妹都是很好的。
宮九麵沉如水:“你太愛管閒事了!”
察覺到他的不悅, 宮主既吃驚又委屈,為了得到這個分開的方法, 她已經在此地做了半個月的廚娘了,沒想到九哥並不歡喜。
幸而, 宮九轉而又道:“分開的方法是什麼?”
宮主鬆了口氣,帶他們去見了一個有四條眉毛的人。
四條眉毛的讓人叫作陸小鳳, 他有一座兩進的宅子, 一位愛穿紫衣的愛人, 兩個可愛的孩子。
石破天羨慕地向宮九低聲耳語:“我們也可以搭一座小房子,一直生活在一起。”
“你想和我一直生活在一起?”宮九陰沉了一路的麵色終於和緩了些, “那為何還要來問分開的方法?”
石破天想了想,道:“我想回去看看阿繡他們, 而且讓兩個人被迫捆在一起,是不對的。”
宮九的臉又陰沉了下來,他現在最不願意聽到的, 就是阿繡兩個字。
能回家的欣喜已蒙蔽了石破天,他並未特彆留意宮九的不快, 而是愉快地問陸小鳳:“到底分開的方法是什麼?”
陸小鳳將他們的互動看在眼裡,笑道:“也許你們很快就能分開了。”
他站起身, 拿過一瓶水晶波斯葡萄洋酒,為眾人各斟上一杯,簡要講了他與卓東來、花滿樓、葉孤城的經曆。
末了,他悠悠地道:“你們這般無法分開,不過是一位愛做月老的神和你們開的玩笑,隻要你們兩心相悅,想來他很快就會收回自己的術法了。”
石破天開心地道:“這位神真好,為我找到了最好的阿九。”
他口中的“阿九”卻毫無感激之色,身上甚至開始彌漫一股殺氣。
門外忽傳來一陣敲門聲,一個爽朗的笑聲道:“你也真好,對我們這般滿意的客戶還是第一次見呢!”
短發戴眼鏡的“神”剛一冒頭,耀眼的劍光劈麵就斬了過去。
這一劍太快,陸小鳳的瞳孔瞬間收縮,以他與卓東來之能,竟全然來不及阻擋。
眼見那短發怪人要迎麵被劈做兩半,卓東來迅疾轉身遮住了孩子們的視線。
劍影堪堪停留在怪人的頭頂,削去一縷黑硬的短發。
鋒利的劍刃架在了一雙肉掌之上,堅若磐石的血肉之掌,石破天的手掌。
短發怪人籲了口氣,縮著脖子從劍刃下移開頭顱,劫後餘生地豎起大拇指:“不愧是我武俠戰神狗哥,靠譜!”
石破天從背後抱住宮九,輕輕拿下他的劍道:“咱們不是說好,不再殺人了嗎?”
宮九冷笑道:“我殺人了嗎?不過是殺‘神’而已!”
他掙脫石破天,看向“神”,凜然道:“離開此地!否則,我必殺你!”
短發怪人苦笑道:“九少爺,你這項目不歸我管,殺了我也沒用啊!”
他清清嗓子,向宮主、小玉道:“勞煩兩位美麗的小姐姐,帶小朋友們出去玩一會兒。”
宮主半是好奇半是不屑地道:“若是我們不走呢?你這個‘神’能怎麼辦?”
“如果不走,”短發怪人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道,“小姐姐一覺醒來,可能就與天底下最醜最臟的摳腳大漢互換了軀體……”
女孩子們尖叫一聲,立刻乖乖地帶著兩個小孩子出去了。
陸小鳳笑道:“你是不是認識花滿樓?”
“不愧是聰明絕頂的陸小雞!”短發怪人再次豎起拇指,“在下靈小通,代你們的宅‘神’穿小越出趟公差,這裡的一切都在‘神’的掌控之中,所以請諸位不要再輕舉妄動哦!”
陸小鳳道:“靈小通,穿小越,想來不是真名吧?”
“打工人,代號足矣,微名不足掛齒!”靈小通搓搓手,一副麵見偶像的模樣,謙恭地伸出手:“卓爺,久聞大名!陸大俠是我替你挑的,不知卓爺滿意否?”
“紫氣東來”卓東來笑得溫文爾雅,語氣卻是不冷不熱:“這樣操縱彆人的人生,閣下是否尤為快意?”
靈小通打了個哈哈:“都是工作,卓爺要是願意,也可以到我們虛擬故事部謀職,我們重生科正在開發新項目呢!”
卓東來笑而不語,並不接話。
靈小通轉身,向石破天道:“聽起來,狗哥對咱們的服務十分滿意了,感謝感謝。可否借一步說話?”
宮九突然道:“你要帶他到哪裡去?”
靈小通笑道:“不過是問幾個問題,很快就完璧歸趙!”
“你是不是以為我們已經兩心相悅?”宮九冷冷地道。
他反常地開始多話:“你錯了,我們的種種親密,不過是被迫綁定在一起的兩個人,享受一些觸手可及的快樂。你若將我們分開,隻能得到分崩離析的結局!”
石破天整個人搖晃了一下,顫聲道:“不過是觸手可及的快樂?”
靈小通歎了口氣,拉著石破天的袖子道:“走吧,咱們到沙灘上去談!”
劍影再起,卻是對著石破天。
石破天不閃不避,隻用哀傷的眼神看向出劍的人。
一道白光閃過,靈小通拉著石破天不見了。
宮九的劍垂下,漫天的劍意瞬間消失,身邊缺少了朝夕相伴的人,隻餘下一個孤獨蒼白的少年。
陸小鳳道:“你若不想與他分開,直說就是,何必讓他誤解你的心意呢?”
宮九喃喃道:“若沒有這三米之內的距離,他還會再選我嗎?”
他茫然地看著手中的劍,似乎想從劍身上看到答案。
卓東來道:“你若表現出癡心愛戀,他多半會不離不棄。可如今,他也許隻能黯然離開。”
宮九回頭看著他,一雙眸子卻依然是茫茫然的:“他會離開嗎?”
陸小鳳上前一步,想安慰他幾句。
宮九倏然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第210章 會好好地照顧你
宮九坐在一塊山石上, 怔怔望著遠方。
這裡曾是石破天最喜歡的地方,過去,宮九練劍時, 石破天就常常坐在這裡等待。
宮九已經坐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不吃不喝的三天三夜,他甚至沒有去找小老頭彙報任務失敗的結果。
三天了,石破天還沒有回來, 也許他不會再回來了。
沙曼走了進來,她是受小老頭的命令, 前來幫助宮九重燃鬥誌的。
她穿著一件薄紗製成的衣裙,走得很曼妙, 很有風情,走出了以往最能挑逗宮九欲望的方式。
她心裡當然不喜歡這樣, 但住在彆人的地盤, 總得付出些代價。
宮九的目光穿過她, 仍怔怔地望著遠方。
沙曼伸手折了一支藤條,輕輕地在手中揮舞著。
若是過去, 宮九早就翻滾在地上,哀求她的鞭撻了。
可如今, 宮九還是怔怔地坐著。
沙曼很想就此離去,但想到小老頭的威脅,她隻能咬著牙, 與宮九擠坐在那塊不大的山石上。
“下去!”宮九終於開口了,語氣很冷, 神色很空。
沙曼站起身,乾脆坐在他腿上, 褪開了薄紗般的衣裙。
宮九轉過了目光,冷冷地看向她:“你以往的高不可攀呢?”
沙曼咬著唇,冷笑道:“寄人籬下,還有什麼高不可攀的資本?”
宮九道:“你若失去了這點兒高不可攀,便連寄人籬下的資本也失去了。”
他伸手輕撫沙曼柔膩的肌膚:“可惜,對如今的我來說,撫摸你與撫摸一塊石頭並沒有什麼區彆!”
沙曼徹底被激怒了,她也許不喜歡宮九,但絕容忍不了有人將她視為一塊石頭。
她舉起手中的藤條,狠狠抽打在宮九的臉上。
“住手!”隨著一聲大呼,一道白影衝了過來,抓走了藤條。
宮九的眼眸瞬間靈動起來,來人正是石破天,他回來了!
他陡然站了起來,沙曼從他膝頭跌落,貓一般翻了個身,亭亭地站直了。
石破天不由得後退一步,忙忙地轉開目光,不敢看這衣不蔽體的曼妙軀體。
“你是沙曼?”他看著地上一株剛鑽出石縫的草芽問。
沙曼卻直勾勾地看著他:“你是石破天?”
兩個同居島上卻從未謀麵的人,開始一場尷尬而和諧的對話。
宮九急了起來,他想起那日在陸小鳳家裡,為了保住三米之內的桎梏,他如何說了言不由衷的絕情話。
今日,絕不能再讓石破天誤會了。
他想出言解釋、柔情表白,一貫的矜持高傲束縛住了他,嘴唇顫了顫,卻說不出一句話。
焦急與患得患失讓他紅了眼眶,隻來得及對沙曼吐出一個字:“滾!”
石破天忙道:“沙姑娘,對不住,請你先離開一會兒好嗎?”
沙曼回身,有些好笑地看著這一對格格不入的男子,輕笑一聲,婷婷嫋嫋地走遠了。
一滴晶瑩的淚珠劃過了宮九蒼白的臉龐。
石破天忙走過去,攬住他,柔聲哄著:“怎麼哭了?唉,我那日是想回來的,但那位靈公子說,隻有三天的假期,機不可失,我就趕忙去見了阿繡和,石莊主他們。”
他此次回去,正式認了石莊主夫婦為父母,此時提起來,自然而然就帶上了孺慕歡喜的神態。
宮九隻當他見了那個阿繡,就這般歡喜,一掌推在他胸口,大怒道:“你既去見了她,又來找我做甚?”
語氣惱怒,眼淚仍是流個不住。
石破天顧不得胸口悶痛,忙用衣袖為他擦拭淚水,口中柔聲勸哄:“我當然要來找你,那天雖然一時沒想明白,但沒走多遠,我就明白了,你是舍不得我,想要我永遠在你三米之內。”
他吻了吻宮九漆黑的發頂:“你舍不得我,我自然也舍不得你。以後,咱們再也不分開了。”
宮九靠在他肩頭,見他穿著一身簇新的白綢衣衫,想來是那阿繡的傑作了,登時又惱怒起來:“哪裡來的衣服?太難看了,脫下來我再讓人給你製新的。”
石破天低頭看了看身上衣衫,困惑地道:“很難看嗎?這是石夫人親手做的。我和他們說了你的事,她還送了一隻手鐲給我,說是給未來兒媳婦的見禮。”
說罷,從懷裡掏出一隻碧澄澄的玉鐲子來,放在宮九手上:“石莊主夫婦,似乎就是我的父母,他們也很喜歡你呢!”
宮九拿著鐲子,放在手腕上比了比,幽幽道:“你有沒有告訴他們,我是個男的?”
石破天一拍腦門:“哎呀,忘了!這鐲子也太細了些,我拿回去再退還給他們吧!”
宮九早已將鐲子收進懷裡,輕哼一聲,道:“退回去,再讓他們送給阿繡做見麵禮嗎?”
石破天道:“他們已經給了阿繡一對簪子做見麵禮了”
宮九剛要發怒,卻聽他繼續道:“他們說,我認了阿繡做妹妹,也就是他們的乾女兒了。”
宮九這才舒展了眉目,重新靠進他懷裡,二人相擁著坐在山石上,越貼越緊,直至不分彼此。
今宵月圓,小老頭在山閣上設宴,邀眾人去賞月,並特意囑咐宮九帶上石破天。
房內雲散雨霽,宮九拈著燙金的請柬,眯眼笑道:“宴無好宴,我之前沒完成任務,這老爺子要麼是想徹底收服你,要麼就是想徹底消滅你!”
他翻過身,趴在石破天肩頭,咬著他的耳朵道:“等下你吃飽喝足了再去,看見我吃什麼你就吃什麼。”
石破天有些吃驚:“老爺子不是你的父親嗎?難道還會害我們?”
“憑他,也配做我的父親?”
宮九伸出舌尖,在他耳廓上緩緩舔舐,“我的父親是太平王,自我記事起,就將我扔到這小島上給人做徒弟,再沒過問過,也是個不配做父親的人!”
石破天被他舔得渾身顫栗,迷迷糊糊記起前言:“哦,對呀,你是皇帝的孫子呢。但老爺子將你養大,總是有感情的吧。”
宮九輕哼一聲,道:“他不過是養大了工具,會有多少感情。我小時候,他還曾讓人把我釘在棺材裡,埋了五天五夜。”
石破天攬住他,安慰地吻他的側臉。
他自幼被梅芳姑養大,打罵都是常事,虧得他心胸開闊,又不知世事,並不覺得難過。
如今,聽到宮九的幼年往事,石破天心底才生出綿綿的痛楚來。
他一寸寸吻過宮九的肌膚,溫柔地保證:“以後,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